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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手足无错-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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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自己的一块放去大哥碗里,去掰来大哥的饽饽。
  “你吃不惯的。”大哥按住他的手,“是黑豆面的。”
  楚耀南愕然,他知道黑豆,就像他记得苞米一样。
  曾经数年前,他去东北玩耍,胡少帅带他打猎,得意地对他炫耀,东北地大物博,满地的高粱苞米,苞米人都不屑吃的,是为骡子马大牲口吃的。
  他还笑话,北方的牲口口粮都比南方牲口好,南方牲口能吃上黑豆就是改善伙食了。如今,他们靠苞米改善伙食。
  老太太说:“兵荒马乱,四处粮价飞涨,哪里还买得起白米白面。什么时候天下太平就好了。”
  楚耀南心里涩涩的感觉,那黑豆面饽饽却更难下咽了。
  

80、身怀绝技 
 
  
  东厢房的一间是卓铭韬的书房,里面堆放了杂物,只当中放置一张书桌,靠墙书架上码放些许书籍。
  楚耀南清楚的看到大嫂当了他和兄长的面,将他带来的行李箱,浆洗好的随身衣裳,一应俱全锁入一柳条箱子。落了锁,还贴上封条,正式的样子,如个仪式。
  他微挺起胸,穿在身上沉沉的棉袍似在提醒他,如今他改头换面,已不再是蓝帮那一呼百应的楚大少。
  
  大哥平日要去教书挣钱,早出晚归。
  让他在家里闲住几天,白天他就坐在小板凳上,在门口台阶上仰望枝头的麻雀搭窝嬉闹。
  小侄儿春宝儿在练字,缠在他身边,他把着孩子的小手,一笔一画地写着。
  那全神贯注的样子,看来可爱。
  他随手拿起一张对了日头看,夸赞道:“这篇字写得不错。”
  “爹爹说,写得好是应该的,写不好要挨手板的。”春宝儿认真道,大眼睛眨眨的,满是灵慧。楚耀南想,他幼时也该如此可爱吧?
  
  晚上,大哥回家,笑容中带着疲惫,据说是小学堂班里有个官宦子弟,仗势欺人打伤了人,双方家长都不依不饶。他据实的说,校长却责怪他偏袒了那穷人家的孩子。
  楚耀南心想,我那箱子里存的钱,随便拿些出来就够全家人衣食无忧,还用受这份气?只是大哥那迂腐固执的样子,将自己关去房里一声不语,剩下大嫂和他在外面担心,心里就更是恼怒。
  
  他推门进屋时,大哥伏案睡下,被他惊醒,抬头看他一眼问:“还没去睡?”
  “大哥,不如,小弟去寻份差使,或去学校教书,也能为大哥分担一些。”他提议。
  大哥顺手拿下一叠书,放在他面前的桌案上。
  “你若闲来无事,就在家读书,修身养性。从今天起,大哥督促你的功课,这些书都是要烂熟于胸的。”
  楚耀南扫兴地望他一眼,翻翻那几本书《曾文正公家书》,他看来心里暗笑,如何这世人只有这部迂腐的书可以读了吗?仿佛任何人家教训子弟都以曾国藩马首是瞻了。
  
  “读过?”大哥从他眼神中推测。
  他点点头。
  然后大哥从书架上拿过一部《资治通鉴》,一部《汉书》。
  楚耀南愕然,随即哭笑不得,他要彻底崩溃,难道这是位卑未敢忘忧国吗?白面饽饽都吃不起,还看治国安邦的经史策论。
  他撇撇嘴道:“用不用小弟现在就背给大哥听?”
  随口开始背诵几篇。
  大哥惊得抬眼望他,问:“你读过?”
  楚耀南扫视书架上和桌案上的书籍:“大哥房里的书,大多数小弟烂熟于胸的。不瞒兄长说,小弟幼时顽皮,养父请来位前清的举人才子来教我读书。怕我顽皮捣蛋,平日读书上还是督促颇严的。”
  卓铭韬信守翻书考过几本,就信了他,也颇是惊奇,眸光里都有些刮目相看,满意地点点头。
  “知书,就要明理。”大哥说,他点头。
  
