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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走台-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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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山!”
  我的预感出奇地准,走出机场就看见了熟人。宜佳是模特中的矮个,但站在接机的人群中却有如鹤立鸡群,加上出众的容貌、别于常人的超前打扮。估计除了我之外,刚下飞机的每个人都愿意她接的是自己。我已经把帽沿拉得很低了,而且不朝她所在的方向看,还是逃不过她那双大眼睛。
  “雷哥,以为不是你呢?”宜佳兴奋地向我跑来。我又是激动又是惶恐,站在原地说:“要不要来个拥抱?”她脚步不停,直扑到我身上,虽说只是象征性搂了我一下,但这个印象中最保守的模特,当众如此大胆,说明她也高兴见到我。
  看清我的脸后,宜佳又惊叫道:“哇,你的脸怎么啦?”我苦笑说:“我这张烂脸,你居然能认出来?”她左右打量:“是出车祸了吧?你走路的姿势一点没变。”我摇头:“你真是神了,如果你是特意来接我的,那就更神了!”她微笑,羞涩地望向下飞机的人群:“我可不是神仙,我、我接北京的飞机,在你们后面。”不消说,肯定是接男朋友的,我向她笑笑:“那我得赶紧溜之大吉。”我真的掉头就走。
  这时,北京来的旅客出现了,宜佳想拦我又不敢跟来,叫了我几声。我装没听见,头也不回,小跑出大门,逃命一样上了进城的大巴。
  如果碰上肖露露,那将是什么情形?她是不是也会给我一个拥抱,还是赏我一大嘴巴?或者我像个回头的浪子,款款深情,主动靠近?这都太浪漫了,绝对不可能。倘若真的和她巧遇,宜佳的出现已经做了最合理的解释,她接的人恐怕还不是男朋友,最可能是接丈夫的。而我呢,一个局外人罢了,与其他刚下飞机的过客没什么区别。
  我是为探望父亲而来的,想起正在死亡线上挣扎的老爹,我当即把肖露露、宜佳甩到脑后,停止了联翩浮想,恨不得马上飞到医院。令人气愤的是,进城大巴要等到人坐满才走。车上还不能抽烟,我正想下去坐出租车,又看见了宜佳。
  “雷哥,我开车来了,跟我们一块走吧。”宜佳找到大巴上来。我强挤笑脸说:“我可不想当电灯泡。”她娇嗔道:“哼,以前我们整天给你当电灯泡又怎么说?今天偏要你当一次!”这话对我的刺激非常大,半响我才说:“谢谢了,你去吧,别让你男朋友误会了。”她还是不依,“什么误会,量他不敢!几年也不来看我们一次,见面你就想逃啊!走吧,你这人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了?”
  众目睽睽下,拒绝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女,我担心在大巴上引起公愤,极不情愿地跟随宜佳下车。
  “这是我的专车。”宜佳把我带到一部漂亮的进口轿车旁,“你要不要开?”我手指我的脸:“你不怕我刚出车祸?算了,等我的脸变好再说。”她帮我想的理由真好,老娘和哥姐如果追问,正好可以用上。
  宜佳不驾车,也没有坐助手座,陪同我坐进了后座。驾车的是她的男朋友,北京某个网站的部门经理,年纪跟我不相上下,人长得很普通,但有张真诚的笑脸,宜佳介绍过后,也把我叫“雷哥”。车子上路,宜佳向他男朋友讲述了几件我带模特演出的趣事,然后问道:“雷哥,你知道苏柳获奖吗?”
