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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兰香缘-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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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拧个性子,成天跟爷拉着脸,爷就当你记着恩了……罢了。你家去住几日,爷再接你回来。”

香兰便披了件藕荷色绣折枝梅花的披风,同春菱等人出去了。

一路回到陈家,在巷口,就遥遥看见有个小厮抻着脖子站着。见马车到了,立刻转回身往里报信。车驶到陈家门前停住。跟车的六个长随立时一拥而上,身子面向外,拿了一块大黑布,手里擎着展开,将门前围个严丝合缝,后头马车上的婆子、媳妇儿并小丫头子也连忙下车,来到近前簇拥着,吉祥将帘子挑开,放了下马凳,春菱先下马车,在下首扶着香兰出来。

这动静早就引得周遭邻居纷纷出来观瞧,奈何看不见黑布内的风光,可单瞧那两辆马车便是气派不凡,再见陈家门口两边各站一位配着腰刀,穿着武服,威风凛凛的士兵,便愈发震惊,议论纷纷道:“这陈家平日瞧着也寻常,今日来的是谁?竟这样大的排场,再拿个锣鼓开道,就能赶上县太老爷出巡了。”

“这你有所不知了罢?听说陈老头的姑娘给大官当了小妾,保不齐就是他姑娘回来了。”

“对,这事早就是有耳闻的,原有个夏举人就是因为瞧上他们家姑娘,硬生生让人撸了功名……”

“啧啧,不看不知道,陈家本是个绝户,生个好姑娘,这是要飞黄腾达了!”

且不论旁人如何议论,香兰一下马车,便瞧见陈万全和薛氏站在门口眼巴巴的盼着,香兰一见眼眶就酸了,忙上前扶住薛氏,叫了一声:“娘。”泪就滚了下来。

陈氏夫妇便红了眼眶,陈万全方才被香兰回家的阵势惊呆了,这会儿瞧见女儿才回过神,忙不迭用手背抹眼睛。

春菱忙劝道:“姑娘若是跟家里人叙旧,还是回屋里,门口风大,留神别吹病了。”

香兰连连点头,挽着薛氏的手往里走,直到一家三口进了堂屋,春菱方才命长随收了黑布,又将几箱子东西抬进来。

却说堂屋内,薛氏上上下下打量香兰,只见女儿还是瘦了些,头上戴的,身上穿的,皆是争光耀目,可原先明朗爽利的样儿不见了,瞧着内敛木讷,显见过得并非顺心随意。薛氏心里一沉,脸色也严肃起来,心里有话,碍于有旁人在不好问出口。

陈万全却满面红光,哈哈大笑道:“闺女,我一看就知道你在林家过得好,瞧你这一身穿戴,只怕宫里的娘娘也就这样了罢?再瞧你今儿回来的排场,嚯,竟然有官兵护送着来,六个随从外加贴身丫头,老妈子,媳妇子,小丫头子,我的个亲娘老子玉皇大帝,就算县太爷夫人出门,也不一定有你体面呢!”说着又忍不住哈哈笑起来,洋洋自得,只觉腰杆子又硬了两分,摇头晃脑道:“不错,不错,谁能想到,我竟然成了林家大爷的老丈人,我看日后谁还敢来惹我!”

这一番话把香兰气怔了,道:“爹爹别往自己脸上贴金,‘林家大爷的老丈人’这话你真说得出口。”

陈万全瞪圆一双小眼道:“我怎说得不对了?如今你跟了林大爷,我难道不是他老丈人?我说闺女,你那倔强性子可得给我收了去!好好伺候着林大爷,且不论你爹这条命全赖他救的,如今你这一身的荣华富贵,可都是人家给的呢!这可是个金饭碗,你可得好好的捧牢了。”

香兰冷笑道:“我是发誓不给人做小老婆的,如今成了这幅模样,任人作践,爹爹还当是体面,硬往自己脸上贴金,你以为我在林家是什么?我不过就是个下贱人,是个小猫小狗似的玩意儿,林大爷后院里多少姬妾,外头多少相好,如今不过是图我新鲜,才愿意捧着,你若是贪图这个风光,眼下可要好好受用,否则你女儿一朝人老珠黄,不得人待见了,别说你这‘林大爷老丈人’的体面全没了,兴许连个奴才都不如!”说罢站起身,头也不回便往外走,走到东厢房,“咣”一声便关了门。

薛氏在屋里急得跺脚,指着陈万全道:“你呀,你呀,闺女好容易回趟家,你又说这些不相干的,戳她心窝子的痛处,是不是老糊涂了!”

