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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菩萨蛮-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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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宴凝望着面前的男子,鼓起勇气开口,手却已经紧紧地握成了拳,那长长的凤仙指甲,已经深陷在了血肉之中。 

  谢流岚睁开眼安静地看着她,儒雅的容颜上隐约地带了一抹刻骨的沉痛,水一般的眼里却蕴含着让人窒息的温柔,两种奇异的情感交织在他的面上,也同样挣扎在他的心中。 

  “夜宴,你是皇上爱的女人,我答应过皇上,我不能爱你,不能……现在你又怀了皇上的骨肉。在这里,在你的身边,我怕,也许有一天自己会发疯……” 

  明明是已经预知的答案,夜宴仍是忍不住勾起了殷红的嘴角,露出了一丝似残忍又似苦楚的神情。 

  “……请你原谅我的自私……” 

  “谢流岚,夜氏的女人一向都很执著,即使我不爱你,即使你不爱我,我也决不会放开你。”她的面容上浮起决绝而残忍的神色,肌肤的莹白和烛光的昏黄终是混合成了一抹冷笑,“我,夜宴,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放手,什么叫放弃,从来没有人教过我。这世上任何事物只有我不想要的,绝没有我要不到的。只要想,就要不择手段地得到。谦让、牺牲、奉献,那都是弱者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而狡辩的行为,夜氏的血液里从没有这几个词,没有……” 

  谢流岚却只是看着她,神色平静而冷淡,仿佛事不关己一般。然后起身,向她走来,青色泛白的衣袍随着他的步履微微振动,和着烛火的斑驳光泽,仿佛是临近枯萎的叶,透着一种生命即将逝去的凄凉走到了她的近前。他细心地把她鬓间零乱的碎发拢起,笑着眯起眼睛,柔和勾勒起的唇角,清雅得让她无法移开视线。 

  “你相信报应吗?当年的一念之差种下今日的因果……我们即使是死了,只怕也都是奈何桥畔徘徊不去的冤魂吧?何苦,又是何必……” 

  谢流岚在凝视了她很长时间之后,猛然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 

  他腰间的玉佩摩擦着衣摆的声音,伴着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夜宴疲惫地把面颊埋在了掌心。 

  红烛在夜的沉淀中暗去,如丝黑发上的金步摇在逐渐黯淡下来的烛光中飘荡,鬓间似乎还残留着他的体温。 

  她瘦弱的肩膀不住地颤抖,无声地抽搐着,分不出是哭泣还是狂笑。 

  “什么叫放弃,我不知道……什么叫成全,我不知道……什么叫让你幸福,我同样不知道……因为从没有人教过我,从没有人……” 

  夜色已经深重,夜宴从梦中惊醒,掀开重重藕荷纱帏,玉水阁中的红烛,燃得已经接近了赤金烛台。青花缠枝的香炉中有淡淡细雾飘出,空气中迷漫着馥郁的佛手柑香气。 

  她无法入睡,隐隐地似乎有呜咽传来,那是一种压抑的、悲怆到魂魄里的哭泣,就好像失去了另一半生命的孤狼,哀伤已渗入骨髓。 

  夜宴静静地穿过长廊,顺着影影绰绰的烛光走到了西厢。糊着蝶影纱的窗子半开着,她站在阴影中,看见他枯瘦的手支撑在苍白的面上,烛火劈啪着映出痛苦的光影。大滴大滴的泪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在他浅青色的衣摆上,晕出斑驳的泪痕。 

  他缓缓地伸出因为过度紧握而僵硬麻木的手指,静静地、轻轻地伸出,然后又缓慢收回。原来,被爱和憎恨所扭曲纠缠的那种难以忍耐的疼痛,已经在他们之间留下了一道无法逾越的伤痕。 

  流岚,她的夫君啊,原来他和她一样痛断肝肠,原来他们都是如此痛苦。 

  可是她决不放手,如果要拿一个人的痛苦来成就他和她的幸福,那不如让所有人一起来痛苦。 

  很长时间以来,夜宴只要一闭上眼睛,就必然会被悲鸣而惊醒。许多时候她已经无法分清,是他的,还是自己的。每个夜晚都是这样重复着,即使是最高级的佛手柑也无法把他们带入安眠的梦境,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苦痛啊! 

