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血-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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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凶手可能来自枪案较多的东北。
此时,“11.23案”侦破指挥部和由凌致福支队长为首的专案组成立。
毛瑞康副局长提出要向韩国驻沪领事馆通报案情,以争取他们的协助。
易庆瑶副局长提出,以枪为线索追查下去,由枪到人——找到凶手。
23点40分,上海开往北方某市的直快列车驶离上海火车站。他面无表情地坐在软卧车厢里,隔着白色窗纱朝外看,随着火车车身的移动,上海站的广播音乐和杏黄色站台灯光慢慢后退,后退……火车终于驶出上海站了,终于离开上海地面了。他无声地出了口长气。
同车厢人已酣睡,唯有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铺上。想起方才发生的一切,简直像是一场恶梦……后来,他离开1408房间。“要死”,李果真死了,“另发”,他从死者身边拎走的东西真能让他“发”么?不知道。他更不知道从此心灵再也得不到安宁。身上有枪,不能乘飞机,他来到火车站附近的一家宾馆,登记住宿。“我包一间,别安排别人。”开门进房后,他急忙处理身上手上的血迹,褐红色的血迹在白色洗手池的映衬下格外刺目。他开水龙头,拼命冲洗,仿佛想冲去对刚才一幕的全部记忆,直到水池里不见一丝血痕,直到他感觉水的冰凉刺骨。
他打开那个人一一他不愿叫那个人死者——的箱子和钱包,清点里边的财产。太让人失望了,财产远没有他想象得那般丰厚,1000美元,100多万韩币,还有不到两千人民币和一张维萨卡。突然他想到:那个人进关时,海关会不会将他的外币号码进行登记,现在那个人出事了,只要自己一用钱,警方会不会根据登记在册的号码将凶手——也就是自己抓获呢?想到此,他后背一阵冰凉。保命要紧,得赶快离开此地,越快越好。
他收拾好行李,离开房间,到总服务台结帐。总服务台的电脑系统忠实记录下他离开宾馆的时间。
他走到火车站,将血手套丢在路边的垃圾箱。
上海火车站售票窗口,他试着递过去那个人的护照和钱,说出需购买的车次。他等着被拒绝,并在心里编着解释的话语,没想到护照和找回的零钱一并从窗口推出,最上边是他要购买的软卧车票。他一阵欣喜,看来外国人的护照还是有用的。从此他把这护照好生保留。
(这就是时间差。警方的网络还没有布控到的火车站、长途汽车站和轮船码头,凶手已凭借被害人的护照轻而易举地逃离了。)
不想和同车厢人交谈,离开车还有十分钟他才上车。本车厢除了他只有一个客人,而且在他上车前就已蒙被睡下。
那夜,他一直在车窗前坐着。火车驶离江苏,进入安徽,天已微明,他才入睡。闭上眼,又是恶梦缠绕。白天,他在铺位上躺着,睡不踏实,也不知道饿。天黑时坐起来脸朝窗外。火车出了山东,进入河北,北方大地万物凋零冷风萧萧的冬季景色布满视野。他望着窗外漆黑的原野,真希望那是一件黑色大毫,能替自己遮风挡雨,躲灾避难。他走进卫生间,把那个人的外币一张张撕碎,打开窗缝塞出去,顺风扬撒,给早就成灾的铁路沿线“白色污染”又增添了几把怪异的、昂贵的内容物。
他有没有想到,那撕碎的钱挺像纸钱……
他乘坐的火车离开上海的同时,发案现场接来了803刑科所高级工程师明德茂。年满花甲的老明是枪弹专家。当晚他已睡下,被敲门声惊醒,他明白,又发案了,而且是急案大案重案。老明二活没说,跟上来人就走。职业使然,他已经习惯不分白天黑夜道路远近上班下班,只要听到发案消息,跟上就走(刑警的第二个职业特点:一年到头睡不了几个安生觉)。路上听说被害人是韩国人,发案又在涉外宾馆,他登时感到肩上的压力。
明高工果真不负重望,他仔细观察了现场拣到的弹壳和子弹,一个小时后,他的苏北口音胸有成竹他说:枪是老式五四式手枪,枪来自云南。
这句话像开道的响锣,为大海捞针划出一方水域。
当天长了一岁的王军似乎悟出什么:过生日发此高难案件,是挑战,也是较量。
三、一下云南
24日凌晨4点30分,中心现场初步勘察结束。一个不眠之夜,意味着往下还将有许多个不眠之夜。
晨光触摸着东方明珠电视塔高高的天线桅杆,最早迎接太阳升起的中国第一大都市开始新一天的喧嚣与嘈杂。相信99.9%上海公众不知道昨晚在市区西部打响的枪声,为了这枪声警方又做了些什么。他们不知道,警方也不希望他们知道。每早每早,勤谨的上海市民在交通警的指挥下平平安安上班去,完成一天的工作,再高高兴兴回家来。人民警察的全部付出,不就是为了这一片和平安宁的景象,为了这车水马龙的清早么?
