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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堡门坡-第57章

小说: 堡门坡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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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杏嫂子,这么多糖竟要全放了?”贺云鹏笑道,“也不怕把范东家的牙甜掉了么?”宫兰杏道:“云鹏兄弟尽说些笑话,这一大包便是不灌水这壶里也放不下,你忠庭哥倒喜欢喝些糖水,爹也喜欢。虽说在天延村银钱不缺,这却是稀罕物,想用些还得鞍马劳顿地下砂河驿去,岁数那么大了,实是受罪。你瞧瞧,那箱子里我买得多了,够爹喝上十来八年的了。”两人这才瞅见边上的箱子里,齐齐整整放了一箱白糖,均用桑皮纸包了。
  范忠庭极是感激地看着她忙活,道:“兰杏,往后这些烧水买货的体力营生让他们做了就是,你要惜些自个的身体。”宫兰杏笑道:“别人不知,你们还不知道。唉,这天生受罪的命相,闲不住,惯了。别说些闲话了,莫要让他们等得急了。我且去换换衣物,你吩附人将这箱糖装了车去,我却弄不动,足有一二百斤的样子。”
  说着径进了里屋。不大一会出来,已是行头大变,云鬟高挽,一把垂花坠儿偏头插了,上身着一件乳绿小对襟衫儿,上罩一袭白披肩,下身着一条绛黑裤裙,腰间束一条宽及盈尺的大红腰带。
  贺云鹏笑道:“嫂子今日打扮得却似新娘子,想来这五台山大街上没一个闺女比及的。”宫兰杏脸一红,伸手在他肩上擂了一拳道:“理阳兄弟不在跟前,倒又出来个你,炼得一双甜嘴头。”贺云鹏笑道:“此次,天延村堡门坡范家新院奠基上梁,此等大事,你怕理阳兄弟他们不去?”宫兰杏道:“玉媚妹子来么?听得她已有了身子的人了,怕是不便。”范忠庭笑道:“原说不要来的好,偏玉媚妹子死活不依,彭老东家也要上来。”
  宫兰杏笑道:“这倒齐全了,云鹏兄弟,上梁那天,你兰杏嫂子给你们下厨,弄一大锅猪肉熬‘海贝’来,油炸糕管肚子吃!”
  三人分乘两辆车到得清水河边,恰望见南滩下游,砖车已逶迤一路驶来。范计斌站了已排得齐整的瓦车前边,对范忠庭等人略一点头,翻身上马,道:“起车架!”
  一时车马磷磷,轴声吱吱,车队沿清水河官道缓缓而上。
  一个时辰后,车队上得东台,停在鸿门岩下。范忠庭等人下了马,直望鸿门岩石碑后数十步远的坟堆走去。
  在坟堆当头,一块大石碑上刻了“晋北商道义士姜讳献丰之墓”,其后依次排了三尊石碑。不到半年光景,坟堆上已是秋草萋萋,触目荒凉。
  范忠庭领头,余下一干人在坟前跪了,点了香纸蜡烛,一时整个东台纸灰飞扬。宫兰杏从车上抱下一个瓦罐来,一个坟堆前摆了一只小瓷碗,用勺子碗里满满扣了尚有些热气的猪肉炖粉条。
  “姜大哥,越昊兄弟,你们生前不是最爱吃你兰杏嫂子的猪肉炖粉条么?今个兰杏给你们每人送一大碗来,好好吃,管你们饱。往后啊,嫂子每年七月十五、十月一都给你们送上来,可好?姜大哥,越昊兄弟,你们就开开眼吃了吧。”宫兰杏满脸泪水,边盛边哭。
  闻得此言,众人已是泣不成声。
  “计斌,你上前来。”范忠庭冲跪在后边的范计斌道。
  范计斌红着眼圈膝行至前,接了范忠庭手中的香纸,就火上点了,俯下身子,肩膀不住抖动。
  “姜大哥,计斌跟了你两年了吧?今日便替了你等兄弟,担了此重任,你们可歇歇心,也该是他们这一茬年轻后生出来历炼效力的时候了。”说罢,泪水已是夺眶而出。
  范计斌强忍了泪,抬起头来对着墓碑道:“姜大哥,你们放心,计斌不定不负你等兄弟的重托,竭心尽力,走好这条道!”
