绞缬城绮谭-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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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宣宗登基之前,还有皇太叔的身份时,张泰就是服待他的太监之一。张泰对于人称“不慧公”的宣宗有如此巨大改变也感到相当诧异。如今,他对宣宗的主政能力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谁愿意待奉一个不能令人信服的皇帝呢。恕小的斗胆,当今皇上可比先帝(武宗)懂得励精图治呢,真是社稷之福啊。”
过去宣宗在镇压宦官时,对宦官还多所顾忌,如今他们却成了宣宗的得力助手。毕竟,宣宗也希望招揽一些能力强又忠实的宦官帮他处理政务。
宣宗下令厚葬在夹城事件中丧生的两名太监,并且封赏有功的张泰。他把张泰叫到书房,这天晚上正好也是王式家失火的当夜。
张泰到了皇帝的御书房之后,宣宗缓缓地说:
“基于你救驾有功,我原想擢升你为内常侍,不过这样好像还是不够。”
“皇上,小的承担不起。”
“这样吧,我允许你收养子。”
因为宦官是净身(去势之身),既不能娶妻更遑论生子。既然有了地位和财富,当然希望后继有人,将来百年后也需要有人祭祀。但是收养子是需要经过皇帝批准的,所以宣宗的恩赐让他感到既惊又喜。
“谢皇上。其实小的有个老朋友,他家里有个三岁小娃,我答应他要收为养子。小的可以收养那个小孩吗?!”
“他只有乳名,正式的名字还没取呢。”
是吗?宣宗点点头,随手拿起笔在纸上写了“承业”两个字,然后递给张泰。
“就用那个名字吧。意思是继承养父志业,如何。这名字不错吧?”
“谢皇帝恩宠!我们父子定当肝脑涂地,以报答皇恩。”
张泰感激地在地上直磕头。
宣宗和张泰当然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不过张泰收养的干儿子——张承业,在长大之后当了宦官,而且还是历史上的名臣。他凭着杰出的政治手腕和无私的忠诚心,让面临毁灭的唐帝国重新点然一丝希望。当然,这是好几十年以后的事了。
张泰欣喜地退下后,宣宗又开始看文案上的书。看了前两卷的时候,神色显得凝重而忧愁,当他看到第三卷时,脸上的愁容才稍微开朗。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太监恭恭敬敬地端上了一碗热汤。
“皇上,该吃药了。”
“好,先搁着吧。”
宣宗的视线没有离开书卷,他正在阅读一名叫毕诚的朝臣所写的奏章。内容是坦述他对北方边防的看法和建议,而这些想法正好和宣宗不谋而合。毕诚写的文章不但条理分明,而且对事理分析得非常透彻。宣宗看完之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明天宣此人上殿吧,这件事千万不可忘记。”
“小的遵命。”
太监颤抖着声音回答。照理说,以宣宗的机警,应该会发现太监神色有异,但是现在,发掘人才的喜悦和兴奋让宣宗的警觉心打了折扣。他脑海里想的都是明天接见毕诚的时候该问些什么问题。
“皇上,请喝药吧,凉了就不好喝啦。”
太监再次劝进,宣宗习惯性地点了点头,准备伸手去拿研究会。太监眼神闪烁地注视着宣宗的脸。不过,当宣宗把茶碗拿到嘴边时,外面突然有人大喊。
“皇上,那药喝不得呀!”
三名太监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分别是王归长、马公儒、和王居方,他们都是宣宗的心腹。端汤药进来的那名太监见事迹败露。仓惶地要往外逃。不过张泰早已带着三十名的武装侍卫在门口等待。
“什么事?你们为何如此骚动?”
宣宗蹙着眉说。他很快地恢复往日的敏锐度,眼神锐利地看着那名太监。
“这个人八成和前几天在夹城偷袭朕的那些刺客是同党吧。”
王归长等三名太监听到宣宗的问话,吓得跑地磕头。
“幸、幸好及时赶上了。小的罪过,居然让这种歹徒接近皇上的身边,小的真是罪该万死!”
“……这是……毒药啰?”
宣宗拿起茶碗凑近鼻子嗅了嗅。味道和平常太医所煎的药差不多。
“马上把这件事查清楚。对了,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自从发生刺客的事之后,我们就暗中进行搜查。我们发现这个人行动诡异,于是偷偷地监视他。”
太监们低着头,惶恐地回答。还说,当他们在搜查过程中,知道有人要行刺皇上时都吓了一跳。
“你实在是太笨了。”
太监们苍白着脸指责那名太监骂道:
“皇上现在和咱们宦官的关系处得不错,虽然我等不能再插手国政,但是我们的身家财产都受到保障,而且皇上待咱们不薄啊。”
“居然想要行刺皇上!这下我们都会遭到砍头啦!你看看仇士良!当年他如何权倾一时,如今一个家人也不剩啦。”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呢!其中一定有什么理由!”
