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色江户历-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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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瓶空了。捕吏用筷子将盘子里的鲨鱼鱼冻全部吃光。
“不喝了。”捕吏说道,又眨巴着双眼仰望墙上的年历,“三年后的岁末,我为了要私了一件小窃案,跟神田的一个捕吏见面。由于原本就知道彼此,所以问题很快就解决了。之后,两人闲聊了一番,对方突然说出—件事。他说,神无月时,猿乐町一家荞麦面铺发生了一起很怪的窃案。问过之后,手法与三年前当铺那个案子如出一辙——单独一个人闯入的魁梧男人、头蒙黑巾、对屋里的格局非常清楚、没有强行抢夺金钱。听说,这次他拿走了八两。”
老板将纳豆汤舀到碗里。与白饭一起搁在捕吏面前,之后又添上—小盘咸菜梗。说是腌得还不够入味。
“谢谢。看起来很好吃。”
捕吏拿起筷子,呼呼地吸着纳豆汤。
“结果头子想起来了。”老板说道,“可能跟三年前的窃案是同—个家伙。”
捕吏睑埋在碗里点着头。热气让他的鼻头泛着光。
“我觉得很奇怪……与其说奇怪,还不如说是很在意。到底是什么样的家伙?于是调查了一下,在神无月是不是还有我不知道的同样手法的窃案。”
“结果是有咯?”
“是的,真的有。而且不止这样,在我地盘的那家当铺并不是第—个遭窃,而是第四个。在那家当铺之前,有三起同样手法的窃案,也就是说八年前就已经开始了。从八年前起,—年一次,总是在神无月发生跟我见过的手法一模一样的窃案,抢走的钱也总是在五到十两之间。这个数目既不会让对方感到勉强,也不致构成威胁,是被抢的人家马上就拿得出来的金额。而到手之后,逃离的手法也一样。”
“是不是他不贪心?”
“我也这么想。被抢的那一方,损失也不大,这样一来,就可以降低被通缉缉的危险。”
老板也嗯嗯地点头表示同意。
“而且从这点看来,那家伙是个正派的人。如果是为了赌博或寻花问柳而行抢,应该会狠狠地干一票,每年抢的数目也会逐年增多才对。”
“可是,这家伙不同。”
“嗯。我想一定是这样的,先作好计划,再像例行性活动那般年年付诸行动,这绝对不是那种火烧屁股的废物做得到的。”
捕吏又赞叹这家伙很聪明。
“他选定的目标,都巧妙地分散在各处。有时是大川那边,有时是这边,有时南有时北。因此没有人察觉这之间的关联。”
捕吏轻轻地摇头。他不是针对老板摇头,倒像是对着另一个人摇头似的。
“只是,他从未越过府内,是个不出远门的家伙。这点也很奇怪。我深深觉得,这个家伙是正派的人。他不能出门太久。”
四
布包缝了五个。
年幼的女儿睡得很熟。男人收拾好针线盒,剪了瓦灯灯芯把火弄小,悄悄起身开始准备。
八年前,当他得知要保住女儿的性命就必须比一般干活赚更多钱时,便下定了决心,既然如此,就用其他手段筹钱。
其实他不想给人添麻烦。可是,当有人要你抉择,而且是攸关孩子的性命,便没有时间迟疑了。
到目前为止,都是靠这个手段解决问题的。那个决心很正确,而且他也不后悔。
(只是……)
去年非常不妙,差点坏事。如今回想起来。仍感到揪心。
对方要是不那样突然冲上来,也就不用刺对方了。
很恐怖。那种事绝对不能再发生。八年来他第—次感到胆怯,心想,这种冒险的事,或许无法再继续了。
(今年稍微多带一点钱回来好了。)
可以的话,最好是够往后几年都不用再做的数目。
五
“直到去年发生那件事之前,我也认为可以不理会这个神无月怪盗。”
捕吏吃光白饭和纳豆汤,跟着老板抽起烟管。
“这家伙像匹口中衔着嚼子的马,自己握着驾驭的缰绳。在不伤害人的情况下,抢走自己需要的钱。他只要不犯下大案,往后大概也不会被捕。不,也没必要特意抓他。我认为这家伙是需要钱才做这种事,哪天要是不需要了,大概就会洗手不干。因为他不是靠偷窃或抢劫为生。”
捕吏对静静看着这边的老板露出羞愧的微笑。
“老板都写在脸上了,说我判断错了。是的,那家伙去年第—次伤人了。是车坂旁那家放高利贷的,因为那家儿子逞强坏了事。”
老板微笑着说:“不止这样吧!头子。”
“哦,是吗?”