  “知道,我在电视上看的。”我的话不多,基本上是宜佳在讲故事。
  宜佳越说越兴奋:“苏柳现在可红了,一次出场就上万,在北京买了房子,把全家都接去了。获奖那晚上,她哭了好长时间。她跟我说,她最想感谢的人是你。你换了电话,谁也不知道,上个月我去北京,她又跟我说,想回来找你,不过,她太忙了,一直抽不出空。你也知道,这一行是吃青春饭的,不抓紧时间迟早被淘汰。”我实在不愿聊这个话题,索性不说话,向她笑笑。她又说:“雷哥,不管你和肖姐发生了什么?我们都感激你,没有你,就没有我们今天。哦,你这次回来,公司知道吗,怎么不派车接你?”我苦笑道:“我早就不是公司的人了,我是来办私事的。”怕她再提“公司”,我只好说起老爹受伤的事。她听我讲完,像明白了什么:“难怪像你突然老了,还有点怪怪的。”
  终于进城了,车子直接送我到医院。宜佳告别时说:“今天太匆忙,改天我们再来看望伯父。”我只希望她快点消失,再也不要出现,最好别告诉肖露露我在这里。
  老爹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部分原因与他的倔脾气有关。受伤后,他没有倒下,没有呼救,周围的人谁也没有察觉。他硬撑着离开市场,大概想自己上医院,在街上走到渐渐不支,才进了一个店铺,叫店主帮他找急救车,还给了一块钱电话费。急救车没到他就昏迷了,一直没有醒来。我二哥说,他的衣服裤子装满了血,皮鞋也能倒出一大碗。
  “老人家体格很好,但是,你们家属要随时做好最坏的准备,我们尽力了……”医生的话,言外之意是没救了。老娘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哭了两声,突然没了声音,送去抢救了半天,人是醒了,但半边身子已瘫痪。真是祸不单行啊!看样子,老爹一个人救赎我不够,还要搭上老娘。
  这所医院是全省公认的最好的医院,正是这个“最好”成了病人的希望,省城人到这所医院看病的只占少数,大多数是外地来的患者。长期以来,人满为患,尽管做过几次扩建,但病房楼还是像一个难民营,常常连走廊也摆上临时病床。每天,小孩的啼哭声、新来伤者的惨叫声、医务人员的吆喝声、往来行人的说话声,不绝于耳。可以说,二十四小时,没有一分钟是清静的。这样的环境,病人难受,陪护的亲属也苦不堪言。再让我住院的话,我宁可选择琼海那个女医生的破诊所。
  老爹虽然是重病号,但属于挨时间的一类,并没有得到特殊的待遇,住在一个四人的病房里,而老娘更惨,由于她肯定是瘫痪了,急也急不来,被安排进一个十几人的临时病房。我们四个子女轮流陪护,吃不好、睡不好,半个月下来,个个又黑又瘦。最苦最累的数我姐姐,半身不遂的老娘主要由她侍候,原来肥肥胖胖的她,一下子变得苗条许多。不过,她反而高兴地说:“减肥成功了!”。
  其实,只要敢花钱,无论哪个医院,都会有宾馆式的病房等着你。可惜,我们没钱。尽管住在条件恶劣的地方,但医院收费照样贵得惊人。我哥姐全是工薪阶层,有房子、孩子负担,存款不多,老爹一个人就耗尽他们三人的所有积蓄,老娘再病倒,无异雪上加霜。我倾尽所有,再加上老洪凑的那部分,才勉强支撑下来。掌管全局的大哥,知道我也弹尽粮绝了,让我大嫂返回怀城,把家里的房子抵押给银行贷款,做好持久战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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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家人齐心协力,苦点累点算不了什么,我和哥姐从小就不怕苦累。然而,老娘开始受不了了,整天哭闹回怀城,要我们把老爹也带回去,说什么“死也要死在家里”。这样一来,我们的信心也开始动摇,大哥和姐姐赞成老娘的意见,我和二哥坚决反对,两种意见最后达成妥协:再守一星期,老爹没有好转就回家。
  “我早上打电话回家,才知道的。”许琴来了,随她来的还有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她介绍说:“他是我同学,他在这所医院有熟人,我叫他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我和那男人握手道:“目前没什么需要麻烦的,以后有机会再说,谢谢了。”