  这几日天阴欲雪,冻云满天,也没了日头。
  楚家的房屋格外阴凉,老太太的腿便下不得地,腿疼难捱。
  怕家人担忧,老夫人忍住痛,不敢做声,就更令家人心疼。
  小春宝儿乖巧地为她捶腿,大嫂在门外偷偷掩泪。
  楚耀南好奇地问:“腿不好,为何不去看医生医治?”
  “哪里有钱?”大嫂子快言快语道,“喝中药吃不好,洋人的医院看一次就贵得紧。”
  “有那冤枉钱,做什么不好?”老夫人固执地说,费力地扶个竹凳子在试着自己走动。
  “先时在洋人医院里打过一个什么针,还别说,一针下去就很管用的。”大嫂子神秘道,小春宝儿接话说:“叔叔,我长大也要当洋人大夫,给奶奶治腿病。”
  “哎呦,奶奶的乖孙孙呦。”老夫人搂着孙子,兴奋得老泪盈眶。
  
  楚耀南问:“看病需要很多钱?”
  大嫂子认真说:“一针就要二十四大洋,抢钱呢!”
  楚耀南听得可笑,仿佛是一笔很大的钱,转念又想,即便是二十大洋,也是寻常人家几个月的薪水了。
  越想越觉得大哥迂腐的过了,宁可让他带来的钱在箱子里长草,也不肯拿来给母亲治病。还标榜着孝道,极尽孝顺的。
  
  夜里,楚耀南睡得迷迷糊糊,却被一阵响动惊醒。
  他艰难的睁眼,看到对面房里有亮光,听到开门声倒水声,墙根里传来低声的对话声。
  呜咽哭泣的是大嫂:“多个人多张嘴,你又舍不得让他出去受苦。他来到咱们家,就是受苦的命。好端端的大户人家少爷不做,来这里做什么。”
  “住口!”大哥责备的声音,“他是沈家的血脉。”
  “血脉就这么重要吗?二十年你不曾知道有他,不曾见过他,不也是这么过来了。不是我小气不肯收留他,如今家里不比昔日的境况,兵荒马乱,流离失所的,我们手里的钱本来就不多了,养活这几口就不易,还要养他。他拿了口粮来投,你却不肯用。心疼娘的病,说给娘做些好吃的,可是哪里有呀?娘的病就是饿得,吃不好拖累的。如今又多一张口,怎么办?”
  
  “把我的棉袍当了去。我那件夹袍将就穿,里面套几件单衣到学校炉火生得火热的,不冷。”卓铭韬说。
  楚耀南心里一阵难过,大嫂一直对他笑脸相迎,原来如此的想。
  
  清晨,楚耀南在房里翻书,小春宝儿拿个纸片兴高采烈的跑进来。
  才进门就大嚷:“小叔叔,看看我的生日寿蛋。”
  他哑然失笑,笑意里满是苦涩,那是画在纸上的鸡蛋,毛笔画得,还带个笑脸。
  春宝儿兴奋地说:“娘说,先赊欠我的,待有钱凭这个去领双份,吃两个鸡蛋。”
  楚耀南抱紧他,刮他鼻子逗他:“一个鸡蛋就打发你了?说,生日想吃些什么?”
  宝儿眨眨眼,想想说:“吃大肉,打卤面,肉片的,喷香,年年生日娘都做的,白面的面条。”
  宝儿深咽口吐沫,红艳艳的小舌头在唇边逡巡一圈,耀南望着他,笑容凝滞。孩子的奢求听来令人心酸。
  他抱起宝儿说:“走,跟小叔上街去逛逛,小叔去看看,给宝儿弄些什么好吃的。”
  
  天桥,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打把式卖艺,搭台唱戏,也有套圈投飞镖挣些玩物和散碎小钱的。
  楚耀南拉着宝儿四处的跑,叔侄二人跳着笑着,这种贫民生活,楚耀南一生一世不曾过过。
  他拉着春宝儿玩套圈,赢得些小钱买冰糖葫芦,边吃边走。
  宝儿尽情欢笑着,满眼的钦佩变成崇拜:“小叔叔你真棒!”
  楚耀南心里暗笑,他是谁,蓝帮楚大少,套圈打靶若再输了,这脸都要丢进定江里去了。
  他摸摸兜里赢来的仅有的两枚小钱,左右看着,给孩子买些什么好呢?
  