“就算那放高利贷的儿子胆子不大,那男人只要持续抢劫,迟早有—天会伤人吧!接下来就更不用说了,最后大概会走上杀人的路。我认为世间的道理都是这样的,就像河川—样,时时都在流动,无法停滞在同—个地方。”
捕吏以凝视年历的眼神看着老板。这老板与年历一样,他想——确实长了年纪。
“大概是吧,肯定是吧。”
“是的,头子。再说,去年的事,那家伙应该也受到了冲击,这么—来,今年他或许会多抢一点。”
“为什么?”
“这样的话,往后几年他不就不用再冒险了,或者,这回要是能偷到一大笔钱,也许可以洗手不千了。”
捕吏望着老板,然后说:“原来如此……”
“当然是这样。所以,他会来硬的也说不定,做出前所未有的危险事。”
捕吏握紧双拳,“那,这样—来。无论如何我都要抓到那个家伙不可。在他下手之前,在他真的杀人之前,我就必须抓着他的袖子拉他回来。可是,我不知道从何下手……”
“没有任何线索吗?”
老板问道。捕吏皱着脸说:“完全没有。遭抢的铺子彼此没有任何关联。其中,虽然也不乏专门做见不得人的生意、遭人白眼的人家,可也有正派经营的人。做的生意各有不同。”
捕吏说到这里耸耸肩,轻轻一笑,接着说:“对了,倒是有个奇妙曲东西,是红豆。”
“红豆?”
“是的。去年他闯入的那家放高利贷,捕吏仔细查了现场,就是这个捕吏告诉我的。劫匪刺伤了那儿子,在他慌忙逃走的地方掉落一颗红豆。放高利贷的说,那时他们家并没有吃红豆,大概是那家伙留下的。”
捕吏仍笑着继续说:“唉!老板。行抢时会带着红豆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家伙?”
六
男人换装完毕,将黑头巾藏在怀里,弯腰注视着女儿的睡脸。
“听着,阿丰。”他在山里默默地说,“阿爸现在要出门了。去那里不会花太多时间,天亮前就会回来。”
他伸出手来,感受到女儿温暖的气息。那气息温暖了他的心。
“不会有危险。是吧,阿丰。”
男人抬起头望着贴在墙上的八幡宫年历。
神无月。
阿丰,你在这个月底出生。以后无论如何,阿爸都会在神无月月底为你庆祝,厌祝你的出生。阿爸一定会做到。
可是,阿丰,你的运气太差了,为什么会在神无月出生呢?