以宦官的身份来说,的确没有行刺宣宗的理由。就算有,也丝毫没有胜算。对他们来说,安分地过着风平浪静的日子是最好不过。或许,将来出现另一个昏庸的皇帝时,他们又可以干预国政啦。
这群宦官们的“期待”就落在宣宗的嫡长子身上。宣宗的这位大儿子名温,被封为郓王,十六岁。此人虽然生性不恶,却好逸恶劳,看在宣宗眼里是个十足的不消子,所以迟迟没有封他为皇太子。
“温的想法太单纯了!他以为整天吃喝玩乐就可以当天子吗!”
但不管怎么说,宦官们为了自己的利益,不得不出现阻止这项阴谋。
“先将他押入地牢审问!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夹城的幕后主使者!”
“如果他就是幕后的主使者倒还好。”
那名试图毒杀皇帝的太监被卫兵们押着,像死人般垂着头不发一语。宣宗走近他,语气严肃地问:
“是有人威胁你?还是你被收买?哪一种?”
“……”
“还不快回答!”
被这大声斥喝,太监吓得哭了出来,看他的模样并不像个会行刺皇帝的狂妄之徒。太监支支吾吾地说,三年前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买了绞缬巾,从此之后绞缬城的人便不断胁迫他,不但榨光了他的家产,还威胁要他毒害皇上。
“原来如此,你是受到绞缬城那批歹徒的胁迫,所以才下药毒害朕。绞缬城的人实在是卑鄙无耻。”
宣宗严厉地看着王雪长等三名宦官。
“传令下去,为了让朕可以安心睡觉,这二天内所有的太监都要重新调查。这是你们的工作!”
王雪长等人再次磕头谢罪。
当夜,在天亮之前,又有四名宦官畏罪自杀,其中一名因为被捕的宦官而咬舌自尽,另外三人则是服毒自杀。
Ⅳ
天亮之后,一名叫王居方的宦官奉宣宗之命,前去拜访王基的宅邸。王居方在永宁坊也有自己的房子,平常没在宫中的时候都呆在家里,所以他和王式也算是邻居。
王居方向王式报告了前晚在宫中发生的灾厄,他手上端着菜,叹了口气说:
“这次的事真的很棘手。虽然皇上并没诛连其他无辜的太监,可是年纪轻一点的太监们都怕得不得了,有些人担心会被杀,整天提心吊胆的。我真不明白,究竟是谁要置皇上于死地呢……”
其实,过去的确曾经发生过宦官杀害皇帝或是宦官之间发生对立,展开杀戮的惨剧。主要的原因就是,宫中所设立的神策军的总指挥是由宦官担任所导致。
李绩忿忿地说:
“宫里简直就是人妖的巢穴!光是用听的,就叫人心里发毛。你们俩个慢慢聊吧,我不奉陪了。”
说完,李绩便站起来走出书房,因为他答应过徐珍要教他使用剑。李绩离开之后,王居方这才低声地问王式说:
“你知道,圣上最近老是召他在民间的兄弟们进宫聊天呢。”
“这件事我早已有耳闻。皇上都召谁去呢?”
“有十七郎、十八郎、十九郎。而且,皇上还分封他们为王呢。另外还有隶王、彭王、信王。”
“这的确很不错。”
“皇上已经替二十郎想好封号了,叫荣王。是正一品、七百石的俸禄。”
王居方小口地啜着茶,假装若无其事看着王式的表情。
“怎么样?你愿去劝劝二十郎吗?王大人。”
“可是二十郎曾说过,他宁愿当个布衣。”
“当个布衣的确无牵无挂,不过我们得替皇上的心情想想啊。”
“你的意思是,一个皇族流落在民间,百姓们会说闲话对吧?”
“呃……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啦。”
王居方笑了笑。他并不是那种会因为王式的讽刺而感到不自在的小气之人。一般来说,大家对宦官的既定印象就是脸上不长胡子,说话声音嗲声嗲气,举止带着姑娘味儿。其实,不少太监年轻时长得丰满圆润,但上了年轻之后突然瘦了下来,皮肤因此多了几层绉折,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来得老态。王居方的年纪和王式一样,但外表看来却比王式老了许多,像个五、六十的老人,笑的时候,脸上的皱纹更明显。他把茶杯放在桌上,清了清喉咙。
“有关那件事,应该是内神通外鬼。现在宫内已经有四名太监自杀,老实说,我们太监的处境实在很为难……”
“那四个人真的是自杀的吗?”
听王式这么一说,王居方讶异地瞪大了眼。
“王大人,您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那四名太监真的是自杀死的吗?”
王式手上端着茶杯,半苦笑地摇了摇头。
“现在可是风声鹤唳的时期。短短十天之内,就死了二十条人命。我想,对方的幕后人物,根本不在乎人命,我们可千万大意不得啊。”
“你说的很有道理。”
王居方同意地点点头,不寒而栗地缩着肩膀说:
“擒贼就要擒王。那些小爪牙们,就不要治他们的罪。”
宣宗曾经不止一次在这么指示。对于那些奉命行刺的小角色来说,宣宗的指示无异是一剂定心丸,因为,他们只要肯老实招供或许就能得到宽恕,但幕后的主谋者可就不同了。他们担心那些人会为了自保,不惜背叛组织,将实情吐露聘为。为了避免身份曝光,不如先来个杀人封口。而且,铱照王式的经验,他知道对方一旦用过成功之后,以后必定还是会重施故技。
其实宫里的太监也不乐见事态继续扩大,他们希望四名太监的自杀,能让事情就此告一个段落。
“以目前的情况看来,对方很可能会再次找机会行刺皇上。”
听到王式的话,王居方突然一愣。这大概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吧。他的声音颤抖地说:
“你……你是说,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吗?”