  “押大小,押大小,押中翻倍!发财的好机会。”
  楚耀南闻声过去,紧紧拉住宝儿,宝儿讪讪地扯扯他衣襟提醒:“小叔叔,不能赌钱,爹爹要打断手的。”
  “肚子都吃不饱了,哪里这些道理!”楚耀南顾不得许多,蹲身将两枚子扔下去。
  果然,一阵惊呼声叹息声中,他赢了。
  兴致勃勃地再玩,又赢了。他摩拳擦掌,那庄家看看他,冷冷一笑,偷偷地拿起骰子。
  楚耀南一把捏住他的手腕,嘲弄道:“兄弟,你要玩的,我穿开裆裤时早玩剩下了。我师父是蓝帮的。”
  说着把两枚骰子在手里耍耍问:“灌得什么?”
  那人大怒,挥拳过来,楚耀南一把握住,咬牙一拧,那人哎呦一声惨叫。
  
  手里握了几枚钱,他问春宝儿:“想吃些什么?叔叔请你。水煎包子?”
  春宝儿扶着那高高的台子,巴巴地望着那铁锅盖掀开喷香的水煎包,深深咽口吐沫道:“春宝儿想,给奶奶买水煎包子吃。”
  楚耀南心中一阵愧疚,他竟然忘记病卧在床的老夫人,反不如一个孩子。
  他吩咐小贩包裹好一包热腾腾的水煎包子,递给春宝儿一只,孩子摇摇头,坚持带回家去。
  他想想,蹲□平视春宝儿认真地问:“春宝儿,如果爹爹问,这买包子的钱,从哪里来的,你如何说?”
  春宝儿眨眨眼,怯怯地说:“是,是,小叔叔,套圈儿圈儿,赢来的。”
  楚耀南捏捏他嫩嫩的脸蛋赞许道:“真是个聪明的孩子。除去了套圈儿,什么也没玩儿。”
  “小叔叔特别的棒,是武林高手,套来很多很多钱。”春宝儿张开手臂,仿佛要拥抱一座山的包子。
  楚耀南抱起他说:“可是只够买一打包子。”
  
  晚饭上添了这道特殊的菜,一家人吃得很开心。
  春宝儿吸吮手指,用苞米饽饽沾了碗里剩的油汤,丝毫不舍。
  卓铭韬说:“小弟,天桥打把式卖艺的雕虫小技,毕竟不是正途,沈家是书香门第。”
  “是,大哥不喜欢,小弟就不去玩耍了。”他应了说,心里却不服,难怪戏文里都称读书人是“穷酸书生”。
  

81、家徒四壁 
  
  寒风吹打窗纸,哗哗作响。
  楚耀南睡梦中被冻醒,翻个身,将身子蜷缩做一团。窗帘子透进些光亮,分不出是月色还是灯影,白光刺眼。
  他揉揉眼起身,掀开窗帘一角,见庭院里银白色一片,屋瓦也熠熠闪耀银光,下雪了,厚厚的一地,铺了棉絮般的松软。
  心中莫名的兴奋,在定江罕见如此大的雪,只是去东北时见过深山老林里的大雪没过脚踝高,天地一片茫茫颇为壮观的景色。如今又见久违的大雪,他也不顾了寒冷,翻身起床,披了棉袍跑出房子赏雪景。
  
  跺跺脚来到屋外,却见老夫人房里的灯光还是亮着,吱呀的开门声,悉簌的脚步声。
  大哥恰从母亲房里走出来,见他只吩咐说:“吵醒你啦?去睡觉吧。天冷,母亲的腿疾更严重了。”
  大嫂端个水盆紧随其后说:“春宝儿他爹,只剩三块儿煤饼了,就都烧在娘的房里吧。”
  “深更半夜,不便打扰邻居,明早先去隔壁李大婶家借两块。”嫂子说着,将盆里的水泼在庭院角落里。
  
  “你今夜就先抱春宝儿去娘的炕上睡,顺便照顾娘。小弟同我睡,多盖几床被子,一起取个暖。”卓铭韬安排着,声音低低的,却丝毫不觉狼狈。
  “待我去同校长预支下月的薪水应急。” 
  “已经预支了一个月,可还能再给你?”大嫂担忧道,随口试探,“那天来的那个江董事长,看去人还蛮忠厚的,不过就是在东北做报社买卖,你……”
  卓铭韬的目光骤然变得冰冷,原本的热度被几句话骤然浇灭,狠狠瞪了妻子。
  大嫂的话咽回,只哽咽道:“敌占区又如何了?总是中国的地盘,百姓总是要吃饭穿衣过日子吧,难不成东三省的中国人就不活了吗?留在东三省不肯出来逃难的就都是汉奸卖国贼了?”
  
