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歌嘹亮-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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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铁山说:“你还怪我当年离开你吗?”
高敏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王铁山说:“当年离开你,是因为我怕你受到伤害,我以为你和陈建国在一起会幸福的,我觉得我不配。”
高敏说:“别说了,提起当年我恨你,恨你的自私。”高敏的眼里已有了泪光。
王铁山自语说:“我以为你和建国那么门当户对……”
高敏说:“这话我不想再听了,我现在只关心你的腿。你要是还是个军人,就应该让我看到你像当年那样,自己站起来。”
王铁山的脸上渐渐露出刚毅的神情。
这些日子,大奎从高敏与王铁山身上隐隐感到了些什么,本想等王铁山伤势完全好了再回去,但想到地里的活儿,还是决定要走了。
晚上,高大山和大奎坐在院里,天黑黑的。高大山望着天空,望着最亮那颗星,好一会,说:“不能再多住几天?”
大奎说:“该锄二遍地了,你大孙女不是去年结的婚吗,我估摸着,这几天该生孩子了,怕你儿媳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回去也能搭把手。”
高大山说:“一大家子人,也够你受的了。”
大奎说:“这辈子操劳惯了,我还能挺住。”
高大山说:“你说咱老家靠山屯就在那颗最亮的星星底下?”
大奎说:“可不是咋地,咱靠山屯一大家子人,孩子天天念叨你,都盼你能回去一趟,我就跟他们说,想你们爷爷了,就望望头顶的星星吧,爷爷也想你们,他也在望星星呢。”
高大山动了感情,神情复杂地仰望着星空。
走的那一天,是高敏来送大奎的。她从提包里取出一双皮鞋:“哥,这是我送给我嫂子的。”大奎推让说:“你看这!你嫂子她老都老了,咋还能穿这样的鞋!妹妹,你还是留着自个儿穿吧!”高敏说:“哥,我出嫁的时候,我嫂子也送给了我一双鞋,我一直留到这会儿。”
大奎不安地说:“这这……”
高敏说:“哥,你是不是我哥?”
大奎笑说:“那咋不是?”
高敏说:“咱亲不亲?”
大奎说:“那还用说!”
高敏说:“那你就收下,别把妹妹当外人!”
大奎想了想说:“好,那我就收下。我回去告诉你嫂子,叫她再给你做十双鞋!”高敏笑说:“那可不用,我有鞋穿!”她看表说:“哥,快了,咱进去吧!”
大奎说:“妹妹,我要走了,有句话憋在心里,这会儿还是把它说出来吧。”高敏说:“哥,你说!”大奎说:“哥这趟来,一直没见着俺妹夫。我咂摸着,妹妹你的日子过得不是很舒心,是不是?”
高敏脸上的笑容没了。
大奎小心地说:“哥虽说是个乡下人,可哥不傻。哥咋觉得,妹妹你有心事,是不是?”
高敏不回答。大奎说:“妹妹,哥这回走,心里七上八下的。高权兄弟没了,爹娘眼看着也老了,我又不能总在他们身边。城里这个家就全靠你跟高岭兄弟了。万一到了那个时候,你有心事,又不能跟爹娘说,身边又没有可靠的朋友,你就打张车票,回靠山屯去,在家里住几天,吃吃你嫂子给你做的饭,说不定你就撑过去了!”
高敏回头,眼里已全是泪花,说:“哥,你的话我记住了。”
她心里不由想起王铁山。
3。大裁军
这些天来,王铁山一直在医院的林间甬道上艰难地练习走路。他摔倒,爬起来,再摔倒,再爬起。高敏远远地走过来,看见了,奔过去,帮他站稳。王铁山说:“行,我能行。”
高敏说:“天天背着我这么练,就那么想早日出院?”王铁山说:“是啊,住院住了这么多天,可把我闷坏了!这几天,天天夜里梦见七道岭,梦见大风口!”
