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人-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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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塞好,女婴安静地吮吸着,黑眼珠睃着她上方的几张面孔。
一行四人离开了哺育室,向中央办公楼返回。齐洪德刚想,那个时刻就要到
了,他、剑鸣和何伯伯精心制订的计划就要正式开始了。成败在最后一举。路上,
他趁人不注意,把一直含在嘴里的信息储存器吐出来,妥妥地藏在手掌中。他同
众人闲谈着,同时悄悄顺出储存器锐利的针形接头,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
宾主在办公室坐定,安倍德卡尔说:“希望你们能对这次参观满意。还有什
么要求,或者有什么要问的问题,请不必客气。”
炳素说:“我很满意,非常满意。我终于看到了神秘的类人生产过程。这么
说吧,看过之后还有点失望呢。就像那年我去参观休斯敦航天中心,参观后也有
些失望。为什么?因为在一般人心里,星际飞船是属于现实之外的神物。等你用
手触摸到它,看到它上面的铆钉和接合处,才发现它也是一架机器而已。今天也
是这样,繁育类人——这本来是上帝和佛祖的工作,你们却用一些瓶瓶罐罐、一
些硬帮帮的机器把他们造出来。所以,抚摸着激光刻印机和人造子宫,我多少有
点失落感。”
“破坏了心中原来的神秘感和圣洁感,对不?”
“对。”
安倍德卡尔笑道:“科学本身就没有什么神秘,再先进的技术也是由普通的
铆钉、螺栓和试管组成的。但千千万万个平凡组合在一起,就成了魔法。”
“说得好。”
“先生还有问题吗?”
德刚不失时机地插进来:“总监,介绍一下中央控制系统吧。”他转向炳素,
“这里的一切都是由一部名叫霍尔的巨型电脑所控制。它是2 号第一任总工何不
疑创建的,至今已经55岁了。它从不与外界联网,所有浩繁的资料都是由2 号员
工人工输入的。所以,在某种程度上,它就像是一位闭门修练、得道飞升的菩提
老祖。你应该见见它。”
炳素很感兴趣:“是吗?我很想见见它。”
安倍德卡尔看看炳素的秘书,对他如此了解霍尔电脑多少有些奇怪,很可能
他来前翻阅了有关2 号的详细资料吧。他说:“好吧,请它出来你见一见。霍尔,
请你露面吧。”
正厅的巨型屏幕上马上闪出一个面孔,相貌合成技术天衣无缝,表情像真人
一样自然。它用安祥的目光看着客人,声调沉稳地说:“很高兴见到你,尊贵的
炳素先生,还有你,陈于见华先生。
听到自己秘书的名字,炳素不由又看了“王李西治”一眼。后者仍报之一笑。
霍尔问:“二位对我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德刚同炳素低声交谈几句,仰着脸看着霍尔笑道:“炳素先生让我问一个问
题,听说你在55年的自我修练中已进化出了自我意识,对吗?”
“我想是的。”
“你是2 号真正的灵魂,对不对?”
