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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幻色江户历-第3章

小说: 幻色江户历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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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边不是有王子七瀑布,七处很漂亮的瀑布吗?神社也很壮观,而且听说神乐也非常出色,比其他任何稻荷神社都漂亮呢!”
  美代婚前曾当过一阵子下女。她那时的身体就不太好,没多久就被送回家了,但那时同样是当下女的女孩里,有个从王子来的,似乎经常跟美代说王子稻荷神社初午祭典的热闹情形。美代听得心生羡慕。
  因此,两人结婚前就时常说有朝一日必定要一起到王子玩,但至今仍未实现。
  美代娘家虽是近郊的贫农,但在美代懂事之前,便搬到了江户。父亲和母亲都卖力地做临时工或计件的副业,养大包括美代在内的四个小孩。
  佐吉在首饰师傅家当徒弟时认识了美代,那时美代是师傅家的外包工。她的工作是负责搓圆装饰簪子的珠子。
  值钱的珠子另当别论,但是大量采买的那种珠子,一般是在粗孔竹篓里放进一些小圆石,再花几天的时间摇晃竹篓,藉由石子的摩擦让珠子逐渐变圆,这就是她的工作。佐吉小时候刚到师傅家当学徒时,也是每天做这工作,持续做了一两年。
  因此,他深知这工作需要耐性,同时也知道这工作相当耗费体力。每天持续摇晃装着—大堆石子的竹篓,即使是大男人,—开始也会累得肩膀酸痛。当他知道,一看就知道十分孱弱的美代在做这种工作时,不但惊讶,同时也很心疼。美代每次送珠子到师傅家,或是领取材料时,总是显得很不舒服,或是很疲累,尽管她脸上始终保持着开朗的笑容。
  佐吉迷上了她的不畏辛劳,或许对她多少有些同情,但佐吉认为并非只是同情。所幸,美代也喜欢佐吉。
  我想趁着成家离开师傅独立,—开始也许会比较穷——当佐吉向美代如此表露时,美代如往常一样开朗地笑了出来,还拍着胸脯说:“交给我。穷日子的话,我比你更知道怎么过。”
  最初就是这样。那时两人都认为美代身体虚弱一事,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我要照顾美代——佐吉在心里暗暗发誓——给她完整的家,热腾腾的米饭,不华丽却漂亮的衣服。美代每逢身子不舒服,总是顾虑着父母弟妹,明明很想躺下来休息,却仍继续工作,真无法工作,就少吃点饭——佐吉想让美代脱离这种生活。这样美代就可以像以前那样经常面带笑容,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佐吉自信满满地如此暗忖,我一定要做到。他也想着要精进手艺,增加客户,踏实赚钱,有朝一日脱离大杂院的生活,再小也要拥有自己的房子。
  这个梦想,只要佐吉身体健康就能努力地干活,应该不难实现。
  (要是世间没变成这样……)
  天保十二年(注二),佐吉和美代共组新家庭,也是在这—年,老中(注三)水野大人开始进行改革,同时定下“取缔奢侈”的条令,禁止人民使用不相称的奢侈品——贩卖或制作豪华簪子、装饰梳子、烟管和烟盒等物品,通通有罪。对佐吉这种以商人为对象的首饰师傅来说,是个致命的打击。
  —些可以赚钱的高价首饰订单突然没了。佐吉供货的铺子是日本桥—家老字号的梳妆铺,连那儿也——不,应该说正因为是有名的铺子,上头管得更严,无法胡来。以致订制的都是些容易加工的廉价品,没什么赚头。而且,不知是否这样处处都是禁令的世间整体失去了活力,所有批发商的销售量都直线下滑。换句话说,连大量制作赚头少的廉价品来维持日子也办不到了。
  只要工作,努力精进手艺,就能赚钱过舒服的日子。佐吉一直抱持这样的信念,然而这个信念却与事实相违。佐吉的技术确实已经是一流的了,如今却无法发挥那—流的技术,而且,尽管仍然深信只要有技术就能照顾美代,现在却穷得连让美代吃顿饭也办不到。佐吉曾认真考虑,干脆另外找些零工赚钱,但美代哭着阻止。万一因为粗活伤了手指或手,就再也不能当师傅了。要是将来禁令解除了,可以恢复自由工作时,不是要后悔莫及吗?
