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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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角下,倚坐着气色极差的壮年老道,也由两名大汉看守。
桌旁分坐着笑面无常和千手灵官,厅两侧的排椅共坐了六个人。
“九阴羽士,放聪明些。”笑面无常阴笑着说:“你不至于笨得让在下这些兄弟上刑
吧?在下这些弟兄笨手笨脚,上起刑来不知轻重,道长务请包涵一二。”
“大名鼎鼎的九阴羽士被几个江湖小辈上刑,啧啧!”千手灵官怪腔怪调接口:“日后
传出江湖,道长,你的脸往那儿放?”
“贫道不会再在江湖现世了。”道玄观主沉着地说:“你们这些人,比我九阴羽士更凶
残,更恶毒,更无人性,决不会留贫道这张活口。不管贫道是否合作,老命最终仍是不保,
贫道又何必……”
“我笑面无常一言九鼎,信誉保证。”笑面无常拍拍胸膛:“只要你合作,在下决不损
害你一根汗毛。你活着,对在下构不成威胁,在下犯不着杀你灭口。”
一名大汉上前,将几张图形在道玄观主面前逐一展开,先展开第一张,彩绘着一位剑眉
虎目,戴儒巾穿青儒衫的英俊青年人。
“认识这个人吗?”笑面无常说:“他姓费,名文裕。很可能改了装或易了容,虽是书
生打扮,却是极为了得的武林高手。”
“观中共寄住了十七位大户人家寄读的子弟,却没有一个像……”道玄观主沉着回答:
“唔!有两位年青的生员,但像貌……”
“在下不在贵地大户人家子弟身上浪费工夫。”笑面无常截断老道的话:“贵观与景德
寺寄住的施主,在下已经全部查证过了,在下要查的,是近月内从浙江方向明暗间迁来的
人。四乡在下已派人查遍了,目下主要是着彻查城乡,希望你诚意合作。”
“贫道可以肯定的回答你,城乡附近绝对没有这个人。”
“其他七男女呢?”
大汉将图逐一让老道过目,图出自丹青妙手,画得栩栩如生而且传神,每个人的图形皆
有两个,一正一侧。
“在下要知道最近一月来在贵地落脚的男女下落。”笑面无常一面说明:“三天中,在
下已经盘问过五位地头蛇,阁下是第六个。那五个仁兄十分合作,可惜毫无头绪,他们都没
有阁下消息灵通,阁下在地方上深得人缘,上自富豪仕绅,下至贩夫走卒,皆有阁下的虔诚
信徒,只要你借神鬼之口向他们探询,他们连床第间的事也会坦白告诉你,这就是在下找你
的原因所在。”
“贫道没见过这些人。”道玄观主说。
“那么,阁下答应去查吗?”
“好吧!你是赢家。”老道终于屈服了:“贫道不愿与你们那两根烙铁亲近。”
“对,道长真是聪明人。”笑面无常满意地笑:“给你吞服一颗定时丹,制了你的气门
以防万一,每天申牌正,在下在此地等你的消息,希望在三天之内,道长能查出结果来。”
笑面无常击掌三下:“来人哪!给他一颗定时丹灌下去。”
一名大汉上前,探手入怀取出一只瓷瓶,倒出一颗暗青色的丹丸。
厅门悄然而开,两个人影当门而立。
“哈哈!定时丹有多吗?老夫也要一颗。”语音不大,但直薄耳膜深处:“老夫正用得
着。”
众人大吃一惊,不约而同倏然而起。
一位半死不活,年已古稀的糟老头当门而立,身前挟着一个活死人,是原来站在天井担
任警卫的人。
千手灵官机警地跨出两步,离开了凳椅。
“你没有机会发射暗器,尽管你的暗器很霸道很了得。”老人向千手灵官说:“任何厉
害的暗器,也不可能贯穿人体,老夫有人保镖,不怕你的暗器,你最好退回去。”
“你是……”笑面无常问。
“你该知道老夫的。”老人说:“白天你阁下就提过老夫的名号,没忘了吧?”
“九地冥魔陆新!”
