楚河汉界-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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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部长,请你放心,这一点我王耀文绝对可以保证。王耀文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好,南征说,你以团党委的名义把朱志强的情况尽快汇报上来,直接报给组织部。说完就把电话放了。
放下电话,南征随手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地吸进,缓缓地吐出,人立刻裹入渺渺的烟雾中陷入了沉思。
这个王耀文南征倒是见过一两面,但没太深印象,记忆中好像是挺不起眼儿的一个人。如果不是因为他与东进搭班子,南征脑子里恐怕连这点印象也不会有的。但王耀文这个电话却给南征留下了极深的印象。这家伙似乎很有些心机,在上级机关议而不决的关键情况下,竟能想到越级汇报。而且话说得也很到位,既不显得太直白浅露,又把该点的都点到了。
说老实话,南征确实动心了。南征发现自己的心中似乎涌动起一种东西,有点兴奋,有点期待。这种感觉南征已经很久没有体验到了,南征很清楚这是什么。当部长几年来,南征抓工作一直是小心谨慎、按部就班,虽说部里的工作也安排得井然有序,但却缺乏让人称道的亮点。前些日子,刘希文把吕副主任对他的评价告诉了他,说他虽然沉稳干练,工作无可挑剔,但缺乏业绩。也就是说,他虽然把机关常规性工作处理得很好,但没有抓出引人注目的成果,没能显出他自己的开拓能力。当时刘希文就说,南征,你得抓紧呀,在军区常委会研究人选之前,你得想办法弄出点让人听得见的响动来。别太求稳了,求稳往往容易放弃机会。此刻,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一个可遇不可求的机会来到了。他应该抓住这个机会,亲自去边防二团了解情况,即便不能一下子抓出一个全军典型,只是个军区典型,他周南征也成了!
这个兵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姓……南征想了想但没想起来。不管姓什么吧,这个兵很可能是一把万能钥匙。对!这就是一把有可能同时打开二团、东进和他自己这三把锁的万能钥匙。想到这里,南征禁不住兴奋地起身来回踱起步来。南征有些迫不及待地想,他必须尽快进入情况。毕竟,能不能顺利打开这几把锁,最终还得取决于他周南征打造钥匙的功力如何。
几天后,王耀文接到分区方面的通知:军区、省军区两级工作组在军区组织部周部长的亲自带领下,明日启程到二团调查朱志强的事迹,请做好准备。
放下电话,王耀文立刻小炮弹似的弹了起来,冲出门去。他浑身燥热,体内涌动着一种按捺不住的激情,恨不能一步冲进家门,立刻把三毛子按倒在随便什么地方。
第二章钥匙
5
和平终于来了。
他看了眼南征的脸色,只随便解释了一句“路上堵车”就拉倒了。南征也懒得与他计较,一句话没说,先把他带到爸爸的床前。和平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床上扫了几眼,一共也没呆上几分钟,就从病房里出来了。
两人在走廊里站定。
南征盯着和平说:“我今天出差,爸爸这边的事就先交给你了。”
“大哥,我恐怕倒不出时间。”和平的表情很漠然。
“和平,你也该抽出点时间顾顾家里的事了。爸爸发病的这段日子你不在,家里人个个都折腾得够呛。现在你回来了,也该抻把手帮帮忙了。”
“我这次去美国与MG公司谈了一笔大买卖。他们很快就要派人来考察了,我得抓紧时间做准备,烂事多着呢。”
南征道:“谁不是顶着一头的烂事?谁有多少空闲时间?咱们做子女的在这个时候就得尽义务!”
“东进怎么不回来尽义务?”
“他刚到家团里就出事了,急急忙忙又返回去了。”
“哼,”和平冷笑道,“他那个团能出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买卖上要是出了事,一笔就不止损失几十万!”
“和平,你不要以为只有赚钱才是最重要的。”南征看了看表说,“我现在没时间跟你掰这些道理,你痛快说,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能不能把爸爸这边的事担起来?”
“我的确没时间。”和平摊开两手说。说完,自己也觉得有点理亏,就又补充了一句,“我可以出钱。”
南征终于忍耐不住了,他突然很想在和平那张苍白的脸上狠狠地闷上一拳。很久没有这种冲动了,小时候,他没少让两个弟弟品尝自己拳头的滋味,那时他信奉拳头的力量,认为凭拳头可以征服一切。后来,当他学会用心力与人较量之后,他才发现拳头其实并不是最有力量的。
南征开始出拳了。南征说:“和平,你给我听好了,你少拿那几个破钱在家里摆!你以为这些钱都是凭你自己本事挣来的吗?你想过没有,如果没有这个家,没有老头子那些老部下,没有刘希文在上边罩着你,你能谈下来这么多生意?能做成这么大的买卖吗?对,你现在是有钱了,也学会拿钱跟人对话了,可你给我记着,就是再有钱,你也没资格拿钱跟家里人说话!你别忘了,人家帮你冲的是什么?冲的是这个家,冲的是老头儿的面子!冲的是爸爸在上面的关系!我告诉你,这些,可不是用钱能买得到的!你记住我的话,除了家人,谁也不会真心帮你。老头子在一天,人家就认你一天,帮你一天。一旦爸爸不在了,人家立刻就可以不认你、不帮你,包括刘希文都一样!”