  “真会有解除禁令的一天吗?”每当佐吉这样说时,美代总是以天生的开朗口吻回答:“一定会。我们只要忍耐到那天就行了。”
  然而,改革已经整整两年了,依然毫无解除禁令的迹象。前年年底,自从乌居甲斐守大人任职南町奉行(注四),负责取缔奢侈品的物价调查总监公役反而查得更严了。
  这位奉行大人,视幕府的命令为金科玉律,毫无商量的余地,犹如遵从主人命令朝人狂吠的狗,只管彻底执行禁令。他那种做事方式,与其说是无情,倒不如说是视状在膝下的江户百姓为木头要来得恰当,净是漠不关心的冷淡,给人—种像在扑灭苍蝇的感觉。
  他那做事方式和观念,并非只针对百姓,似乎连对御家人(注五)也等同视之,因此广招民怨,听说很多武士都希望鸟居甲斐守垮台。可是,那也犹如耳边风,甲斐守依然稳坐宝座,暂时大概不会有问题。但是他为了堵住这些有如火光迸溅般四处兴起的抗议,比以前更严加取缔和管柬。
  最近,与佐吉同行的人,甚至有被处罚,或日子过不下去而改行的。他们明明都非常谨慎且擗人耳目地在接工作。
  完全找不到任何门路。眼下佐吉正在制作的熏银簪子,也不指望会有买主,只是为了不让手艺生疏罢了。这簪子做好之后便藏起来,直至禁令解除,或是万一——有客户偷偷来买时。
  虽然佐吉认为不可能有这种万一。奢侈禁令的罚则非常重,连对大铺子的老板也毫不留情;甚至可能被没收家产、逐出江户——只因办酒筵邀请客人,或为女儿的婚礼订制缝有大量金银刺绣的礼服。所以有谁会为了—只昂贵的簪子或梳子去吃那种苦头呢?
  没想到那个“万一”竟然降临在佐吉的身上。

  二

  某个突然转而飘小雪的冬日,那位客户来到佐吉家。
  是位武士。对佐吉家来说,这是空前绝后的事。
  “这时侯下雪,对老人家来说真受不了。”
  对方边说边脱下上等毛织外褂,抖落雪片,再取下头巾,头上是花白的小小发髻。他的眉毛相当稀疏,但是有点下垂的眼角给人温和的感觉,虽然嘴角有深深的皱纹,却让老人更添几分深思熟虑的神情。
  “请问这位武士大人,您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老人用手制止了正襟危坐如此询问的佐吉,并回头望着门口的格子纸门,压低声音说:“你别那么—本正经好吗?老实说,我想私下拜托你—件事。”
  佐吉至今不曾与武士有过接触,但听对方的口吻,也判断得出这位老人大概并非地位很最高的武士,可能是某个武家宅邸的总管。
  “请问什么事?”
  老人从衣领内取出紫色小绸巾,双手小心翼强地捧着绸巾。
  “你能不能先看—下?”
  老人展开绸巾。绸巾里包着一颗糖果大小、极为出色的红珊瑚珠子。近乎血红的深红,而且肯定加过工,是颗非常圆的珠子。或许这珠子是从簪子上拔下来的。
  “我想请你用这个打造银簪。”
  佐吉望着老人,说了一声“恕我失礼”,从老人手上接过绸巾和红珊瑚珠子,手中可以感受到珠子的浑圆。
  光是色泽及滑溜得毫无瑕疵这两点,可说是红珊瑚的极品。若要充分衬托出这个色泽,打造不亚于珠子的簪子,这可就不是一两、二两的工作了。
  “武家大人。”
  佐吉缓缓地抬起头来说道。同往常一样,今天仍然躺在屏风后面被褥里的美代,大概正倾耳细听这边的动静。不能让她操心。
  “武家大人应该也深知眼前的世道吧。要是我用这么出色的东西打造簪子卖给您,我这双手可会被反绑。”
  老人破颜而笑。“正因为这样,我才小声拜托你。”
  他再度探看门口,接着说:“根据奢侈取缔法,卖方与买方都会遭到一样的惩罚。关于这一点,我十分清楚。因此,—开始我就没报上姓名,也不知道你的名字,更一句也没提起到底是从谁哪儿听闻你的好手艺吧?”
