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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苦菜花(冯德英)-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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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他是俺哥!”小方肯定地说。
  “你妈的屄,小兔崽子!撒谎!”敌人扯着孩子的耳朵,撕扭着拖到身前来。
  德强气恨得真要冲出去,砸死这些野兽;杏莉又吓又怕,又气又恨,全身在颤栗;老妈妈紧紧把他俩护住。一切都指望在孩子身上了!
  敌人抓住孩子的大拇指,折着问:
  “快说!他是不是八路军?这里面谁是?”
  “不是。他是俺哥哥呀!俺谁也不知道啊!”小方踘着脚,疼痛地叫喊着。
  格叭一声,孩子幼嫩的大拇指被折断。他哭得哑了气,倒在地上。
  敌人疯狂一阵,撤走了。
  德强满面泪下,紧紧抱起小方,激动地说:
  “好兄弟!你救了我们。好兄弟,我永远不忘你!”
  小方紧紧搂住德强的脖子,挂着泪珠的脸欢笑了:
  “八路军哥哥,咱中国人死也不当汉奸!我是儿童团员哩!”
  德强把他抱得更紧。
  杏莉哭着拉住老妈妈的手,感动地说:
  “大娘啊!你救出咱们的命。幸亏你啊!叫我怎么来报答你好啊!”
  老妈妈给她擦干泪水,感慨地说:
  “好孩子,咱们是一家人呀!我的儿子也是八路军;媳妇是在上次扫荡被害死的。你们多杀几个鬼子,早一天把日本鬼子打出去,这比什么都好!我为你们死了都甘心!”
  在这黑暗重重的雨夜,你就是走出自己的村庄,恐怕也会迷失方向。在闷雷的催促下,大雨倾盆地下着,好象是水井倒过来了一样。
  闪电下,出现一条急浪滚滚水质浑浊的河流。它汇集了莱阳城附近平原上的雨水,夹着黄黑的泥土,咆哮着冲进南海里。
  若是没有四周的狗吠声,谁也难知道哪里有村庄。远处传来断续的枪声。全被雷雨声埋没了一切响动的二三十个人,正在这雨天黑夜里往前挪动。
  他们,有被背着的,有扶在别人身上的,有相互倚偎着的,有拄着拐棍的……摇摇晃晃,颠颠踬踬,正走着,突然都怔住了!河流挡住他们的去路。人们立时惊愕不安地骚动起来。
  走在队伍最后面的一个黑影,一发现前面停止了脚步,就把身上背着的一个身体高大粗壮的人,轻轻放下来,扶他坐在草地上,她自己急忙赶上前,冲着一个正在发楞的人,问道:
  “于兰,怎么啦?”
  “白队长,你看……”没等于兰说完,问者就明白了。
  白芸瞅着这急浪滔滔的河水,听着兽嚎般的水声,也发起楞来。后面的枪声,似乎被人们忘记了。
  白芸不自觉地摘下象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军帽,擦了把脸上的水和汗。她同这里的其他人一样,衣服湿得紧绷在身上,束得简直难以呼吸和迈开脚步,身上全被泥浆糊遍,象刚从稀泥潭里爬出来的。
  这几十个人里面,有一半是伤员。部队在烟(台)青(岛)公路间游击敌人,有了伤员,就要转移到海阳一带的根据地里去。几年来,白芸已做过数次这样的工作。每次,都在群众的帮助下,胜利完成了任务。这次却遇到不幸的情况。
  今天黄昏时分,他们被投降派赵保原的部队包围了。担架队的老乡被打散,只剩下卫生员和来护送的战士。他们一面抵抗一面带着伤员突出敌人的包围。
  白芸他们冲出后,敌人拚命追赶。幸而遇上大雨和漆黑的夜,给敌人增加了困难。但也使自己失去方向,以致遇上拦路的河流。
  怎么办呢?
  白芸虽是个久经战火锻炼的人,但这时也失去了固有的平静,紧皱起她那很少这样皱过的眉头,两眼凝视着汹涌奔腾的水面。临走前于团长庄重信赖的话,还响在她的耳旁,他那只有力的大手,似乎还没有离开她的肩膀。
  电光闪闪,白芸回过头,发现于兰那对明媚的少女眼睛,和其他在黑暗中更显得明亮的目光,都在瞅着她。这都是信赖和期望啊!
