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断蒙山 作者:李秀青-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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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中午,舒卉送准准上学后,急匆匆地赶在去医院的路上,路过一个十字路口时,那里的各种汽车、自行车,还有徒步走着的行人,乱得就像是雷雨前那些低飞的蜻蜒。一不留神,舒卉被一辆闯红灯的摩托车刮倒在地上。
当舒卉被好心的路人搀起来时,那辆闯祸的摩托车已经跑远了。虽然有好心人提供了那辆车的牌号,舒卉却没有时间去报警。
她谢过路人后,忍着钻心的疼痛,推着被摔坏的自行车,一瘸一拐地向医院走去。此时,她的心里灰暗极了,泪水再也无法自抑地哗哗地流淌起来。她想,医院的金川那里,不知会因为自己的迟到乱成什么样子?可是自己即便是已经摔断了胳膊,也必须先得去伺候金川!此时,她是多么希望能有一个人来替替她呀,让她去检查一下身体,或者是躺下来休息休息,那怕只有短短的几分钟也好呀。
然而令舒卉没有想到的是,她此时的愿望却不是奢想。当她终于走进病房时,真的看见一个人正在给金川喂饭。
原来是舒卉大学时最要好的朋友蒋红来了。
蒋红看见舒卉进来,放下饭碗,站起身来,本想对舒卉笑笑,一张嘴,却哭出声音来。
舒卉立即扑过去,边捶打着好友的背,边大声地痛哭起来。
舒卉感到自己是那么地高兴、那样地委屈,怎么都无法抑制住那发自心底的悲恸。两个昔日的好友,就那样抱在一起失声痛哭起来。那哭声里包含着太多的彼此能够听懂并能深刻领会的倾诉。直到她们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到医生和护士都来干预她们,她们才被迫止住了哭声。
她俩不能再用哭声交流时,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聚焦在躺在病床上的金川身上。百感交集,无语凝噎。难受得形容不出那是一种怎样的滋味。
蒋红哽咽着说:“舒卉,我千里迢迢赶了来,是为了专门来看看你的。”
舒卉的眼泪又滚出了眼窝,同样是泣不成声:“你知道吗?我一直都非常非常地想念你。”
“那为什么不和我联系呢?”
“我以为你再不愿意理我了。”
蒋红苦笑一下说:“舒卉,你还像过去那么傻。”
舒卉带泪笑道:“是吗?我觉得我比过去聪明多了。”
蒋红面带浓重的伤感说:“过去你是我最最羡慕的人。”
“现在呢?”
“现在你是最最让我心疼的人。”蒋红眼睛里闪着泪光,面带真诚地说。
舒卉心中再次掠过一阵温暖和感动,眼泪扑簌扑簌地落得更凶了。
蒋红一边帮金川按摩手指一边说:“如果是十几年前,我能这样握着他的手,你知道我将会有多么幸福。”
舒卉说:“若是我当年不是那么傻,若是当年你早一点对我说出金川这个名字,我想一切都会是另一番样子。”
蒋红感叹道:“唉,我真想不明白,你们曾经是那么水乳交融、亲爱无间,怎么也会出现第三者呢?”
舒卉不无悲切地说:“我也想不明白。”
蒋红问:“舒卉,你现在还恨不恨他?”
舒卉说:“我、我很复杂,说实话,我觉得我现在更多的是心疼他。”
“舒卉你太好了,你这样的人,不应该有这样的命运。”
舒卉凄然一笑:“蒋红,别光说我呀,你怎么样?”
蒋红摇摇头说:“我嘛,马马虎虎,无可奈何地混日子呗。”
“孩子呢,你孩子怎么样?”
“是个男孩,有点笨,学习也不好,没有什么指望。”
“你丈夫呢,他对你还好吧?”
“他对我当然是很好,可我们之间谈不上有什么爱情。”蒋红苦笑一下说,“所以我是一个寂寞的女人。”
“怎么可能呢,没有爱情,怎么会嫁给他?”