  老人再度伸手探入怀中,这回取出用白纸裹着的东西。
  “这儿有十五两。”
  佐吉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其中五两是材料费。虽然我要的是银簪,但对簪子的加工有很多要求。另外,还希望装饰点玛瑙或翡翠的小珠子,所以材料方面应该会花不少钱。至于加工费,以及你必须冒险的……这样说好了,算是津贴,你可以得十两,你认为如?”
  “这是近年来从未听过的高报酬。”
  佐吉察觉自己的声音嘶哑了,也察觉老人眼神带着笑意地望着自己。
  “对不起。因为我太惊讶了。”
  佐吉不禁笑了出来。老人也咯咯地笑着说:“我也在冒冷汗。拜托你一件事,就是绝对不能说出去。我听说你不但手艺一流,也守口如瓶,这才来拜托你。”
  正打算说“那当然”时,佐吉想起一件事,急忙将话吞了回去。就像在热水中舒服地伸展手脚时,脚尖突然碰触到冰水一样,轻松愉快的心情猛然吓退了。
  “怎么了?”老人一副不知所以的表情。
  佐吉默默地望着手中的红珊瑚珠子。
  他想起的是“试探买卖”。先是对佐吉这种师傅提出类似的甜头请托,待这方心动打算接违禁生意时,对方却冷不防地说“你被捕了”,佐吉正是想起了物价调查总监公役底下有数十名这种所谓的“囮子”,他们到处捕捉运气不好的师傅。
  师傅那边有位师兄就是因此被捕,事情就发生在三个月前。听说賺头只有两三两,但罪刑很重,不但在家扣上三十天手铐,所有工作上必备的工具也全数没收。
  佐吉听到此事时,打从心底吓得发抖。万一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要是被扣上手铐,可就得一文钱也没得賺地度过这个春季,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自己还好,但是美代呢?在没有火也没有食物的情况下,她大概活不了三天。
  这是花大钱的工作,罪罚肯定也极为严峻。要是自己被押进监狱,不能继续照顾美代的话……
  “我先说明一件事。”
  听到老人的声音,佐吉才回过神来。
  老人直直地望着佐吉的双眼。这时,佐吉才发现老人的左眼有一层薄薄的白膜。或许这老人的年龄比乍看时要来得大。
  “我反对现今的政道。”老人徐徐说道,“我认为,奢侈禁令只是徒增百姓的苦而已。武士阶级的人,因不得不在呆板的藩国财政桎梏中过穷日子,所以十分憎恨商人和你这种师傅,你们只要工作。就可以过做多少工作有多少收入的生活。虽然武士打肿脸充胖子,说是没饭吃也要用牙签剔牙,但是肚子饿了一样很难受,衣服单薄也会冷,不是吗?”
  接着,老人对佐吉笑着说:“虽然我无法透露自己的名字和身份,不过,我倒可以向你说明这红珊瑚的由来,以及为何想拜托你打造昂贵的簪子。这个啊,其实是我那过世的老伴儿嫁过来时带来的。因为她嫁的是我这种身份卑微的门第,当然也就没有什么值钱的嫁妆,只有这个,这是她家的传家宝,是双亲传给她的。”
  “当时是镶在簪子上的吗?”