方才香兰一番话,本就说得陈万全有些讪讪的,一听薛氏这般说,愈发恼羞成怒,跳起来道:“我说这些有哪句话不对了?如今她是翅膀硬了,以为自己做奶奶风光了就敢顶撞她老子!”口中骂骂咧咧,想大声嚷嚷,又怕外头跟来的下人们听见,只得强行忍住,可口中仍小声咒骂不止。

薛氏恨得瞪了陈万全一眼,便追了出去。

春菱正在跟小丫头子在东厢房里收拾东西,见香兰进屋,脸色含怒,不由吃了一惊,香兰道:“你们先出去。”春菱也不敢问,只好领着人关门去了旁边屋子。

香兰坐到床上,登时泪如雨下,捂面哭了起来。她在林家,只觉自己是为了活着而活着,每天睁开眼任凭丫鬟们给她穿鲜亮衣裳,戴名贵首饰,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博林锦楼欢心,只因他开心了,自己方才有好日子过。她每日不过画画,看书,然后坐在窗前发呆,有时候能听得从鸾儿抱着琵琶唱曲儿,近来最常唱的便是:“朝喜花艳春,暮悲花委尘。不悲花落早,悲妾似花身……”那一把嗓子极好,音韵婉转,悲悲切切,她常常抱着膝痴痴听着。鸾儿唱多久,她便听多久。林锦楼后宅里的女人,她无一丝嫉妒,反有种怜悯,不过是同她一样的可怜人罢了,只是她们卯足了力气争宠,她却没这个心。

有时她也想让自己活得自在些,想那些沉得发闷的糟心事岂不是自寻烦恼,这一辈子怎么不是过呢。只是林锦楼并非良人,她天生又是宁折不弯的性子,如何也糊弄不过去。她这次回家,本想悄悄同父母露个口风,一家人坐一处想个法子,如何离了林家,孰料陈万全竟是一副荣有性焉的模样。香兰的心登时灰了一半,这些时日里积攒的委屈一齐涌上心头,泪便收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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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家中(二)

门“吱呀”一声推开,薛氏走进来,见香兰正坐在床上抹泪儿,便走上前坐在香兰身边道:“你爹就那个德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何苦为他生气呢。”

香兰抹了抹眼角道:“好容易家来一趟,本来想一家人和乐的说说话,什么糟心事都不想,方才实是压不住火气了。”

薛氏又叹了一声,半晌,问香兰道:“林家大爷待你……好不好?”

香兰也怔了半晌,道:“什么好不好的,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就是好罢?就这样闭着眼过日子,也就混过去了,只是我自己不甘心。前年我当丫鬟进府,忍气吞声,动辄挨打挨骂,脏活累活哪样不曾做过?又险些受辱,遭了毒打,拼了命才挣出来;去年我在宋家,遇到贵人,全家都脱了籍,过了两天好日子,原本以为找到良人终身有靠,日后就能安安稳稳的,谁知到头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今年兜兜转转,竟又回到林家,虽说不是奴才,可跟奴才也无甚分别,不过是个夹着尾巴讨爷们欢心的物件,他欢喜了就赏你些吃的穿的用的,不欢喜了就甩你一巴掌,指着骂两句。我是不能抱怨,否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如今还能入他的眼,尚有体面的日子,早先被赶出去的春燕,府里不得宠的鹦哥,失了宠的鸾儿,还有急急切切想巴结讨好的画眉,还不知怎么嫉妒我……”香兰一行说,眼泪一行从眼眶里滚出来。

薛氏也不由落泪,握着香兰的手道:“我的儿,别说了……”

香兰定定的看着薛氏,道:“我也想过,做女人的一辈子也就如此,何况林家财大势大。不如就顺势而为,将他讨好了,趁着他还在新鲜头上,生个一子半女,即便日后失了宠,也能寻个安宁。可我不甘心,娘,我真不甘心,我咬牙挺过这么多艰辛,不是为着过这样日子的!”

