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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冷血 -高红1029-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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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点,站台广播播放着那首“沈阳啊沈阳啊我的故乡”,甜甜的,美美的,88/85次 列车驶出沈阳站。
  火车进入夜间行车。停广播,关大灯,喧闹的车厢很快沉入睡乡,此起彼伏的酣声响了 起来。
  上海的五个警察几乎没有阂眼。车厢里不好讲话不好吸烟。许庆国稍有动静,还要问他 是不是要上厕所,是不是饿了,要不要喝水。他们的原则是尽量满足他生活上的要求,别惊 了他。
  许庆国躺在那里,闭着眼睛,手脚不能动,却半点睡意也没有。身下的车轮滚过他的家 乡,滚过东北的黑土地,滚过他不堪回首的二十五岁人生……
  0:15分,火车到达锦州车站,停车12分。车站杏黄色灯光伸进车窗,抚摸着他的 脸。这也是他那年干完那件事后回到家乡的最后一站,当时他的心情是多么轻松,或许那一 份轻松是自己制造出来的,从没有实在发生过。而眼下是他离开家乡的第一站,人生是怎样 安排的?真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全报么?
  3:19分,火车抵达山海关站。他听到上海警察在小声对话,一人问另一人,可曾到山 海关玩过?另一人讲,哪里有时间玩,每次都有任务,来去匆匆的。一人向他介绍山海关几 处好玩的景点:天下第一雄关,长城的最东端。(许庆国想插嘴:最东端是老龙头。想想又 罢。)还有孟姜女庙。孟姜女什么样?那谁知道?反正塑成像摆在庙里,看上去一点不靓。 另一人吃吃地笑。许庆国也想笑。车子开动了。许庆国突然想到,笑什么笑,进关了,进鬼 门关了……
  火车怎样过的唐山,许庆国不记得了,他竟然睡着了。等他睁开眼睛时,列车停在天津 站。绿色窗帘已被撩开,天津的太阳好亮。车厢里开始新一一的喧闹。旅客们忙着洗涮和吃 早饭。噪音很大的广播播放着早餐的品种和价格。
  一位中年警官和和气气地问他,昨晚睡得好吗?要是困就再睡一会儿。要是睡好了,等 一会儿我们吃早饭。许庆国看出他脸上的倦容,点点头。
  车过沧州,古时发配犯人的地方。
  车过德州,年轻的警官下车买了两只德州扒鸡。
  中午,车到济南。许庆国去过济南城里的大明湖和趵突泉,由于天干,也由于污染,大 明湖上的水气散发出硫磺味,而趵突泉水停喷的时间越来越长。记得他当时还与同行者大声 批评人类的贪婪与短视。
  不过泰安,到泰山旅游的客人到此站下车,许庆国去过泰山,他是乘缆车到中天门,又 攀登上十八盘,到达南天门的。那天早晨看日出不巧多云,他还说改日再去,反正他工作的 韩资公司就在烟台,离泰山也不远,他想起一个伟人的名句:人或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 重于泰山,看来他与泰山无缘了。