当日《文汇报》二版通讯:重拳出击,惩治罪犯——杨浦、长宁、南市警方掀起“严打”整治斗争又一高潮。三版比较特别的消息有:慧星与木星相撞。
枪是云南的,由枪找人,那么第一步应该去云南查询枪的下落。
7点,明高工回家收拾简单行李,9点,他和刑科所顾耀明赶到虹桥机场,搭乘10点飞赴昆明的班机。
下午1点,老明和小顾已走进位于昆明市五一路253号的云南省公安厅。
俗话说:公安是一家,刑警是兄弟。云南警方热情接待了来自上海的同行,很快在“被盗枪支档案”里查出枪源:枪主是德宏州潞西县轩岗乡一位姓李的乡党委副书记,该枪于1992年10月28日被盗,同时被盗的还有8发子弹。
老明和小顾将情况汇报给上海803,总队长张声华和主管三队的副总队长秦士冲(现任浦东新区公安局副局长)指示老明,既然来了,就多搞些线索,再到璐西县跑一趟。
25日,老明、小顾在云南省厅的陪同下,一路南飞,到达德宏州府芒市,又一杆子插到轩岗乡。潞西县到轩岗乡没有正式公路,小车开在红泥土路上。盘上绕下颠颠簸簸。陪同的省厅、州公安处的同行,为老明这么大岁数还到穷山僻壤吃苦办案不安。他们叮嘱车子慢慢开,开稳当点,老明却希望车子开快点,早些到达目的地。
两年前的发案现场到了——轩岗乡政府大院。在来自上海的警员眼里,这个乡政府院落同上海城郊的乡镇政府简直没法比。李书记当年住房改住他人,被芭蕉叶凤尾竹遮严的房后矮墙已剥落坍塌。据当地派出所介绍,1992年10月27日晚,李书记下乡抓赌回来已是半夜,他把枪挂在墙上,而往日里他都是放在枕下。28日下午他从乡政府下班回到家,发现挂在墙上的枪没有了,遂报案。当时在矮堵后边发现一根3米多长的青竹杆,估计是作案工具,窃贼就是用它挑走挂在墙上的手枪。当时派出所曾组织人力侦破,两周后,未果。加上忙,加上办案经费紧张,此案就放下了。1993年,由于电线老化,派出所失火,当时的一手取证材料全部烧光。而当年的办案人也大多不在本派出所了。
老明和小顾查看了两年前的现场——说真后,已无现场可言。根据地理闭塞交通不便等特点,提出盗枪人不会离现场太远。此时他们心情沉重,一支枪丢了两年,丢在云南的穷乡僻壤,两年后在几千里外的繁华都市打响,打死一名第一次来中国的韩国人,完全不搭界嘛!谁知道两年中间经过多少风风雨雨,曲曲折折,这种因果关系模糊的大跨度流窜作案,凶手会是何方人士?该在多大范围织多大的网才能把他捞出来?……
一下云南历时五天,老明和小顾给803带回希望的曙光,也带回山高水深的艰难。
(案子破了后我采访明高工,问他一下云南生活习惯么?他轻描淡写他说:住在县招待所,生活还可以。)
四、还有一个李相奉
就在明德茂高级工程师飞赴云南的几天里,侦察员们发现在同一宾馆同一楼层住过另一个韩国人“李相奉”,李相奉第二与李相奉第一年纪、身高相仿。住1417房,于发案当日离沪回韩。
李相奉第二的出现给本就扑朔迷离的案情又多了几分云山雾罩。
侦察员的脑筋不能不多转几个弯:
凶手会不会是冲这个“李相奉”来的而误杀他人?
