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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起居注-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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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里,我是来讨声恭喜的。”谈颜恒笑得很灿烂,“今天不是毕舍人轮值,所以还不知道吧,皇上已经点了我文科状元,我是趁著游园的时候进来的。”
  毕子灏心念瞬间数转。
  这家夥并不是官宦人家,所以虽然跟公主两情相悦,却没有多少大臣见过他。即使如此,这家夥胆子也够大的,竟然冒名参加科举……
  “言潭,对麽?我还说从哪里蹦出这麽一个文采斐然的,原来是准驸马。”毕子灏也笑了下,道,“状元公是要入朝为官麽,如此你我倒是同殿称臣,恐怕还得驸马爷暂居我之下……”
  “毕舍人,我入朝为官,当然是为了公主。”谈颜恒挑眉道,“我现在只是想知道,毕舍人你,是不是也抱著同样的想法?”
  “公主……她还好麽?”毕子灏眼神一闪,问道。
  谈颜恒表情温和下来:“你能这麽问,看来还没变。她很好,只是国仇家恨压著,让她无时无刻不想带兵杀回来。”
  “是公主让你来找我的?”毕子灏问道,随即觉得这问题太蠢,侧头笑了笑,“公主还能记得我这种小人物,我是不是该感到荣幸?”
  “若不是你做过那种惊世骇俗的事,公主也不会对你有印象。”谈颜恒道,“公主对我说,你是绝对可以信任的,因为没有人比你更爱她弟弟。你,绝不会放过杀了他的人的。”
  毕子灏低下头,看著他自己的指尖。他的手没有半点颤抖,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此刻手心都是冷的,冰凉。
  “万一公主料错了呢?”毕子灏低声问道,“万一……我贪恋权势金钱,不舍得放弃副相这位子……万一我出卖你,甚至出卖公主……”
  “你会麽?”谈颜恒看著他,问道,“公主说,你变心的可能,比我的还小……我和她相识不过数年,这中间聚少散多。而你一直和皇上在一起,你的眼中除了他,再也没有别人。”
  毕子灏低下头,声音大致还算平静:“你要让我做什麽?”
  谈颜恒满意地笑道:“我要你把那贼子的行动告诉我,同时探听他分兵的情况,有没有什麽兵符之类的东西,能偷出来最好……同时作为副相,你要时刻培植自己的势力,可能的话,让那贼子把我派到地方为官,而不是进什麽翰林学院……”
  “翰林学院早就不在了,你不知道麽?”毕子灏抬头,似笑非笑看著他,“你在朝中的探子,可不怎麽称职啊。”
  谈颜恒表情尴尬了下:“那个……”
  “你大可放心,只要你没有在特定的领域表现出长才,皇上是不会留你在京里的。不过我劝你一句不要张扬,虽然没有密探,全天下的百姓,却都是他的耳目。”毕子灏的笑勾起,扩大,“你,还是小心著些的好。”
  谈颜恒看著毕子灏的笑容,忽然觉得有些发冷。
  他不能多停留,很快告辞走掉。毕子灏看著他的背影,低道:“我该感谢你提醒我呢,还是该怨恨你竟然想对他下手呢?”
  “我的眼中只有他。”毕子灏念著,脸上表情很古怪,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什麽,“原来,是这样啊……”
十九
  有了人手,大岳顺利地在进步路上走著。
  前朝到了末年,可以说弊病丛生。奸人当道,贪官横行,而民不聊生。虽说最後三年承昭帝在位时并没有什麽新添的扰民政策,但也没有做过什麽有用的事情。
  这个国家,已到了崩溃的边缘,即使皇帝换了人来做也是一样。
  千头万绪到得一处,毕子灏眼睁睁看著方季北忙碌,眼睁睁看著他越来越瘦,不知是什麽感觉。
  只能尽力为他分忧,尽量让他轻松一点点。
  两人之间多少有些嫌隙,方季北说毕子灏已是副相,两人同住也有些不像话,於是在寝宫外面修了几间屋子,让毕子灏住在那里,并为他配备了名宫女服侍。
  毕子灏心里憋气就甭提了──原来每晚同床共枕就没想著对那人下手,如今被赶离他身边,却又因为想念而难以入睡。
  如果现在还和他一起,至少……晚上的时候可以趁他熟睡做些事情吧,例如偷偷地吻他。
  从那晚喂他喝水的时候,就一直很想尝尝他唇的味道,只是当时还没有意识到,而现在已经没有机会了。
  ……不能这麽想,机会一定会有的,只要努力抓住。至少现在他身边没有任何人,只有自己。
  毕子灏低头看著自己手指。最想要的,绝对不可以放弃。没有什麽是这双手抓不住的,除非他根本没想要。
  “毕相,毕相?”孔之高连喊了几声,毕子灏还是在低头发呆,他便想伸手推他,正要动手,坐在一边的方季北出声:“小毕。”
  毕子灏马上回过神来:“皇上,什麽事?”
