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酒趁年华-第2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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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李彦都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她的肚子。
这种“外孙(其实是曾外孙)继续政治遗产”的事情,让在座的男士们本能地觉得有那么一丝不太对头。山璞倒是没有往深处想,他跟他妹,那是平分的家产。虽然因为能力以及性别的原因,他拿的是大头,可他妹也是继承人之一了。其他人的想法就特别丰富多彩了。
比如霍亥,已经跃跃欲试,想跳起来一争长短,想跟颜神佑说“下不为例”。他想说“别想把这个时候的特殊情况当成正常来做”。
比如卢慎,他很想劝一劝这位大姨子“由你来提这种建议很不好。”
比如李彦,他在忧心忡忡,生怕颜神佑干出什么太出格的事儿来。眼下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怎么着都好说。一旦天下归一,再闹起来,那就是你死我活。颜神佑肯定不会坐以待毙,而其他人必须要维护礼法,这里面的问题就大了。
所以,唐仪风风火火的走了之后,分明已经没有人再开口说话了,还是无人肯移一移尊脚,回家去睡觉兼醒酒。都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却又都觉得这是一个必须解决的大问题。越早解决越好,早早地划下了道儿来,免得以后越界了不好处理。总不能打下了天下,却因为这点小问题搞得功败垂成,那就不美妙了。
大家的心思,颜神佑略略也知道一些,她倒是想趁这个机会,也透那么一点意思出来,免得这些人想东想西的。她能理解这些人的顾虑,理解归理解,心里也不是没有那么一点赌气的。她故意不走,也故意不开口,先让这些人多担心担心再说。
山璞是真的不大理解山下人的思维,读再多的书,在继承这件事情上,他还真是个好哥哥愣没想到这一条儿。他只是心疼老婆,怕她不耐久坐,想让她早点歇一歇才好。还没开口,颜肃之已经发话了:“给丫头换个座儿。”
便有侍者搬了具枰来,山璞倒是不客气,扶着老婆就坐了上去。下面眼色乱飞,都道颜肃之也未免太宠女儿,这情况有点儿不妙,有看颜肃之的,有看颜神佑的,还有眼睛往六郎那里看的。
颜肃之一看他闺女那八风不动的镇定样子,再看他女婿那个呆货一副“这很正常”的表情,他的脑袋就开始疼了。再一看儿子,虎墩墩、圆滚滚地坐那儿,就是一个大肉丸子。颜肃之整个人都不好了。
卢慎自认倒霉,不得不出来暖一个场,语带轻叹地道:“谁能想到高祖去后,虞氏便手足相残,乃至于亡?”
说完便想抽自己一嘴巴!这哪里是在暖场?分明是说了最不该说的冷场话!
果然,丁号正在用一种看烈士的目光看着他,眼神里居然还隐隐透着一丝景仰!卢慎想掐死这个死结巴!室内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包括颜肃之。看着发言人,这是一种基本的尊敬和礼貌,但是到了这里,卢慎如芒在背,特别希望大家忘掉他!
颜神佑挑了挑眉毛,真是没想到卢慎开口就这么说了出来,她也不接话,以不变应万变。李彦却沉声道:“是虞氏之德不堪承命而已。”
李彦天生跟虞家不对付,这话他来说,众人不由会心一笑。颜神佑也不再沉默,只是轻轻地道:“逝者已矣,再说它又有什么意思?不如说说眼前的事儿。”
卢慎终于找到一个可以转话题的机会,问道:“不知二娘又有什么好主意了?”
颜神佑微笑道:“石经,可以开始刻了。只是安放的地方,还得仔细斟酌。怎么宣讲,也须仔细斟酌。这一回做得好了,以后……”说到这里,她便停住了。有的时候,有些话,不需要说得太明白了。
石经的事儿,在接回了虞堃之后,就被提议暂停了。这件事情里面的门道,在坐的心里都有数儿。到了这个时候,也确实该重新提上日程了。霍亥心里轻啧一声,暗道,这时间掐得也忒准了。一面是颜肃之没有火急火燎地去另扯大旗,赚足了声望,另一面却是他闺女在搞这些舆论宣传。霍亥肚里一算,颜肃之号称不忘旧主,至少要做个两三年的摄政,有这么个缓冲期。在这段时期内,颜神佑在后面搞文宣。
三年一到,哦,现在只剩两年多了,有大长公主背书支持,有充足的舆论基础,再加上手上的势力。这天下,不姓颜还能姓什么呢?
