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十七辑)-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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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科诊所门口摆水果摊,许多离开枝头没有生命的水果整齐地排列着。林灵喜欢嗑
瓜子,她的脚边总是落满了白花花的瓜子壳。在马一民与老花猫一起打盹的时候,
她也到对面玻璃店里去坐坐。刺拉刺拉划玻璃的声音和林灵咯咯的笑声就会不时地
传过来。这种制造出来的声音让马一民很不舒服。其实老花猫也很不舒服,它睁开
睡眼惺忪的眼后,总会伸一个懒腰。它伸懒腰和马一民伸懒腰不一样,它四足用力
伸得笔直,拼命将身子弓起来,这样看上去它的个子忽然高出了不少。看到它这个
样子,马一民就会笑骂,这个老女人,难道想和马比高低。
老花猫是个母的,所以马一民才会叫它老女人。
现在林灵越过这条并不宽的街,下午的阳光将她的身影投在地上,投成一个小
小的椭圆,就那么可怜的一小块向对面移。后来她就走进了玻璃店,店主小金正光
着上身划玻璃,刺拉刺拉的声音中林灵看到小金身上的汗水不时地从发达的胸肌上
滚落下来,啪嗒啪嗒在玻璃上摔碎。小金妹妹雅芬蹲在一只煤炉旁,不时用勺子搅
动罐里的绿豆。雅芬在煮一罐绿豆汤,绿豆的清香就一丝一丝钻进林灵的鼻子。林
灵终于说,雅芬,你煮的绿豆真香。雅芬回过头,笑了一下。
小金和雅芬是从一个叫大竹的小村庄上来的。雅芬说开玻璃店是为了筹钱给小
金娶媳妇,小金的对象长得眉清目秀,又落在富村,所以娘家人提出的条件就高些,
所以,小金和雅芬就进城挣钱。
这天下午林灵和小金。雅芬就谈论了许多街上的人和事,比如画电影牌的那个
男人的老婆跟一个货车司机跑了,又比如文化馆里写文章的老马想和农村的老婆离
婚,原因是他和他辅导的一个文学女作者好上了。当然,林灵还谈到了马一民,林
灵说马一民叫老花猫老女人,雅芬就张开嘴大笑,后来又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嘴巴。
傍晚的时候,雅芬端了一碗绿豆汤给马一民。马一民穿着大白褂,正专心地为
一个病人治牙病。雅芬将绿豆汤放在一张台子上,又走了出去。马一民抬起头,他
看到穿过街道走向对面的雅芬,也看到了玻璃店里嘻嘻哈哈高声大笑的林灵和小金。
二
这天晚上林灵和小金、雅芬一起看了一场电影。林灵说,是大片。马一民没吱
声,低头喝着一碗绿豆汤。林灵打扮了一下,像一只蝴蝶一样飞出了牙科诊所。林
灵只有二十六岁,正是蝴蝶的年龄。马一民看到蝴蝶和乡下来的两只蝴蝶以三角形
的队形消失在越来越低垂的夜幕中。老女人走过来,舔着马一民的鞋子。马一民狠
狠踢了一脚,它很尖利地叫了一声,像玻璃落地的声音。然后它在远的地方看它的
主人,那个踢了它一脚的牙科医生马一民。
这天晚上马一民坐在吊扇底下看一本书,老女人又小心翼翼地向他走来,在证
实绝对安全的情况下,它又伏在了马一民的脚边。马一民在看一本古龙的书,古成
的书博大精深,每一个章节里都蕴含着阴谋和杀机。马一民不时地放下书,又拿起
书。他和老女人同时看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夏雨降落在诊所的门口,越下越大水雾