  白芸忽然紧张起来,一刹那,感到身上的责任重大了数十倍。她心中升起一种少有的感情。看啊!这些在战场勇如猛虎的战士,现在倒象是最可亲可爱的天真孩子,用期望母亲似的目光看着她!
  白芸感到异常惶惑。怎么办呢?她能背着高大粗壮的王排长走十几里路,但现在她能把所有的人都背起来跨过汹涌的河流吗?
  这一切想法都在一瞬间疾过,在其他人眼中,她几乎没有犹豫一下。她把军帽用力往流着水的头发上一扣,对大家说:
  “同志们!路我们走得不对。这条河水急浪高,不能过去。
  咱们马上转移到别处去。现在……”
  “白队长!过来一下。”后面传来粗壮的叫声。
  王东海身受几处伤,不是腿上有块弹皮,他怎么也不会听于团长的话,向后方转移。这硬汉子忍受痛苦的力量,真是使人吃惊。每次受了伤,他当时都似乎发觉不了,可是当战斗全部结束,别人给他包扎伤口时,他才感到是有点痛,但从不皱一下眉,吸一口冷气。仿佛那受伤的部分和他的身体是分开长的,他根本感觉不到似的……。这时他坐在地上,听到前面的情况,心焦得象火烧,急想上前看看;可是爬了几次,却又倒下了。
  “你别动。王排长,你的意见呢?”白芸应声赶过来,扶起他。
  “白队长!”王东海有些激动地说,“敌人快上来了。如果天亮前过不去河,我们就要全部牺牲!把枪给我,你们……”
  “不,不!”白芸已领会他的意思。
  王东海在突围时就坚决要留下掩护大家;结果大家苦劝又带强制地才把他背出来。白芸刚入伍时就和王东海在一起待过,她深知这个青年排长的一切,于团长也经常号召大家向他学习。她对他充满敬重和热爱。进一步说,作为一个姑娘,她的心上也印上了他的影子……白芸怕他一提出这事,就会引起其他伤员的响应,这样又会发生一场不容易做的说服工作。所以没等他说完,她就抢着说:
  “王东海同志!你不该那样想。我们一定要把全体伤员送到根据地!”她转回头朝大家说:
  “同志们!提起信心来,把伤员送到,完成咱们的任务!
  大家有勇气没有啊?”
  “有!”五六个女卫生员和七八个战士,一齐响亮地应道。“同志们,”白芸更加充满信心地说,“以我看这条河不太大,一定有能过去的地方。天太黑路又不好走,敌人是不容易找到我们的。我们先转移到树林里去,隐藏起来;再到村里找个向导,带我们过河。大家同意不同意?”
  “同意!”
  “走!”
  以狗叫声为目标,白芸带着两个战士摸到一个村庄。
  白芸在前,两个战士在后,慢慢地顺着墙根往里走。遇到一个门口,他们停下来。白芸瞪大眼睛,想看清这房子是个什么模样。
  这是一幢三间茅草屋,它矮得白芸那不高的个子已快触到屋檐。看得出,由于太陈旧,它象个驼背的衰弱老人,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门板已烂掉几块。泥墙上的两个小窗户,堵满破席乱草。现在,它紧紧地严实地闭着。
  白芸心里寻思,这一定是家穷苦人,就是不能说服他们去当向导,也可以打听一下情况,至少不致于坏事。于是,她悄声对战士们吩咐几句,他们分别闪到墙的两端去了。白芸轻轻敲了一下门,马上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听。……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她又略重些敲了几下,轻声叫道:
  “老乡,开开门呐。”
  里面有了动静。
  “老乡,快开开门呀!”她又叫道。
  “谁?”里面传出一声问话,是个女人。
  “老大娘,开开门你就知道啦。快点呀。我被雨淋坏啦!”