高敏说:“你这种人,就适合当名军人。”王铁山说:“如果有来世,我还当兵。”
高敏扶着他走回病房,拿出一件新织的毛衣,看他一眼,故作随便地放到床上,说:“不知道合身不合身,比着你原先的毛衣织的。好多年没织过,手都生了。呆会儿你穿上试试,不合适了我再改!”
王铁山说:“高敏,你工作这么忙,还有小敏,哪还有时间……”
高敏说:“没事儿,我值夜班时顺手织织就成了。好,我走了!”
她转身要走。王铁山喊住她:“高敏,谢谢你。”
高敏冲王铁山一笑说:“你也会说客气话了。”
王铁山尴尬地笑了笑。王铁山的腿有了起色,高大山稍稍放心了些,便又为演习的事忙乎开了。这会儿呆在作战室,面对着一个巨大的作战沙盘,严肃地思索。这时候在门外有人喊一声:“报告!”
高大山抬头见是尚守志和李满屯,说:“哟,是你们俩!快进来!你们俩平时可是走不到一块的,稀罕稀罕!老尚,你再来听听我关于大演习的几点新想法!”
尚守志看一眼李满屯,两人欲言又止。
高大山没有察觉,仍然兴致勃勃地说:“你们看,原先的方案分为三阶段走,第一阶段,边境线对面的蓝军向我发起突然袭击,我一线守卫部队投入全线抵抗,消耗并迟滞敌人,为二线部队完成动员赢得时间;第二阶段,蓝军凭借其机械化和火力优势突破我一线防御,试图长驱直入,我二线部队投入战斗,在预设战场与敌展开激烈战斗……”
李满屯打断他的话说:“老高……”
高大山抬头看着他们,这才觉出有点不对劲,说:“咋地啦?对了,你们两个一起来,一定有别的事?”
李满屯眼里溢出泪花。
高大山大惊说:“到底怎么啦?”
李满屯推推尚守志说:“老尚,你说!”
尚守志眼里也有了泪光说:“司令,你就一点也没听说?”高大山说:“啥没听说?不就是有人怀疑,军区迟迟不下令,咱们准备了这么久的大演习搞不成吗!”
尚守志摇头。
高大山严肃地盯着他俩说:“你们听到啥了,都说出来!”
李满屯说:“老高,我咋听人说,这次大裁军,咱白山守备区要撤!”尚守志也说:“我还听说,像我们俩这个年龄的干部,这回一刀切,都要下!”
高大山大怒,双手叉腰,走来走去说:“你们这是打哪听到的!这是谣言!这是动摇军心!保卫科干什么吃的,给我查查这股风是打哪刮起来的!全区部队正在筹备大演习,军区吕司令就要下来,只要他一声令下,演习就要开始,你们两个老同志,又都是守备区的主要领导,怎么也会听信谣传呢?你们的觉悟哪去了!你们回去,给我检查!”
李满屯抹抹泪眼,笑说:“司令,只要咱守备区还在,我们两个退休的事儿是假的,你就是要我写八份检查我都干!”
两人刚高高兴兴地走出去,胡大维便进来了,把一份文件递给高大山,说:“司令员,这是军区今天刚刚发来的命令,政委让你马上看!”
高大山将文件放回一边说:“什么命令这么重要?”
胡大维说:“是尚参谋长和后勤部李部长退休的命令!”
高大山大惊,拿起文件一目十行地看一遍,手不自觉地抖起来,闷闷地坐下,对胡大维说:“胡……胡秘书,你去把尚参谋长和李部长给我叫回来……”
胡大维要走,他又招手说:“回来回来!”
胡大维茫然地看着他。
高大山将文件交给他说:“把这个还给政委,告诉他我这两天身体不好,感冒……对,感冒,跟尚守志和李满屯两位同志谈话的事情,我就不参加了!”
