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端人-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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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里斯走到本森的桌子边,开始检查抽屉。
“哈里到底怎么啦?”
“你说什么?”莫里斯问。上面第一只抽屉里放着一些工作用品——纸张、铅笔、活动尺、潦草的笔记和演算稿。第二只抽屉放的是档案,里面大多数好像是信件。
“嗯,他在医院,不是吗?”
“是的。他动了手术,出走了。我们现在要想找到他。”
“不错,他是变得古怪了,”法利说。
“是啊,”莫里斯说。他在抽屉里翻档案,里面尽是商业信函、商业信函、申请表……
“我想起来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了,”法利说,“是在分水岭周里开始的。”
莫里斯正看着信件,听到这话他抬起头来。“在什么里?”
“分水岭周,”法利说,“你要什么咖啡?”
“清咖啡。”法利递给他一杯,又在自己的杯子里调了一些人造奶油。“分水岭周,”他说,“是1969年7月的一个星期。你可能从未听说过它。”
莫里斯摇摇头。
“那不是官方名称,”法利说,“但我们就是这么叫的。你知道,干我们这一行的人当时都知道它要来了。”
“什么要来了?”
“分水岭。全世界的计算机专家都知道它即将来临,他们都等待着它。1969年7月它发生了。全世界所有计算机的信息处理能力超过了全世界所有人脑的信息处理能力。计算机能比全世界三十五亿个人脑接收并存储更多的信息。”
“那就是分水岭?”
“正是它,”法利说。
莫里斯呷了口咖啡,舌头被烫了一下,可这下他稍许清醒了一点。“那是开玩笑吧?”
“见鬼,不,”法利说,“那是真的。分水岭在1969年就通过了。自那以后,计算机就一直向前推进。至1975年,就能力而言,它们将以五十比一领先于人类。”他顿了一下。“哈里对此十分不安。”
“我能想象得出来,”莫里斯说。
“就是在那时候他开始变了。他变得古怪,十分诡秘。”
莫里斯的目光扫过房间,看着那些竖立在不同位置的庞大的计算机设备。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他发现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呆在一间到处放着计算机的房间里。他意识到他在本森身上犯了错误。他曾认为本森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但在这种地方工作的人没有一个是和其他人一样的。那种经历一定会改变你。他记得罗斯曾经说过,认为每个人从根本上来讲都是相同的,这完全是没有根据的迷信。许多人是不一样的,他们和其他人毫无相同之处。
法利就与众不同,他想。如果是在别的环境里,他会把法利当做一个快活的小丑打发走的。但他显然十分聪明,那咧着嘴笑嘻嘻的逗人举止是从哪里来的呢?
“你知道它的发展有多快吗?”法利说,“真他妈的是快。仅仅在几年的时间里我们就从毫秒发展到了毫微妙。当伊利亚克-I计算机在1952年诞生的时候,它能在一秒钟内进行一万一千次算术运算。非常快,是不是?好了,现在他们将要完成伊利亚克-Ⅳ了,它将在每秒钟内作两亿次运算。这是第四代。当然,没有其它计算机的帮助是造不出它来的。他们整整两年时间一直在用其它两种计算机设计新的伊利亚克。”
莫里斯喝着咖啡。也许是他累了,也许是这不可思议的房间。但他开始感到和本森有了某种亲近感,计算机设计计算机——不管怎么说也许它们正在取代人类。罗斯对此会说什么呢?一种共有的妄想?
“在他桌子里找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了吗?”
“没有,”莫里斯说。他坐到桌子后面的椅子里,朝房间四周瞧瞧。他试着和本森一样举动,和本森一样思维,让自己完全变成本森。
“他是如何度过他的时间的?”
“我不知道。”法利说着在房间那头的另一张桌子上坐下。“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他变得冷淡、不合群。我知道他做了什么违法的事,我也知道他要住医院,我知道他不大喜欢你们的医院。”
“这是什么意思?”莫里斯问道。他对此没有很大的兴趣。本森敌视医院,这并不让人感到吃惊。
法利没有回答。相反,他走到一块布告栏前,布告栏上用平头钉钉着一些剪报及照片,他取下一张发黄的报纸剪报,递给莫里斯。
这是从1969年7月17日的《洛杉矶时报》上剪下来的。标题是:大学医院有了新计算机。报道概述了大学医院获得了国际商用机器公司的360系统计算机,它将被安装在医院的地下室,将用于研究工作,协助手术以及发挥一系列其它的功能。
“你注意到日期了吗?”法利说,“分水岭周。”
莫里斯注视着剪报,皱皱眉头。
“我努力做到合乎逻辑,罗斯医生。”
“我明白,哈里。”
“我认为,我门在讨论这些事情的时候,重要的是要符合逻辑又合乎理性,你不这样认为吗?”