  下午时光过得很快。那几位警官看他不想睡了,让他坐起来,同他聊天。他们问他家庭 情况、个人简历,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情……而许庆国最想知道的是——你们怎么会抓到 我?枪是云南的,我是沈阳的,我在上海一个亲戚朋友也没有,你们怎么会找到我?每靠问 到这个问题,就如同撞上一堵讳莫如深的墙。许被抓当天下午,沈阳刑警先审,看他有没有 在沈阳做案,审下来,没有。当晚,就是上海警官审他,许庆国说,上海的案子我承认是我 作的,可是你们怎么会找到我的?上海警官没有正面回答。从被抓那一刻,像毒蛇样啮咬他 心的就是这个问题:你们上海警察怎么会抓到我?此刻,一位上点年纪的上海警官依旧日不 紧不慢地说,不要做坏事,做坏事总会被人发现的。
  晚10:28分,火车开进南京车站。
  许庆国看出,上海警官脸上露出几丝快到家的轻松和喜悦。他们让他躺下,再休息一会 儿。他不讲话,躺了下来。
  此时车厢广播播放一支无名的歌,许庆国把这支歌听了进去:
  世上纵有许许多多的梦,唯有这个梦最迷蒙,多少人为了这个梦来聚会,多少人乘着这 个梦去旅行。哦,金钱梦,撕破了伪装,裸露着疯狂,哦,金钱梦,捣毁了爱情,绞杀了真 诚;
  世上纵有许许多多的梦,唯有这个梦最朦胧,多少人做着这个梦沉睡,多少人却让这个 梦惊醒;哦,金钱梦,能葬送友谊,能泯灭人性,哦,金钱梦,只是个泡影,强做却难 成……
  上海市中山北一路803号。
  又是一个不眠夜。
  沈阳开来的火车13日凌晨3:40分到上海西站,803接站的人已安排好了。张声华总 队长对探长薛勇、高建宝、警员顾崧等说:执行任务把警服穿好,可能会有新闻界到场。又 询问食堂的宵夜安排了没有。他原准备在队里等着,想想看,还是乘着他那辆尾号“803” 的座车来到上海火车站。不是不放心王军他们,已经人枪在手,很快就要到上海,应该说 803已大功告成,一年零七个月的风风雨雨,多少个不眠之夜,多少次眉头紧锁,成功的确 来之不易。他应该到站道一声辛苦,也想早点看到大家。“铁路警察各管一段”,他这一段 即将结束,往下该移交预审,移送检察院、法院,按法律程序一站站走了。回想这中间经过 的,应该有一些可以总结可以提高可以为今后破案所避免和借鉴……张总的思路已经走远。
  果然有摄像机和闪光灯在那里等候。镜头对准进站的火车,对准警察围上去的车厢门。
  85/88次列车终点站是杭州。上海下车的人不太多,好像还没有接站的人多,下车人 感到奇怪,怎么会有这么多警察?这么多记者?本次列车上有什么重要人物么?
  没等他们看清,重要人物已被众僻警簇拥。小高和顾彬押着许庆国,薛勇殿后。想象中 作下如此大案恶案的凶手应该是个人高马大的东北汉子,许庆国出入意料地又瘦又小,比押 着他的警官个子还低,也就一米六几的个……
  许庆国没想到迎接他到上海的会是这样一种场面,走时是黑天,此刻天也还没亮,他彻 骨地感到:黑天和黑天可大不相同。
  八辆警车,头尾相衔,车顶红灯闪烁。车队开出火车站,开上高架桥,融入和平安宁的 晨街。
  十五、发人深思的生活之路
  在上海市公安局预审处,年轻警官大量耐心细致的工作触动了许庆国,他一点点回顾自 己的人生经历及走上歧路的过程。
  许庆国出生于70年代初,还在文革未结束的动乱年月。父亲是国家干部,母亲做过教 师,许庆国是家里的老小,上边有两个姐姐。小儿子十分讨父母亲的喜爱,两个姐姐也很宠 他。从小养成了他自傲、逞强、内向的性格。小时候在学校念书,他想要别人的东西一定要 得到手,别人想动他的,门儿也没有,许庆国的母亲与韩国亲戚往来很多,故许庆国会讲韩 语,后来又学会日语。他的少年青年时期可谓不愁温饱一帆风顺。