  我本想装得潇潇洒洒,说出的话却冷冰冰,我也暗自神伤,我不会演戏了。许琴十分尴尬,红脸递给我一个信封说:“这个早就该还给你了,拖了这么久。”不用说,里面是她上大学时借我的钱,我回怀城后,几乎忘记这事,她也从没提起。真会挑时间还钱,我什么也不说,接在手里。她又问了几句老爹、老娘的伤情、病情,我浑身不自在,回答的话惜字如金,最后求救般地望向病房里的姐姐。而平时心直口快的姐姐当没看见,一句不插嘴,坐在老娘身边,像是极认真地编织毛线。
  “我、我们先走了!”许琴察觉到她不受欢迎,知趣地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说:“我、我星期六、星期天来替大姐守阿姨吧?”我还没开口,姐姐已抢道:“不用了,会耽误你学习的,我们忙得过来。”
  许琴走得很急,我感觉有点过分,想送他们一程,走出病房,她已经挽着那男人的手匆匆下楼。尽管我猜到她和那男人的关系,但亲眼证实,还是让我心里一阵刺痛。
  “别难受了!”姐姐站在病房门口看我,“我早就提醒你,跟她不会好结果,你小子大咧咧的,粗人一个,人家清高得像不吃人间烟火一样,她做不了雷家的媳妇,就算结婚也要离。喂,那几个模特里面,有两个我看挺适合你的。”前几天,宜佳带领一群模特来探望,整个医院都轰动了,我只说是读艺术学院交的朋友,没有进一步解释,现在更没有力气解释。
  姐姐摸摸我的额头:“还好,没发烧,回旅馆去睡吧。忘了你刚抽血,不该让你见她的。”
  几小时前,我给老爹抽了三百CC的血,我们哥姐几个,惟独我的血型与老爹相同。昨天,老爹睁开眼睛了,醒来几分钟,骂了一句“狗娘养的”又昏过去。虽然医生说,还不能乐观,但对我们是莫大的鼓舞,当即取消了返回怀城的计划。
  三天没有出过医院,脚步轻飘飘的,要是刮起大风,一定能把我吹没了。抽血固然是个原因,许琴的出现才是真正的重创。虽说重返海口后,我已经慢慢接受和她分手的事实,但她这个时候赶到医院还钱,且展示她的男朋友,无非是为了示威、为了跟我划清界线,往后,朋友也没得做了。我对她失望,对自己失望。这大概也是救赎我的一个内容吧?我还能扛得住,但是,还有下一个内容吗?我怀疑我的承受能力已非常接近极限。
  眼下,我最需要的是喝一碗热汤,然后,洗个热水淋浴,躺到一张舒适的床上,再做个全身按摩。喝热汤不成问题,我家人最懂得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节约不在吃喝上做文章。住宿方面就没那么讲究了,只在医院附近的小旅馆,租了个鸽子笼一般的房间,床是硬板的,热水淋浴也没有,找人按摩想都别想。去小旅馆途中,经过一家宾馆,我停下脚步,像个乡下人一样举目张望。往天经过,身上只剩区区几十块,看也不敢看,现在兜里装着许琴的还款,突然有了进去开房的念头。不过,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维持老爹、老娘的开支,开始动用银行贷款了,我不能这么做。
  没有淋浴、没有舒适的床、没有全身按摩,我照样睡了个无梦的好觉,睡前,有点担心许琴会制造一个梦境和我过不去,什么也没发生。我对她肯定是死心了,值得庆幸。不过,我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拿起潜水表计算,整整睡了一个对时。哥姐没有叫我,我霸占了他们其中一人的睡觉时间。大概又是特意照顾我这个昨天抽血的小弟,我心下不安,在臭气熏天公共卫生间快速清理完自己,马上跑步去医院。
  “我父母哪儿去了?”、
  来到医院,老爹居然不在病房里,我有了不详的预感,慌不择路,跌跌撞撞又去老娘的病房,同样没看见老娘,哥姐也不在。我心里大骇,抓住一个查房的医生询问,差点没哭出声来。
  医生被我抓痛了,脸色难看地说:“你、你别急,你父母昨晚转到高干病房去了。”我这才放开他,也不道歉,扭头就跑。
  高干病房?难道大哥看到老爹有好转,决定孤注一掷?不像他的个性,我们兄弟仨,他的胆量比书呆子二哥还要小,全家有胆量这么做的,只有我和老爹。在医院陪护太无聊,我经常拿自己和哥姐相比较,发现他们的性格遗传老娘的居多,只有我的最接近老爹。这恐怕也是老爹救赎我的原因吧?