  卓铭韬阴沉着脸色说:“我自有一番道理。办法总会有的,若我明日筹不来钱,不如就把我那块端砚拿去琉璃厂卖掉,换些钱先给娘养治吧。”
  这家人,活得捉襟见肘。楚耀南倒是横定一颗心,明天一早,他一定想方设法去筹措钱,不然这种日子如何过下去呢?
  “兄长嫂嫂,小弟有几个要好的朋友,不如我明日去借些来周转,日后再还。”楚耀南说,话出口,有些含糊,朋友他倒是有,可是若他出面,怕是暴露行踪,老头子就要来抓他回定江打断腿了。
  “回房睡觉去!这个事不必你操心!”大哥怒道。
  大嫂拉拉他的衣袖,示意他不必再说。
  卓铭韬深吸口气,郁闷地转身回房。
  
  “大嫂!” 楚耀南摸摸袖子里,还有几枚钱,就趁大哥离去塞给嫂子说:“今天在天桥套圈赢来的,就这些,买几块煤饼吧。”
  看楚耀南跳个脚揉个耳朵取暖,大大的眼睛困惑地望着大哥的背影,冻得不停地吸着鼻子,撇撇嘴满是抱怨,嫂子心疼道:“你大哥就是这个脾气,仿佛上辈子同钱有仇。”
  
  “春宝儿娘,是家里煤饼子烧光了吧?”跨院那边的李大婶披个袄走来,也不寒暄,提个篮子,放些柴禾和几块煤饼,感动得大嫂落下泪来。
  “出门在外都不容易,远亲不如近邻的。”李婶子说,热情诚挚的话语听得人心里暖暖的,煤饼没烧,却不觉得冷了。
  “兵荒马乱的,都是天杀的小日本闹的,都是逃难在外,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一篮子宝贝的煤饼,楚耀南看得心酸,曾几何时,连这煤饼都要当作乌金捧在手里了,只是他二十年来,黄金饼都不曾看在眼里,却偏偏自己赶来受这份贫穷,想来就无奈。
  他帮嫂子提个竹篮去厨房笼火,呛人的气味令楚耀南咳嗽不止。
  这边在拢火,他蹲在炉膛旁,感觉那丝暖意。
  
  “兄弟你这份心意嫂子领了,只是你大哥绝对不许借钱的。若他肯开口,何至于到今日的地步?想昔日沈家的家业富足时,一家人也是勤俭度日,这攒下的积蓄不及花,就被炸没了。炸掉房子的第二日,有个洋行的人仰慕他的名气,邀他去什么洋行做事挣大钱,他就是不肯,说是那个洋行和日本人有关,不吃嗟来之食。”
  楚耀南心一动,忽然记起惠子透露的消息,仿佛日本人想要大哥去做事,大哥不肯。
  一个人一无所有,饥寒交迫,却还能固执到如此,倒也难得。
  国破,家亡,多少同胞一夜间倾家荡产,家宅被炸得瓦砾无存。又有几人如大哥这般顽固?
  
  “废墟里能寻出的东西,就这些了,那块砚台,是公公昔日之物,留得念想。”嫂子哽咽道。
  楚耀南说:“嫂子,不如那块砚台让我去卖吧,琉璃厂我认得个店掌柜,或许卖个好价钱。”
  楚耀南抱个狐狼皮褥子来到大哥房里,钻进大哥的被窝里。
  那被窝里虽然凉,却有大哥身子的暖意。
  大哥将他抱来的冰凉厚重的被子压在身上。
  被子窄,大哥为他掖好被子角,他就紧贴去大哥身后,开始脱内衣。
  
  大哥皱皱眉头看他,满脸疑惑。
  楚耀南身下是那暖暖的狐狼褥子,脱个光溜溜的如条鱼钻进被子说:“自幼养成的习惯,穿上累赘反睡不稳了。”
  “睡吧!”大哥说,侧翻过身去,牵动那略窄的被子,他只觉一阵凉气袭来,打个喷嚏。
  “冷吗?”大哥忙将自己的被子往他身上多盖些,反露在风里。
  他一个翻身凑贴去大哥身后,将个脸贴去大哥后背,就觉得大哥身子僵硬了,自己忽然觉得很好笑。
  大哥一动不动,他就搂住了大哥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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