  白芸非常温和恳切地要求道。
  里面又骚动一阵,并有小声说话的声音。接着,门无声地开了。
  街上的狗又狂吠起来。
  白芸左右环顾几眼,随即闪进门里,回身又把门关上。一股暖气,向她扑过来。
  “老大娘,别怕。我是个闺女呐。”白芸极力安慰看不清模样、站在她跟前不动的人影。
  “闺女?从来没听有叫谁老大娘的。你是,你是什么人?”
  对方疑惧地问道。
  白芸才发觉这“老大娘”的称呼包含着多末重大的意义。只有八路军对年老的女人才这样称呼呀!只因她在根据地叫惯了,忘记敌占区的人们是听不懂的。她更温和地说:“老大娘,我们那地方都这末叫。我真是个闺女呐。大娘,你家还有谁?”
  “噢!一个老伴,两个孩子。你是来借宿的吧?唉,黑天大雨的,可怎么往外面跑?我点上灯吧。”她象明白了,舒口气,亲切地说。
  “别点灯。有鬼子!”白芸忙阻止。
  “不要紧。咱这破窗户都堵死啦,亮透不出去。”老大娘边说边找火镰火石打火点灯。
  屋里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清。白芸听到角落里有搓擦声,象是有人在动。灯亮了,她才看清楚,原来那里是一条炕。炕里边躺着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头;中间是一个十岁左右很枯瘦的男孩子;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披衣坐在炕上,瞪着一双深沉的眼睛,紧瞪着白芸。白芸觉得这双眼睛和她那黄瘦的脸面很不相称。
  那老大娘猛地惊呆在那里。她原以为是夜里遇雨来借宿的闺女,万万想不到世界上还有女兵!她愕然地张着嘴唇,苍白的头发在抖嗦,一对被皱纹包围着的善良眼睛,惶恐地看着穿着湿漉漉的草绿色军装的白芸。
  白芸刚要向她解释,忽然那女孩子发出惊喜若狂的激动喊叫:
  “啊!八路!”
  白芸看着被小姑娘指着的她左臂上印着蓝色“八路”两字的证章——它被雨淋湿后,更显得清鲜醒目。白芸笑了,亲切温和地向这家人微笑了。
  炕上的老头和孩子都吃惊地看着她。老大娘抢上一步,两手紧抓着白芸的两只胳膊,目不转睛地瞅着她的脸。慢慢地她又去摘下她的军帽,和对自己的女儿一样,理着她的湿淋淋的头发,抚摸她的前额、脸腮……
  白芸也非常激动,见老大娘眼里闪着泪花,嘴唇在抽搐,忙把她扶住,叫道:
  “大娘!”
  “八路!你是八路军?共产党?”老大娘半天才激动地说道。
  “是的,大娘!是八路军。共产党的队伍。”
  “你们都来啦?!”老大娘几乎是在喊。
  “不是,大娘。我们来有事。”白芸觉得这话对她太失望,又加上说:
  “大娘,我们很快就会来的!”
  老大娘嘴唇搐动几下,象有什么话要说,但又忍了回去。
  接着叹口气,说:
  “啊,你是来住的吧?快把衣服脱下来,烘烘干。可是,唉,到白天就……”
  “大娘,我不在这里住。是来……”接着她把来意说明,紧注视着对方的反应。
  老大娘怔了一下,为难地说:
  “唉,这可怎么好?家里没人呐!瞧,老头子病啦。这黑天雨夜的,没个大人,可怎么办哪?”她说完也注意瞅着白芸;
  怕她有不信任和怨恨的表示。
  但出乎她的意料,白芸急忙关切地问:
  “怎么,老大爷病了?什么病?”
  白芸看过病后,解开用衣服裹着的皮包,取出几包“奎宁”,递给老大娘说:
  “这药治疟疾最有效。每顿饭后吃两片,用开水送,两天就好了。大娘,你看村里哪家的人肯去?我好另去找。”白芸说着就准备告别出来。她的心时刻在伤员身上啊!