这个李相奉在上海的活动和交际情况是否也要纳入侦破视线?
在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之前,任何可能性都存在。
本案没破的日子里,李相奉第二在不自知的情况下一直得到上海警方的“青睐”。1995年4月,在得知李相奉第二又来到中国武汉时,上海警方派员赶赴武汉,听说他从业的一家韩资石材企业在下边县里,又追到县里。经调查,李相奉第二是一位守法韩商,在中国做的全是正当生意,公司对他反映很好。看来他与李相奉第一毫无关系,同名同姓同时住宿同一宾馆纯属巧合。
认定一个与本案无关的小小巧合,也需要做大量认真细致的工作。
五、大海捞针——查车
上海市委常委、上海市公安局局长朱达人关注此案的侦破进程。他指出:为了保证上海有良好的投资环境,必须竭尽全力侦破此案。
11月25日,市公安局、803、专案组召开分县局长、刑侦队长、治安科长会议,布控销赃渠道,清查外来人口,要求各分县局、基层派出所将22日、23日两日在上海各宾馆饭店招待所住宿的外地人名单统统调上来。
同时召开全市出租车公司负责人会议,请大家协助寻找两辆出租汽车。一辆是裘小姐在上海大厦门口为李相奉打的那辆银灰色轿车,一辆是凶手作案后可能乘坐的逃离现场的出租车。
三支队警员顾崧和施宇翔分管调查李相奉乘坐的那辆银灰色轿车。
他们先到一家大的出租汽车公司,经了解,该公司共有九辆类型相仿的银灰色轿车,全部是长包车。一辆辆访问下来,全部否定。
他们又来到友谊出租车公司。公司保卫部门的同志很热情,他们介绍说,本公司这类车都集中在七队,大约有七八十辆,每辆车两名司机。你们也清楚,司机是不会在家里坐着的,成天外边跑,难得集合开一次会,你们想怎样查呢?
顾粮和小施说,不管用什么方式,总之越快越好。
他们在公司保卫部门的协助下,采取了贴紧急协查通告。分批召开安全会议等方式。小顾和小施的本子上一辆辆车子被登记上,又一辆辆被否定掉。总有司机不来公司也不开会。他们还要根据名单一个个上家里找,上家调查只能在晚上。有人可能晚上也不在,还得跑第二趟,第三趟。
一周时间过去。他们本子上七队的车子只剩下最后一辆了。那天,他们接到公司保卫干部打来的电话,开那辆车的司机已经被叫到车队。小顾和小施赶到该公司。那位司机说,11月23日他替班,所以没在正常工作日志上。
小顾问他,当天下午三四点钟左右,你是否在上海大厦附近拉过一名高高大大的男人,一直拉到西部的那个宾馆?
一周来的失望已使他们不敢抱大大希望,他们只想尽快得出结论,哪怕是否定的结论,好再从头开始一家出租车公司。上海毕竟有300多家出租车公司,有四万多辆车子呢。
司机认真想了想,他的车子每天走过不少地方,拉过不少人,他要好好想一想,既然这件事对警方这么重要。
记起来了。他说,因为那天是我替班,所以我还有点印象。
什么印象?
