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香缘-第1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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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一则出了胸口的委屈,为自己讨个说法;二则,她已跟林家将娶的大奶奶撕破了脸面,便可顺理成章的求出府去。她心里早已前前后后想了几遭,如今她手下已有些积蓄,家中也比往日富裕了,倘若出了府,便将田产地业都卖了,举家搬到外省,收养个男丁替家里续上香火,她自会悉心教导,日后嫁人也罢,不嫁人也罢,总好过困在深宅大院里,镇日里勾心斗角,邀宠乞怜,把自己慢慢熬成怨妇毒妇——嘉莲乃前车之鉴,出府的日子未必如她所愿,可不出去,真真是心如死灰。
秦氏怔住,低头瞧瞧香兰,再抬头看林锦楼,只见长子面色铁青阴霾,忙拍着香兰的手强笑道:“傻孩子,你糊涂了,快躺下来闭上眼歇歇。”
香兰勉强起来,摇头道:“求太太,大爷开恩,横竖我一辈子不嫁人了,不过图个清静……我既已讨不了日后大奶奶的好,身子已如此,日后只怕也难有身孕,在府里行将就木,日后也无处立足了,我是横了心的,今日豁出去说这番话,也求太太、大爷怜惜。。。。。。若说我不真心,天地鬼神,就叫天杀雷劈,生生世世不得好死!”一行说一行挣着起来磕头。
秦氏听了这话亦手脚冰凉,连忙拦住,道:“先躺着,先躺着。先治病,旁的话再提也不迟。”
林锦楼双手攥成拳,香兰的心思他已全然明了,几欲令他恼羞成怒。他看着香兰汗湿憔悴的脸。强将怒意压下,道:“住嘴!此事岂容你置喙!”
秦氏低声道:“官媒未请,林姜两家算不得订亲。”
香兰大惊,如同兜头一棒,头都晕了一晕,只听林锦楼道:“袁兄到镇国公府上寻我,亲事还未来得及开口,这也省了一桩麻烦。你好好生生留在这儿,该滚的不是你。”
香兰整个人瘫软在床上,眼中一片茫然。一股绝望和难过从心尖里涌上来,她侧过脸,合上了双目。
林锦楼心头火直顶得他脑门疼,他转过身,只见姜曦云目瞪口呆站在一旁。脸上犹挂着泪花。林锦楼脸上隐隐有层青气,怒火从两肋呼呼而出,目光渐渐发狠,上前一把捏住姜曦云脖子,竟将她提起来,咬着牙道:“好,好。好,竟然是你!”
姜家头一遭见林锦楼动雷霆之怒,只见他整个人阴狠戾气,着实骇人莫名,姜曦云已是呼吸不能,两脚乱蹬。脸色紫涨起来。
姜母大惊,上来去抓林锦楼的胳膊,哭道:“放开我孙女!”姜尚先上前拽住林锦楼的手道:“你这是做甚!还不快放手!”林锦楼挥松开姜曦云往旁一搡,姜尚先兄妹二人便齐齐跌出去,撞倒了一只海棠式小几子。上面的茗碗茶具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姜曦云吓得浑身乱颤,头上鬓松发散,翠钿珠花掉了一地,不住咳嗽,脸上涕泪交错,仿佛一只受惊吓的小兔儿,一头扎进姜母怀里,一面咳嗽,一面大哭。
姜尚先怒得满脸通红,指着道:“林锦楼,你好大的胆子!”
林锦楼阴恻恻道:“我这胆子不算大。”言罢一指香兰,“倘若她有三长两短,就拿你妹妹赔命,你才知道什么是大胆。”
姜母身子晃了晃,面色青紫,似喘不上气,欲咳却又咳不出,姜氏兄妹大惊,又掐人中又拍后背。半晌,姜母长叹一声,咯吱咯吱吐出一口痰,便又闭眼歪了过去。
秦氏亦拉着林锦楼低声道:“姜家纵有天大不是,可这样闹下去不免出人命,分明咱们有理,只怕也要变没理了,还是先送人治病,旁的再从长计议罢。”说着忙忙使眼色打发人把姜家祖孙送走。
林锦楼阴沉着脸,低头看着香兰,瞧她一身的汗,面黄气弱,往日里粉嫩的小嘴儿色如白纸一样,他心里又恨又怒,直想把姜家人的喉咙撕烂。又恼香兰不识时务,仍惦着出去,更令他怒上加怒。
画扇、小鹃、灵清、雪凝几个丫头皆过来伺候,倒水的倒水,擦汗的擦汗,打扇的打扇,还有将她头上的发散开,画扇将她裙子解开,便“呀”一声,只见裤儿上星星点点,已是淋漓血迹。
秦氏长叹一声:“造孽!”