你知道神无月是什么样的月份吗?那是这个国家的神都聚集在出云的月份,是所有神都不在的月份。
所以你才会带着病出生,你阿妈也才必须用一条命来换你。因为所有神都不在,因为没有神守护着你们。
阿爸不会怨恨这些神,那会遭天谴。要是怨恨神,会有更不好的事降临。
但是,为了让你幸福,阿爸需要钱。为了筹这些钱,阿爸要做神不高兴的事,要做不能让神看到的事。
所以,阿爸选在神无月,趁神不在的这个期间,为了弥补因神不在而发生的不幸,阿爸要出门。你懂吗?阿丰。
男人悄悄离开女儿的被褥旁,拿起刚才缝好的一个布包朝上抛去,新布包发出悦耳的声音。还剩许多红豆,男人从小笊篙里捡起几颗红豆,放进窄袖服的袖口。
阿丰,月底就用这红豆煮红饭吃,跟每年一样,今年也这样。一定要这样。
没有任何神会保佑半夜出门的阿爸。不过,代替神的是袖口里的红豆,红豆一定会让阿爸平安回到你身边;跟去年一样,也跟之前的一样。
阿爸一定会回来,然后,在月底煮红饭,庆祝神回来。庆祝因为神回来而我们又可以快乐地过—年。
“那,阿丰,阿爸去去就回来。”
男人喃喃自语地说完后才出门。
七
捕吏抽着烟管,老板则在洗碗。不知是不是灯油快烧完了,屋里显得更昏暗。
“我也想过会不会是木匠。”
捕吏边对着天花板吐出烟边说。
“木匠?”
“嗯。那劫匪对行抢的屋内格局很清楚,所以我才这么想。这家伙可能是木匠,当时曾盖了那些遭抢的房子,或是整修过那些房子。”
“有道理。”老板停住洗碗的手,稍稍想了想。
“遭抢的人家,有刚盖好屋子的,也有去年才整修泥地的,所以我—开始就认定是木匠。”
“难道不是?”
“花了很多时间调查,结果还是行不通。”
捕吏砰一声敲打烟管的烟锅将火熄掉。
“就算曾请木匠到家里整修,但请的都不是同一个人,而且被抢的人家也有根本就没有整修房子的情况。”
老板遗憾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再说,也不是所有的案子都发生在头子的地盘,查起来很不方便吧。”
“就是说呀!最有可能认真调查的。是去年负责调查放高利贷那个抢案的车坂的那些人。可是运气不好,那个放高利贷的背景不太好,他们似乎宁愿花钱消灾,也不想让人深入调查,案子也就结了。大家认为反正也没死人,没人肯仔细追查。只有我这么激动。太不像话了!”
老板又继续洗东西。捕吏心不在焉地望着天花板。
“总之,真希望抓到那个家伙。”
老板说这话的口气,没有丝毫的厌恶之处。
“真的,不早点想办法不行。当然主要就是刚刚说的,要在他真的动手杀人之前制止他,何况我也担心他的安危。去年那家伙刺伤高利贷的儿子,顺利逃走了,可是今年不知道会怎样?也许换成那家伙被刺。就算他今年平安逃走了,往后不知道又会怎样。明年呢?后年呢?没有人知道情况会怎样。”
“再说那家伙也会老。”
听捕吏这么说,老板抬起头来,点着头说:“年历是无情的,头子。”
捕吏朝泛黄的年历看去。在那些不起眼的文字里冰封着流逝的时光,以这个角度来看,那其实是很恐怖的。
“为什么是神无月呢?”捕吏小声地说道,“为什么每年都是神无月?为什么要挑神无月?我想不通。这跟红豆一样,不是很奇怪吗?”
隔了—会儿,老板说道:“这不就表示,那家伙果然是个正派的人吗?”
“怎么说?难道,那家伙是个只在神无月没钱赚的生意人,为了这个月的生活才行抢?”
“不、不。”老板摇着头,“我的意思是,他知道抢劫是不好的事,却因为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才去抢劫。所以选在神无月。”
“我不懂。”
“因为是神不在的月份,神没有看到的月份。”
捕吏张大嘴巴,接着大声笑了出来。
“这就不得而知了,可是我想不是这样吧!那家伙应该没老实到这种程度。一定是因为什么原因,在神无月比较方便吧。也许因为身体不好才行抢……”
究竟是怎样的家伙?这个疑问在捕吏的脑袋里转个不停。
“头子。”老板喊道,“刚刚你说也许是木匠,这个看法不错。”
“因为他对屋子的格局很清楚?”
“是的。”
“可是,摆明了不是木匠。”
“所以啊,除了木匠之外,还有什么生意有机会知道别人家格局的?”