“没错,这是很有可能的。”
“对方未免也太难缠了……可是,究竟有什么原因,让他们非置皇上于死不可呃?”
语气中明显可以听出,王居方似乎认为王式的看法只不过是危言耸听。王式平谈地回答:
“要是皇上遇刺身亡,你认为大唐帝国会变得如何?虽然这样揣测令人胆寒,还是要请王在人用心思量。”
的确,宣宗一旦去世,大唐江山将没有同样的明君可以取代他。届时,宦官们会拥立幼立继位,再次把持朝政,宰相形同虚位,割据一方的蕃镇势必会群起反叛,违抗朝廷,天下将会陷入空前的混乱……想到这里,王居方突然感到眼前一阵晕眩。
“你的意思是说,绞缬城的人的用意,就是希望天下大乱?”
“对那些人来说,乱世反而更有利于他们的生存。死人一增加,他们的血液来源就不虞匮乏,这么一来,谁也不会注意到绞缬城的事。”
“嗯,有道理。”
王居方恍然大悟似的喃喃自语。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差点弄翻了桌上的茶杯,所幸时扶住了杯了。
“我没空在这里继续闲聊了,我得回宫里去了。皇上身边必须要有人保护。”
王居方匆匆告别之后,王式独自把茶慢慢地喝完。之后,他又到西院,宗绿云早就准备好文件在那里等他了。
京兆府终于把徐珍从黑船上抢来的箱子归还。里面的文件也原封不动地放在里面。王式找宗绿云来就是为了解读箱子里的好些用外国字写的文件。以王式的人脉,要找到像徐珍、宗绿云这类有一技之长的人并不困难。
绿云的父亲是汉人,母亲是回纥人,一家人都是景教的虔诚信徒。绿云曾经这么自我介绍过。
“我父亲曾经说,我就像长安城这个大城市。”
说得妙啊!王式打从心里佩服绿云的父亲的巧喻。的确,长安是个人文荟萃的国际大城市,从绿云身上就可以看得出这种气质。
“要请你百忙中前来做这件事,真是不好意思。怎么样?可以看得懂吗?”
“不是会部都懂,不过这的确是西方的语方没错。这上面写的好像是人名和地名,我只要把它们译成汉文就行了吧?”
“那就拜托你了。你刚才说这是西方语言,那么,是波斯、大食、还是回纥呢?”
“都有,但是里面还有我从未见过的文字。我这么说或许不太负责任,不过这些字可能是来自比波斯还遥远的国家。”
辛谠好奇地插嘴问道:
“这么说,绞缬城的人有可能是来自遥远的西方之人啰?”
“这也很难说,我想他们之所以用这个文字,是不希望外人看懂吧。”
李延枢仍不放弃自己的看法继续说:
“说不定,这是一种暗号或字迹之类的东西吧。”
“嗯,有可能。”
王式点点头,没有否定李延枢的话。不过还有一个可能,就是文件上的外国文字本身就是他们惯用的语言,只不过外人看不懂罢了。
宗绿云耐心地查着字典,仔细地解读这文件的内容。她表示,波斯文字和汉文不同,单独的字母本身并没有意义,只是表示发音而已。这一点让李延枢感到很佩服。辛谠也想起了从圆仁那里听来的日本文也是同样的构造。绿云虽然得到大家的信赖,惟独对李绩却编丝毫不假以颜色。就连王式介绍他们认识的时候,她也只是冷谈地虚应一声。
“我可不期待一个无能的镖客能帮上什么忙。”
“你说谁是无能的镖客?喂、李绩大人可是武功高强的剑侠呢!”
李延枢发出不平的抗议,不过被讥为无能的李绩却默不作声。看得出来他心里并不服气,但也没见他为自己抱屈,只是把脸别过一旁。看到两个人的这幅光景,引起李延枢的好奇,他想这两个人一定有什么过节吧。
尽管辛谠要他别瞎猜,但是李延枢就是不肯罢休地想要一问究竟。因为打从进入长安之后,他们所经历的尽是打打杀杀的血腥场面,所以对于这些男女之间的二三事特别感兴趣。不过他也知道从宗绿云口中问不出个所以然,于是趁着酒席之间,硬是来个打破沙锅问到底。李绩拗不过他。只好把事情的原委说给他听。
“约六年前,我曾替一家镖局工作。”
后来镖局的掌门去世,继承者就是宗绿云的父亲。但是镖局内部有人不服气,企图独立门户。不过那个人恶名在外,根本没有人愿意追随他。在恼羞成怒之下,勾结了敌对的镖局暗杀新的镖局掌门。李绩当时正好是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