“我年龄大了时,为了让父母安心和避免别人的议论,我需要有一个婚姻。当然,他也不令我讨厌。吵吵闹闹、风风雨雨地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我们基本上已经不再吵也不再闹了。他仿佛已经成了我体内的一个器官,我们已经互相离不开了。但我们却没有什么情感上的交流,有的只是生活上的彼此照顾。所以我的丈夫是我的亲人,但不是我的爱人。”
晚上,蒋红帮舒卉做完了该做的家务后,俩人像从前那样,躺在了同一个被窝里。舒卉向蒋红讲述了她和作家闻森的相遇和爱情,以及他们之间遭遇的那场轰轰烈烈、壮丽而又凄美的爱情故事。
蒋红被感动得热泪盈眶。舒卉以为她也会像舒蕾一样,极力劝说她去找闻森,不料蒋红竟说出了下面一些令舒卉不可思议的话。
“舒卉,你太幸福了,你怎么永远都是让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最羡慕的人?”
“蒋红,我幸福个鬼呀,我目前都是这种状态了,你还羡慕我什么?”
“可你毕竟拥有过如此刻骨铭心的爱情,如果让我遇见像闻森那样的人,经历过这么一场轰轰烈烈的真爱,就算让我现在死去,这辈子也算值了。”
“可你知道吗?两个彼此相爱的人,却生生不能在一起,那种无望的思念有多么痛苦、多么煎熬人,你受得了吗?”
“舒卉,我觉得有人让你思念,就是一种幸福。比你在这个世上活过后,却从来没有人和你相互爱过,甚至连一个值得让你思念的人也没有强得多。”
“我宁可不要这种幸福。”
“其实,就算不是为了准准和金川,你也应该离开他,并且想办法做到,再也别让他见到你。”
“为什么?”
“那样你就会成为他永远的梦中情人了。”
“蒋红,你今天说的这些话,怎么让我感觉像在云里雾里似的,越听越不明白了?”
其实连蒋红自己也不明白自己说了些什么,因为她的内心里乱得就像是有一团麻。要知道她是多么想让舒卉离开金川,到她的情人那里去享受她的幸福生活,然而站在曾经深爱过的金川的角度去想想,她怎么能劝舒卉走呢?如果舒卉真的走了,谁会像舒卉这样尽心尽力地照顾金川,既然明摆着舒卉不能离开,她不这样云里雾里地胡说一气,难道还要叫她再往舒卉的伤口上撒把盐吗?
“你知道吗?要想获得某个人的永久爱情,就做他的情人,不要去做他的妻子。要想让你的容貌,永远完美地定格在他的心目中,就选择只做他的梦中情人。”蒋红继续胡诌着。
“我可不同意你的歪理邪说。”
蒋红面带凄哀地说:“情人一旦成了妻子,那些大大小小的生活琐事,在家中无所顾忌的衣着和随随便便的放屁声,以及锅碗瓢盆中的磕磕碰碰,就不再是爱人或情人,不变成仇人已经是够造化的了。你没听人家是怎么评论婚姻的吗?”
“怎么评论?”
“他们说:”婚姻刚开始是相敬如宾,然后就是相敬如冰了。“
舒卉想起自己失败的婚姻,心里虽然也不怀疑蒋红的话真是不无道理,但她仍是笑笑说:“按你的理论来说,谁爱你,你反而偏偏就不嫁给谁了。你可别忘了泰戈尔老人说过的‘不要因为峭壁是高的,就让自己的爱情坐在峭壁上’。”
“所有的童话和美丽的爱情故事,不都是在举行婚礼以后就结束了吗?但现实中的我们都很傻,都愿意让爱自己的人,最终讨厌自己,甚至恨自己。”
舒卉冷笑道:“即使你的理论是正确的,我也认为世上还没有人会明智地做到,让那个爱自己和自己爱的人永远地像水中赏月似地爱着自己。我也不认为这样的明智有什么实际的意义。”
“舒卉,理论和实际是两码事。比如我,如果当初金川能爱上我,我也一定会无比幸福地嫁给他。”
“早知有今日,当年我真也太傻了……”
“唉!你又来了。”蒋红叹道,“今天在医院里,看到金川那样子,我心里真是有说不出的滋味。但是,我心里却更心疼你。这么多年了,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流过这么多的眼泪了。”
舒卉的心中涌动着一股无由的酸楚,她说:“蒋红,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是不是一直都还爱着金川?”