  “不,等等!”一直在打量这个女兵的小姑娘突然叫道,紧接着光着脚丫咚一声跳下炕。还没等白芸弄清楚,她已站在她前面了。
  “我去。俺带你们过河!”她倔强地说。
  白芸吃惊地看着她。
  那女孩子的长圆脸瘦而黄,黑黄色的头发,扎着一根细小的辫子搭拉在脊背上,身上的衣服补钉加补钉,有的地方露着肉。但她那对不大的黑眼睛,却象有火在里面燃烧,它发出的不是一般女孩子的天真烂漫的柔光,而是倔强的深沉的犀光,以致使她那恬静憔悴的脸面,带着大胆勇敢的神彩。
  白芸爱惜又感动地拉着她的小手,亲昵地说:
  “好妹妹,你还小。这个天,你不行……”
  “不,我行!路我熟。俺知道哪里能过河。走,快走啊!”她说着,把裤腿迅速地挽到膝盖以上,谁也不看一眼,就向外走去。
  白芸瞅着她的行为,知道这不是孩子的冲动。她心里很高兴,就把眼光转向老大娘。
  老大娘踌躇一霎,忙找出一条破麻袋,赶着披到女儿身上,叮嘱道:
  “孩子,千万小心些啊!送走就快回家。”
  “大娘,你放心。”白芸安慰老大娘说,“路上我们照管着她。过了河,就叫她回来……”
  老大娘望着一团黑暗,听着哗哗的雨声和突起的狗叫,心紧张而猛烈地跳起来。她一回身,忽然看到放在锅灶台上的军帽,忙抢上去,拿起来就向外跑,但她马上又停住脚:上哪去找呢?她无可奈何地走回来,坐在锅灶台上,两手把军帽捺在心口上,两眼凝视着刚才白芸站过的、现在留下的一滩水的地方。她心里一阵悸动,蓦地站起来,自言自语地说:
  “怎么不打听打听,她知道不知道那闺女的信息呢?噢,没关系,她会问的……”
  雨点猛烈无情地冲破白杨树叶的阻拦,顺着树身哗哗淌下来。地上的草丛中,没有一块干地方,到处是水汪汪的一片。雨,还在直刺直压地浇下来。
  受过伤的人都知道,冷水向伤口里浸泡,是怎样一个滋味啊!
  绷带被湿透,有几个年青的新战士,疼痛地呻吟着。
  于兰她们几个女卫生员实在没有法子,光是亲昵的劝慰,怎能止住那巨大的痛苦呢!
  王东海的伤势非常重。他的嘴唇已咬破,本来黑红的面孔早变为煞白,一层层冷汗珠夹在雨水中流下来。他两只粗大的手,紧攥着一把石沙,几乎把它攥碎成粉末了。但自己的伤痛不是他唯一感到的,他最心疼的是看着这些战友受痛苦,和为此而更难过的卫生员们。这些都是他的弟弟妹妹呀!
  王东海靠到那个叫痛叫得最厉害的小战士身旁,把他紧搂在怀里,温和地说:
  “小马,坚持一会,过了河就好啦!”
  那小战士浑身滚热,发着高烧。一道闪电,显出他孩子气的脸上象纸一样白。他哭着说:
  “排长,别管我!给我加一枪吧!你、你们好革命啊!”
  王东海把他抱得更紧,激动地说:
  “小马,快不要瞎说!能不怕死去杀敌人,这时的伤就受不住了吗?咱八路军的战士都要有种,只要有一口气,也要去和鬼子拚!小马!受不住苦不是穷人的骨头啊!”
  小马两眼紧盯着他排长那睁得圆彪彪的闪着光亮的眼睛,用力咬住嘴唇,没再叫痛!
  当白芸和两个战士领着向导回来时,大家正入迷地听王东海讲他听陈政委讲的红军长征故事——“强渡大渡河”!
  听说找来了向导,大家振奋地围上来,但一见是位清瘦娇小的女孩子,都有些失望。不过大家都相信这位白卫生队长的稳重和能干,她是不会马虎的。
  那小姑娘站在人们中间,带着惊喜的神色,看着这些陌生而又觉得亲切的人们。她没说一句题外的话,只是在有的战士对她表示怀疑时,她才不以为然地挑战地瞪着眼睛瞅他一下。
  不知怎的,王东海很快就相信了这个孩子。他对小姑娘亲切地问道:
  “小妹妹,你知道能过河的路吗?”
  “知道。”小姑娘觉不出那大汉的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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