  他是在沈阳财经学院上的大专,毕业后分到工厂,他不想到工厂,认为自己有能力做一 番事业。于是通过姐姐和母亲把档案调出来,进了一家韩国公司。像他这种性格的人,很难 在外国公司胜任愉快。他摆不对自己的位置,以为自己是知识分子,又会韩语,应该做管理 工作,应该得到老板重用。其实他在韩国老板眼里就是一个打工仔,与其余许许多多打工仔 没什么两样,干你就好好干,不干你就滚蛋!于是他自尊心受挫,于是“此处不留爷,自有 留爷处”,于是爷不干了走了。
  往下的一家公司老板,还不如前一家。工头甚至开口骂他。骂别人也就罢了,只看表情 听不慌,骂他他听俺听进心里怒火中烧。“士可杀不可辱”,又一次“拜拜”……
  再三再四……一次比一次糟糕,一次次被老板炒。我想,无论东方,还是西方,哪一国 老板可能都不喜欢雇佣三天两头跳槽的员工。此时的他不知自省,而一味报怨社会对他不 公。
  他参加过一次某国家机关招考公务员,据他说成绩还行,可是被别人走后门顶了。
  现代社会之所以比过去文明进步,原因之一是给予个人更多选择的自由。但这自由不是 降低对个人的要求,相反要求更高,你在选择“选择”的同时,应该背负起一份责任,还应 具有强健的心理素质与承受失败和挫折的能力,因为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选择的。否则还是吃 大锅饭,听别人安排。
  许庆国没有。他身边也没有人告诉他应该怎样,或许告诉他他也听不进去。我们看到大 多的年轻人在社会的海洋里劈波斩浪学会一身好本领,我们也看到一些年轻人在那里“漂” 和“飘”,没有罗盘没有舵,迷航和触礁的危险离他们不远了。
  许庆国后来到了一家日本人在常州开的鞋业公司。这家公司老板之所以雇佣他,是看上 了他会的两种语言:韩语和日语。这家公司中层管理人员不少是韩国人。日本老板要许庆国 混在他们中间,听他们讲些什么,然后向日本老板汇报。
  这是个带有屈辱性的工作。许庆国一开始还是接受了。一个人在生存困难的情况下,是 会忍受屈辱的。他想,我可以说没听见什么,或者瞎编点内容告诉老板……
  这段时间,许庆国为了业务经常跑上海,跑虹桥机场,他熟悉了韩国班机抵沪的情况, 也了解机场附近的宾馆与交通。
  这期间,他喜欢上一位常州女孩。原来他在沈阳交过一位女朋友,带到家里去过,父母 亲很中意,他也打算有了一笔钱就结婚。可能在常州举目无亲的缘故,也可能因为自己个 矮,在人高马大的北方姑娘面前总感到压力,所以一见到这位柔情似水的江南女孩娟,他动 心动情了。娟也喜欢许庆国的书生气,觉得他人内向不油滑,能到这么远的地方打天下,有 本事。设想一下许庆国在沈阳姑娘眼中的形象,父母亲的“老疙瘩(东北话:小儿子)”, 两位姐姐眼中的小弟,像总也离不开家的雏乌,可爱却不可敬。在常州女孩眼里,许庆国是 挺挺拔拔的男子汉,可依可靠,这多让许庆国自尊心受用啊。他们很快好起来,许庆国把自 己的选择告诉家里:不要沈阳姑娘,要常州女孩。
  家里不同意。连见也没见的女孩,谁知道是什么人?
  许庆国想,不同意没关系,那边先冷着,这边先热着,反止公司的薪水够用,家里也管 不着我。
  愿他和常州女孩娟真的过过一段心心相映没被金钱污染的日子。
  但这日子不长。日本老板还没来得及责备许庆国的敷衍,中层的韩国人发现了许的特殊 任务,简直就是“特务”么?
  撕破脸大闹一场后,许庆国在常州公司无立足之地,日本老板宁可开罪他一人,也不愿 开罪那么多韩国人。许庆国又一次拜拜。
  那是1994年4月。往后的半年之内他一直没有正当工作。那个常州女孩不久也调到海 口一家宾馆总机做了接线员。
  当年4月,他下云南,向张某人提出购枪。
  5月,打电话给张某,问枪搞到没有。
  这期间,他试着自己做生意,终因缺启动资金一事无成。他曾想拉人人伙,可是他一文 不名,没有阅历,没有社会信誉,没有银行贷款,谁又会和他一起做呢?