  一时礼毕,范忠庭拿了把铁锹在各个坟头上略略添了些土,驻目良久,突地转身一挥手道:“起架,上道!”
  车马出了东山底村落,一处岔路口。车马分开,一乘大队由范计斌押了直往砂河驿,一乘小队由范忠庭及贺云鹏等人押了拐了东向。
  山外,田野阡陌间已是一派金黄,满眼秋色。范计斌等一干人下马,冲范忠庭等人一拱手,头也不回,大踏步翻身上马而去。
  范忠庭目视车队去得远了,尚自口中喃喃道:“保重!”
  堡门坡新院选了旧院之后靠了山墙的地方,方圆有十亩大小。此时,堡门坡上下呈现出一派喜气洋洋的气象。年近七十的范成德一日数次前往工地,看着繁忙的现场,这里转转,那里摸摸,椽头尺寸粗细、檩沿边檐大小均要一一过问。
  “忠庭,我和刘掌柜又核算了一遍,抛去砖瓦土方一项,倒又给你省下近五万两银钱,莫要小看了这五万两,能做得多少大事。你放心,这砖瓦自不会让你等兄弟折了本,我按市价八成付你。”范成德乐呵呵地对范忠庭说。
  “爹这话说得倒奇,哪有父子两这般算帐的?”宫兰杏提了水,接了话头道,“我却不赞同爹这话,让外听人,倒有些生分。”范成德笑道:“兰杏,你可不知。父子兄弟间,情分归情分,生意归生意,历来就有这个规矩。这实非生分,实是给后人压担子,让他省得,这赚钱也罢赔钱也罢,都得靠自己,要靠自己的两只手去拼世界,靠不得别人。帐算得清细,恰恰是记着情份,亲兄弟亦须明算帐嘛。”宫兰杏道:“不过,我倒总听得不入耳些。”范忠庭道:“兰杏,这总是爹的意思,那五万两不须提了,我此番还给爹另备了五万两。”范成德道:“唔,你这是何意啊?”范忠庭道:“待这范家大院落成后,我想在院后用这五万两银子建一座范家新祠堂。”范成德点点头道:“是啊,应该建个新祠堂了,这主意甚好,不过这五万两用不着你全出了,我们俩一人一半!”范忠庭摇头道:“哪里用着爹。”范成德摆摆手道:“你且听我说完,余下那两万五千两,以你的名义给灵岩寺全作修缮费用吧。”范忠庭道:“好,全凭爹安排。”
  正说着,命小一脸汗水跑过来,边跑边指了身后道:“老东家,少东家,堡门坡下大同来人了。”两人闻听,忙回身便走,宫兰杏放了水壶,过来扶了范成德。还没未出工地,便远远见范理阳夫妇及彭世农已笑着爬上坡来。
  “范东家!”
  “彭东家!”
  “老了,一坐下来不经事,就老得快了,看看,近两年不见,头发竟是全白了。”彭世农笑道。“你不也老了么,瞧你那张老脸,一张皮象窗户纸儿!”范成德笑道,上去竟用手指头儿在彭世农脸上作势要扯些皮儿下来,彭世农一边躲闪,一边笑道:“你倒看看你这模样,不怕让小辈们看了笑话!”
  彭玉媚挺了微微隆起的肚子,笑着过来见了礼,范成德忙一把虚扶了道:“娃子不方便,为何要走这般远路来,受此折磨么,实实不该。兰杏,快快扶了玉媚娃儿回家。”范理阳笑道:“这且不用,前番刚让郎中看了,倒让她多活动活动。我原不想让她来,她倒好,说是天天爬爬堡门坡,对她实有好处!”
  众人闻言纷纷大笑。
  彭世农突地一把搂了范成德肩膀,走出几步,俯了耳边笑道:“老范,看来你那三个响头是欠定我老彭了,是也不是?”范成德一耸肩膀,叫道:“这八字还没一撇,哪里欠得你来!”彭世农皱眉道:“你个老家伙,莫不成要背着牛头不认帐!”范成德亦不相让,道:“说好了五年为期,这才不过两年光景么!”彭世农指了他,笑骂道:“好,好,当记着你这话,我倒看看你范家院落三年后才给我上梁。告你这个老犟头,我彭世农今住下倒不走了,看看你这梁上是不上!”范成德道:“我偏不上!”彭世农气得一跺脚:“我倒让你嘴硬!”