迷蒙。马一民来回踱步,并且不时地站到诊所门口往街上看。长长的街道空无一人,
只有稀里哗啦的雨。最后,马一民重又在吊扇底下坐下来。
对面的日光灯骤然亮起来,马一民看到玻璃店门口的小金正脱了上衣拧干水分。
然后,马一民看到诊所门口一只湿漉漉的蝴蝶。马一民说电影精彩吗?蝴蝶点了一
下头说,是大片。
三
雅芬常回乡下,回来时带回一些乡下的土产,她总是要匀出一份来送给马一民
和林灵。这回雅芬带回来的是煮熟的玉米棒子,四只玉米棒黄灿灿的身子呈现在马
一民诊所里的台子上,像四个熟睡的婴儿。马一民不喜欢吃玉米,他认真地对林灵
说,你吃吧,我不吃,我老觉得玉米浑身上下都像一粒粒发黄的牙齿。林灵和雅芬
又大笑起来,雅芬照例用手捂住嘴。马一民又认真地说,雅芬你别怕,你是不是怕
牙齿会跑出来所以才用手捂住。雅芬又大笑,放开手,露出满嘴细碎的白牙。
作为回馈,林灵常送一些销量不好的水果到玻璃店。除了水果他们不能再送什
么,总不至于让马一民免费为小金和雅芬拔牙。马一民并不很喜欢自己的职业,他
的职业是父亲传给他的。从他十六七岁开始父亲就让他每天看病人黑洞洞的嘴巴,
告诉他怎样补牙怎样拔牙怎样治好牙病。有一天,一个漂亮的女人走进了他的诊所,
但漂亮女人的牙齿照样有些惨不忍睹。马一民在牙齿上发现了许多小洞,在马一民
一次次的精心治疗下,漂亮女人的牙病治好了。这个女人,就是林灵。只有林灵不
知道,马一民放慢了治疗的步子。
后来,林灵就成了诊所门口摆水果摊的女人。
马一民喜欢在下午打一个盹是他二十来岁时就养成了习惯,其实这样的习惯许
多人都有。马一民午休醒来后,他的工作效率就特别高。生意好的时候,他可以接
待许多病人。他喜欢看病人把他靠墙放着的长条凳坐满,又喜欢看着病人一个个离
去。所以马一民的下午其实是充实的下午,许多时候,他连踢老花猫一脚的时间都
没有。只是马一民看上去总是睡眼惺忪的,他爱上了打哈欠,这是一种很容易传染
给他人的生理反应,所以,他的病人在漫长的等待中也都是眼泪汪汪哈欠连天的。
马一民打盹的时候,总是眯着眼,像是睡着了,又像没睡着。刚结婚的时候,林灵
很害怕,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睡觉半睁眼的人,后来,她就习惯了。她问马一民,
睡觉半睁眼累不累?马一民说,你说谁?是不是说我?她说是。马一民嗤的笑了,
说笑话,睡觉还能睁眼。
四
马一民去了一趟省城。那天天气很热,所以马一民带了一块毛巾和一只大号的
南龙杯。马一民进省城是因为药品用得差不多了,而且,顺便去看看在省卫生厅工
作的老同学。马一民走的时候,林灵坐在水果摊旁嗑瓜子,瓜子壳在地上形成一个
包围圈,把林灵紧紧包围住。马一民皱皱眉说,你是不是想用瓜子壳铺一层地毯?
林灵白了他一眼,没说话。她看到她男人的背影离开这条街越来越远,她就笑了一
下。老花猫也看到了,那个常常踢它的主人颀长的背影,消失在街头。
五
林灵说,雅芬呢?小金说,回乡下了。林灵说,真是太热了。小金说,是啊,
太热了。小金抻手解开林灵的衣扣,林灵挣扎了一下,不动了。
在诊所昏暗的小阁楼上,热浪和异味一浪浪翻滚着。床上的竹席浸在一滩汗水
中,粗重的呼吸此起彼伏。林灵说,他知道了怎么办?小金说,管他呢!小金说,
管他呢!小金又说,管他呢!林灵笑起来,一张脸像三月的桃花,她抱住小金的头,
也低低地喊,管他呢!