霍亥情绪复杂地看了看颜神佑,原本想说什么的,又闭上了嘴巴,直觉得这件事儿,大方向上他是插不下手去了。
叶琛的反应比霍亥要快得多了,颜神佑还没提的时候,他就已经考虑到了舆论的导向作用。现在听颜神佑一提石经,他也觉得这是个好办法。石经的底稿,颜肃之偷渡给他看过,虽然有部分内容让他觉得略有违和,然而在大方向上,这绝对是一份非常好的文宣材料。
斟酌了一下,叶琛道:“小娘子说得是,石经虽好,天下却乱,如何能令人知、令人信,确须仔细筹划,才不致令诸贤的功夫都白费了。”
提到石经,无论是丁、李还是霍,只要是出过力的,都瞬间紧张了起来。这是一件相当荣耀的事情,只要做成了,就可名垂青史。尤其勘订的还不是普通的书籍,还是以后思想道德的范本,它的意义就越发的大了。可以预见,这部石经只是一个开端,一旦颜肃之广有天下,必须再扩大成果。要勘订的内容就不止是这么一部启蒙式的简单书籍,而是重订天下经籍!
李彦等人都明白,后者是多么庞大而荣耀的一项工程。从颜肃之光复京师之后带回来的情报来看,京师的状况很不好。这个“很不好”并不是指局势又或者百姓的生活一类,而是指典籍档案。这两样都是易燃物品,一旦烧起来,抢救不及,统共加起来也剩不到三分之一了。档案还好说,人在那儿,地在那儿,兵在那儿,自己地盘上的,再统计就是了。别人地盘上的,也可以慢慢回拢。
典籍可就坏大了。虽然各家肯定会有自己的珍藏,可是京城经过一次洗劫,根本不剩多少了,甚至有拿了竹简古籍垫桌角、裁了帛书当鞋底的事儿。你能指望一群叛军出身,路上又挟裹了许多流氓无赖的部队有什么素质修养不成?
这就要收集散落在民间的典籍,要有知名的专家学者来搞个重订。这,才是大头!并且,这项工程会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还要耗费很多的时间。如果现在石经的事儿效果不太好,建国尹始,大乱初定,需要休养生息,可能就会把这事儿给搁置了!
从老成谋国的角度来说,搁置个一二十年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修书所耗甚大,如果不能保证效果,在家底子很薄的时候,脑筋正常的政治家是不会搞这种事情的。
众人的心都被提了起来,暂时是顾不上那个令人不太愉快、一点也不想碰的话题了。
搞文宣,颜神佑是一把好手,颜肃之也没客气地问闺女的意思。
颜神佑是想借此普及一点科学文化知识的,至少开个扫盲班。哪怕不能扫盲,也不能让百姓被蒙蔽了。在搞普法教育这一条上,她认为有一个人做得相当不错。朱八八同志不愧是贫农出身,出的招儿特别贴切劳动人民的生活。
宣讲案例!
颜神佑就是据此稍作调整,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只是说理,恐怕很多百姓是听不懂的。所以,要做两手准备。其一,教百姓识字。其二,宣讲案例。”
丁号道:“只恐抽不出手。”
李彦道:“先在昂州一地试行。”
颜神佑脸上一松,这跟她想的一样。昂州的环境相对宽松,不像是其他三州,受既定的思维影响那么深。等昂州推行得差不多了,思想再度统一了,有了样板,再往四周幅射,效果就会好很多。
就像丁号说的,如果贸然广泛推行,不考虑接受度的问题,也得考虑人手的问题。
颜肃之道:“此事交丁尚书办理,”又对颜神佑道,“你也看着些。”
颜神佑痛快地答应了。她要是让大家都放心了,那就不是她了。于是,她主动又提起了关于继承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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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肃之:“md!”不得不说,颜肃之本人也有那么一点不太敢面对这个问题。就想着拖一拖吧,兴许拖着拖着,问题就解决了呢?