  说着气呼呼地倒背了双手,径一头走了。
  范忠庭范理阳等众人听得仔细,抿了嘴不住地笑。
  晌午正要吃饭,见刘掌柜从二门外上来,身后跟了一个神情慌慌的四十余岁的后生进来。众人正自诧异,那后生当堂一个长揖道:“范老东家,范家如今此等摊仗,正是需银钱的时候,我却一个子还不上来,实实有愧。”
  刘掌柜叹了口气道:“老东家,他前年从铺上借得咱一千两银子,原想下大营做生意,不想全赔了进去。”范成德闻声,站起来走出檐下,低了头细细瞅着那后生,指了他手道:“你那手中是什么东西,红楞楞的?”那后生道:“我给娃娃们一人做了条腰带来,明年逢九。”范成德从他手中抽出一条来,道:“这一条权给我留下用,那一千两银子一笔勾销,如何?”
  众人闻言大惊,一条不过两文钱的红腰带竟值一千两银子!
  那后生听了,突地抽泣起来,俯地便拜,道:“范老东家!”
  范成德忙上前扶起那汉子道:“起来,起来,这是做的什么?晋北人家,做生意哪有个不赔的道理?要瞅准了市场,莫要随众。刘掌柜从铺上我名下支五百两银子来,给了他,让他重新起步,我就不信,你赚不了银子!”
  那汉子当地跪了磕了三个响头,便要说些感恩的话来。范成德摆摆手笑道:“等你赚了银子,再来谢我如何?”
  那汉子垂泪点点头,一言不发,随刘掌柜下去了。
  范成德回身对尚自愣怔的众人叹了口气道:“今日的他便是当年我自个啊。他日或许便是当下的我等。唉,这商路,难走啊!”
  范家大院主院上梁选了八月十八这个黄道吉日,时辰定在午时一刻。这天一大早,宫兰杏率一众帮忙妇女在后院支起一架大锅来,贺云鹏和范理阳亦亲自上手,抬了一大筐早已捏好的粉面做成的“海贝”儿端至锅边,便又忙着进上房包糕去了。
  一进上房,彭玉媚炕挺了大肚坐定,驱了他两人道:“这活用不着你们,倒忘了去年节下,费些力气包下些豆糕,没包实,全泡了油里,可惜一锅倒有半锅让狗吃了去!”一句话,将包糕的众人惹得险些当场笑翻了去。
  两人搔搔头笑着出来,端起筐便要将“海贝”儿往锅里倒。慌得宫兰杏叫道:“还不到时候,现下全进了锅,全炖得粘乎了,哪里吃得?”一院人大笑。
  两人放下筐子笑道:“这也做不得,那也做不得,我们倒好心帮你们,谁想却是这般光景,早知道我们去坐着甚都不做,岂不省事?”宫兰杏笑道:“谁让你们俩帮忙,倒险些帮出倒忙来。”
  两人气呼呼地干脆甩手出了堡门坡,望动工的新院去了。
  新院正房此时早已有匠人在置在当院的足有一根铁锅粗细的大梁上贴了八卦图,并披了一块大大的红布。再看房子正中两侧柱子上,贴了一幅大红对联,上联写了“立柱喜逢黄道日”,下联为“上梁正遇紫微星”。当院香案上置了三大盘花馍,两人无事数了数,竟有三十五个。总之一应俱备,单等午时一刻的时辰。
  两人无事,在立起大架的廓柱间这里瞅瞅,那里看看,从这个院里绕出来,再钻进另一个院落,莫不啧啧称奇。
  待得接近午时,已见匠人们纷纷涌上坡来。依当地习俗,上梁前动不得工,这梁架一应活早在前一日便安置停当。
  宫兰杏、彭玉媚一边一个扶了范成德、彭世农两人一路说笑着上来。范忠庭和命小等人一人负了一肩响鞭,一抬头见贺云鹏范理阳两人站了当地看热闹,便叫道:“你两个倒闲得很,遍堡门坡上下寻不着,却是躲了这里享清闲来了,还不过来帮忙?”贺云鹏摇头笑道:“理阳兄弟,倒是我们俩闲得没事干了。”
  范理阳笑道:“走,走,我们放炮去罢。”
  众人围了主院站定,便见匠人们上房的上房,骑檐的骑檐,将那足有小娃娃胳膊粗细的麻绳套了躺在当地的梁柱上,一头跨了主顶两侧,便单等时辰一到一齐用力。
  房上匠人笑道:“还等得什么,范东家的赏钱还不出手么?等得一会炮声一起,炸的雾气腾腾的,你倒让我们泥土里摸去么!”