林锦楼口中咒骂,走出来嚷道:“人呢?都他娘的死哪儿去了?还不去请张太医?”正骂着,便瞧见吉祥搀着张世友急急忙忙赶过来,跑得气喘吁吁满头是汗,桂圆在后头抱着药匣子。这里为香兰请脉,只说操劳太过,唯有静养,补气补血,固本培元。重新写了方子,命人抓药煎服,又取出一贴膏药,命贴在小腹上。待药煎得了,画扇亲手端来服侍香兰服下,又过了一回,血便渐渐止住不流。
香兰神思困顿,似睡非睡,只觉身上作痛,又觉头昏脑涨,四肢乏力,稍稍一动,忍不住呻吟出声。半梦半醒时,只听秦氏低声同林锦楼说话儿,秦氏声音低不可闻,林锦楼话语却声声入耳:“病危?姜家以为苦肉计这事儿就能轻描淡写的揭过去了?笑话,他们以为冲个小妾下手,自己又是主子姻亲,有头脸的人物,这档子事儿就轻轻巧巧揭过去了?做他娘的清秋大梦。。。。。。姜曦云愿意跪着赔礼?就算是他老子来跪着也没用!”
香兰从梦中惊醒,睁眼一看,林锦楼虎着脸,坐在床沿上。秦氏坐在绣墩上,面露忧愁之色。
香兰咳嗽两声,想将身子欠起来,怎奈下半截疼痛,支持不住,又“哎呦”一声倒下。林锦楼还恼着,瞪眼道:“哎,你起来作甚?疼了罢?活该!”又放低调门,一张脸仍绷得好似凝了霜雪。“哪儿还不舒坦,再请太医来瞧瞧?”秦氏亦上前来探看。
香兰道:“身上好些了,不必再劳师动众。方才太太跟大爷说话,我听了只字片语……”看了林锦楼一眼。
林锦楼冷笑道:“姜家以为让姜曦云跪一跪就把这事圆过去了?倒是打一手好算盘。”说着招手将丫鬟们唤进来伺候。画扇进来,用秋香色大靠枕讲香兰身后垫高,书染端过一盏极浓的红枣汤,喂香兰喝了几口。
秦氏叹一口气,在床沿坐下来,道:“我原以为姜五姑娘是个厚道的,谁能想到呢。。。。。。可先前里里外外都夸她是难得心善讨喜的孩子。真是。。。。。。。”一行说一行摇头。她既不喜姜家使这等巧计,又庆幸官媒未请,倘若真劳动镇国公出面,这亲事硬着头皮也要应下了——尤以圣上仍看重姜家,林姜两姓交好。因此撕破脸面,也实属不智。如今她要顾及两方颜面,恐落下怨仇,还怕长子生事,心中着实忧虑,听香兰的话风亦是息事宁人之意,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对香兰又生出几分喜欢和怜惜出来。
香兰微微叹一口气,心里沉甸甸又空落落的。姜曦云。。。。。。也是个可怜人,生得这样美貌,又百般伶俐,还是千金小姐,纵如何乖巧。心里到底一股子心高气傲。非是秦氏相错了人,倘若只是平平常常过日子,姜曦云必展现大度宽厚,只是情势将她逼到这里。大凡人都是在利境时方才展现高风亮节;重重困境,损己利益仍秉守道义。不改其心的,凤毛麟角罢了。。。。。。只是此人下手太狠了些,不够磊落又毫无愧疚,令人齿寒。
香兰摇摇头,将红枣汤推开。她本以为自己可借势离开,如今这指望怕是还要落空。事已至此,唯有从长计议,再为日后打算。秦氏哄她再吃两口汤,她勉强把这一碗喝净了,林锦楼即命人再端一碗。
秦氏坐在床沿上,拉着香兰的手问:“这回你受委屈了,日后好生养着。”又对林锦楼道:“香兰身上不好,你那‘狗翻脸’的性子好生敛敛,可不兴再欺负她。”
林锦楼脸拉得老长,哼了一声。
秦氏又问香兰道:“你心里如何想?”