万万没想到啊,自己的闺女一孕傻三年,她自己先提出来了!颜肃之对颜神佑的智商是很相信的,知道她总是喜欢通过预判,在事态还没有扩大的时候抢先埋线。可现在,明显不是一个商量这个问题的好时候。颜肃之希望,通过颜神佑与大家的相处,消除了彼此的偏见和隔阂。
可颜神佑居然挑明了这个事儿,这让颜肃之的脑袋更疼了。
听颜神佑说:“大长公主之孙承虞氏之嗣,还须定个章程,立以为范。”
李彦抢先道:“女户?”女户是原本就有的一种现象了。李彦之所以抢先,还是不想颜神佑去撞南墙,下意识里不想让话题往激烈的方向跑。李老先生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此时却不得不和起了稀泥。
颜神佑思考了一下道:“不全是。”
六郎一直在静静地听着,到了这会儿,也忍不住问道:“女户最多还是与财货有关,阿姊这么说,是要比照着承爵的事了?如果这样,则诸侯不绝。唔,也好,也不好。只怕会弱干而强枝。”
他倒是愿意相信他姐。作为一个正常家庭出生、成长起来的孩子,他的猜疑心并不重,对自家人也是比较和气的。他也受了李彦的影响,听到“女户”,也下意识地被带入了,觉得这个也没什么。女户不过是正常家庭形态的一种补充而已,既不多,竞争力也不强,最终还是要回归主流。在民间这种情况并不少见,国家也早就承认了。但是在袭爵承嗣、尤其是大家庭的继承上,还是没有这样的规定的。
一说这个,大家就都皱起眉来了。封建其实是对中央集权的一个极大的削弱,封建诸侯的本意,本质上是酬功,是对自己人的分红。当然,也有让诸侯拱卫皇室的意思。只是大部分情况下,如果皇室弱到需要诸侯拱卫了,多半会沦为强势诸侯的招牌,最后被取而代之。又或者,诸侯混战,根本不管宗主,最后谁拳头大谁就当老大。
很多时候、很多朝代,就是靠各种犯罪、各种绝嗣来平衡的。在坐的都是有识之士,并且,封侯的极少极少,可以说,虽然思想上比较高端,但是出身上还比较土鳖。
颜神佑摇头道:“不是那样的,我是这样想的……裂土而不临民。”
李彦的脸上露出一种带着些许梦幻的表情来!大声道:“这是要万事决于朝廷?”
颜神佑微笑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她就是搞割据起家的,自然不能让别人步了她家的后尘,来割据了她家的地盘。真是只有军阀最明白怎么收拾军阀了。
李彦这样的人,凡是追求高一点的,脱离了所谓低级趣味的,都在寻求着“盛世”。怎么样才能让国家富强,让百姓安乐,能够让这个国家不再是政令不通、一盘散沙。是这个时代学者们穷其一生都想探索出答应的问题。似李彦,已经摸到了门道,无非是要有一个明君,有一个强有力的朝廷。但是具体怎么做,要如何“削藩”,办法还是比较朦胧的。
叶琛与霍亥也兴奋了起来。
在他们开口之前,六郎已经在跟他姐讨论了起来:“如果有人不答应呢?”
颜神佑打了个哈欠,懒懒地道:“又不白拿他们的!给俸呗。给俸,还能保其血胤不绝。这样的价码,也够了吧?给脸不要的,那就不给了。”
这种无赖的风格……
姜戎是一直保持着聪明的沉默的,此时忍不住看了他妹夫一眼。艾玛,这种无赖的样子真特忒让人怀念得想揍飞她啊!