蒋红一脸坦诚地说:“是的,我一直都深深地爱着过去的金川,而且是空前绝后地爱他。在他之前和之后,我一直都没有爱上过任何一个男人。”
舒卉很真诚地说:“如果金川没有病,如果他能听见你的这番话,他一定会很感动。”
蒋红语气平静地说:“是的,他是会很感动,但是他却不会改变他的选择。当年我在亲自为你俩做媒之前,曾经把一切都告诉过他。”
舒卉因为震惊和感动,忽地一下坐了起来。像是不认识蒋红似的,看着她问:“你说什么?”
蒋红也坐起来,坦诚地看着舒卉的眼睛说:“是的舒卉,当年我曾怀着深深的痛苦,抱着一线希望,试图从你这里抢走金川。”
舒卉说:“但是金川仍是选择了我?”
蒋红抻手揽住舒卉的肩膀说:“是的,金川无比坚定地、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你。所以,看在过去他对你的这份情上,看在我这老同学的面子上,请你一定要善待病中的金川。”
舒卉眼含热泪说:“蒋红,你放心。他是我儿子的爸爸,也曾是我最亲爱的人。何况一日夫妻百日恩,怎么说我们也有十几年的夫妻之情。我不可能离开他,也做不到不尽心尽力地照顾他。”
蒋红深深地点头的同时,一行热泪倏地滑出了眼窝,她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感情,把头扭向别处说:“是呀,舒卉你能这么说,真是太令我感动了。你知道吗?要是换了我,就不一定能做到。我说的是实话。”
“看你,还是这么爱动感情。”舒卉带泪笑道,“我还不了解你呀,一张刀子嘴,却是豆腐心。”
“唉!”蒋红叹道,“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没有轰轰烈烈地爱过,也没有刻骨铭心地恨过,想想真是有点遗憾和不甘。可是我能怎么办呢?头些年,我还年轻、我还漂亮的时候,曾经想过离婚,或者干脆找个情人。”
“那为什么没有离婚,也没找情人呢?”
“唉,一是我不忍心抛弃善良又爱我的丈夫,二是我确实也没遇到一个能让我心动的男人。虽然我也曾遇到几个对我大献殷勤的,但他们一看就是一些喜欢拈花惹草的臭男人,没有一个懂我、又诚心爱我的人,而且也没有一个人能撑开我的眼皮、打动我的心。”
舒卉冷笑道:“幸亏你眼眶子高,要不俺姐夫可惨了。”
“唉,所以我这辈子很可怜呀,都这个年纪了,却还没真正爱过。”
“别这么灰心,说不定你还能遇到撑开你眼皮的呢,毕竟你还风韵犹存嘛。”舒卉开玩笑似地说。、“那我一定毫不犹豫。”蒋红认真而干脆地说。
“给我姐夫戴绿帽子,也在所不惜?”舒卉把眼瞪得滚圆说。
“那是当然了,追求爱隋难道还有错吗?”蒋红一脸认真地问。
“好呀你!”舒卉说着,又像当年在大学里那样,扑到蒋红的身上,挠起她的胳肢窝来。最怕挠胳肢窝的蒋红,只好大声地告饶来:“好了、好了,我投降、我投降了……” 。蒋红走的时候,本想为舒卉留下一笔钱,但被舒卉坚决拒绝了。
舒卉对蒋红说:“我不需要你的钱,但是我非常渴盼你能常来看看我们。实在没有时间,常打个电话也行。我真的很寂寞,我需要你的友谊胜似需要金钱。”
蒋红把钱收起来,笑笑说:“我知道,友谊永远比金钱珍贵。”
“也比生命珍贵。”舒卉认真地说。
蒋红用认可的眼光凝视着舒卉,用力地点了点头。
十九
一年之后,舒卉终于盼来了电影《飘零也美》在她的城市放映的日子。其实在电影放映之前,电视剧早就在各级电视台热播了。