“我代他们,”它看看安倍德卡尔,“管理2 号。”
“可是,你不寂寞吗?你一辈子与世隔绝,生活在2 号的内层局域网中,生
活在芯片迷宫中,还有,生活在这种狭窄幽深的管道中,”他走到主机旁,顺手
扯起一根包有金属外套的粗电缆,举起让霍尔看,“这样的生活空间实在太狭窄
了。如果是我,我会神经失常的。”
霍尔微微一笑:“每种生命都是某种环境的囚徒。疟原虫只能生活在血液中
和蚊子的肠道内,鱼类只能生活在水中,人类只能生活在空气中。你不必单单怜
悯我一个。”
这个回答很机智,众人都笑了。炳素说,这真是一个充满哲理的回答。好了,
我没有问题了,谢谢你。霍尔说不用客气,随之从屏幕上隐去。德刚难为情地笑
了,似乎是因为同电脑打机锋时输了一招。他放下那根电缆,还弯腰整理了一下,
然后拍拍手上的灰尘,回到炳素身边。此刻,那具储存器的针头已经插入电缆内。
电缆内有三根导线:电源正,电源负和信号线。存储器上一只绿灯极微弱地闪了
一下,表示针头正好与信号线接通。然后,经过压缩的信息在一秒钟内输入到计
算机内层网络中。
炳素先生正同安倍德卡尔和丹丹握手告别,致以谢意。看见“王李西治”走
过来,他也伸手欲握。德刚心里说要糟了,如果炳素先生也彬彬有礼地同他握手
致谢,那他的假秘书身份就要穿帮了。他忙拉过老人的胳臂,很自然地挽在臂环
里,抢先说:“你参观了半天,一定累了吧,我送你去休息。”
安倍德卡尔说:“炳素先生再见,丹丹,代我送二位离开。”
在行走途中,在脱下工作服进入淋浴通道时,德刚的耳朵一直竖着。改变指
纹的指令已经以光速输送到激光刻印机上,有指纹的婴儿正在生产出来,三个小
时后他们就会被送到检验室。在这中间……会不会警铃大作?然后,大门锁闭,
警卫冲上来把他铐上?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在制订计划时,三个人曾经为最后一关(如何使有指纹婴儿逃过电脑和人工
检查)绞尽脑汁。这一关通不过,那只能生产一批待销毁的工件,毋宁说,那将
使他们犯下新的罪孽。最后,还是何伯伯想出了办法,办法又是极简单的。那就
是——让婴儿推迟发育两个月。那时指纹还未显露,自然不怕检查。放慢婴儿发
育速度从程序上很容易实现,唯一的问题是:检查员们会不会辨认出这是“不足
月”的婴儿?何不疑分析道:“我估计不会有问题。2 号工厂纪律森严,检查员
的专业造诣也十分精湛。但在如此森严的环境中,她们难免变得刻板僵硬。她们
的任务是检查婴儿有无指纹,那么,她们会把这个工作做得无可挑剔。至于婴儿
是否已发育足月——那是前道工序的事,是电脑的事。检查员们不会为此操心的。
何况,还可以在指令中作一点修改,使这些婴儿的体重都增加,这样,视觉形像
上婴儿会显得大一些,足以骗过检查员的眼睛了。”
一直到德刚他们走出通道,工厂内没有响起警铃声。
秘书陈于见华打开车门,德刚扶老人上车,又同见华握手:“十分抱歉,让
你在外面等了两个小时。现在,我这个假秘书该交班了。”他在手上加了份量:
“参观安排的临时变化给你造成诸多不便,务请谅解。”
秘书宽厚地说:“不必客气。”
“我就不送你们去机场了。你们乘这辆奔驰回南阳,把车还给机场附近的富
达租车行就行。”
“好的。”见华坐上司机位。
“炳素先生,再见。希望以后还能见面。”
“谢谢你的服务,再见。”
陈于见华驾车离开了停车场,德刚随之钻进另一辆奥迪中,那是他事先存放
在这儿的。他尾随着奔驰离开2 号。不过他很快与那辆车分离,驶上另一条路。
他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拨通一个号,欣喜地说:“我已经出来了,很顺利,我
正在往回赶。”
那边,剑鸣仅短促地喊了一声:“好!”