  但是没有关系,只要他还在自己的身边,即使痛苦她也甘之如饴。这一生一世他无论是幸福还是痛苦,都只能在自己的身边,他别无选择。他的心不在自己身上也没有关系,最起码她得到了他的人。 

  夜宴轻笑着转身,迈下台阶,天际云遮雾掩一弯朦胧月牙,庭院中花香肆溢,浓光淡影,稠密地交织重叠着,笼罩在一片银色的光晕中。夜宴突然觉得脚下一阵寒凉,低头看去,原来她走得匆忙,忘了穿上丝履。 

  天阶月色凉如水,她伸出手臂,用力、用力再用力地抱紧了自己。 







七十六




  第二十一章

  陪都洛州,离宫。 

  四月间的洛州,夏日来得别样凶猛,烈日炎炎带着闷热的气流,袭至离宫殿中。 

  绿纱糊着的窗子,映着院中的树阴,宫人也耐不住热,素手急急地拿起桶中的屉子,把冰块添在里面。 

  泛着寒气的牙黄琉璃冰桶,陈设在殿内的木架之上。 

  很快,冰块抵挡不住夏日的酷暑,融化的冰水顺着桶底的孔流出,滴滴答答落在架下的盆中。 

  尽管凉气从那些圈孔中散发着,倚在绿纱窗前的夜宴,还是情不自禁地想起灵州的四季如春,心中难掩一阵烦乱,挥退了要跟随于后的宫人,步出了殿外。 

  离宫的庭院,和皇宫比较起来,更多了一些曲径通幽的天然之色。 

  复廊透迄曲折,山石深幽空灵,南依临波湖,并有石板曲桥延伸至湖水中央的水心亭。 

  离宫的庭院巧妙地运用了水天之色,太湖石假山林立,险壁、悬崖、奇峰、幽岩和碧水贯注其中,远远望去,显得幽深清冷。 

  她绕上了假山的盘山曲道,迤逦的密色儒裙下,绸缎的绣鞋上珍珠串成昙花,随着脚步踏在石路上,发出哗哗的声响。 

  直达山顶,鸟瞰全园的景致。夜宴蹙起了眉,只是沉郁地静静看着北方,一只手抚上已经隆起的腹部,脸上浮现出一种与其气质相悖的阴郁神情。 

  这个孩子好像一把强烈的火焰,在她的心头越燃越旺,炽热得难受。 

  忽然间听到身旁有脚步声响,回首,锦瓯已经站在了她的身侧。 

  瞬间,凝眸相对无语。 

  夜宴忽然觉得有些心慌,下意识地怕他看出什么,忐忑间,手已经被紧紧抓住了。 

  “在做什么?站在这里很危险。” 

  阳光投射在他英挺俊美的五官上,染了一层鎏金的妖艳味道,他轻轻地拉过她。 

  “有些闷,就四处逛逛,这里的景色很美。” 

  “怀孕的人怎么可以攀高!”锦瓯嘴里虽然埋怨着,脸上却笑了出来,眼角唇边不自觉地露出温柔神情,“出来走走,也要有人跟着才好。” 

  “锦瓯!我只是怀孕而已,走路又不碍什么事,再说天气闷热,我不喜欢那么多人随在身后。” 

  “不行,朕不放心,万一……” 

  锦瓯语气轻轻的,一只手温柔地抚上她的腹,一只手揽着她的肩,却在瞥见她轻蹙起的眉时,顿住了话语。 

  “万一什么?”夜宴微微地仰着头,冷冷一笑,如水的墨色眼波浅浅流转,颦起的眉尖上漾起了不耐烦,“我不逛了好吧?” 

  被这样的眼神一瞥,锦瓯立刻无奈地投降。 

  “好吧,好吧,现在你是万岁爷,朕陪着你走走好了。” 

  “你啊!” 