尽管她比任何人都渴盼看看这部电视剧,可是她却没有时间看。电影放映那天,舒卉早早地就去为自己买了一张夜场的电影票。晚上,她安顿好儿子后,准时来到了久违的电影院里。
电影《飘零也美》被那位著名导演和几个电影明星演绎得和小说一样生动感人,而且在形象上更直观,使舒卉在看电影的时候几次都哭得险些晕倒在了座位上。电影散场后,她流着激动的热泪,在霓虹纷乱的马路上,孤单地走在孤夜的寒冷里,心中燃烧着被深深地感动的澎湃。尤其是那首闻森亲自作词的主题歌,旋律婉转悠扬,空灵飘忽,如泣如诉,跌宕多姿,充满了痛苦和无奈。那乐曲仿佛已经印在了她的心里,时刻响在她的听觉里:
你说过一切美丽都很短暂
为什么我忧伤的回忆
却永远都美丽璀璨
恍如就在昨天
曾经的美丽不再重现
你说过一切相遇都是缘分
为什么那美丽的回忆
却让我的痛更凄惨
原来飘零也美
那感动让心中的美震颤
花样年华别样人生
但是爱人呀请你记牢
我要你永远永远永远都好
永远永远是我永永远远的祝愿
我要你永远永远永远都好
永远永远是我永永远远的祝愿
舒卉泪不可抑地回到冷寂的家中,内心的狂澜和对闻森疯狂的思念,令她在一刹那里不顾一切地冲向电话机。“我为什么不能给他打电话,就算让我再亲耳听见一次他的声音也好。起码让我对他的成功说一声祝贺!”舒卉就这样为自己找着借口、鼓着勇气按下了闻森家的电话号码。可是因为北京的电话号码增加了数字而没接通。于是她抑制不住地又打开了好久不用的手机,她多么希望手机能立即响起来,可是手机却只是静静的。“手机呀手机你快快啊呀,响呀,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再出声呢?看样,他是已经把我忘了。好,他不让我的晌,我让他的响。”舒卉说着情不自禁地按下了那串从来不需要想着,却永远都印在心上的号码,却因在深夜,闻森已关机。
舒卉一下子把手机扔在沙发上,心里升腾出一股巨大的悲哀和委屈。她无法压抑地把一条毛巾堵在嘴上痛哭起来。
“他忘了我了,他已经把我彻底地忘记了。是呀,我希望他把我忘了,把我彻底地忘记了!但是我却忘不了他,永远永远也忘不了他。闻森,我仍然怀恋你,仍然爱着你,此时此刻我对你的思念,胜过当初我思念我儿子一千倍,可是难道你真的真的忘了我,把我已经忘了吗?啊?……”
没有!就算抽干闻森的血,他也不会忘记舒卉。一年多了,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忍受着那种如小虫子在心中噬咬般的思念之苦。
几乎每一天夜里,他都会在梦中和舒卉相会。就在此时的梦里,闻森正和舒卉缠绕在一起。舒卉在蒙山绵缈的云雾中像飞天仙女一样地飘着,而他却在山顶上追着,从这座峰跳上那座崖,从这座崖跃上那座峰,可就是追不到舒卉。眼看着他已经抓住了她的白纱长裙,仔细一看却又是一片白云。
闻森已经在喧嚣中呆了一年多了。这一年他觉得他失去的要比获得的多。思念带给他的伤痛和烦恼,远远地大于他的快乐。从情感上来说,他丢失了比生命更宝贵的舒卉。他有时会在思念的悲伤中怀疑,怀疑舒卉真的就是上帝派下来解救他的女神!在他生命最脆弱的时候,在他要为他酷爱的文学殉情的时候,上苍念及赐给他的文学才华,才派来个女神救了他一命,并给他了一段灵与肉都美满决活的日子。如果真是这样,他应该在这样名声大噪之时,创作出更多、更好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