香兰道:“谢谢太太慈爱体恤。”顿了顿道:“这事……算了罢。”
林锦楼微微挑高眉道:“算了?”
“不然如何?让她跪我,大爷再替我出气,姜家愤愤然,与林家交恶,亲戚变了仇人,日后争斗不断,争来闹去都是为了堵在喉咙里的这口气,何必呢。”香兰抬起头静静瞧着林锦楼,“今日我讨了个真相大白,不当屈死的鬼,心里放下一半。其实我又恼又恨,可吃了的药再吐不出来,何苦为了此事日日嗔恨不绝,早日过去罢。”顿了顿又道,“倘若姜五姑娘来赔礼,不必跪。她赔礼是理所应当,下跪则是折辱于人。只是我没有那般大度,今生今世不想再见她,赔礼时让她隔着屏风便是了。”她说着抬起头,同林锦楼四目相对,见他双眼似两汪深潭,幽幽的盯着她。
香兰心里一跳,忙垂下头。方才这一番话正说到秦氏心里去,心中暗赞香兰是个识大体的,心里怜意愈发盛了,拍了拍香兰的手,道:“可喜你有这个心胸,凡事有我给你做主,姜家做出这等丑事,也休想轻轻巧巧的揭过去。”亲手将汤碗捧起来喂香兰喝汤。
这厢书染通传,姜尚先来了,林锦楼便起身出去,秦氏到底放心不下,亦跟着出去了。他二人一走。小鹃、灵清、雪凝纷纷进来伺候。画扇见香兰似是睡熟了,便掖好被角,将床幔放下,轻声道:“这事儿就让姜家赔礼,再息事宁人了?”
灵清往珐琅彩仕女樽中投了两块梅花香饼儿,盖上盖子,轻轻叹道:“姨奶奶哪儿都好,就是性子太面了。”
雪凝道:“已闹到这一步,姨奶奶也不该自己出头了,要看太太和大爷的意思。”
小鹃道:“是这个理,可心里头还是不舒坦。”
香兰睁开眼,看着帐顶,她心里何尝舒坦,可经历了这些磕碰摔打,她已不是当初那个尖锐凌厉,由着性子自怜哭闹的女孩儿了。她不愿诉委屈装可怜模样激林锦楼性子,好让他风霜刀剑对付姜家,也不愿做挑唆生事或撒泼大闹之举。她终究是这个身份,姜氏姊妹纵做了羞耻之事,也是官宦千金小姐。秦氏等林家主子们仍不愿同姜家交恶,眼下她仗着秦氏和林锦楼的怜惜和愿为她主持公道之情占了先手,倘若不知节制,不依不饶,耗尽旁人怜悯,反过犹不及。倘若迟迟离不了林家,再引众人厌恶,便愈发万劫不复。况,她已不想再为了这糟心的事挂碍,一日一日,怨恨啮心,每遭提起都气愤难平,咬牙切齿,不过是自己为难自己罢了。
她想让自己的心干净些。
所以就这样罢。
她撩开幔帐,把小鹃叫来问道:“春菱呢?”
小鹃道:“还在罩房里关着呢。”
香兰道:“把她带过来。”
小鹃便只得去了。不多时,两个婆子拖着春菱进来。只见她面如金箔,蓬头垢面,臀上的血浸在衣裙上,只好趴在地上行礼,着实可怜。
春菱一见香兰便哭道:“姨奶奶饶命,念在往日里我曾救过奶奶一遭的情义上,饶我一回。。。。。。”便抽噎着说不出话了。
香兰命人将春菱搭在春凳上,于她一碗茶喝,又命雪凝将春菱的发绾了绾,忽然道:“你我相识一场,怎就到了这个地步?”