薛氏搂了香兰道:“你再不甘心又能如何?只恨你爹娘没本事罢!”

香兰靠在薛氏的怀里垂泪。不多久便擦了擦眼睛,坐起来道:“我偏不信,先前多难的日子都过来了。如今就不能找了法子离了林家。”

薛氏一惊,问道:“你想如何?”

香兰也不答话,从带来的箱子里取出一只遍地金锦缎做的锦囊,打开后往床上抖落,从中掉出十几件金银首饰。有戒指、簪子、镯子等,都是样式普通的。香兰道:“房里虽有银子,但春菱管着,都有定数,只有这几样首饰,模样寻常些。我悄悄扣下来,未登记造册,娘悄悄拿去。找人溶了铸成锭子,藏起来别让我爹知道。”

薛氏惊道:“这……这……这能行?回头林家查出来可如何是好!”

香兰道:“这本就是给我的东西,我拿出来也没什么不妥,只是让林锦楼知道我私下里攒钱便不好了。日后不管是什么前程,多些银子傍身总无错处。”又从箱子里把这些时日画的几幅画拿出来交给薛氏。让她找陈万全卖掉,道:“卖得的银子。娘要一半出来,就说是我要的,在林府里总要上下打点,手头不宽绰恐招人耻笑。那银子娘替我攒着,攒够了数就熔了做成锭子,找个地方藏起来,我自有主张。”

“兰姐儿,你这是……”

“娘照我说的就是了,下午再请个大夫来,娘就说是自己身上不好。”

薛氏再想问香兰几句,但又恐刺着她伤心之处,也只好住了嘴。只陪她说些闲话,心里却暗暗担忧。

一时到了中午,香兰原想留吉祥、跟车的长随连同两个亲兵在家里用饭,不料春菱已厚厚赏了红包,打发他们去了,连同跟回来的婆子和媳妇子也都打发去,只留下春菱和一个唤做繁花的小丫头子。薛氏没料到来这么多人,忙忙的张罗打扫屋子。

春菱走上前,满脸挂着笑道:“我们都在这儿,怎能让太太跟着忙呢,只管把活计交给我们便是了,姑娘难得回来一趟,太太还是多跟她说说话儿罢。”又赞薛氏道:“姑娘长得鲜花儿一样的,我们原本以为是仙女儿托生的,如今见了太太才算找着了根儿,我们姑娘的眉眼儿五官竟和太太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句话登时哄得薛氏笑得合不拢嘴,道:“我们兰姐儿生得比我俊多了,小时候没瞧出特别,越大才越好看……”

春菱一面笑着应和,一面给香兰使眼色。香兰暗赞春菱眉眼通挑,扶着薛氏进了屋。

春菱看了看满院子的花木、崭新的粉墙绿瓦和新鲜花样儿镂雕的窗子,长长出了口气。她知香兰一家原都是奴才,且是不受主人家待见的,纵有林锦楼后来送了仆役和银子,只怕也难脱小户人家酸气。却没料到陈家居然住着这样的宅院,虽不是极大,却极精巧,屋子里古董玩器字画等物一应俱全,吃穿用度居然是中等人家的体面了。陈万全眼皮子虽浅,可当了一阵子坐堂掌柜,薛氏也在林家宅门里服侍过的,二人虽不是极有气派,但也勉强上得台面。

春菱当下便收了轻视之心,暗道:“听说香兰一家脱了籍便买了这宅子,可知不是受大爷的恩惠,看来陈家是真的有些积蓄,香兰长得品貌都好,聘个殷实地主家做大奶奶都使得,大爷若是好脾气性子,知道疼人还使得,可花名在外,又霸道,怪道香兰不愿进林家了。”想了一回,打起精神指挥婆子和丫头们收拾去收拾屋子。

原本林锦楼留给陈家一个刘婆子,一个叫花菜的小厮,见香兰回来竟有这样大的排场,都觉着有了盼头,刘婆子对花菜道:“甭瞧着陈老头是个吝啬小气,无甚见识的,他倒娶了个贤惠心善的老婆,更生了个有造化的女儿,陈家清净事少,你我二人好生伺候着,比在府里头还强呢。”二人一个听从春菱差遣,一个出去跑腿儿买东西,愈发尽心竭力。