  孔之高稍稍皱眉,觉得毕子灏态度也太明显了点,插话道:“毕相,我们在商量过冬的问题……”
  “过冬?”毕子灏愣了下,“就是多烧火别冻到嘛,有什麽可商量的?”这种杂事值得一个皇帝三个宰相来讨论?
  孔之高和方季北露出无奈表情,吴三省则有些羞愧,拉了拉毕子灏:“毕相,是说百姓过冬的问题。”
  同样一幕在片刻前上演过,吴三省自认心系天下,却也如毕子灏这般完全没想到过冬有什麽问题,也就被孔之高和方季北小小鄙视了下。
  虽然起点相同,接下来的表现却差异甚大。毕子灏很快明白了他们的打算,和他二人热烈讨论起来。吴三省尽管努力插话,但显然有用的东西并不多。
  “皇上和宰相也就罢了,他们是百姓间出来的,这方面懂得多很正常。”吴三省无聊中暗自思量,“怎麽我连毕副相也比不过呢?他也不懂这种事,而且他还是个孩子啊……”
  看著眼前三人,吴三省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老了,该让贤了。在大韦灭亡时,他之所以没有自杀或引退,是忧心国家忧心百姓,担心这一批兵士农民把国家弄得一团糟。
  可谁想到,这位皇上尽管大字不识,甚至连三省六部都分不清楚,却在治国上另有长才。他的所作所为,有些似乎是不经考虑,实行起来却往往有奇效。而那孔之高也许在做学问上差得远,却当真是名谋士。两人一起,在实际应用上就已经很厉害了。
  而现在还多了一个毕子灏。
  论学识,论能力,这不足二十的孩子处处表现得比自己还强。那半月报在他努力下已经走出京城,影响渐渐扩大。多少名士大儒败在这这孩子笔下。
  而这孩子,在半年前,还只是承昭帝身後的一个影子。承昭帝登基三年,自己好像都没注意过那孩子,甚至都不记得他的样子名字还有声音……
  这三个人一起,大岳还有什麽可担心的呢?现在想起自己最开始“为国为民”的想法,都觉可笑。
  他看著三人讨论得热火朝天,笑了一下,想到一边为他们泡壶茶算了,反正无事。走到门旁,见到门外站著一人。
  “高管事?你在那里站著做什麽?”吴三省认出那人,问道。
  “禀吴相,我是来找皇上的……”高管事回道,向房内张望。
  吴三省知道他是不想打扰那三人,於是道:“有什麽事吗?重要的事情的话,还是早说的好。”
  “应该也不是特别重要,就是……”高管事迟疑了一下,道,“那位穆老丈说要出宫看看地里冻土情况,好决定开春种什麽怎麽种,然後写进半月报上面的文章。他是昨日出去的,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吴三省脸色微变,让高管事进来:“这事重要,还是请皇上定夺吧。”
  
  京城天寒,这些日子又下了几场雪,望过去天地都是白茫茫一片。这时节大多数人都待在家里,在京郊农田附近走著,地上几乎都没有脚印。白雪反著光,璀璨著映得人眼都有些闪。
  一阵风吹来,吹起碎雪飘扬,便像是又下起雪一般。寒意彻骨,毕子灏忍不住微微发抖,脚步有些乱。
  “小毕,你还是回去吧,你身体那麽弱,受不了的。”他身边的方季北见他如此,忍不住皱起眉来,劝道。
  毕子灏摇头,把狐裘包得紧了点,苦笑一声:“我已经把宫里最御寒的衣服都穿上了,如果还叫冷,也太没用了点。你穿得那麽单薄……”
  方季北打断他:“我皮糙肉厚身体壮,你怎麽能和我相比呢?”