“对,你的记性不坏。哈哈!这附近已被腐尸毒有效地控制,想向老夫动爪子的人,有
死无生。老夫与九阴羽士交情不薄,在他观中享了三年福,你们如果毁了他,老夫岂不要滚
蛋另觅居所?劳驾,把老道释放,好来好去,老夫谢谢你们啦!”
九地冥魔名列宇内四大妖魔之一,是武林闻名丧胆的可怕老魔头。笑面无常白天在元妙
观不幸而料中,心中早虚,不敢不听命放人。
道玄观主扶住壮年老道向门外走,在门外转身死死地盯了众人一眼,怨毒地说:“贫道
已十五年未开杀戒,不愿再沾染血腥,但如果你们再去打扰贫道的清修,贫道发誓要把你们
的根掘出来,见一个杀一个。还有,本城隐有不少武功深不可测的避世高人,你们在此地横
行,早晚会没有好结果的。记住,贫道已经警告过你们了。”
“老道,走吧!回去还得喝几杯呢。”九地冥魔催促:“这些小辈一个比一个狠,你说
这些话吓不倒他们的,他们早晚会埋葬了你。老一辈的人不死,年轻的一代怎能称雄道霸?
走!”
“不必追了!”笑面无常制止手下追赶:“那老魔如在身后洒放腐尸毒,追的人非死不
可。”
“汪兄,你打算怎办?”千手灵官问:“还去打九阴羽士的主意?”
“暂时不可惊动他,咱们另找线索。”笑面无常说:“兄弟安上的暗椿已经就绪,城里
城外三教九流同时着手,我不相信找不出线索来。”
“恐怕费小狗与李生全家,根本不在宁国。”
“一定在。”笑面无常肯定地说:“费小狗那种瞒天过海老把戏,兄弟清楚得很,因为
兄弟也曾玩过这种把戏,他是在班门弄斧。黄兄,如果你们等不及,何不回南京等候消
息?”
“兄弟信任汪兄的判断,不必到南京去等了。”千手灵官笑笑说:“宁国这么一点点
大,以汪兄的实力,应该在短期间查得一清二楚了。”
“那是当然。”笑面无常傲然地说。
午后不久,河口镇河泊所旁的小食店中,泼皮文风仍是那股泼皮像,敞开上襟,一条腿
踏在另一张长凳上。桌上有几味下酒菜,大碗盛酒,吃像颇为不雅。对面,另一位粗眉大眼
的泼皮更为不雅,不但没有坐像,也没有站像,一条腿踏在凳上,一腿支地一肘支在桌上,
一面吃一面口沫横飞的大声说话。
“怪事。”泼皮含糊地说:“胡老大无缘无故失了踪,小文,你不感到奇怪?”
“天底下任何怪事都可能发生,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文风一口喝了半碗酒:“胡老
大腿长在他身上,他爱到哪里就到哪里,你管得着吗?”
“他手下的张三李四诸亲信都在找他,下江来的红货搁在江湾里不见他出面,不是失踪
是什么?”
“也许到龙江找他的姘头去了,女人的魅力比银子大得多。”文风若无其事地说。
“不止是胡老大失踪,城南响山响潭的罗二哥,东门外济川桥麻子郑五麻,城北敬亭山
彭老昆,好像都不声不响平空消失了。咱们地方上有头有脸的好汉,一个接一个失踪,这里
面一定大有文章。”
“呵呵!钟三哥,你也是咱们三汊河口的有头有脸好汉,可不要也平白无故失踪,小弟
就找不到酒友啦!”文风似笑非笑盯着钟三哥:“小心些,三哥。”
“我?我钟老三算哪门子好汉?”钟三哥苦笑:“在码头上跑跑腿,替财神爷向河泊所
的将爷们通通关节,赚几文黑钱,你把好汉看得这么不值钱吗?”
“咱们不谈这些,反正事不关己不劳心,咱们这些小人物穷地棍,杀了剔不出四两肉,
恶运轮不到咱们头上的,因为你我都不是举足轻重的好汉。”文风一面替对方斟酒:“哦!