春菱咬唇不语,目光中似有嗔恨不平之意。
香兰长叹一声,道:“罢了。”命人抬来一只箱子,对春菱道:“这里头是你在府里的财物,都收拾妥了,另还有你的身契,我再赠你些散碎银两,放你出去罢。听说你有个哥哥就在京郊庄子上,明儿个一早便让他过来领人。”
春菱一怔,继而眼泪长流,她本以为不是丢了性命便拉出去卖了,这样的结果已是喜出望外,头抵着春凳“怦怦”磕个不住,哽咽道:“谢姨奶奶恩典,谢姨奶奶恩典。。。。。。”
香兰道:“你日后好自为之罢。”
两个婆子便抬着春菱出去,将要出畅春堂时,小鹃忍不住道:“春菱,你可知道,当初姨奶奶要你替灵素煎药,我们几个知道你同曦姑娘好,都劝奶奶不要如此。奶奶却说,煎药这活计交予你,你自然明白她的心,她仍对你信重有加。。。。。。可你到底还是辜负了。”
春菱趴在春凳上闷不吭声。
小鹃将院门推开道:“算了,事已如此,再说这个也没什么用,走罢。”
门吱呀呀响,婆子抬着春菱出去,出了二门便不见了。小鹃关门时,却瞧见地上点点湿润,似是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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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锦楼回畅春堂已是掌灯时分,方才姜尚先与他谈了半晌,意态诚恳,赔礼作揖,另又提要给一大笔银子赔罪。林锦楼心中冷笑,姜尚先倒是个人物,做事还有个大气模样,可惜投胎投错了人家。
他绕过屏风往卧室中去,只见屋中唯有雪凝和灵清守着,二人忙站起来,林锦楼将床幔掀开,香兰仍在熟睡,遂问道:“你们奶奶如何了?”
雪凝道:“,张太医嘱咐隔两个时辰吃一回药,方才已吃过一回,又吃了几口枣茶,这会子睡了。”
林锦楼点点头,将床幔挂在小银钩上坐下来,灵清献过茶便同雪凝退下了。鎏金兰花灯上的烛火摇曳,将香兰的脸儿映得晕黄。她仍靠着锦缎烟霞红的枕头上,青丝散开,愈发衬得一张脸小了,仿佛一团儿白玉,清丽秀美,拥着一床妆花被躺在那儿,好似一朵儿经了暴风骤雨的花儿,娇弱又憔悴。
林锦楼出神看了许久,焦急躁恼的心竟渐渐平复下来。谁能想到这样柔弱的女孩儿竟然如此慷慨硬气,见识心胸远非寻常女子可及,他一直觉着奇怪,陈氏那样的奴才夫妇怎会教养出这样的女儿,仿佛废墟烂泥里开出的幽兰,挣扎了多少风雨,仍旧坚韧的长着,让他油然生出一股敬意来。他如今总算知道香兰为何想出去,可这事就算把刀架他脖子上也不能答应!
他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香兰的脸,将她鬓边的碎发拨开。香兰惊醒,惺忪的眨了眨眼,瞧见林锦楼不由一惊,眼睛便睁圆了,林锦楼性子阴晴不定,今天她公然提出要走,生怕林锦楼又要发火。孰料林锦楼和颜悦色道:“醒了?饿不饿?小厨房里熬红枣粥,吃一碗如何?张太医说你得补气血。”
香兰以为自己在做梦。盯着林锦楼呆呆看了半晌,又见他脸上微微挂笑道:“好歹吃些,垫了肚子才好吃药。”说着伸手拿了靠枕,将她身子垫高。又端了碗红枣茶喂她。
香兰迷迷瞪瞪的,林锦楼这厮莫不是气傻了罢?又见林锦楼把茗碗放下,把灵清唤进来,命端一碗粥,亲手一口一口喂与香兰吃,一双眼一直盯着她瞧。
香兰不自在,伸手道:“我自己吃罢,又不是手坏了。”
林锦楼道:“不成,你好好歇着罢,爷伺候你一回。”言罢又扬着眉笑道:“爷待你这样好。感动么?欢喜不?”
香兰觉得实在幼稚无聊,她身上不舒坦,也懒得应承,忍不住讽刺道:“居然会做小伏低,你指定不是林家的大爷。”
“哦?那我是谁?”
“画了皮的鬼。变成人的男狐狸精。”
林锦楼忍不住笑了出来:“行了,骂爷是画皮鬼和狐狸精,回头就让你给气死了。”
香兰淡淡笑道:“大爷不用气,如今外头指不定多少人骂我狐狸精来着,早给大爷报了仇。”
这话说完,林锦楼便笑不出了,香兰仍是面色苍白。虚弱憔悴,屋子里弥漫一股子药气,他心里那股怒火又扬起来,把碗放到一旁几子上,拉住香兰的小手用力握了握,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道:“姜曦云来给你赔礼。再赔五千两银子。”
“五千两?想不到我竟这样值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