“不错。我是这样认为的。”
她坐在房间里,看着录音机里的磁带在转动。埃利斯靠在她对面的一张椅子上,眼睛闭着,手里夹着的香烟在燃烧,莫里斯边听边喝着咖啡。罗斯正在把他们了解到的情况罗列出来,以决定他们下一步该采取什么步骤。
磁带继续朝前转着。
“我是根据我所谓的对抗趋势对事物分类的,”本森说,“有四种对抗趋势,你想听听吗?”
“当然想听。”
“你真想听?”
“是的,真想听。”
“好吧,第一种趋势是计算机的笼统性。计算机是一种机器。但它不同于人类历史上的任何机器。其它机器都有一个具体的功能——比如汽车,或者冰箱,或者洗碗机。我们期望机器有具体的功能。但计算机没有,它们能做各种各样的事情。”
“当然,计算机是——”
“请听我把话说完。第二个趋势是计算机的自主性。以前计算机不是自主的,它们像加法器,你必须一直在旁边按键钮使它们工作;像汽车一样:汽车没有司机无法行驶。但现在情况不同了,计算机越来越有自主性。你可以把有关下一步该做什么的各种指示设计进去——而且你可以离开并让计算机来处理事情。”
“哈里,我——”
“请不要打断我。这是十分严肃的。第三个趋势是微型化。这你是知道的。在1950年要占据整整一个房间的计算机现在像一盒香烟那么大小,很快它会变得更小。”
磁带的录音出现了暂停。
“第四个趋势——”本森开始说。她把录音机咔嚓关掉,朝埃利斯和莫里斯看看。“这帮不了我们什么忙,”她说。
他们没有搭腔,只是露出了疲惫漠然的神情。她看了看她列出的情况:
本森十二点半在家。搭车?图纸?枪和工具箱。
本森最近没在杰克兔子俱乐部露面。
本森对69年7月安装的UH计算机感到不安。
“有什么启发吗?”埃利斯问。
“没有,”罗斯说,“但我想我们应该有人去同麦克弗森谈谈。”她看看埃利斯,他没精打采地点点头。莫里斯微微耸耸肩。“好吧,”她说,“我去谈。”
时间是早上四点半。
“事实是,”罗斯说,“我们已竭尽全力,时间越来越少了。”
麦克弗森注视着桌子对面的她。他眼圈发黑,一副劳累相。“你指望我做什么呢?”他说。
“通知警察。”。
“警察早已得到通知,他们的人一开始就通知他们了。我想七楼现在肯定挤满了警察。”
“警察并不知道手术的事。”
“我的老天,是警察带他到这里来动手术的,他们当然知道。”
“但他们并不知道手术的具体内容。”
“他们没有问。”
“而且他们也不知道有关早上六点的计算机预测。”
“那怎么啦?”他说。
她开始对他有点恼火。他固执得要死,他完全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我想假如他们知道本森在早上六点要发作的话,他们的态度会改变的。”
“我想你是对的,”麦克弗森说。他在椅子里挪了挪笨重的身体。“我想他们也许会不再把他当做一个犯有袭击他人罪的通缉逃犯,而且他们会开始把他看做一个脑子里装着金属线的杀人疯子。”他叹了口气。“眼下,他们的目的是拘捕他。如果我们让他们知道得更多,那么他们会杀了他。”
“但可能会涉及到无辜的生命。假如预测——”
“预测就那个样,”麦克弗森说,“是计算机预测。它取决于输入,而它的输入是由三次定时刺激组成的。你可以通过曲线图上的三个点画出许多条曲线。你可以用许多方法来对它进行外推。我们没有肯定的理由认为他将在早上六点崩溃,事实上他也许根本就不会完蛋。”
她环视房间四周,看着他墙上的图表。麦克弗森在他的房间里设计着研究室的未来,他用精心制作的五彩图表在墙上记录着研究室的前进步伐。她知道那些图表对他意味着什么;她知道研究室对他意味着什么;她知道本森对他意味着什么。但即便如此,他的立场也是不合情理的,是不负责任的。
她该怎样把这个意思说出来呢?
“听我说,简,”麦克弗森说,“你一开始就说我们已竭尽全力。我不同意。我想我们还有等待的选择,我想他还有回到医院的一丝可能,回来接受我们的照料。只要有这种可能,我情愿等待。”
“你不去告诉警察?”
“不。”
“假如他不回来,”她说,“假如他发作时袭击了什么人,你难道真的想把责任揽到自己头上吗?”
