绞缬城绮谭-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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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他用指尖在我的手掌上写字!圆仁终于恍然大悟。由于圆仁曾在五台山圣地抄写碑文、经书,所以只要用心揣摩,不难猜出手掌上的文字。当那个人的手指停止游移时,圆仁的脸上突然一阵苍白。
快逃命!手掌上的文字透露这样的讯息。留在这里会被杀,会被下毒,舌头和两脚会麻痹,不能言语和行动,还会被活活地榨血。城里的商家就是用人的鲜血染布。这里叫绞缬城,是妖魔的巢穴……
“……绞、绞缬城?!”
即使像圆仁这般有勇气和胆识之人,语气中还是难掩恐惧。利用人的鲜血染布?!这简直是妖孽!
指头又开始继续移动,同样是忠告的文字。待会儿不是有人会送饭来吗?饭菜上有像芝麻般的黑色颗粒,那就是让人四肢麻痹的毒物,绝对不能吃。你可以先假装进食,等他们不注意时再吐出。他们看到你不能动时,就会放心地打开房门,你就趁隙脱逃吧,把绞缬城的存在公诸于世。
最后,那只干枯的手像是用尽力气般停了下来,此时门外正好传来开锁的声音,一名男子捧着小桌进来,桌子上面摆了根小蜡烛和一个大盘子。圆仁贴着壁角而坐。遮住那道缝隙。他尽可能地保持镇静,并向送饭的男子道谢,接过盘子。米饭上面盛着像是煮过的野菜。
在灯光的照射下,可以清楚地看到饭上面的确掺杂了像是芝麻的黑色颗粒。圆仁假装吃得津津津有味,暗中则是巧妙地把黑色颗粒吐到袖子里,再把汤汗倒到地上。
不一会儿,先前送饭来的那个人再度进来时,圆仁已经倒卧在地,发出痛苦的呻吟。他假装无力地挣扎,仅靠两只手拖着僵硬的下半身,吃力地扒着地面。演技极为逼真。
男人带关满意的表情走了出去,关上了门,这回却没听到上锁的声音。圆仁摒着撖 卢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推开门,闷不出声地的溜到门外,再将门给关上。此时外面已是深夜,四周不见半个人影。他沿着墙壁,蹑关脚前进。黑暗中,他看到有个房间流泄出黄色的光线,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圆仁悄悄靠近挨着窗口向里面窥视。
房间的天井竟然倒挂着手脚被绳索紧紧绑缚的人体,而且不止一个,男男女女加起来有五、六人之多。他们的脖子上被凿穿一个洞,红色的液体从洞口汩汩流出,滴落放置在地板上的青铜容器里。刚才隔壁牢房里的人果然所言不假,这里真的是妖魔的巢窟。
圆仁提醒自己绝不可以出声,可是满室呛鼻的血腥味还是让他忍不住作呕。房里有几名头顶缠着暗红色布巾的男人机警地朝窗户看了过来。圆仁不理会他们峻厉的制止声,死命地往外逃。迂回了好几个巷弄,追兵的脚步声和咒骂依然紧跟在后。圆仁一时情急,转进了一处黑暗的角落。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他的双脚突然腾空,手脚在黑暗之中挥舞了好一会儿,接着又是溅起一阵水声。圆仁掉进了水里,好像是掉进了水井里。我会就这样溺死吗?还是会被那些人捞起,然后凌虐致死?但是水充并不是静止的,陷入绝望的圆仁这才发现自己正随着水流飘浮着。