和平用惊奇的目光看着南征,他很少看到大哥激动,很少听到大哥用这么直白的话语表述自己的深层想法。他不能不承认大哥说得对。在这之前,他确实把一切都归功于自己的能力了。他对这个家从没有太深的感情依恋,他一直鄙视这个家,鄙视爸爸的老朽霸道,鄙视大哥南征对官场的看重和对仕途的向往,鄙视二哥东进对军事的痴迷和对部队的钟情,就连对他百般呵护的母亲,他内心里也充满了鄙视。他认为母亲是个十分愚蠢的女人,丝毫不懂得男人的心理,只会用生硬的抵触与男人对抗,对抗的结果只能使男人疏远,被男人所不容。他鄙视姐姐川川的软弱,鄙视姐夫吴根柱的农民习气,鄙视嫂子李小京的酸俗……家里所有的人,惟一让他看了不心烦的就是妹妹毛毛,而毛毛又绝不是个省油的灯,她没事从来不找你,只要找你肯定就是为了琢磨你兜里的钱。她能变幻出无数的小花样明目张胆地来骗你,虽然每次都能被和平识破,但也每次都能如愿以偿。和平喜欢听毛毛撒谎,不知为什么,和平觉得听毛毛撒谎是一种享受。毛毛撒谎从来不用打草稿,总是张口就来,把谎撒得惊世骇俗,且总能花样翻新。川川曾经说过,听毛毛讲话得用笊篱捞,没几句是干的。毛毛撒谎撒惯了,常常连她自己也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难免有前后对不上茬子的时候。有时候,和平就故意揭露一两个逗逗她,想看看她的窘态。但毛毛从不尴尬,总是一脸惊讶地瞪大眼睛说,是吗是吗我上次是这么说的吗?我怎么会这么说呢?这也太奇怪了?!或者干脆就愉快地哈哈大笑起来,说,哎呀对了,我想起来了,这话是我说的!你看,我简直就是个天才,编得多像那么回事呀!和平想,自己之所以能接受毛毛,大概是因为毛毛与他有相似之处——他俩都很注重自身的实际利益,而且都有一种敢于把自己恬不知耻的真实面目示人的勇气。和平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总觉得最爱撒谎的毛毛其实是最能接近事物本质,最能说出实话的一个。
从前,和平总以为在这个军人家庭里,自己做的事离部队最远,与家里的瓜葛最少。总以为自己是这个家里惟一靠自己的能力独立于家庭之外的人。他从未意识到,他所谓的能力其实大多体现在对家庭关系的利用上。细想起来,经商这些年几乎很少有需要他现去建立关系的时候。他的关系都是现成的,无论做什么都能找到现成的人。爸爸的那些上下级、老战友们的触角几乎是无处不在。只是这些关系原本就是他生活的一部分,他从小生活在这些关系之中,因而见怪不怪没有感觉罢了。经南征这么狠狠地一点,和平突然想到,病床上那个曾经被他看做是可有可无的生命,对他来说其实还是很重要的。比如眼下正在进行的与美国MG公司的这笔生意,没有军方的支持,没有刘希文的运作就不行。他已经听出了南征藏在话里的警告,他知道这些年南征与刘希文走得很近,也相信只要南征在刘希文面前说句反对的话,刘希文那边立刻就会偃旗息鼓、鸣金收兵。
想到这儿,和平那冰冷的脸上立刻有了几抹暖色。“大哥,”和平用一种极少使用的亲近口气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爸爸的抢救治疗不是还需要一些自费药吗?有什么好药尽管用就是了,钱我出。”
南征知道自己的话起作用了,他注意到和平虽一直面无表情地听着,但却几次下意识地把拇指送到嘴边咬。他相信和平这次是真的往心里去了。既然已经出重拳把和平击倒了,南征也就不想再继续纠缠下去了,他缓和下来口气说:“和平,我这趟差很重要,如果工作开展得顺利,我就得在部队多蹲上一阵子。爸爸这边其实也用不着你成天盯着,护理上有川川和小京,杂事有陆秘书和那几个公勤人员。我只是想让你多照看着点,万一有什么事川川他们处理不了,还得你来拿主意。”想了想南征又说:“爸爸现在的情况还算稳定,虽然手术后一直没苏醒过来,但只要不再出现脑溢血,至少命算保住了。即便以后真成了植物人,只要老头儿这口气还在,就什么事情都好办。”说着,南征看了看表说:“我没时间了,得走了,你也先回去吧。”
两人往外走着,和平突然问了一句:“哎,老头儿那些枪放哪儿了?”
“还在那个铁皮箱里吧?你怎么想起这事了?”
“我想看看枪。钥匙在谁手里?”
“钥匙从来都在老头儿自己手里把着。”南征警觉地看了和平一眼说,“我可告诉你啊,别打那些枪的主意,那可是老头儿的命根子。”
“什么命根子不命根子的,人都到这份儿上了,还能顾得上那玩意儿。我看呀,反正那些枪放那也没用,不如……”
南征停下脚步,扭头望着和平,一字一顿地说:“和平,你给我听好了,不经老头儿允许,谁也不能动那些枪!”
“要是老头儿再也醒不过来了呢?要是老头儿从此变成植物人了呢?”
南征恶狠狠地瞪着和平说:“只要爸爸这口气还在,就不许动他的东西,尤其是那些枪!”
和平仰着脸,面无表情地回望着南征,似乎根本就没听见南征的话,只是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