然后就寂静了,从明瓦漏下的一丝光,落在了床前,很斑驳的样子。老花猫躲
在暗处,躲在一张陈旧的定字台旁。它真的很像一个老女人,并且用老女人才会有
的阴森森的目光,盯着白晃晃的床。
这个夏天真是异常的热,后来林灵坐在窗前一张旧妆台前梳头,她看到一个男
人开了玻璃店的门,并且开始刺拉刺拉划玻璃。这个男人,就是小金。再过一会儿,
雅芬从乡下回来了,也进了玻璃店。然后,林灵下了阁楼,重新坐到水果摊旁边。
再然后,一个清瘦男人的身影出现在街头,这个男人,就是马一民。
林灵说,回来了?马一民说,回来了!马一民看一看林灵,笑了笑说,真热呀。
六
那天清晨林灵和马一民被嘈杂的声音吵醒,他们下了阁楼,开了诊所的门。他
们看到玻璃店门口围着不少人,接着他们听到了玻璃碎裂的声音。他们还看到小金
痛苦地蹲在地上扯头发,看到雅芬在劝阻着砸玻璃的那群人。但是看上去雅芬的劝
阻显得单薄而且苍白。最后,雅芬不劝了,她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他们砸玻璃。
其实小金的未婚妻一直没有出场,出场的只有她的家人和亲友。这群从富村来
的人每人都骑了一辆摩托车,手里提着一根铁棍。据说小金在外头有了野女人,有
人说,小金的未婚妻发现小金藏在胸口的一缕头发,也有人说,有人通知了小金的
未婚妻,小金未婚妻的娘家人才会大动干戈。不管怎么说,小金玻璃店的玻璃全都
碎了。
然后,这班人走到了马一民的牙科诊所门前,为首的一个小个子男人和手指了
指林灵对大家说,就是这个女人。林灵本能地躲到了马一民的背后。马一民说,干
什么?小个子男人挥了挥与他身体极不相称的铁棒说,这个骚女人勾引了小金。马
一民回头看了看林灵,很凄惨地对躲在他身后的林灵笑了笑。林灵的脸刷地白了,
她紧咬着嘴唇,嘴唇上沁出了淡红色的血丝。马一民的手里忽然多了一把菜刀,他
用刀刃在手心里一划,手心就开始往外流血。马一民说,谁勾引谁还没弄清楚,谁
敢动我的女人,我先与他同归于尽。小个子的脑袋耷拉下来,僵持了许久,小个子
还是不敢上前,因为他怕那把明晃晃的菜刀。
人群骚动起来,有人说警察来了。警察来到牙科诊所门口时,只看到水果摊旁
脸孔雪白的林灵,和诊所内日光灯下正替自己包扎伤口的马一民。小金未婚妻的娘
家人一窝蜂地骑着摩托车跑了。警察说,跟我去派出所吧!马一民说,好的。
七
夏天的一场风波渐渐平息了。小金的玻璃店关了门,有人说他去义乌的小商品
市场推销袜子了。马一民还是喜欢在下午打瞌睡,老花猫也还是喜欢伏在马一民的
脚边。它跟了马一民好些年,跟出感情来了。林灵依旧坐在水果摊边,神情木然地
嗑瓜子。她嗑瓜子的水平越来越高,已经能同时嗑两粒瓜子了。有一天,她对马一
民说,我对不起你,我还是走吧!马一民在躺椅上睁开眼,看了林灵一眼,又合上
了。他的唇间飘出几个字,何苦呢?他又说,何苦呢?林灵忽然哭了,站在日光灯
下耸动双肩。
林灵终于离开了马一民,走的时候她拎了一只陈旧的皮箱。马一民没有送出门,
老花猫去送的,送到车站,喵喵叫了几声,又折回来。它看着马一民把林灵娶进门,
又替马一民送走了林灵。牙科诊所的门口,很长时间都没能见到水果摊和水果摊旁
边一大片瓜子壳。
天气转凉了,牙科医生马一民却依旧喜欢在下午打盹。有空的时候,他也看看
书,主要是看古龙的书。累了,他就把书盖在脸上睡觉。初秋的一个清晨,牙科诊
所门口又摆出了一个水果摊,水果摊旁边坐着一个漂亮女人。而马一民的老花猫,
突然失踪了,据说,失踪前在马一民的手指上狠狠咬了一口。马一民大骂,你这个
老女人,并且重重地踢了它一脚。从此,老女人消失了,有人说在城郊的苎萝山上
见过,它变成一只野猫了。
空下来的时候,马一民和摆水果摊的女人说说话,会心地笑笑。这个女人,就