  “不,不是。当时也是光这珠子而已。她嫁给我时,听说她母亲告诉她,为了将来能让你夫婿给你订做与这红珊瑚相称的簪子,你夫婿必须出人头地。因此,你必须极尽所能地服侍你夫婿,也要你夫婿励精图治,让你拥有可以在人前佩戴华美簪子的身份。”
  老人那满是皱纹的脸上泛着微笑,怀念往事般地眯起眼睛。
  “遗憾的是,我似乎不够出息,老伴儿在世时,无法为她订做簪子。可是,我女儿就要出嫁了,这才突然想起这事。我想为她订做高贵的簪子当嫁妆。女儿从小失去母亲,一直过得很寂寞,我只能以簪子让她留作纪念。你说得没错,当今这种世道,我无法帮她准备豪华的嫁妆,但我心里想的是,最起码也得让她偷偷带走这簪子。”
  老人面对着佐吉,又说,因此自己绝非公役手下,这点请务必放心。
  “我可以将费用全部留下,以明心意。如果你仍然无法信任我,现在就可以把我连同珠子和这些钱送到奉行所,或许鸟居甲斐守大人会奖赏你。”
  老人苦笑着如此坚定地说道。于是佐吉也下定了决心。
  “我愿意接下这个工作,请您说明对簪子的其他要求。”

  两人又商讨了四分之一个时辰,当老人总算起身告辞,冒着还未停歇的雪回去后,佐吉起身探看屏风后面。
  美代躺在被褥里,睁大双眼,满面笑容。

  三

  老人给佐吉一个月的时间。
  只要开始动手,其实不需要那么久。只是,佐吉想尽量地满足对方的要求,并且想做出自己满意且能暗地引以为傲的作品,因此需要时间思量。
  老人的要求是,以红珊瑚比拟酸浆果,珠子四周雕刻装饰的银叶,叶上有露珠,而且要在酸浆果红珊瑚上刻上老人家的圆形籐花家徽。
  “不用刻小姐夫家的家徽吗?”佐吉问,老人用力摇头。
  “不,不用。我家家徽就行了。因为是让她偷偷带过去的。”
  佐吉左思右想。他首先想象做成簪子插在发髻上会是什么模样。即使这回是无法公开插在发髫上的簪子,他也是如此想象一番。
  佐吉画了各式各样的画稿,花了十天才总算决定样式。似乎连叶底都能透出的闪闪发光的银叶、红色的酸浆果。然后用小翡翠珠子在叶面上点缀成露珠,而叶尖上的露珠则呈泪滴状。
  佐吉很投入地工作,对美代来说似乎也是好事。虽然她的身子依旧不见好转,但脸上的表情比以前开朗许多。
  “等这个完成了,我们去参拜王子稻荷神社。”佐吉和美代这么约定,“虽说初午已经过了,我们去看七瀑布吧。不走路也行,我们乘轿子去。到了稻荷神社,我再背着你去参拜。美代可以在那儿大吃特吃,长胖了再回来。”
  美代也每次都眉开眼笑地望着发高烧般梦呓的佐吉。
  就这样,佐吉每天努力工作,在与老人约定的交货日期的前夕,面子终千完成了。
  美代许久没有下床了,她离开被褥,手上拿着佐吉的作品,仿佛那是从天而降的礼物,她噙着泪忘我地注视了一阵子。
  佐吉觉得很骄傲。已经好久好久,真的是有好些年了,此吋总算有这种可以一展身为师傅的技术与才艺的机会,他甚至有种无视于金钱的满足感。佐吉觉得,如果没有美代,光是自己一个人的话,自己肯定会跟那位武家人说不用工钱,只要材料费就行了。因为多亏对方,才有这种难得的表现机会。
  这种兴奋的心情,在最后关键的此时此刻,令佐吉动了心,也令佐吉动了手。
  “我想在这簪子上刻上我的名字,刻在小小的角落就行了,你觉得呢?”
  佐吉问美代,她用力地点头说:“锻造刀剑的人,不也会刻上铸造人的名字吗?你就刻嘛。我想,那位武家人大概不会生气。”
  美代说得没错,老人没有生气,只是真心真意地称赞佐吉的手艺,说他完成了非常杰出的作品。
  “能以自己的名字为荣是件值得赞赏的事。”不知老人是否也感染了佐吉的兴奋,他那还未恶化的眼睛闪耀着光彩,继续说道,“世上确实有那种不屈服千任何事物而只属于自己的道理。在这种世道下,你虽只是个百姓,竟敢光明正大刻下自己的名字,这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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