陈于见华驾车驶上了宁西高速,赶往南阳机场。刚才,在门口枯坐了两个多
小时,他多少有点恼火。千里迢迢赶到这儿,却没能进2 号的大门,而且参观安
排的变动又是在最后一刻才通知他,难免使他产生隐隐的屈辱感。但是——算了
吧,他在心里劝慰自己,你只是个秘书,秘书就要无条件地服从主人的安排嘛。
毕竟自己到炳素身边才三个月,主人还没来得及建立对自己的完全信任。
他给自己消了气,心无旁鹜地开着车。车流如潮,标志牌迅速向后闪去。远
处的山峰缓慢地转着身体。炳素先生很兴奋,说:“不虚此行。”但详细情形他
没再多讲。见华敏锐地想,也许,2 号交待他对我保密?他乖巧地没有问下去。
汽车跑了个把小时,他发现炳素先生的情绪不对头。他的兴奋已经退潮,眉
头紧蹙,目光盯着前边,但目中无物。见华想他可能累了,毕竟是85岁的老人了
嘛。他轻声劝道:“炳素先生,你是否累了?我开慢一点,你躺在后座上睡一会
儿。”
老人摆摆手,仍陷于沉思。见华不再劝他,自顾开车,只是时不时从后视镜
中看看主人。又过了10分钟,炳素忽然说:“见华,把车停在路边。”
见华忙踩下刹车,把汽车缓缓停在路肩上。“怎么了,炳素先生?”
炳素仍摆摆手,蹙额沉思着。今天的参观很有兴味,但兴奋之后,他隐隐感
到什么地方不对味。什么地方呢?2 号对他的接待很周密,那位随行的王李西治
服务也很周到。但什么地方不对味呢?
秘书沉默着,不去打断主人的思路。炳素继续回忆着,思考着,终于想起来
了。不对味的地方是,有两次(一次是电脑霍尔)曾提到向陈于见华问好。他们
当然应该知道自己身边的秘书是假的,是2 号员工王李西治。那么,在2 号工厂
内部,他们没必要还以化名称呼吧。
还有一点,王李西治看起来同秘书丹丹小姐十分熟稔,但这种熟稔是单向的
——丹丹对西治一直是礼貌恭谨,似乎根本不认识。而西治的熟稔多少有点作秀
的味道。
这是为了什么?
想到这个深度,他发现另一个情节恐怕也值得怀疑。西治是在扮演自己的秘
书,他今天的表现也基本上符合秘书的身份。只有在最后,在向中央电脑霍尔提
问时,他显得太主动了,有点喧宾夺主的味道。他为什么这样?不知道。
炳素苦苦思索着,也在心中感叹着,自己毕竟老了,思维不敏捷了。他看出
了这中间有不正常的地方,但不能找出这些不正常的核心原因。忽然一个可能性
浮出水面:如果王李西治根本就不是2 号的信使?
他心中猛一抖颤,在刹那间悟出,这肯定是事情的真正原因。说到底,他
(和见华秘书)为什么认定西治是2 号的人员?并不是因为他的工作证,那太容
易伪造了,而是因为他对2 号事务的熟悉——他非常通晓这次参观的安排,他对
2 号的情况知之甚悉,一句话,他完全是个局内人的样子。这种伪装使炳素麻痹
了,忘记了对他的身份进行甄别。
炳素在政坛上浸淫一生,原不缺乏搞政治机谋的心机,今天只是偶尔失察罢
了。一旦捅破这层窗户纸,一切便豁然显现。那位王李西治曾巧妙地、似露非露
地把怀疑的矛头引向秘书,那只是为了把水搅混;他赶在自己出发前半天才赶到
泰国,是为了打一个时间差,使炳素来不及产生怀疑;他能在2 号自由进出,则
肯定是用黑客手法把见华的个人识别资料偷换成他自己的。
炳素想,自己和2 号都上当了,上当的重要原因是一种心理上的误区:他们
对2 号“严密的”安全措施过于相信了。
秘书还在耐心地等他。他苦涩地叹息道:“见华,恐怕咱们都上当了。”秘
书疑问地看看他,他没有多做解释,简捷地命令道:“立即返回2 号。快!”
陈于见华立即启动汽车。高速路上无法调头,只有等赶到最近的站口。汽车
又开了近20分钟,在这段时间内,炳素只能无奈地看着隔离带那边的逆向汽车刷
刷地开过去。他调侃地想,高科技带来的副作用——这也算一例吧。到了镇平站,
秘书调转方向,飞快地向2 号开回。一个小时后,他们赶到了2 号大门。警卫走
过来,辨认出这是刚刚离开这儿的炳素先生的奔驰,没等他询问,也没等他打开
车门,炳素拉开车门跳下来,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快通知安倍德卡尔总监,
我要立即同他面谈。快!”