是小金的妹妹雅芬,据说来自一个叫大竹的村庄。(
义犬复仇
顾文显
3 月,在吉林省长白山大山深处,正是跑“桃花水”的季节。存了一冬的积雪
融化成水,从山沟子里流下来,浩浩荡荡,气势骇人!此时,山民们一般轻易不大
出门,怕掉进冰水里冻死。但是,这天夜里,却从羊砬子沟外晃进一个人来,这个
人五大三粗,背稍有点驼,走起路来一蹿一蹿的。此人姓孙,人们都叫他孙老蔫,
是羊砬子沟的养牛专业户。这个孙老蔫平时不言不语,偏有十头牛拉不回头的犟脾
气,他每年定要在化水的季节出沟。今天,他到20里以外的村镇去看舅舅,喝了两
盅酒,仗着胆子,非要连夜赶回家不可。东北的特殊地理条件规定,化水时人就是
出沟,也要早出晚归,因为早晚气温低,雪不化,水自然就小,积雪下的暗水也相
对少,比较安全。这孙老蔫动身时,已近半夜时分,初春时,深山沟里怕的就是饿
狼,孙老蔫一边走,心里却有点惊慌。忽然,他发现前边一团黑影堵住他的去路。
不好!孙老蔫头皮一炸!他转身四下撒目,想找根木棒什么的,可黑糊糊的看不多
远,哪里有什么木棒!他一急,想起老年人说过狼怕亮,便赶忙从兜里掏出打火机,
“嚓”地打着了火,一瞅,那东西纹丝未动。僵持好久,总不能站这儿冻死啊,孙
老蔫壮着胆子迎上去,心里想:“是狼也罢,老子和你拼了!”走到跟前,那东西
只是稍微动了动。老蔫又打着打火机,哎呀,原来是一只小黑狗,被一盘夹子夹住
了腿,那小狗不知从哪里把夹子拖到这儿了,要是再往前拖,夹住的腿很可能断下
来。小狗泪汪汪地看着老蔫,看得老蔫心里好难受,又借着火光一看,只见那小狗
长了一身癞疮,看一眼脊梁骨都麻酥酥的。他吐了一口,站起身来想走开,可是那
小狗一口咬住了他的水鞋。“救它一命吧。”老蔫想,“大小是条命哩。”他费了
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盘夹子弄开,说:“小狗,逃命吧。”那小狗舔了舔他的手
背,一瘸一拐地走了。
孙老蔫放了小狗,直向家中走去,快到家门时,猛听得身后哗哗一阵响,猛回
头,原来是那小狗跟来了。老蔫想,这东西跟我有缘?这么个癞狗,我不留它谁还
肯留它?不救下它的命,还是得活活饿死,就对小狗说:“你真是要跟我?”那小
狗围着他转,拼命摇尾巴,老蔫便领着它回了家。
老蔫家四口人,除了自己三口外,还有老婆孙二娘的娘家兄弟,他是两年前投
奔姐姐来的。老蔫进得门来,孩子早已睡了。老婆在弟弟屋里同弟弟说话,见领进
这么条癞狗,脸上不高兴:“你弄这么个玩艺儿干啥?快赶出去。”老蔫说:“这
小东西怪可怜的。赶出去你让它哪里活命?养着,过些日子进山好歹也是个伴儿。”
弟弟劝姐姐:“姐夫希罕,就喂着呗。”
孙二娘说:“‘家业待要旺,狗大孩子胖;家业待要败,猫瘦孩猴狗长癞。’
这是个败家玩意儿。”
还是小舅子帮助打圆场:“中了,一条小狗,姐夫难道作不下主来啦?”孙二
娘这才不言语了。
孙老蔫收养了那条小狗后,喂养得十分精心,他到处打听药方,给狗治伤,不
久,那小狗的癞疮退了,长出一身缎子似的黑毛。小狗很厉害,那么一点儿,就咬
得邻居不敢上门。孙二娘对这狗横竖看不上,骂道:“你穷叫,早晚杀了吃肉。”
弄根绳子拴在仓房里,“我让你叫”。
也是该出事,早春季节长白山区从来不下大雨的,偏偏这年下了百年难见的暴
雨,雪底下的冻土未化,雨水渗不下去,形成特大山洪,把地势低处的房屋都淹了。
孙老蔫一家刚逃到高处,房子就灌饱了。
大家正喘粗气,老蔫一拍脑袋:“狗还在仓房里拴着,那不淹死了?”不由分
说,跳进水里……好不容易给小狗解开绳子,让它游出水面,而老蔫却冻得腿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