就在你们讲的那个时间,上海大厦附近,有一位小姐拦车,我的车子停下来开了门,小姐没有上车,对我说了一个宾馆的名字,就是你们讲的这家宾馆,让我把客人拉到那里,那位客人上车后对车外的小姐招了招手。
你记得清爽,那位小姐没有上车,光是那位高大的男人上了车?
记清爽了。这种事情勿敢淘浆糊。
那位坐在车上的客人有多大年纪?
三十多岁吧。
他上车以后说了些什么?
那位先生一直不响。快到下班时间了,往宾馆去的路比较堵。我问了一句:路上堵车,要不要绕着走?那人还是不响。我以为客人不同意绕道,就在拥挤的路上慢慢挪慢慢开。
路上再没上别的客人?
没有。司机肯定他说。
也没见客人同什么人搭话?
搭什么活?我问他都不响的。
大约什么时间到的宾馆?
大部快黑了,4点多5点吧。对了,他付了钱,没拿走帐单,帐单上有到达时间。
小顾和小施跟上司机去找帐单。当他们把那张薄薄的纸头拿在手里时,真是万分高兴。纸头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车子到达时间:下午4点45分。
这张纸头不仅填上了李相奉出事前最后一段没有旁证的时间空白,也证明前一段侦破工作对发案时间判断的正确。
张声华总队长听到这一消息,高兴他说:这才叫侦察工作。咬住不放,一追到底。
查找另一辆车的工作可没有那般幸运。
另一辆车因为没有车型没有颜色没有到达地点,这些信息统统没有,只好用笨办法,在发案宾馆门前等候,先是查问下午四五点钟送客来接客走的司机。你们23日同样时候有没有拉过一位身上有血的男人,提一只古铜色密码箱?没有,好了对不起。请问23日下午5点左右你有没有在这里拉过一位提小型拷克箱的男人,那男人神色紧张,身上有血?没有,谢谢不好意思,我们也是执行公务。司机同志,你23日晚上收车后有没有发现车里有血迹?对不起,我们这是执行公务办案子并非咒你血光之灾。你急着拉客人走,那么好吧,这是我们的协查通报,发现情况请与上边的电话和呼机联络,对不起。他们看见,有的司机一拐出他们的视线就把通报从窗口扔出去了……
考虑到杀人凶手有可能离开宾馆一段路再打车,另一组警员索性站到马路边询问……
还有人跑出租车公司……
时值冬季,天阴且寒。
仅此一项工作量就可想而知有多大了。刑侦工作的特殊性,决定了不可能像植树造林、城市卫生、抗洪救灾等每遇重大或突击时,可请行外人参与帮忙。他们要尽量不打扰和平生活的民众,同时不惊动犯罪嫌疑人和可能为犯罪嫌疑人通风报信的人。所有工作都得担在自己肩上。最没有办法的办法就是加班加点,牺牲休息和节假日。
我在三支队警员黄海的小本上,看到81辆出租车名单:包括车型、车号、出租车公司名字、司机名字等,最后是工作成果,一个否定的X号。他说,别的本子上还有。别人的本子上还有。多了。
此工作告一段落,仍然没有查到想象中应该有的那辆车。
可能由于天黑,司机确实没注意坐车人的装束、行李和表情,譬如你还能记得一周前上班乘地铁时你身边坐着的那个人是男是女多大年纪么?多数人的记忆会是一片茫然与漠然……
也可能司机印象很淡,讲出来没有把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闭嘴吧。
还有可能凶手搭乘的是一辆外地过路车,送完他,又开出上海。
在一个全面开放的国家四通八达的城市,什么可能都会有……
只是辛苦了警察,而且辛苦得不为人知。
六、大海捞针——会韩语音、胶带纸、制卡
发案现场房门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