既然水是流动的,就表示一定有出口:圆仁感谢佛祖的保佑,赐给他一条生路。他本来就略谙水性,索升浮在水面上顺着水流前进。水道时窄时宽,偶而还有像萤火虫般的光点略过头顶,不过圆仁可没那个闲情逸致做进一步观察,他在嘴里默念着佛祖的名号,任凭水流开车浮,途中好像撞倒了什么。仔细瞧了瞧,原来是用铁条筑成的栅栏,栅栏的另一边是清朗的夜空和河面。圆仁正愁不知如何通过栅栏时,突然灵机一动又潜入水里。铁栅铁深约六尺左右,下端和水底之间还留有大约三尺的空隙。圆仁使尽剩余的体力,钻过栅栏的另一端。圆仁浮出水面后,急促地换气,惶恐的心情这才稍微得到抒解。爬上岸边后,他应该是朝着远方点着灯光的民家走去了吧,不过这些他已经记不得了。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躺在民家的床上,旁边还围绕着哭红眼睛的随从。
经过二天的休养,圆仁恢复体力后又再度踏上旅程。
六月二十八日,圆仁一行人抵达扬州后与辛谠取得联系,并和新罗外交官交涉,请他们帮忙安排回日本的船只。但是交涉进行得并不顺利,最后只得继续旅行,前往北方的登州。就在这段期间,武宗皇帝驾崩,新皇帝宣宗继位,宣布取消废佛令。圆仁在登州滞留了一段时间后,终于在大中元年(西历八四七年)九月二日取得回日本的船票。
Ⅴ
……就这样,圆仁顺利地从废佛风潮的混乱中全身而退,安全地回到自己的国家。关于圆仁在大唐的这段奇遇,到这里算是告一段落。
但是圆仁离开后绞缬城仍旧存在,还有上百名、上千名的男女老少沦为绞缬城的牺牲品,活活地被榨干鲜血……一想到这里,圆仁就感到寝食难安。
在登州等待船期的期间,他把在绞缬城的所见所闻记录下来,委托由扬州来的弟子性海将书信转给辛谠,当时是大中元年六月。
性海回扬州之后,把圆仁师父的亲手信转交给辛谠,新唐书里记开车,辛谠是个“饱读诗书”的知识份子,因此圆仁的书信自然难不倒他。他读了信后大为震惊,并把这件骇人听闻的事告知友人李延枢。
辛谠对李延枢表示,即使把绞缬城的罪行告到扬州的官府,恐怕也不会有结果,不如直接到长安面见朝廷高官,请他们派兵前去剿灭绞缬城。一开始李延枢并不赞成,但最后还是拗不过辛谠的坚持,答应和他长途跋涉二千里(唐代的一里约五六)公尺)前往长安。
“真是叫人难以置信……不、应该说,我实在不愿相信。”
听完辛谠的这番话,李绩沉重地叹了口气。辛谠冷静而严肃地说:
“圆仁大师绝不是滥打诳语之人,更何况编这样的谎言,对他根本没啥好处。”
“嗯……”
“今天在大街上,你不是也看到了用人血染的布吗?我认为圆仁大师所说的绞缬城应该是确有其事。”
“……”
“要是世上真有绞缬城这样的罪恶之地,我们当然不能置之不理。在自己的国家发生如此惨无人道之事,我们有什么脸面对异族和后代的子孙,你说是不是?”
辛谠的祖父李云京曾经是唐朝宰相,他的昔日部属和旧识有些仍在朝廷里担任要职,辛谠打算前去寻求他们的协助。不过李延枢并不赞成,他认为那些高官即使勉为其难答应辛谠的求见,但是见了面之后还不是一笑置之。这么一来,他们的长安之旅岂不成了观光旅游。
李绩陷入了沉思,因为酒酣而热红的脸令人感到不可亲近。
自古以来,中国所发生过最令人发指的罪行之一就是吃人肉,几乎每个时代都有吃人肉的记载。因为实在是过于骇人听闻,所以才会留下记录。
一百年前发生安史之乱时,也曾发生过这类悲剧,其中又以张巡事件引起世人不小的震撼。
当时叛军围攻一处叫睢阳的城市。睢阳是往来长安和江南之间的交通要冲,一旦被敌人攻破,江南的富庶地区势必也会跟着沦陷,届时朝廷将顿失粮食和贼税的主要来源,而灭于叛军之手。
固守睢阳的张巡抵死不降,以极少数的兵力,用尽各种策略勉强牵制了近十万叛军的攻势。二年的围城期间,张巡率军抵挡了数十次攻击,但最后城内粮食耗尽,甚至发生吃人肉的惨剧。没过多久睢阳城终于落入叛军之手,张巡也因为不肯接受招降而遭到杀害。张巡的英勇事迹感动了全国百姓,朝廷有意追封他,不过却有人强烈反对。
“张巡的确是位忠君爱国的将领,但是封赏一个吃人肉的将军实在不妥。因为这不是表明了朝廷认同这种违反人伦的事吗?”