  毕子灏神情有些黯然:“我自然不敢和皇上你相比……”
  “我不是这意思……”方季北听出他语气不对,忙道,“我是担心你,要是你感了风寒或者什麽,就麻烦了……”
  “我现在俸禄不少,足够请太医,不用你掏钱。”毕子灏斜斜看方季北一眼,狐裘上皮毛滑过他脸侧,有几根毛大概是进了鼻子,他“阿嚏”一声,打断了神气的表情。
  方季北忍不住笑:“我还没吝啬成那样,是真的担心你。”
  毕子灏把头埋在毛皮里,偷偷笑了,声音闷闷地传出:“我很好,你不用担心啦,找穆老丈比较重要。”
  为了找穆老丈,宫里的人几乎全跑了出来,方季北本是怎样也要阻止毕子灏的,但最终拗不过他,只好和他一组来找。此刻见他一张小脸冻得通红,方季北觉得有些心疼,干脆靠得近了些,伸手把人抱在怀里,把他温暖的体温分给毕子灏一些。
  他专心搜寻四周,自然看不到毕子灏“赚到了”的笑容──即使看到也不会明白就是了。
  在这茫茫白色中找人著实不易,冬天天黑得早,眼见天色渐渐暗下来,极目也看不出多远。方季北干脆拉著毕子灏站在高处,四下张望,却依然看不到人影。
  “咦?皇上你看,这里的土好像被翻过。”毕子灏忽然发现什麽,叫道。
  方季北连忙看过去,果然,在稍远处有一块土地与众不同,白黑夹杂。他们连忙走过去,见到一串脚印延伸出去,延到远处小山。
  “难道是穆老丈查看这里土地的时候正好下雪,他为了避雪往山那边走?”方季北自语道,跟著脚印过去。
  京郊盛产不高的小山,例如眼前这一座。山不高,登上去也容易。
  “小心点,这下面可是山谷,跌下去不好爬上来。”方季北叮嘱毕子灏,拉著他走到山崖头,寻找脚印。
  “难道穆老丈掉下去了?”脚印在崖边消失,毕子灏皱眉低语,“这麽明显的山崖,应该不至於,再说就算掉下去,这里也不是很深,应该不会有问题吧……”穆老丈年纪虽然大了点,身体却好,再说他常年劳作,应该很灵活。
  方季北也皱眉,四下看著。洁白的雪几乎埋没了万物,不过山头因为风吹,已露出土地本色,还有一些半黄的绿草点缀其中。方季北眼光忽然落在一丛草上:“这草……”
  他走过去,蹲下身仔细看著那丛野草,脸上露出惊诧表情:“有人在这里拔过草,而且是连根拔起,小毕你来看……”
  “小心!”毕子灏忽然大喊一声,方季北只觉脚下石头松动,一阵山风猛烈吹来,他失了平衡,便要栽倒。
  倒落之处是山谷,方季北伸手想抓什麽东西,在碰到那丛草时一犹豫,反而放开了手。
  这草很可能有什麽用,反正山谷也不深,掉下去应该也没关系吧。
  这麽想的时候,手被什麽拉住,冰凉而滑腻的触感环著他手腕。方季北一愣抬头,眼前的是毕子灏焦急的脸。
  他迟疑了一瞬,再想放手却也晚了。两人的体重相差甚远,毕子灏怎麽可能拉得住他,反而被他带得滑下山谷。
二十
  毕子灏只觉身体迅速下坠,身前的人却始终紧紧抱著他,保护他不受伤害。
  他把头靠在方季北胸前,唇角绽出一个微笑来。
  山风刺骨,两人落到雪地之中,虽然没有伤到,冰冷的雪却飘入二人袖口领口,化作寒彻骨的冷水。
  毕子灏身体不太好,当即便几个喷嚏打出来,身体微微发抖。方季北抱紧他四下看去,山谷中光线极暗,仓促间却也找不到上去的路。他抱著毕子灏走了几步,感觉到他瑟瑟发抖,便忍不住皱眉。
  终於在山壁上找到一个小洞,方季北也来不及多想,抱著人走进去。洞很深,他拐了个弯便把人放下,燃起火折子查看毕子灏情况。
  他将人保护得很好,毕子灏并没有受什麽伤,只是他受不了寒,脸色有些发白。