胡大维看他一眼,答应着出门而去。好一会,高大山面色严肃地站起来,拿起话筒,想了想,又慢慢放下。他默默地望着沙盘,注意力渐渐又被沙盘上的兵力部署吸引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又不自觉地伸向了电话:“陈参谋长吗?我是高大山啊。秋英很好。小敏也很好。你真想她就和桔梗一起来看看孩子,顺道也来看看我们的大演习准备得怎么样了!我当然有事!我们的大演习早都准备好了,上上下下铆足了劲儿,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呀同志!兵法上讲一鼓作气,再衰三竭,你和吕司令怎么老不下令呢!你们再不下令我老高可就自己搞了啊!……什么,还要再等等?再等等?还等啥,为了这次演习都等多少年了。再等,我们头发都等白了。”
守备区要撤的消息还是悄悄地传开了。
这天早晨,高大山一个人在雾中跑步,胡大维迎面走来,喊了声:“司令员!”高大山原地踏步说:“哎,是你?来,跟着我跑步!”胡大维被动地跟着跑说:“不是,司令员,我找你有点小事。”高大山说:“大星期天的,你还有啥要紧的事不能等到明天再说!”
胡大维说:“事儿比较急,我等不到明天了!”高大山停下说:“咦,这是啥事呀,说吧!”
胡大维说:“司令员,我这里有一份转业报告,请你给我签个字!”
高大山接过他递来的几张纸,随手翻了翻,瞪眼说:“这是谁的?马上要大演习了,谁在这个节骨眼上闹转业!”翻看后面的署名说:“胡大维。胡大维是谁?……”忽然省悟过来:“胡大维不是你吗?咋地,你要转业?”
胡大维说:“司令员,别想你那个大演习了,不会有大演习了!就我听到的消息,大裁军就要开始了,守备区被撤销的日子也不远了!司令员,我不能跟你比,守备区撤了你也就是个离休,我还年轻,得另谋职业,这时候趁大家还没明白你就让我走了,我就能先到地方上谋个好一点的位置。司令员,我都跟了你这么多年了,从没为自己的事求过你,这一回你看是不是就……”
高大山大怒说:“你给我住嘴!你说守备区要撤?说不会有大演习了?你敢再当着我的面说一遍!好哇,大演习就要开始了,你在这里散布谣言,扰乱军心!要是在战场上,我就要枪毙你!告诉我这些没影的事儿是谁讲的,这会儿我就把他抓起来!你要说不出这个人是谁,我就关你的禁闭!”他边说边把胡大维的转业报告撕碎,扔过去。
胡大维面露惧色,一步步后退,一边解释说:“司令,我不是这个意思?好了好了,我以后再跟你解释!”
他转过身,哧溜一声就不见了。
高大山第二天没见到胡秘书,问钱科长:“胡秘书怎么没来上班?”秘书科长说:“司令员,胡秘书请假了,不是说你批的吗?”高大山生气地说:“这种时候,他请什么假,谁批的!”秘书科长说:“你不知道这事儿?昨天他就走了!说他老婆住院开刀,急着回去,一会儿也等不了,又说早上给你说了,我就让他走了。停了一下,又说:“其实大家都知道,他是去军区活动转业的事儿了!”
高大山要发火又止住,自言自语说:“好哇,看样子革命又到了转折关头!没想到我高大山身边也出了个逃兵!”回头对秘书科长说:“等他回来,立即关他的禁闭!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逃兵!”
秘书科长点头说:“司令员,刚刚接到军区电话通知,说后天陈参谋长要来,代表军区跟你、跟守备区党委班子谈话!”
高大山一怔,紧张地说:“找我谈话?找我谈什么话?……”意识到对方正注意自己,警觉了,朝他摆手,轻声地说:“去吧去吧,我知道了……”
现在轮到高大山不安了,夜晚,高大山在屋里转来转去的。秋英见他那样子,焦急地说:“哎呀,我说老高,你还磨道里的驴一样转啥哩,上上下下都传疯了,守备区要撤,你也不打个电话给咱那亲家,要是真的,咱得赶紧想办法动一动,你总不想一辈子老死在东辽城吧!”