三哥,悦来老店大前天从下江来了一家人……”
“你是说来投亲的宣家母女?”钟三哥眼中有邪邪的笑意。
“是啊!好像她们托了孙四哥打听消息。”
“没有结果,老孙花了两天工夫,到敬亭山一带穷找,倒贴了十几两脚钱,徒劳无
功。”
“他们要找的人是……”
“不清楚,老孙事前事后口风紧得很。小文,有意思吗?”
“有意思?什么意思?”文风颇感兴趣地问。
“有两个雌儿呀!别给我装蒜。”钟三哥说:“投亲不遇,盘缠有限,寡妇弱女,最后
所走的路,不说你也该清楚。我知道你手头宽裕,不妨在她们身上下工夫,不要说一箭双
雕,捞上一个也够你快活啦!听说城里的裘老七裘得功,已在作撒网布罗的打算。兄弟,绸
缪须及早,晚一步徒呼荷荷,你是无法与裘老老七争的,地位差得太远了。”
“裘老七已在昨晚失踪。”
“什么?你的消息从何处得来的?”钟三哥惊问。
“今早传出来的。”文风平静地说:“我敢给你打赌一文钱,下一批失踪的人,一定轮
到有头脸的二三流好汉了。你老哥可列入三流,你明白小弟的意思吗?”
“胡说八道,这……”
“小弟是第四流的,早着呢。”文风似笑非笑举碗邀饮:“大鱼没被捉光之前,我这条
小泥鳅是安全的,怕只怕意外落在网里,那就只好怨命啦!”
“小文,你的话好像有玄机。”钟三哥放下酒碗:“好像真有什么祸事要发生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文风摆出天掉下来也无所谓的气概:“今天有酒今天
醉,祸事不祸事去他娘!喝啦!喝够了晚上得上路,那批红货约好了吗?”
“约好了,廖家湾。”钟三哥放低声音:“引水钱一百二两,平安到栈另分两百五十两
红,天一黑我来找你,你把竹筏弄到小沟岸等我。”
“放心啦!误不了事,来,干!”
浪里鳅文风和飞鱼钟三,是上起九曲河,下迄黄池镇一带吃水饭的地头蛇,俗称引水
人,其实是走私贩子的领路泼皮,专与河泊所的兵勇勾结逃避查缉,全仗地头熟从中取利,
吃的是风险钱。
次日天刚发白,竹筏靠上了城南响潭的西岸。对面,是张家湖水口。这一边是响山,两
崖耸峙,苍翠对起,上面建了颇有名气历史悠久的响山亭,是本城的名胜区,距城仅两里
地。
这些没有家累的泼皮,平时居无定所,到处为家,像是游魂孤鬼。浪里鳅文风在潭边的
土坡下,建了一座竹屋,这就是他偶而栖身的地方。
这是名符其实的竹屋,居然甚有格调,小小的两进,旁边还伸出一座小阳台,自壁柱至
屋顶的竹瓦,全是竹子没用一根木料,西南百十步,便是小小的响山村,有六七十户人家。
把筏拖上河岸,抬头便可看到上面不足五丈的竹屋。突然,他脸色微变。
他的竹屋没放置有值钱的物品,与邻居相处得不错,竹门从来不上锁,仅在出门时用门
插插住。
竹插垂吊在门旁,表示有人曾经进去过。
两扇小窗都撑起来了,里面一定有人。
正感到迟疑,小窗口出现一张清丽的美丽少女面庞。
“怎么啦?不要说你不认识你自己的家吧?”少女脸上绽起动人的微笑向他打招呼,那
双又大又黑水汪汪的明眸,真具有勾魂摄魄的魅力,语气大胆而不轻桃,像在向老朋友打招
呼,声调当然极为悦耳动听。
他掩妥胸襟,大踏步而上,推开了竹门,眼前一亮。
“诸位真不简单,反客为主,在下反而成了客人啦!”他跨入厅堂笑说:“姑娘们,在
下的邻居罗二哥还没死吧?他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
三面竹椅上共坐了三个人,一位老太婆脸色阴沉,两个村姑打扮清丽脱俗的十七八岁美
女郎。
竹桌上,摆了几碟小菜,一盘粥,早膳已准备妥当,粥仍是热腾腾的。
他将褡裢往椅上一放,含笑打量三个女人。
“你镇定的神情,出乎我们想像之外。”最先在窗口与他打招呼的女郎媚笑如花:“我
想,要不了多久,你一定会取代郑五麻和彭老昆的地位,甚至与城内的独角蛟盖大海盖大爷
分庭抗礼。”
“姑娘过奖了……”
“罗老二还没死,他替我们办事去了。”女郎站起往桌旁走:“忙了一夜,你大概饿
了,坐下啦!我们一面进膳一面谈。我姓太叔。那位姓申屠。老大娘嘛,姓宣。怎么称呼,
随便你,在悦来老店,流水簿上记载我们是来投亲的母女,你大概已经知道了。”
“对,好像河口地盘老大孙四哥,曾经替诸位跑过腿。”他泰然往桌旁走:“孙四哥地
头热,诸位找他算是找对人了。哦!太叔姑娘,让我来……”
“添粥添饭,是女人的事,你就不必和我客气啦!”太叔姑娘大方地说,一面取碗盛
粥:“你这间竹屋又清幽又脱俗,借给我们住几天好不好?”