  方季北迟疑了会儿,开始脱衣服。他外衣被雪浸得极湿,不过内里还是干的。他把里衣递给毕子灏:“把湿衣服脱下来,穿上这个,我出去找点柴火。”
  毕子灏看著他,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你……你的身上……”
  在火折子的微弱光芒下,也可看到方季北身上遍布的伤痕。横七竖八浮在他胸膛上,有刀伤有鞭伤,有一道甚至从胸前竖著下去没入腰间。
  毕子灏人有些颤抖,想扑上去确定这些伤痕。方季北低头看看,不以为意地笑了声:“吓到你了吧,都是旧伤,难看了点就是。”他披上湿衣,还摸了摸毕子灏的头,“留在这里等我,把衣服披好,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他出去,毕子灏把他衣服抱在怀里,眼神渐渐冷冽。
  好多伤,很重。这人该是怎麽活下来的?受了多少折磨,甚至有多少次面临了死亡?
  毕子灏心中一阵发冷,连得身体越发寒,牙齿都在打战。
  “小毕,很冷吗?你忍一下,我马上去生火。”落入一个温暖怀抱,方季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依然是老实带著点温柔。毕子灏在他怀里猛摇头,一手拿著火折子,另一只手开始对著他的衣服不规矩。
  毕子灏很快把方季北草草披著的外衣扒下来,露出大片胸膛。他先是眼睛直了下,随即心头浮上些酸涩,马上化为愤怒,又是心疼。
  “这些伤……”他指尖从那些伤痕上掠过,和脸不相称的,方季北身上皮肤相对要白皙很多,大概是他不欲别人看到这些伤,因此很少脱上衣的关系吧。
  完好的部分摸上去感觉很好,让毕子灏有些舍不得移开手。伤痕摸起来很糙,甚至有些剌手,毕子灏盯著摸著,有种吻上去的冲动。
  这人,在自己完全不知道的地方,受过那麽重的伤。
  “小毕,这些伤没什麽,真的。”方季北感受到他的关心,笑笑对他说道,“舞刀弄枪的,哪有可能不受伤?”
  话是这麽说,可伤在别人身上,和在他身上,是完全不同的。
  方季北见他咬著嘴唇,明明都要哭出来,却还在小心翼翼摸著自己身上伤口。他有些迷惑也有些感动,按住毕子灏的手:“小毕,我去生火,你也把湿衣服脱下来烤烤,免得著凉,嗯?”
  毕子灏迟疑了下,觉得自己这样确实是太突兀,便放手坐到一边。只是双眼总离不开他身体,眼底神色也是变化多端。
  “都是什麽时候受的?少时做学徒的时候?是发配的时候?还是打天下的时候?”毕子灏看著他忙碌生火,静静问道,语气中却有一份隐藏的咬牙切齿,“痛不痛?”
  “都有,当时挺疼的,忍过就好了。”劈啪一声,火燃了起来,照亮了山洞。方季北温和方正的脸在火光之下显得明亮,看得毕子灏傻傻发呆。方季北浑然不觉,还拉著他到火边,“这洞看来很深,大冬天的应该没什麽蛇虫,但也别坐太远,被烟呛到就不好了。”
  他见毕子灏神情,忍不住叹了口气:“小毕,你好歹是个男儿汉,不要怕这种东西。放心好了,有我在身边,你不会受这种伤的……”
  毕子灏一歪身,倒在他怀里,对著面目狰狞的伤疤:“我不会让你再受这种伤的!”
  方季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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