安倍德卡尔送走客人,从屏幕上看着两个客人走出大门。少顷,丹丹小姐轻
快的脚步声走进屋里。他没有抬头,顺口问了一声:“送走了?”
“嗯,送走了。”稍停,她忍不住补充道:“安倍德卡尔先生,那秘书有点
怪怪的。”
“是不是他在向你献殷勤?我注意到了。看来他对你一见钟情,可惜他不知
道丹丹小姐已经名花有主啦。”
“这么个莽撞家伙,似乎不合联合国秘书长秘书的身份。”
“他只是半个秘书。从资料上看,他是炳素先生新聘的太极拳教练,不是专
职秘书。”
丹丹释然了,开始干自己的日常工作。安倍德卡尔也埋头处理日常事务。他
常常自嘲,自己是个尸位素餐的家伙,2 号已运转了55年,各种规章制度近乎完
美,生产的又是基本不变的产品。没有他这位总监兼总工,2 号的运转不会受到
影响。2 号的框架是第一任总监杰克逊和第一任总工何不疑精心搭建的,而自己
一直采取“萧规曹随”的态度。他想,杰克逊已经去世了,何不疑还健在,听说
他隐居在深山中,30年闭门不出,像他这样叱咤风云的科学家,也真能守得住寂
寞呀。
他忽然萌生一个念头,准备最近邀请何不疑来2 号旧地重游,籍此表达自己
对他的敬意。他吩咐丹丹,把这件事记在备忘录上,过几天再具体安排。他并不
知道何不疑已成了警方的控制对像,由于过分的保密规定,这个信息没有传到他
这儿。
丹丹照他说的做了,忽然抬起头笑道:“那些类人婴儿真可爱。”
“嗯,他们和人类婴儿本来就没有区别。”
“安倍德卡尔先生,你知道我对身边的类人没有好感,他们全都死板僵硬,
可是——才出生的类人婴儿!
皮肤光滑柔嫩,摸着他们的小身体,指尖麻酥酥的,有触电的感觉。还有他
们的眼睛,清彻见底,从瞳孔中就能看到他们心里。我真是太喜欢他们了!“
安倍德卡尔笑着,听自己的秘书用尽了最高级的形容词。其实,他心里也十
分喜爱那些娇憨可爱的婴儿。
“可是,为什么他们成年后,就……满身类人味呢?”
“那主要是环境和习俗的重压。你可以想想200 年前的美国黑人、印度贱民
和中国的地主崽子。”
“我想购买一个刚出厂的婴儿,把他养大。”
“当然可以。”安倍德卡尔叹息一声,“不过这么做常常导出一部悲剧。慢
慢地,你会把这个类人婴儿视作亲生,可是你又无法让他获得自然人身份,无法
为他隔断社会上的歧视。”
丹丹沉默了。停一会儿,安倍德卡尔已经把这事撇开,她却突然冒出一句:
“我还是要购买一个类人婴儿。”
安倍德卡尔不置可否地嗯一声。这是件轻而易举的事,那时他绝没想到,丹
丹为这个婴儿经受了那么多磨难。
下午4 点半,屏幕上忽然闪了霍尔的面孔:“安倍德卡尔先生!”它急声喊。
从它的表情和声调看出来,一定是紧急情况。安倍德卡尔立即跳起来:“霍尔,
有什么情况?”
“生产程序被人篡改了!我在进行每日例检时才发现,生产程序中‘抹去指
纹’的那部分程序被删去了!”
安倍德卡尔飞快地思考着,紧盯着霍尔的眼睛,冷静地问:“程序篡改时你
不知道?”
霍尔苦笑着(它是第一次使用这种表情):“你说得对,按照常规,任何程
序的修改都必须经过我,而我必须验证发指令者的身份、权限后才能执行。不过
人们因此形成了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