捕吏皱起眉头说:“我当然也想过各种可能,卖油的、卖鱼的,他们都会进出老主颜家吧?我甚至还想到町医生。医生出诊时会进到人家家里。可是,这些可能全都落空了,因为找不到—个曾经进出所有被抢人家的人。完全找不到。”
老板耐心地听着捕吏抱怨,接着慢条斯理地说:“你漏了—个,头子。”
“漏了?”
“例如,榻榻米呢?”
捕吏睁大双眼。
“榻榻米……”
“每到岁末,有钱人家会更换榻榻米吧?至少也会更换草席吧?这时,进出家里的师傅就可以仔细观察屋里的格局。”
捕吏陷入沉思,老板紧接着说:“如果是开铺子的榻榻米师傅,可能没法随时随地到处做生意。不过,流动师傅呢?有事才雇请的师傅,不就可以到处去缝榻榻米了吗?查—下遭抢的人家,在案发之前有没有换榻榻米,你觉得如何?”
捕吏直视老板的眼睛,接着使劲地站起身。
“谢谢喽!希望来得及。”
八
趁着黑夜,男人来到外面。他穿过太杂院大门时,不经意地抬起头望着微弱的月光映照出的写着自己名字的木牌。
“榻榻米职 市藏”
男人在夜里疾行,为了—年一度的事,袖口里藏着几颗红豆。
捕吏在夜里疾行,为了能尽快抓到那个不知长相,甚至连个影子都没见着的怪盗。
夜已深,两个男人,在夜里飞奔。各自身后的月亮,照亮了没有机会擦身而过的两人的背。
而在深夜的某处,体弱多病的女儿进入了梦乡。
众神,都到出云国去了。
注一:阴历十月。在这十月里,众神皆至出云,换句话说,所有的神都不在。
注二:普化宗僧人,戴着深草笠,吹着一种名为足八的箫,巡回各国。
神乐 霜月
侘助花(注一)
一
从刚才就一直闻到香味,原来是加世在煮味噌粥。
用锅子稍稍炒糊细细磨过的味噌,再加水煮成味噌汤,最后放进泡过水的米饭,撒上葱花,接着淋上生姜汁,趁热吃,比任何祛风邪的药都有效。对微烧不退已经不舒服了三天、身子怎么摆怎么不适的吾兵卫来说,是值得感谢的美味。
不知是当铺这一行使然,还是原本个性就适合继承这个家业,吾兵卫凡事一丝不苟,而且细心,在他的努力之下,“质善”的家产和他父亲那—代相较之下已增加了将近一倍。因此,他在去年六十岁退休,将此一家业交给儿子夫妻俩,虽然表面上退了下来,但他原本就打算在背地里继续掌控。
可是,褪去“责任”的束缚,恢复轻松的身份之后,身体比意志更不可靠。在此之前,吾兵卫时常夸口自己从未病倒过,最近却连小小的风邪也不敌,而且,还整天在铺子楼上简朴住居里边的房里躺着,让人送饭、送杀水。他向来认为,即使是生病,在病榻上吃东西就是没资格当商人的懒人,想起以前毫无顾忌经常这么说的自己,吾兵卫总觉得很没面子。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当加世端着味噌香四溢的—人份砂锅食膳进入榻榻米房时,他尽管内心十分高兴,却无法老老实实地显露在脸上。
“我又不是生什么重病,明明可以跟大家在那边一起吃饭。”吾丘卫不禁说出这种逞强的话来。
加世嫁给他的儿子市太郎已经三年了,至今还没有孩子,不过,两个人感情很好,甚至招致人家说因为感情太好才没办法怀孕。市太郎很清楚父亲那口是心非的性子,加世在夫婿的潜移默化之下,即使吾兵卫说些孩子气的活,她也不会生气。现在也一样,她将食膳搁在吾兵卫被褥旁的矮饭桌上,利落地准备让吾兵卫吃粥。
她绕到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