争论持续了将近一年,朝廷还是决定追封张巡的功绩,毕竟他的忠心和贡献是不容置疑的,而且围城引起吃人肉的悲剧也不能完全怪罪于他。再者,多亏张巡死守睢阳城,唐朝的江山才能免于被安禄山的新王朝所取代。从这个角度来看,张巡应该算是朝廷的救命恩人。但即使如此,吃人肉的行为还是被视为违逆人伦的罪恶。
这样的例子在历史上屡见不鲜,所以就算社会上真的发生吃人肉的惨剧,对李绩和辛谠来说,顶多也只是感到心里不舒服,并不觉得有特别骇人之处。但是用人血染布的行为却让他们产生前所未有的恐怖,像是被人用冰冷的手掐住胃一样令人厌恶、作呕。
“不知道能否让小弟略尽绵薄之力?”
李绩拉直了身子提出这样的请求,脸上没有丝毫扰豫的神色。这是他经过一翻考虑之后做的决定。
“我是在长安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比你们了解这个地方,也熟悉门路,我想或许我能帮得上忙。说来惭愧,都是我爱管闲事才会让贩卖绞缬巾的歹徒脱逃,所以我也有责任,请给我赎罪的机会吧。”
辛谠看着李绩,点了点头。
“那就有劳李兄了。多一位伙伴,也可以帮我们壮壮胆。”
三个人就这样一面喝酒一面讨论绞缬城的可能位置。
“要是圆仁大师能把绞缬城的位置交代清楚就好了。”
“我们自己去找不是更有意思吗?既然有人在长安城卖绞缬巾,就表示他们的巢穴应该不会太远才对。”
听了李绩的话,李延枢机警地扫视了一下四周,正好和店内另一位客人的视线对个正着。只见对方匆匆地别过眼,又喝了二、三杯酒之接便起身离开。辛谠和李绩正专心讨论,没有发现店内的异状。
“信上有提到闸门,表示应该是靠近湖泊或是河边吧。”
“华北不像江南,湖泊并不多。应该是河吧?是黄河吗?”
对从小在扬州这个长江港埠长大的辛谠而言,关于北方的河川,他只知道黄河而已。
“总之明天我们就着手调查,今晚咱们三个痛快地喝吧,先养足了精神再说!”
李绩皇皇手,招呼掌柜前来。当他正要开口点酒菜时,眼前突然窜起火红的色彩,一股焦臭的呛鼻味和奇怪的声音伴随着热风袭来。
“发生火灾啦!”
店内顿时尖叫声四起,酒客们仓惶从椅子上跳起,慌乱中掀翻了桌椅,桌上的酒菜杯盘砸落一地。其实从几年前开始,长安城内便不断地遭到祝副的肆虐,宵情最惨重的一次,有四千多户民宅付之一炬,百姓们至今仍然余悸犹存。即使平日过惯了安逸的生活,但是一听到火灾大家还是惊恐莫名。原本还在饮酒作乐的酒客开始尖声呐喊,争先恐后抢着逃到店外。
“客人!付帐!付帐啊!”
酒楼的掌柜焦急地大喊,可是谁也没有理会,大伙儿全都往大门口挤去。不料,跑在最前面的那个客人突然身体往后仰,左胸口还插着一支黑色的羽箭,箭首插得相当深。其他的客人见状更是惊慌换措,不知该往哪个方向逃命。不一会儿,逃窜的人群中又有两个人陆续倒地,他们的胸口和脖子也都插着黑色的羽箭。眼看着火势越来越猛,每个人都被浓烟呛得咳个不停。这群倒霉的酒客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不是就是冲出去被箭射死。要不就是活活被烧死。
“弓箭手好像在对街的二楼!”
辛谠自言自语地说。李延枢被烟呛得直咳嗽,没注意他的话,之后,辛谠好像发现了什么,他挥开眼前的浓雾,说:
“二十郎上哪儿去啦?”