“责任早已落在我头上了。”麦克弗森说着苦笑了一下。
时间是早上五点钟。
第14章
他们都累了,但他们都睡不着。他们呆在远程信息处理房里,盯着计算机预测一点一点地向上,沿着预测线路向发作状态靠近。时间是早上五点半,接着到了五点四十五分。
埃利斯抽完了整整一包香烟,接着他起身又去买香烟了。莫里斯眼睛盯着放在腿上的一本杂志,但根本没有翻动一页。他时不时地抬头看看墙上的钟。
罗斯踱来踱去,眼望着日出。东面薄薄的一片褐色烟雾上方。天空正在变成粉红色。
埃利斯拿着几包香烟回来了。
格哈得停止操作电脑,去煮新鲜的咖啡。莫里斯站起来看着格哈得煮咖啡,他既不说话,也不帮忙,只是观望着。
罗斯听到了墙上挂钟的滴答声。真奇怪,她以前从未听到钟声,因为这钟的滴答声其实很响,而且每当分针移动一个刻度时发条会味啮响一下。这声音使她坐立不安,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这声音上,等待着较为微弱的嚓嚓声中的那一声清越的咔哒声。简直有点听着迷了,她想。随即她又想起了她以往经历过的其它种种心理错乱:记忆错觉,老是幻觉自己以前曾经到过某地;个性丧失,在社交集会上总感觉自己站在房间对面观注自己;响声联想,妄想,恐惧症。其实,健康与疾病,理智与非理智之间并不存在截然的界线。这是一个系列,每个人都在这个系列上各得其所。不管你在这个系列上处于哪一个位置,其他人在你看来总是奇怪的。对于他们来说本森是奇怪的,而对于本森来说他们也是奇怪的。
早上六点。他们都站起来,伸伸腰,抬头看看挂钟。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也许是六点零四分正,”格哈得说。
他们等待着。
时钟显示六点零四分。还是没有动静,没有电话铃声,没有信差来,什么也没有。
埃利斯拆下包住香烟的玻璃纸,把它揉成一团。那声音弄得罗斯想大声尖叫。他开始玩弄玻璃纸,把它揉成一团,又把它弄平,再把它揉皱。她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时钟显示六点十分,接着又到了六点十五分。麦克弗森走进房间。“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好。”他说完沮丧地一笑,接着又走了出去。其他人都相互注视着对方。
又是五分钟过去了。
“我不知道,”格哈得说。他的眼睛紧盯着计算机的控制台。“也许那预测根本就是错的。我们只有三个标绘点,也许我们应该再画出一条曲线。”
他在控制台旁坐下,敲动键钮。屏幕上闪现出供选择的曲线,绿色的背景中显示出白色的线条。终于他停下了。“不,”他说,“计算机坚持原先的曲线。应该是那一条。”
“好了,显然是计算机错了,”莫里斯说,“差不多要六点半了。咖啡馆要开门了,有人想吃早饭吗?”
“好主意,”埃利斯说。他从椅子里站起来。“简?”
她摇摇头。“我要在这里等一会。”
“我想这不会发生,”莫里斯说,“你最好去吃点早饭。”
“我在这里等着。”她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话已说出了口。
“好吧,好吧。”莫里斯说着举起双手。他朝埃利斯瞥了一眼,两人走出房间。她和格哈得留在了房间里。
“你对那条曲线所抱的信心有限度吗?”她说。
“以前是有的,”格哈得说,“但我现在不知道如何来解释。我们早已超过了信心的限度,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是提前或拖后两分钟。”
“你是说发作本该在六点零二分到零六分之间发生?”
“是的,差不多。”他耸耸肩膀。“但它显然没有发生。”
“这也许要等一会儿才能知道。”
“也许。”格哈得点点头。他似乎并不信服。
她回到窗边。太阳已经升起,闪耀着淡淡的红色光芒。为什么日出比日落显得更为微弱,更为暗淡?它们应该是一样的。
她身后传来一声嘟嘟的电子鸣叫声。
“哦,哦,”格哈得说。
她转过身。“怎么回事?”
他指指房间对面的一只机械箱。箱子摆在角落里的一只架子上,上面连接着电话,一道绿色的光在箱子上闪烁。
“怎么回事?”她重复说。
“那是条专线,”他说,“二十四小时为身份识别牌播放录音。”
她走过去拿起电话。她听着,听见一个有节奏而又响亮的声音说:“……应该告诫在移植的原子物质取出前尸体不得火化或用任何方式毁坏,不取出该物质会引起放射性污染的危险,欲知详情——”
她转身对着格哈得。“怎么把它关掉?”
他按下箱子上的一个按钮,录音停止。
“喂?”她说。
一阵沉默,接着一个男子的声音说:“你是谁?”
“我是罗斯医生。”
“你是那个——”——停顿了片刻——“那个神经精神病研究室的成员吗?”
“是的,我是。”
“准备好铅笔和纸。我要你记录一个地址。我是洛杉矶警察,安德斯上尉。”
她对格哈得打着手势要纸和笔。“出了什么事,上尉?”
“这里发生了谋杀案,”安德斯说,“我们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们。”
三辆巡逻车驶到森塞特旁的公寓楼前停下。尽管时间尚早而且晨曦还夹着寒意,闪烁的红灯早已引来一大群人。她把汽车停在街上,往回走到大厅。一个年轻的警察拦住她。
“你是房客吗?”
“我是罗斯医生。安德斯上尉打电话给我的。”
他朝电梯那边点点头。“三楼,往左拐。”他说着放她走了过去。人群好奇地看着她穿过大厅去等电梯。他们站在外面相互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