  这时,他梦寐以求的是自己能有一大笔钱。
  因为思念,也因为学做橡胶生意,许庆国带着向姐姐要来的四五千元钱来到海口找常州 女孩娟。
  海南经济特区经过国家的宏观经济调控,房地产、股票等前一段火爆得惊人的买卖已不 那么好做了,一些土地征用了没钱盖房,长满青草;一些高楼因资金短缺无法封顶,1993 年底洋浦封关,并未吸引想象中那么多的外来资金,前来投资者大多做短线,餐饮业、旅游 及“三来一补”企业,但物价仍高居全国之上。一碗普通的稀饭要6一8元。
  原本困惑的许庆国到了海南更加迷惘。“花花世界,鸳鸯蝴蝶”,在这里谈情说爱是要 钱的,总得请女朋友喝杯咖啡吧?喝完了,女朋友掏钱买单,那滋味还不得像咽下去的咖啡 一样苦涩,做生意,得,开口人家就问你有多少钱?钱少了都不行,别说没钱。带在身上的 那点钱,就像大太阳下的湿衣服,半个时辰不到就干了——刚够请一顿像样的饭。往后一应 开销都得女朋友支付,许庆国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冷峻难看。
  一天,女朋友娟对他说,听说云南那边橡胶便宜,不如到那边看看。
  许庆国听出逐客的话音,也许是他多心,自己这么一副两手空空立不起来的样子,人家 不轰,自己还有脸住下去么?
  1994年11月,他来到云南德宏,找到张某,又一次提出买枪。
  张某想想,2000元在自己这里放了半年多,再不给人家枪,也有点不好意思。正好听 说轩岗那边有人有枪要出手,他便牵线做成了这笔生意。
  枪在手的许庆国思想起了变化。枪既可以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也可以主动进攻伤害他 人。
  有枪在手,许庆国无法乘坐飞机。他11月16日离开德宏,三天后到昆明,原想搞到北 京的火车票从北京回沈阳,可是他买到一张到上海的车票。
  坐在火车上,他就开始盘算,有枪在手,总归干不了什么好事,去上海也好,他在上海 没亲戚,做了事没人认识他,做完就走。
  到了上海,他选择机场附近的一家招待所住下——这时他已把目标选中韩国班机下来的 旅客,在他心中,韩国人有钱,他又会韩语,好兜搭一一当晚的住宿情况,由于管辖原因, 803没有调上来。而他在云南那边,因住宿个体旅馆,也没能查到。第二天,他退了房,把 简单行李存在机场,就去虹桥接机。他一眼瞄上李相奉,第一是看李像有钱的样子,第二, 许庆国后来对预审人员说,看看李年轻,年轻人一般怕死,把枪掏出来,他会给钱的。
  当他听接机的裘小姐对司机说出住宿宾馆的名字时,就打了一辆车,到那家宾馆旁边的 饭店下车,步行到李相奉住宿地。他此时已计划好,万一事后警方查起来,司机会是第一个 出卖他的人。因此他不一步到位,而是用了障眼法,在此处下车,到彼地作案。
  再往后的全部过程与现场勘察结论几乎完全一样。
  许庆国后来说开始向李相奉要钱,李很轻蔑地掏出一美元给他,让他离开,他被激怒 了,拿出枪把猛砸李相奉的头顶。把李砸晕后,用胶带纸捆住他的手脚和嘴巴,正翻东西的 时候,没想到李相奉突然醒过来,挣脱胶带纸,又是打电话,又是砸玻璃报警,许庆国终于 扣响手枪扳机,实在是手臭,六发子弹出膛,只中了两发,一发打中李相奉耳部,一发击中 心脏致死。其余四发有两发臭弹,有两发干脆从枪膛里掉出来。
  之后,他热血贲张,头晕目眩。用袖子把李的东西划拉进塑料袋里,装上相机,拎起密 码箱出了1408房间。房间对面就是消防楼梯。他推开消防门朝楼下走去,走了两层,终因 体力消耗太大,心慌得很,走不下去了,用脱了手套的手推开12层消防门,进了楼层,又 从楼层电梯下到底楼(此时电视监控系统若不出故障,许庆国的庐山真面目会早些显现出 来,也不会有一年零七个月的大跨度周旋,后话)。
  他出了宾馆,打了一辆车(这辆车始终没有找到),先到机场存包处把自己的行李取 出,又坐车到了火车站附近的某宾馆,往下的一切活动已在前文中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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