这厢堂屋里早摆了一桌饭菜,一家三口在饭桌前围坐。陈万全到底疼爱女儿,虽觉着自己方才一番话没错,可也不愿惹香兰不快,便陪着笑脸,又是夹菜,又是斟酒,还将这些时日给香兰买的衣料、首饰等捧出来让她看,讨女儿欢喜。

香兰心里长叹,到底是一家子的亲父女,方才那点不快也便烟消云散了,见陈万全的腰腿已好得七七八八,走路虽还要拄拐,但已无大碍,也不由松了口气。

一家人用罢了饭,陈万全因心里高兴,多吃了几盅,回房睡去了。丫鬟们撤去残席,香兰便把花菜叫过来,抓了一把钱给他,道:“我娘这两日身上有些不自在,你去请永仁堂坐堂的褚大夫过来。”花菜答应着去了。

不多时,褚大夫果然到了。刘婆子将人引到厢房,一众丫头们回避。香兰和薛氏都坐在床上,下了帐子,薛氏先伸手,刘婆子在她手上盖了帕子,褚大夫诊了一回,道:“太太气血弱,无甚大病,只吃两剂补气血的方子便好。”

香兰道:“我母亲至今无子,想再生一胎,不知大夫看是否使得?”

褚大夫道:“太太体寒,积劳虚损,应该有腰背强痛之症,恐早年生养时落了病根,想再续一胎不易,需慢慢调养,大补才是。回头老朽开两剂方子,煎服一阵再做诊断。”

薛氏近来也求医问药,大夫都是这样回答,心里虽失望,但也慢慢惯了,将手收了回来,对香兰叹道:“子嗣都是命中注定,罢了,我也死了心,只要你好好的,便比什么都强了。”

香兰握了握薛氏的手,命刘婆子给褚大夫端茶之后出去守在外头,也将手上盖了帕子伸出去,请褚大夫诊脉。

褚大夫将她左右手都诊了一回,拈着胡须道:“这位太太心气虚而生火,少气心悸,血亏气滞,以至月信不调,又因肝火旺克脾胃,不思饮食,四肢沉滞。我探这位太太的脉息,便知是个聪明要强之人,只是思虑过重,近来恐有不顺心随意之事,加之体寒肾亏,若不仔细调养,也应是子嗣艰难。”

香兰听了一怔,忙追问道:“子嗣艰难?是不好生养了?”

褚大夫道:“如今年轻,调养还不难,只需吃人参、当归、黄芪、白术、茯苓等配的药丸子,活络经血,养心安神,太太虽身子亏,可喜不是虚不受补,这般调养下去,过个一年半载的便无事了。”说完出去,坐在外头,提笔开始写方子。

香兰坐在帐子里松了一口气,暗道:“永仁堂的褚大夫看妇科调气血是有名的,且为人方正,很有医德,他若是说我不好生养,只怕确是难怀身孕。这般极好,否则府里连个煎避子汤药的地方都没有,倘若真有了孩子,就真个儿是难脱身了。这坏事如今倒是个好事。”

一时褚大夫开了好药方,香兰命刘婆子进来,拿了一封厚厚的红包赏了,引了褚大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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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伤风

话说香兰回了家,知春馆里却活络起来,林锦楼连着在书房睡了两日,各屋都有动静。画眉绣了一块鸳鸯帕子,鹦哥给林锦楼做了双冬日在屋中穿的棉绸鞋,都打发廊下的小幺儿送过去了,林锦楼也都有了赏,唯鸾儿没有声响。

到了第三天掌灯时分,书染往鸾儿屋里坐了半个时辰,待她一走,鸾儿便打开景匣子开始梳妆打扮,让寸心重新给她梳了个头,将压箱底的好收拾琳琅满目的戴上,描眉画鬓一番,又让打开箱笼找颜色鲜明的衣裳,寸心拿了一身正玫瑰红色比甲和浅洋红中衣,又拿了一件湖蓝底子淡黄梅花刺绣的对襟夹袄,道:“这两件都是新作的,还不曾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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