颜肃之也听住了,更多的是欣慰,他儿子和他闺女相处良好,将他的心病去了大半。众人也知其意,也不想让一个手握着兵权的“公主”跟“太子”不和,这会儿不和了,是大家一块儿去死。
六郎问得尤其仔细,如果一级,如何承袭。袭爵的制度,发展到现在,已经是比较成熟的了。不过,由于新的制度里,诸侯不再有在土地上的诸多主导权,尤其是藩王,对事务的干预已经很少了。那么空出来的权利的空白位置,就需要填满了。以前的藩王,可能对中央不够忠心,但是对于守边这样的事情还是很尽心的。现在这样的空缺就需要有制度去填。
对于这一点,颜神佑表示不是什么大问题:“便是前朝,也不是凡事都靠藩王的。若是担心反弹太过,可以一步一步的来嘛。先封,再收。”
山璞道:“分了下去的再想收回来,难!不如开头便不封。旧族势颓,难有一争之力,得保其爵禄,已是开恩了,顶多就是聒噪几句。若再引入强势者,只怕君臣之间,有善始而无善终。”
颜神佑道:“我都不要搞了,谁敢再搞?!”
要问的,六郎已经发问了,要回答的,颜神佑已经回答了,讨论到最后,已经没有旁人什么事儿,只剩听的份儿了。众人听得目眩神迷间忽然听到颜神佑这么说,一室都是放心的呼气声。颜神佑这是摆明了车马,她不要争什么天下之权,她所图谋的,更大!
李彦却是听明白了,这已经不是继承的问题了,而是要……废除传统的分封。
再结合石经的内容。李彦觉得,颜神佑这是在下很大的一盘棋,大到……要改变整个政治思维。仔细想来,类似的事情先贤已经在做了,比如说,从全部的分封,到郡县。现在,则是在这个基础上更进一步。
李彦放心了,颜神佑并不是一个疯子,想要彻底地推翻现在的制度。她一直在做的,是在现有制度的基础上去推进。
不过,还有一件事情,李彦觉得自己是必须要提一提的,说得还特别地直白:“那不是养猪了么?京城之陷,旧族之殇,便是前鉴。”
颜神佑瞪大了眼睛道:“领俸禄难道是白领的么?难道他们想白吃白拿?!”这句话逗乐了屋里的所有人。这些人,也有肯定能够得封爵的,比如姜戎,也有自觉以功可以得封的,比如丁号、卢慎等人。只是前者聪明,后者还没有被封过,眼睛又是盯着朝廷的。
这些人,都是有些城府懂不少阴谋的,心里明白,除国这种事情,端看上位者的心情了。接受颜神佑提出来的“交易”,远比不接受好得多。废除了传统的分封,好处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即使以后有争位等等的事情,至少……战争会少很多。除了阮梅那样的神经病,谁乐意天下大乱呢?一乱起来,亲朋友好友死一堆,自己还不一定能够出头。这样,对国家的冲击可比军阀混战要小很多。
为国为民,这倒真是大势所趋。
“如今一应户籍文档失了大半,就算有冒认的,也分辨不出来。与其混淆血脉的险,不如就择咱们认得的女子来承爵。好歹也是亲生的,不是冒认的。”
姜戎心里已经承认这个是没办法逆转的了,还是含蓄地指出:“只怕旧族有异议,无论如何,往日礼法之中,可没有这一条。”
颜神佑笑道:“所以石经要先刻出来,”她那经里,可夹了不少私货,最后,她又抛出了一个理由,“存亡国、续绝嗣,可是仁者之举呵!京师之变,旧族十去六、七,不知灭门绝嗣者有多少?要都认了,被骗了,岂不是犯傻?要全然不顾,说外面来的都是假冒的,只怕兔死狐悲呢。”
姜戎默然,他就是兔死狐悲了。这么一想,倒也不失为一种弥补的办法了。他自然能够看得出:“只是这样,固是续绝嗣。可没了封地、没了坞堡,过不了几世,怕他们就要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