  从那个“难民营”来到高干病房区,宛如地狱到天堂。这里有花园、绿地、喷水池,病房里安静、祥和,内部装饰可与星级宾馆媲美,连护士小姐也一个比一个俊俏。我到一楼服务台打听,老爹、老娘真的搬到这里,而且,为了方便陪护,一次要了两个病房。我疑窦满腹,在一个笑容灿烂的护士小姐指路下,进了上楼的电梯。
  第一个病房里,老爹静静地躺在床上,床头的监视仪器和医疗器材比“难民营”多一倍不止。陪护的大哥在另一张床上睡着了,我没有叫醒他,悄悄退出。责任护士告诉我,老爹早上又醒来了,说了不少话,医生们组织了会诊,正在研究方案,准备给他再做一次手术。
  “小山,你总算来了,妈刚睡。”姐姐坐在老娘病房里,边织毛线边看无声电视。见我进门,迎了出来,兴奋地把我拉到走廊里说:“昨天你刚走,奇迹发生了,来了好几个医生、护士,一下子把爸妈搬走,我们懵里懵懂,来到这边才想起我们没那么多钱,拼命声明搞错了,谁知院方说,有人交了一大笔押金,但不想露面。你二哥说,不能平白无故受恩,非要见那人不可,院方开始不肯,你二哥不依不饶,口口声声找院长,他那呆子脾气你也知道,院方最后拗不过他,只好带去见一个女的。我们谁也不认识,那女的说,是你一个国外的同学委托她这么做的。还说……”
  “玉米子!”我惊叫打断姐姐,“这小子消息真灵通,怎么可能呢?”姐姐又说:“是啊,她是说姓玉,在澳洲的。我们当时不敢做主,大哥要去叫醒你,那女的听说你刚抽过血,没让去,说是今天再来,相信你会同意的。”我颤声问道:“那、那女的长什么样,姓什么?”我心里已猜到七八成。果然,姐姐说:“姓肖,长得可漂亮了,个头比我还高,嘴巴又甜又会说话,开口闭口大哥、大姐,把我们叫得骨头都酥了。喂,小山,你和她很熟吧?你二哥说,我们家的情况她好像了如指掌,你们的关系不一般。”我二哥那书呆子眼睛真毒,我走神了,没有回话,姐姐嬉笑拍我的肩:“好小子,昨天走一个来一个,一个比一个出众,你艳福不浅啊!”
  艳福?这两个女人简直是我的克星,我落到需要救赎的地步,她们不是罪魁祸首,也是始作俑者,我追求的生活本来很简单,因为她们而变得复杂多桀。我突然有点愤怒,坐到一楼大厅的沙发上,一根接一根抽烟,眼睛注视着玻璃墙外的林荫道。
  抽完第五根烟,宜佳的进口轿车出现了,后面跟着那辆熟悉的白色雪铁龙。我先是激动地站起,宜佳进门时,我已经不动声色坐回沙发。
  “雷哥,我去跟大姐学织毛线。”宜佳一蹦一跳经过,向我做个鬼脸,钻进电梯。我故意不望肖露露,等待她的高跟鞋在沙发旁停下,冷笑道:“原来你喜欢当救星,不过,我用不着你可怜,请收回你的押金,马上通知院方把我父母转回以前的病房。”父母再回“难民营”,我一百个不愿意,真希望这个救星是玉米子,大不了以后作牛作马还他的债,然而,眼前这个人的债我是还不完的。
  “谁可怜你了?”肖露露的声音相当悲愤,“你、你以为你是谁呀?我只不过是代表露蕾公司,支付你这几年应得的报酬。”又一个还债的,我叫道:“少来这一套,我这人天生的贱命,受不了别人的施舍,五年前,我该得到的都得到了,露蕾公司早就跟我无关!”
  肖露露在打量我,目光停留在我手腕的潜水表上,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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