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绽朱门-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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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啥急事?”李云更疑惑中透着不安,李云直长呼了口气道:“今天午后,角楼大街府上闵大管事过来寻我。”李云直顿了顿,李云更怔神的看着李云直,李云直笑道:“说老夫人看中我了,想让我到他家四房承祧,问我愿不愿意。”李云更眼睛眨了下,渐渐睁大,一直睁到溜圆,片刻,突然重重拍了下桌子,高声叫道:“秀她娘!”
张氏仓惶奔进来,李云更指着她叫道:“赶紧去,把大姑奶奶、二姑奶奶叫来,快!啥也别管,赶紧来!天大的事!”张氏‘哎’了一声,仓惶奔了两步,急叫着女儿:“秀,你去你二姑家,快!塌天的事,叫她快来!”
小秀嘴里嚼着肉,又顺手抓了一块,跟在后面急跑出去。
一顿饭的功夫,李云直大姐、二姐就气喘吁吁的赶到了,李云更叫住张氏道:“你也坐着听听。”
李云直将承祧的事两句说了,大姐呆了半晌,双手合什道:“佛祖保佑,娘活着的时候,一直想着这好事,一提起来就说自己又做梦了!你自小就会念书……这回好……”大姐喉咙哽得说不下去了。
“你瞧你,这话也说不成个了。”李云更已经喝得脸色通红:“直哥儿是大福大贵的命格,你去,好好给人家撑家,咱家有我,有你侄子,你只管去,好好过日子,好好过!”
“嗯,以后也能帮衬帮衬大哥和姐姐。”李云直笑道,二姐怜惜的伸手掸了掸李云直的长衫笑道:“可别存了这样的心,人家过继你,又不是为了帮衬咱家,你自己过得好就成,你哥你姐这日子又不是过不下去。”
“这话在理儿,大姐不求你帮衬,要帮衬也等你自己有了本事,诚诚心心孝敬人家,好好过日子,啊?”大姐伸手拍了拍李云直的胳膊交待道,李云直喉咙哽的说不出话,只低着头不停的点着。
李云更红涨着脸,仰头又倒了杯酒到嘴里,拍着桌子兴奋道:“不操你的心,这就是大帮衬!你都二十一了,前儿你嫂子一提你成亲的事,我愁的一夜没合眼,拿啥给你成亲?这不!好了!全齐了,多好!家里你别管!有你哥!你大哥一把子力气还有!好好念书,往后小贵大了,若成器,我也供他念书,说啥都供,要不成器,我跟巷口曹七说好了,让他跟着学抓药去!你别管!好好过你的!”李云更硬着舌头语无伦次。
“抓药好!又干净又体面!”
……
一屋人越说越远,热热闹闹直说到人定时分,李云直将大姐、二姐送回家,才神清气爽的转回府学。
四房过继的事极其顺利,李氏一族,如今也就李景生这一支乃朱紫之贵,合族要仰仗之处极多,哪有敢逆其一星半点的?祭了祖,改了祖谱,因是能恩荫的官身,又到官府备了底案,李云直从半夜起磕了差不多一天的头,时近晡时,闵大管事才引着他从偏门进了李府,一路走一路介绍着各处建筑院落,沿着西南角到了一处花木扶疏、粉墙青瓦,看起来很是阔朗的院落前,院门台阶上,两个青衣小帽、十四五岁的小厮垂手侍立,一个一身靛蓝绸衣、十五六岁的小厮正站在台阶上四下张望,看到两人,忙几步下了台阶,满脸笑容的迎上去。
“三爷,这是平福,您这院子现是他暂时打理,小的就先退下了,有什么事,您只管遣人到外院管事房吩咐小的,。”闵大管事恭敬亲热的和李云直笑道,李云直客气的侧身送了两步,闵大管事忙逼着手谢过,退后几步出去了。
第五章 坦途在前
平福上前见了礼笑道:“等三爷等了好一阵子了,三爷赶紧跟小的进去洗漱更衣,一会儿要到老夫人院里认亲认人,晚上还摆了宴席庆贺,这会儿不早了……