  两人相携下了太湖石的假山,石路旁的花开得繁复错落,明媚的日光透过如荫的绿柳,照着地上交缠的两个人影。 

  玫瑰紫的罩衫,长长的衣摆拖曳在青石地面上,仿佛是被染了色的河流一般蜿蜒。 

  锦瓯无声地陪着她走,从侧面看着夜宴的面庞。 

  夜宴长长的睫毛微微下垂,在眼睑上投下深重的影子,睫毛下漆黑的眼眸,层层暗色,渲染的眉目之间自有一丝难舒的惘然。 

  这样的夜宴,让锦瓯看了觉得有些心疼。 

  他握起夜宴的纤细手指,忧虑地皱了一下眉,最终,还是笑着开口:“夜宴,御医说,心情舒畅对孩子才好,你要开心点,凡事有我,你说这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你喜欢哪个呢?”清秀的面部浮动着一丝稳定的淡漠。 

  锦瓯伸手搀扶着夜宴走下了一级石阶,一向倨傲的眸子掩不住一丝憧憬,微笑着开口道: 

  “朕都喜欢,但要是女儿,会更好,朕会爱她的,就好像爱你。” 

  听了他的话,夜宴心跳得难受,用力地咬住嘴唇,半晌,才出声。 

  “就像父皇爱锦璎那样吗?” 

  “夜宴……” 






七十七




  “你知道,我小时候真的很羡慕锦璎,父皇和你的母妃那么宠爱她,我……” 

  “一直都想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锦瓯接着她的话语,继续说了下去,美丽的眼睛微微有些暗淡。 

  夜宴看着自己身旁的男子,优美而细长的眼睛深沉如海,淡淡的,带着清冷的,却透着无法形容的寂寞和哀伤,明明是深深隐藏的感情,却被她轻易看了出来。 

  也许是因为他们太过于相像的缘故吧,想到这里她的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心跳。 

  锦瓯看着一脸淡然的女子,然后苦笑:“其实,朕以为你比朕强些的,你至少还有母后。朕依稀还记得,你的母后总喜欢坐在梳妆台前,紧紧抱着你,那时朕真的很羡慕你呢。” 

  “羡慕吗?其实也没有什么可以羡慕的……” 

  夜宴幽幽地叹息着,喃喃自语,那神色迷蒙而又惆怅,忽然,她又冷冷地笑了起来。 

  “为什么?”锦瓯疑惑地拧起眉毛。 

  “什么为什么?” 

  锦瓯忆起刚刚她隐忍的神情,心里一阵窒息般的痛苦。 

  “朕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你的母后,偶尔几回提起时你都是很奇怪的样子,这样的神情并不是幸福;告诉朕,为什么?” 

  “没有什么,真的,没有什么。”夜宴仿佛梦游般地呓语,阳光映在她蜜色的衣裙上,显出有些冷冷的辉白,殷红的唇反复张阖了一下,才缓缓道出心中刻骨铭心的记忆,“其实你说得没有错,她是很喜欢抱着我低低细语。” 

  锦瓯静静地站在那里,日光从杨柳绿阴之间洒落,把明黄的衣袍沾染了一抹青灰的色泽,带起温柔的苍郁。 

  “细语?” 

  风很温柔,轻轻地拨弄她挽在手肘处的披帛,风里有几丝幽幽的花香,十分淡雅,让人觉得全身都融化在这样轻柔的风里似的。 

  夜宴苦楚地微笑着,恍惚间忆起当年,神色迷蒙地呢喃着: 

  “是啊,声音真的很轻,不仔细听都会听不到。她会对我说,父皇昨日又召幸了哪个女人、在哪个妃嫔那里留宿、对哪个女人露出笑容、赏了哪个妃嫔什么东西……然后,她会告诉我,父皇不爱我,他恨我,所以他不肯来宁夜宫,所以我也要恨父皇,加倍的恨,不止要恨父皇,还要恨所有他爱的人,只有这样父皇才会看我,才会记住他还有我这个女儿。” 

  记忆中的那个女子,喜欢轻轻在她耳边细语,那声音低低的,却满是疯狂,惊心动魄。 

  于是,便留下了无法愈合的心伤。 

  “夜宴……” 

  锦瓯看着她清秀的容颜,好像要在阳光下溶去,或是随风飘走,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在她的面上留下一道好似泪痕的光影,如刀子般划过他的心脏。 