二十郎指的就是李绩。早在情况刚失控时,李绩就以飞豹追逐猎物般的速度迅速往楼上跑。那里同样也被浓烟和烈火给笼罩,情况比一楼更危急。他跳过散乱一地的桌椅,跃上窗边的栏杆。李绩拨开眼前的浓烟。看到对街房舍的屋顶上有名黑衣男子单膝跪地,手上正接着弓对准这边的酒楼大门。不过那个人并没有发现二楼的李绩。
李绩回过头拾起地上的椅子,用力将椅子的脚折断。他拿着断裂的木条,跨过二楼的栏杆到一楼的屋瓦上。对准目标后,随即把手上的武器朝对面拿弓箭的男子掷了过去。
木条在空中回转了几圈后,准确地砸中黑衣男子的脸。那个人的弓箭失手掉落,整个人往后倒退,差点就跌到地上。李绩看到那个人的脸裂成二半,原来他脸上还载着面具。黑衣男子捂住满是鲜血的鼻子,身体摇摇晃晃地从屋顶上仓惶逃走。
李绩从屋顶跳到地面,然后对着店内大喊,要大家赶快往外跑。屋内被烟和火团团包围的客人立刻一涌而出,把附近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不一会儿,铜锣声大作,一群穿着制服的人匆匆地赶来。
他们是附近的武候铺的官差。官差们拉着马车,将车上载着的青铜材质的龙口朝屋内喷出大量的水柱,数十道水柱几乎遮盖了整座酒楼,泡沫溅湿了路面。看到辛谠和李延枢安然无恙地站在人群中,李绩赶紧叫住他们。辛谠回过头,手上还握着从死者身上拔出的黑羽箭。
“这支箭乍看之下是黑色的,不过……”
“不过什么?”
“该不会也是用血染的吧?”
三个人互相对看,虽然被浇熄的现场还散着热气,但是他们的背脊却感到像是被无形的冰刃划过一般的冰冷。
第二章 幻戏之卷
Ⅰ
大唐帝国第十六代天子宣宗皇帝在二十八岁那年继位,他是第十一代天子宪宗的儿子,第二十代穆宗的弟弟,第十五代武宗的叔父。由晚辈传位给叔父,的确是历史上十分罕见的例子。
宣宗在十二岁那年被封为光王,不过继承帝位的可能性相当低。按照当时的传统,他的兄长穆宗必须把帝位传给他的嫡子,所以大家都认为光王不过是众多皇族之一,应该不可能有什么发展。
“唉呀,简直比普通人还不如呢。”
宫中的太监们私下这么说。那是因为光王不但很少说话而且动作迟缓,眉宇间缺少帝王的英气,反应更是迟钝。他总是一个人坐着发呆,对于别人的叫唤也不理会,一点也不理是当主君的材料。
“就算他是皇帝的庶子,不过那个家族迟早会因为他而没落,幸亏他是皇族,不愁吃穿,算幸运的了。”
“不过这样也好,既不会嫉妒别人,大概也不会有争权夺位的非份之想。”
太监们偷偷地给光王取了“不慧公”的绰号,虽然带有嘲讽的意思,但并无加害之意。当时的朝政大权掌握在宦官手上,皇帝充其量不过是个傀儡。第十一代天子宪宗和第十三代天子敬宗就是惨遭宦官的毒害。除此之外,皇位的继承也是由宦官们决定。尽管有不少皇族和大臣企图杜绝宦官的专权,但是这些人最后的下场都十分凄惨。
武宗皇帝尚未驾崩之前,宦官便开始讨论要拥立谁继承皇位。照顺位应该由武宗的嗣子继位,但是武宗只有三十三岁,皇太子过于年幼,虽说皇帝只是个虚位,但是毕竟还是由成年男子继承比较合适。
“干脆拥立那个不慧公如何?”
“嗯,说不定这是个好主意。由他当皇帝,我们也比较好控制。”
“不慧公虽然愚痴,不过生性憨直,拥立他当天子,说不定他还会把我们当成恩人哪。”
“好,就这么决定。”
就这样,光王继承皇位成了定局。皇帝的子嗣叫皇太子,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