三爷这边走,这院子是四姑娘给三爷挑的,说这一处清爽舒朗,住着必定舒服,三爷瞧瞧喜欢不,若觉得不好,四姑娘说了,不好就换一处,府里空院子还有好几处呢,那几个院子小的瞧着也是个个都好。”平福的话如流水般开始了就不断头:“三爷看这院子,种的都是梧桐,所以这院子叫青桐院,四姑娘说了,三爷要是觉得这院名不好听,就自己起一个,三爷您回头瞧瞧,这院子没盖倒座间,在最后面起了一排后罩房给小厮们住,三爷看,这院子大吧,这水是活水,从咱们府上后园进来,再绕过东北角出去……三爷小心脚下,三爷您看,这正房宽敞吧?咱这是五开间,再加上两边各两间耳屋,这院子,就是厢房也比后头院子正屋宽敞,四姑娘说了,房子大了好给三爷堆书用……”
李云直站在正屋,转身打量着处处雅致、不经意间透着逼人富贵的房间,一时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是酸楚多还是高兴多。
正屋门口侍立的两个小厮跟进来,侍候着李云直净了手脸,平福挑了件杏黄织锦缎长衫抖开示意给李云直道:“三爷,您看这件怎么样?这杏色,又喜庆又不张扬。”李云直笑着点头应了,他从来没有挑衣服的经验,能干干净净就极好了。
“……三爷这院里还没挑丫头进来,四姑娘说,这院子要不要丫头,请三爷自己定、自己挑,现如今这院子不算上小的,统共八个小厮,都是四姑娘给三爷挑的,都识字,没分等,现统照五百钱拿月钱,四姑娘说了,这哪个该几等,让三爷使唤一阵子,看好了自己定,若不好,就退出去再挑新的……”平福一边递着衣服、丝绦、玉佩等,指指点点着两个小厮侍候李云直更衣,一边说个不停,李云直忍不住笑起来:“你在四姑娘处当差的?”
“也是也不是,深宅内院,哪能让男人当差?小的是以后要跟着四姑娘当陪嫁管事的,原本一直在外头跟孙掌柜学生意,三爷来前,四姑娘特特把小的叫进来,让小的跟着三爷侍候一阵子,等三爷这边诸事妥当了,小的再回去接着跟孙掌柜学活。”平福坦白而详细的解释道:“四姑娘说了,旁人都没小的合适,四姑娘说小的看人看事明白,懂礼知规矩,府里上上下下的又极熟,最要紧的,就是话多,不用三爷问,就都说了。”
李云直实在忍不住,‘噗’的笑出了声,这位四姑娘,和她这个未来的陪嫁管事,都有趣得很,四姑娘对他这份周到体贴,也让人不能不心生感激。
“你是家生子儿?”李云直笑问道,平福一边打开扇匣子送到李云直面前,一边笑道:“也是也不是,三爷挑把扇子,这匣扇子是大/奶奶送过来的,说是大爷特意挑出来给三爷用的,小的刚看了看,正经都是好扇子,是这么着,小的爹和娘,都是四太太的陪嫁,四老爷没了那年,是小的爹随侍着的,也一起被大浪卷进河里没了,四姑娘一生下来,小的娘就在四姑娘屋里做教引嬷嬷,四姑娘待人极好,待小的娘更好,小的娘肯定是要跟着四姑娘陪嫁过去的,四太太说,小的娘就小的一根独苗,不能让小的和小的娘骨肉分离,这么着,小的也得跟四姑娘陪嫁过去不是?前几年,小的大了,四太太就送小的去跟孙掌柜学生意,孙掌柜说,四姑娘是个极懂生意的主家,往后小的做了掌柜,日子可好过着呢……咦,时候不早了,咱们得赶紧走了,三爷,小的先跟您说说咱们府里的主子和半主子们,这脾气性格儿小的都是听人瞎说的,三爷就当听个笑话儿,可不作数……”
天还大亮着,正院荣暄堂内外已经点起明晃晃的灯烛,堂内珠环翠绕、人影晃动,极是热闹。
外间南窗下,大老爷李玉靖坐在圈椅上喝着茶,和坐在旁边,带着满脸习惯性谨慎笑容的二老爷李玉明淡淡的说着闲话,大爷李云志站在旁边,悠闲的摇着折扇,正和二爷李云深低声说笑着,瘦高的五爷李云玮拘谨的侍立在父亲身后。
巨大的紫檀木雕花屏风后,宁老夫人歪在榻上,笑看着在榻另一边爬个不停的长房嫡长孙宇哥儿,戴氏眼观八方,既盯着儿子,又瞄着宁老夫人和刘夫人等,眼手脚片刻不闲,宇哥儿的姐姐大姐儿只有七岁,规规矩矩小大人一般坐在李雨菊和李金蕊中间,扑闪着大眼睛听懂非懂的听大人们说话,二奶奶顾氏挺着大肚子,椅子后垫着垫子舒服的坐着,二太太苗氏和刘夫人、四太太杨氏坐在一处,陪着笑听的多说的却极少。
李丹若坐在宁老夫人背后,一边慢慢给她捶着背,一边笑看着大姐儿,和宁老夫人低声说道:“太婆您看看大姐儿,这么小偏学大人样,真好玩!”