  范成德忙道:“险些忘了这事,我却为你们早早备了。”命小早端了一大筐置在当地,筐里竟是满满一筐制钱!
  范成德回身笑道:“彭老东家,看来得我们两个老家伙出力了。”彭世农将袖子一挽道:“这力出得好!你们后生小辈们倒看仔细了,看看是我老彭扔得远还是范东家扔得远。”
  说着,一人从筐里抓了一把制钱,对望一眼,“一二,一二”,扬手上房。那漫天的制钱翻着滚、转着旋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房上匠人们纷纷伸手去接,不过接得数枚,地下扬了一地。一干看热闹的大人娃娃们一涌而上,在泥土中摸寻。
  两人扔完头一把,笑着退一边道:“我等老家伙的差事办完了,余下要靠你们小辈了。”
  范忠庭等人纷纷手伸了筐里,抓了制钱一把一把往出扔。堡门坡上下欢声震天。
  看看日头近了当空。早有管事知客扬脖喊道:“吉时已到,请范东家上香喽!”
  范成德道:“忠庭,上香!”范忠庭一愣道:“爹,这哪里使得,应是你和彭老东家来!”彭世农笑道:“忠庭贤侄,你便如此狠心么,不想让我们两个老哥俩歇下心来,还要让这老骨头顶门么!让你上,你就上!”
  范忠庭看看两人,见范成德一脸笑意,不住点头,当下便觉血往上涌,不言声大步上前,接过知客递过来的一柱香就烛上点了,对了房梁庄重拜得三拜,双膝跪了当地。
  知客大声道:“拜太公!”范忠庭依言深深磕下头去。
  范成德蓦地示觉脸上一阵温热,忙用手一抹,竟是落下泪来。宫兰杏递过一张手帕,范成德慌忙接了便将脸上的泪水擦得干净。
  “鸣炮!”
  知客大声喊完,便忙急急地绕了廓柱躲了里面。
  “你娘的,三小,竟吓成那般样子么?干这营生你比起你爹差远了些,就那熊样儿,炮还没响呢,就躲得远远的。”命小冲那知客笑骂道。
  众人哄地大笑起来。
  “躲开了,躲开了,莫要伤着了人,这炮历害,是让砂河驿代堡做炮世家定做的,却是有些响头!”
  众人闻言,自躲得远远的。倒是那知客靠了山墙没个躲处,有心往出跑,命小已是将那炮鞭噼哩叭啦放将起来,顿时,整个堡门大院上下炮声震天,烟雾腾空。
  炮声中,彭世农突地一把将范成德拉到跟前来,叫道:“老范,你这梁今儿个是上不上了?”范成德道:“老彭你倒说些什么,大声些,我听不清爽!”彭世农道:“你倒会装相,听不清么!我让你听得再清爽些。”说着便来揪范成德的耳朵。
  范成德慌忙止了道:“让小辈们看了笑话。”彭世农道:“我却不怕。还道是商家,如此诚信一点没有,这生意倒咋做的。”范成德笑道:“好,好,彭老东家,你且放手。”彭世农放了手道:“我倒看看你怎生践这诺言。”范成德瞅瞅四下里众人正自眯着眼看那炮鞭齐鸣的阵仗,便略略正正衣冠,冲彭世农一个揖道:“我老范欠着你彭东家三个响头,今我如数还了你!”
  说着,便要下跪,慌得彭世农忙一把扶了道:“老范,使不得使不得。有你口中这番应承,我便赢了,哪里让你真跪?”范成德却执意要跪,道:“哪里失得这番信,商家讲以德经商,诚信为要。输便输了,我定要磕了此头,你不让磕我偏要磕,今这头是磕定了!”两人一个执意要磕,一个坚辞不让,竟是吵将起来,引得众人纷纷回了头看稀奇,不知这两个老头吵得什么。
  范成德颤声道:“彭东家,我等经商一生,你莫非要我临老失一次信诚么?”彭世农眼一热,深深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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