高大山说:“都传遍了,都是谁在传小道消息!无组织无纪律!我给谁打电话?我谁也不打!要撤我的白山守备区,没那么容易!你还说对了,我就是哪儿也不想去,准备老死在东辽!”
秋英说:“你就倔吧,都啥时候了?你不打电话别人打,我听说刘副政委张副司令昨天就到军区去了。”秋英不觉越说越气,“你到底打不打这个电话?你这个人就是自私,一辈子自私!你想死在东辽城,我们不想,我和孩子们还想到省城住几天呢!你不打我打!”
高大山说:“你也不能打!为这种事情我高大山一辈子没打过电话!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别人怎么着我不管,可我不是他们,我是高大山!”
秋英说:“你就认死理吧!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掉泪!你不为自个儿想,也得为高敏高岭他们想!高敏跟建国过成这个样子,守备区一撤销,建国还不是要调走,两个人还不是要散伙?高岭这孩子一心要考艺术学院,咱家要是能趁这个机会调进省城,孩子去上大学,离家也近点儿!”
她赌气去打电话。被高大山按住了话筒,说:“别打了。后天陈刚就要来了!”
秋英惊讶地看着他。
4。不想脱下军装
深夜了,高大山还在床上翻来覆去。秋英不耐烦地说:“这一夜你还睡不睡了!”
高大山坐起身子说:“我睡不睡又有啥关系?我操心的是白山守备区,是守备区的干部战士,要是真叫他们撤了,这些人咋办?还有几百公里的边防线,谁来守卫?我不懂!我也不相信!国家真的不要我们这些人了?国境线就不要人看着了?当兵当到今天,我头一回当糊涂了!”
秋英说:“哎,说不定这是好事,以前守备区在,你走不了,守备区没了,他们总不能把你撂这儿不管吧?你的老首长、老战友都在军区,那么多人,只要你给哪一个说一声,咱也不求他们帮忙,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他们提个醒儿,别把你忘了,也就调到军区去了!”
高大山想的仍是自己的心事,说:“不行。真有这样的命令,也是个错误!方向路线上的大错误!我不能不管!我是老共产党员,革命军人,我要给军区党委,给中央军委写信!他们可以不要我高大山,但是不能丢下我们守了这么多年的边防线!”说着他下床向外走,秋英在后面喊:“三更半夜的,你还上哪去……”
高大山回头大声地说:“好军人从来不下战场!我去战斗!”
秋英嘴里没好气地嘟哝着睡下说:“你就疯去吧你!神经病!”
高大山来到书房开始写报告,一根根抽烟,写上开头几个字看看不行,便把纸团成蛋儿扔到地下,渐渐的地下已经到处都是纸团,烟灰缸里的烟头也堆得满满的。他自言自语地嘟囔:“你说这话都在嘴边上的,一写咋就不顺溜了哩!这是啥笔呀,哪个厂出的,净欺负我们工农干部!”突然想起了什么,跑上楼砰砰砰砸门,喊:“高岭,起来!”
秋英从隔壁房间探出头来说:“高大山,你半夜三更地抽啥疯啊!”
高大山说:“谁抽疯?你才抽疯呢!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时候不用他,供他上学干啥!”高岭睡眼惺忪地走出来说:“爸,啥事儿?”
高大山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子往楼下走:“爸爸有急事!来,我说,你写!”高岭叫着说:“爸,爸,你放开我,你揪住我头发了!”
来到书房,高岭还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的。高大山叉着腰,走来走去说:“你写,中央军委:我,高大山,一个老兵、老共产党员、老边防战士,我,以我个人,对了,还有白山守备区全体官兵的名义,坚决反对撤销白山守备区!我们一辈子都在守卫边防线,当年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