“不小了,你象她这么大,已经知道回来跟我说嗣子养不成亲子的话了!”宁老夫人回手拍了拍李丹若的手,声音低而感慨的笑道,李丹若忙嘿嘿笑着岔开了话题。
“三爷来了!”璎珞在门口高声禀报,帘子掀起,李云直有些紧张的跨过门槛进来,李云志忙紧两步过去,用扇子亲热的拍了拍李云直的肩膀笑道:“都等着你了,等会儿可得先罚酒三杯!”李云深跟着过来,温和的笑道:“大哥先别忙着罚酒,以后咱们兄弟喝酒的时候在后头呢,先带三郎进去见太婆。”
李玉靖和李玉明已经站起来,李玉靖和蔼的笑着,示意着李云直,李云直跟在李云志身后,转进了紫檀木屏风,屏风后一片柔和的丝光珠影闪动,李云直紧张的鼻尖上渗着汗,不敢抬头,也不敢低下太多,目不斜视的盯着自己鞋尖前一两尺处。
李丹若忙下了榻,站在母亲杨氏身后,仔细的打量着李云直,个子很高,身形笔直,稳稳重重的很有几分书卷气,虽看着紧张非常,却并不局促,略有些瘦,和李云志、李云深一处,显得脸色微微有些黑黄粗糙,多年衣食不周,这也是难免,一件织锦缎长衫穿在身上,并没有任何突兀不协之感,李丹若满意的贴近母亲耳边笑道:“母亲看,这气度,不比大哥、二哥差呢。”杨氏脸上漫出满意的笑容,轻轻拍了下李丹若,示意她噤声。
李云直给宁老夫人、杨氏等人磕了头,又和李雨菊、李丹若姐妹几个见了礼,宁老夫人笑盈盈的吩咐开席。
里外间各摆了一席,外间,李玉靖居首,五爷李云玮陪了末座,这宴席算是为李云直而设,李云直自然陪坐在李玉靖右手边,让了几轮酒,李玉靖脸色微微泛着红晕,看着李云直笑道:“现如今家里,你大哥从小读书上头没天份,好在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用科举一条路走到黑,我和老祖宗商量了,早几年就让他恩荫领了差使,你二哥,我是打算让他走科举的正途,这两天,老祖宗和我,还有你母亲,细细商量过你的前程,老祖宗和你母亲的意思,是想让你也走科举的正途。”
李玉明目光复杂的看着李云直,下意识的扫了眼对面的儿子,垂着头慢慢抿了口酒,李云直带着笑,恭敬的凝神听着李玉靖的话:“你的文章,我看过几篇,天份不错,就是少了明师指点,今早散了早朝,我寻你舅舅说了你的事,你舅舅也是这个意思,璞玉未雕,不过差个功夫,往后,府学就不用去了,学里的韩教谕虽说尽职用心,到底学问见识上头有限,至于国子监,也不必去那儿荒废功夫,你的文章跟翰林大学士姚相公路子相近,姚相公是你大舅同科至交,就让你大舅去替你讨这个人情去,若能拜到姚相公门下,学问文章精进指日可待!”