  他痛极,手指欲从绣着纹龙的明黄衣袖中伸出,却在咫尺之间被她纤细的手指抓住。 

  而后,她逃避似的垂下头,长长睫毛掩映下的眼睛波光潋滟。 

  “我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在孩子出世以后,不要爱她。她不是你的孩子,不是。她生来就注定属于夜氏,所以……不要爱她。君王的爱注定要无私而广博,如果这样的爱倾注在某一个人的身上,那并不是恩福,而是灾祸。” 

  “夜宴……” 

  夜宴缓缓地抬起头来,眼睛睁得大大的,直直地望着锦瓯,那样的眼神,眼波款款,带着淡漠而冷酷的神情,淡淡地道: 

  “你的爱会让她软弱,让她成为众矢之的,有朝一日她没有了你,就等于没有了一切。记得刚刚跟舅父去幽州的时候,我曾经问他,他是否爱我,你猜他怎么说?” 

  夜宴的眸中流转着水光波色,心口处极痛,但还是强笑着温柔地说:“夜氏的儿女需要的不是爱,是权谋,有了权势和谋略一切都会有的。” 

  锦瓯薄薄的唇挑起,温柔地带着心疼地笑着,轻轻地点点头,细心地擦掉她额上的汗珠,然后他们的十指紧紧交握住,紧紧地,仿佛魂魄相印。 

  “朕知道了。” 

  夜宴没有笑,一双美目沉着辨不出颜色,莹莹地映着蓝天,明亮得好像黑暗中燃烧的火焰,只是那样望着,便已经把他的心神燃尽。 

  “那么,现在我累了,你要抱我回去哦。” 

  权力与权力的争斗,注定是他们生存的方式。 

  夜宴觉得心里有些混乱,安静地靠在锦瓯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七十八




  “好的,没有问题。” 

  “为了奖励你,我给你个惊喜。” 

  微风吹过,鬓间摇曳的簪环,随着他的脚步发出若溪流潺潺之声。 

  蝉儿在茂密的树枝间鸣叫不休,声声清越,微风拂动,日照中天,甜蜜的人紧紧相依。 

  宫阁之内,宫人慵懒地站在阶下珠帘旁,微风拂过珠帘哗哗地摇晃,烈日投射了进来,半影半绰地映在宫人的面上。 

  宫人却是不觉,只是倦倦地闭上眼,竟似将要睡去。蓦然,君王的一声低呼,把他们惊醒,连忙低着眉眼重新站好身形,纹丝不动,额头上却不禁汗珠涔涔。 

  “这是什么,这就是你说的惊喜?!” 

  翡翠步摇在云鬓间微微晃动,青丝乌髻,她嫣然巧笑,手中端着青玉的碧碗。 

  “我亲自做的川贝雪梨羹,尝尝看?” 

  锦瓯不动声色后退了一下,望着夜宴的目光微微露出了几分警惕:“你做的?” 

  她看着他的神色,明媚的眼波中流过一丝隐隐的恼意。 

  “你那是什么神情,我吃给你看。” 

  “别,你还是不要了,朕先尝尝好了。” 

  锦瓯急忙扯住了夜宴金丝绣花的衣袖,细声细气地哄着。然后拿起了匙子,深深吸了一口气,英勇就义似的送进了口中。 

  五官顿时皱成了一团,口中的奇怪味道让他想吐,却又不敢。 

  “怎么这么咸?” 

  “咸?我放的只有糖,没有盐啊?” 

  “别吃!” 

  锦瓯连忙要阻止她,可是已经晚了,象牙的匙子已经送进了绯色的唇中,接着便喃喃地哼了一声,秀气的眉头皱了起来,带着一点点不可置信,和一点点气恼。 

  “啊,这是什么味道,怎么这么难吃!” 

  夜宴赌气地放下了青玉碗,那碗和黄花梨木的桌面相碰,当啷作响,她坐在椅子上生着闷气。 

  “生气了?” 

  锦瓯好笑地看着她,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夜宴的脸颊,情人般的亲昵温存让身侧的宫人都不自觉地羞红了面颊。 

  “其实不会下厨也没有什么,你从小到大哪里做过这些,做不好也是正常的啊。第一次做不好,也许下次就能好一点了。” 

  夜宴墨色的眼波斜斜地望了过去,分不清是嗔是怨,幽幽地凝眸,细声慢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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