“我很少在家。”他坐下:“房倒是有两间,好在天气炎热,寝具少还过得去,有诸位
看家,在下当然欢迎,要是不嫌简陋,诸位爱住多久就住多久。”
宣大娘与申屠姑娘也过来入座,三双眼睛紧吸住他的眼神,捕捉他眼神的几微变化。
“你姓文,名风。”申屠姑娘向他嫣然微笑:“听人说,你对宛溪这条水很熟很熟。”
“谈不上熟不熟,从小在这里长大,十五六岁后经常往芜湖干活,一年难得回来一趟,
最近才想到回家来混,因为在太平府出了一点纰漏,耽不下去……”
“打伤了人?”
“差不多,还用小刀子戮巡捕。”文风苦笑:“说严重也不算严重,但总得避避风头,
以免大家脸上难看。当然,这条河水我土生土长,说不熟也不会有人相信。”
“这期间,我们想借重你,请你办点事。当然,那不会亏待你的。”
“好说好说,有何吩咐尽管说,办得到决不推辞。”文风几乎满口答应,目光大胆地在
申屠姑娘脸上转,脸上有邪邪的笑意,真像个好色之徒:“在下也算是在外面混了几年的
人,跑大江上下见过世面。有道是不是强龙不过江,诸位抵埠几天时光,本城混字号的有头
有脸大爷,已有几位平白失了踪。所以,如非生死关头,在下决不至于愚蠢得拒绝与诸位合
作。城里的裘七爷少见识,鬼迷心窍,曾经想打两位姑娘的主意,好像不久前听人说躺在床
上啦!那当然是他自作孽不可活,对不对?”
“对极了。”太叔姑娘接口:“咦!裘七躺下是前晚二更天的事,你昨晚忙了一夜,刚
到就知道了?”
“不久前从河泊所的兵爷口中知道的。”他泰然地说:“府城地方小,任何事也瞒不了
人。姑娘,钱不好赚,分得七十两银子的红,得赶快向他们孝敬三十两,去慢了下次就别想
混啦!他们昨天就知道裘七在悦来老店中了风,回到家就躲起来,放出口风说是失踪。”
“为免麻烦,所以借住你的竹楼好办事。”
“在下说过的,欢迎欢迎。”
主客双方开始进食。文风神色从容,举动沉静,尽管他眼睛不老实,目光不断在两位姑
娘的面庞和高耸的酥胸上转。
食罢,太叔姑娘收拾桌面,申屠姑娘入厨沏茶,她们像是主妇,把竹屋内外都摸熟了。
“文风。”一直不说话,在旁察言观色的宣大娘终于说话了:“你知道老身请你要办的
事吗?”
“听到一些风声,好像是说找亲戚。”
“对,找亲友,是一门相当近的近亲。”
“宣大娘,在下不过问什么亲,即使是一竹竿打不到底的亲也与我无关。我这人别无长
处,守口却是有口皆碑的,信誉保证。得人钱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