“恭喜三郎!姚相公学问文章极得皇上赏识,这是大福气!”李云深拍了拍李云直的肩膀恭喜道,李云直脸色红涨,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李玉靖哈哈笑着,拍了拍李云直后背笑道:“往后也不能一味窝在家里做学问,要常跟你二哥出去会会文,时常往各家走动走动,多结识结识青年才俊,往后出仕为官,不能只靠学问文章,这故交同年也极要紧,为人处世上头,记着多跟你大哥学学,你们兄弟几个,要和气一心,这才是家族兴盛之道。”
李云直急忙起身长揖答应,李玉靖愉快的指着酒杯笑道:“跟你大哥、二哥进去给太婆、还有你们母亲、妹妹敬杯酒去,五郎也去!”李云志和李云深忙站起来,吩咐取了干净杯子和酒壶,往后面敬酒去了。
第六章 投之于桃
这一场喜宴上,众人个个尽力奉承,吃的很是热闹尽兴,就连李玉明和苗氏,也都一直陪到了散席。
恭送了宁老夫人等人,又扶已经七八成醉的李玉靖上了暖轿,李云直深吸了口深夜的寒气,努力平息着心底的滚热,李云志脚步微微有些浮飘的过来,伸手搭在李云直肩上,低声笑道:“你和二郎读书虽好,可得记着,做人比念书要紧!”
“大哥说的极是!”李云直忙笑应道,李云志另一只手拍着李云直的胸口笑道:“明儿让闵管事给你备份厚礼,去趟韩教谕府上,做人要周到,礼多人不怪!记着让闵管事备份厚礼!”李云志说完,脚步浮飘的往后晃了两步,小厮忙上前扶了,一径回去了,李云深拍了拍李云直笑道:“我跟大哥住东边,你路上小心,让丫头熬碗醒酒汤喝了再睡。”李云直急忙答应,和李云深拱手告别,看着他扶着小厮很快隐入夜色,才慢慢转过身,满院通红而温暖的灯笼轻轻摇动,酒气涌上来,他仿佛置身在韩教谕那简陋却温馨无比的院落里,那个让他魂牵梦绕、却从来不敢多想的院子……
办好了这件大事,宁老夫人心事了了一半,心情一时很是舒畅轻松,开炉节前,吩咐流苏将自己的体已取了五百两出来,悄悄加到冬季施粥的银子里,又吩咐杨氏亲手缝了几根经幡送进大相国寺。
和宁老夫人说了单独过开炉节的隔天,李丹若就寻李雨菊商量了大半天,定下了那天要请的人,定好人,两人又一起去了趟枕翠阁请李金蕊,这府里统共三位姑娘,不管李金蕊来不来,不去请一趟总归不好,李丹若原本压根没敢打算能请得动李金蕊,谁知道两人到枕翠阁,没费几句口舌,李金蕊竟爽快的答应下来,听说十月一是安姨娘四十五岁整生日,还笑着说一定要好好备份生辰礼,倒让李丹若意外的不敢相信。
过开炉节的地点,三人选在了燕归阁,那一处地方宽敞,分着里外间,又统铺着地龙,推窗出去正对着湖,景色又好,离三人的住处又都不远,最合适不过,定下地点,又商量好菜式,再往下的差使就由李丹若统接了,李丹若先去寻戴氏通报过,又和宁老夫人通了气,替流苏、璎珞告了假,一切停当,只等十月一。
十月一头天半夜起,天上就挥挥撒撒飘起了雪珠,到天快亮时,雪珠就大成了雪片,今年的京城,冷的早,雪下的也早的少有,李丹若抱着手炉,欣喜的站在廊下赏着雪,想着晚上要让人在燕归阁外多挂几只灯笼,灯影中看飘撒的雪花,最诗情画意不过!
青桐院,天刚蒙蒙亮,李云直已经抄完了十几页书,放下笔,掀帘子出来站在廊下,小厮雨桐忙取了灰鼠里斗篷出来,掂着脚小心的给李云直披到身上笑道:“外头冷,三爷别冻着。”李云直拉了斗篷暖暖的裹在身上,仰头看着越下越大的雪片发怔,这天怎么冷的这么早?!小秀小贵的棉衣不知道齐了没有,这样的天,手泡在冷水里剥莲子……李云直心底的酸涩直顶到眼窝。
正怔忡间,大门口,平福穿着件墨灰色缎面棉斗篷,一溜小跑跳进大门,门口当值的小厮忙殷勤的替他拍去身上的雪花,平福将手炉递给小厮,沿着抄手游廊急步行到正屋门口,见了礼笑道:“三爷早!今儿天还没亮,四姑娘就打发人吩咐小的赶紧把三爷的月钱领过来,四姑娘说,这是她疏忽了,府里的规矩,月半派月钱,若真等到十月中,还有大半个月呢,三爷这一阵子外出多、会文多,用银子的地方必定多,让小的赶紧领了给三爷送过来。”
平福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