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陆涛)-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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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一头怒狮,在这一瞬间里首先想到保护韩茹,转过身来推她一把到门外,边横出一拳正打在刚第二次扬起警棍人的鼻梁上,只听一声惨叫横摔出去。另一个“保安”轮圆了警棍空中劈下,马达里懂得些拳脚,只被方才那一棍打得犯晕,仍闪过这道黑光,一侧身马步桩姿,气沉丹田,含胸拔背,裹裆护臀,拉出一副形意拳的架式,无奈照猫画虎画不成虎,被满脸鼻血的那人照屁股上就是一脚,足踢出三米远,身前的人第二棍找着了落点,一棍轮到后脖梗,马达里便扑腾一声倒下。两个“保安”呼应上前,蹬踹都不解气,便照直用脚后跟跺他的屁股。韩茹早奔过来,扑到马达里的身上,才使两人停住手脚。
“把他抓起来!”满脸是血的人杀气腾腾地喊。
“让他们走!”刘燕知道即使马达里这样,汤克水也不一定想把事弄大,况且此事起因非同一般,搞不好会节外生枝抖出真相。她轻蔑地看着脸色通红的韩茹:“请你们马上离开。”
马达里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两眼发黑,手脚失调,仍寻么着影子想踢人。刘燕便使了个眼色,想赶紧结束这场混乱,几个女服务员极不情愿地搀住马达里,走出门外。
韩茹出了门口,顿时又站住。
她慢慢地转过身来,看着讥讽外露的刘燕,知道她就是自己要找的金岩的母亲,便是心头一热,说不尽的滋味齐涌心头,又推门进来,在刘燕面前一步跪下,眼泪夺眶而出。
“对不起你,姐姐!”
刘燕被她这一跪吃了一惊,一时不知该如何,怔怔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你,”韩茹这句话的含义只有自己心里明白。她心如刀绞,只觉得头顷刻间胀得老大。“姐姐!”
“算了,你起来吧!”刘燕走过韩茹身边,一只手推开了门,语气并没有改变:“再别让我看见你。”
“姐姐,你看不见我了!”韩茹悲痛欲绝,想到今天这事恐怕不会这么简单,倘若马志千知道自己的这些,定是悲痛中又添悲痛。“姐姐,再见。”
“韩茹,你过来!”马达里被风一吹,似乎缓过劲儿来,在那边大声地喊着:“快过来,别理她。”
韩茹唯恐马达里喊出自己的名字,可他还是当着刘燕的面叫出来了。她捂住脸,快步地跑向汽车。
“韩……韩茹?”刘燕好半天没反应过来。这名字好熟悉。她忽然知道了这个人是谁,既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忙朝停车场跑去,对马达里喊了一声“你叫她什么?”
“叫你奶奶!”
马达里关上车门,发动车,一脚油,一把轮,车便飞一样地驶向大路方向,轮胎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
“韩茹?”刘燕如梦初醒:“你是韩茹?等一等——”
零点,终结与开始的时刻。
贾戈躺在床上,伸手关闭了卧室的灯。他不知道,发自广东某医院的一封加急明传电报此时正接通办公室的传真机。值班小姐睡眼惺忪地睁开眼,扫了一眼吱吱乱响的机器,而后撕下传真纸,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时钟,也关闭了值班室的灯。
孟媛习惯于早睡。她翻了一下身,似乎醒来,第一个意识就是要早早起床,去机场接赵志。她不知道她的办公室传真机也进入了工作状态,远在美国的李经伦伯伯可能搞错了时差,把同意他赴美国的决定和邀请信先用传真发了过来。还写了一封短信,告诉她今年圣诞节他将在北京度过。他提早告诉她的意思很简单,希望回大陆过节的时候孟媛也在。
徐娟的呼吸极为匀称。她不知道在日本有一颗驿动的心不能安宁。她很快将会收到黑田次郎的一封感情火热的信。这封信正在起草中。自从与贾戈有惊无险的一夜故事,她或许多了一份心思,不知是走近了贾戈还是走近了自己?她要借助父亲的大字参考报才能入睡。
赵志睡不着。他做完了启程的准备,只差两个内容的一件事:是在上海还是在北京买两束鲜花?一束送给到机场来接她的孟媛,一束就献给他真正开始思念的徐娟。他坐起来,开始翻找资料书,以决定买什么样的花献给什么样的人。他知道再过几天就是孟媛的生日,徐娟的生日恰巧是圣诞节前的平安夜,他将按每个人的星座选择幸运花。
范宇知道躲不过这一夜身为丈夫的义务。和妻子行房事是严格按照每周两次的固定的日子进行,所以早早地上了床。听到妻子在卫生间洗下身弄得叮当乱响的盆,便是一阵紧张。他喜欢循规蹈矩,唯有作爱不同。这使他感到一种恐怖。老婆上床来他必须默想许多人,唯有此时尽可胆大妄为。
张小芳无心再看父母和邻居大妈以及楼下存车棚的大爷搓麻将。她不高兴,所有的人本来十分热心讨论她在总统套房大堂照的像,嘬着牙花子、咂着舌头好一阵恭维,把羡慕和嫉妒大大方方地让她欢欢喜喜收下。邻居大妈喂完了波斯猫走进她家时,便都开始关心自己的手气。她回到自己只有八平方米的狭小房间,插上门,把衣服脱得精光。她喜欢光溜溜地睡觉,那叫自在又舒服。当然这是一个秘密。别人要知道一个姑娘喜欢一丝不挂地睡觉,必有在想象中说不完的故事。她希望今夜能有个好梦,并不一定要记住这个梦。
马达里哭了。他不相信自己会哭,可分明是认认真真地哭过了。他知道了韩茹的一切,明白了她随着丈夫、带着一个小女孩为什么到总统套房来。当他知道总统套房内住着一个爱滋病感染者时,或多或少地大吃一惊。这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总统套房接待过爱滋病病人,一旦传出去贾戈怕是再也没生意可做了。恐癌症都使那么多中国人心事重重,何况爱滋病的感染区扩展到大名鼎鼎的总统套房来,岂不成为一个心理障碍中的禁地?看着泪如满面的韩茹,他那时还没有哭。听完韩茹娓娓道出的故事,他停了车。头晕,脖子发硬,这他都不再关心,只认真地看了一眼韩茹。马达里轻轻搬动她的肩,把她搂进怀里,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他第一次明白了爱原来是这样一种感爱,竟会如此陌生。
“韩茹,别难过,我有钱,也有办法让你和你的丈夫,那个孩子在总统套房住下去。别恨我,可能是我害了你。”
“马先生,”韩茹轻轻摇摇头:“谢谢你。我这一生最后一个要谢的就是你。”
马达里被她的故事深深感动,没有听懂她的话,否则这夜他绝不会离开她。他从来不相信女人,更想不到世界上竟会有这样一种女人,为了无法忘却的悔恨而摧毁自己。他答应为她保守秘密。他珍惜并疼爱这个使他难过的秘密。
“天一亮,刘燕一定会来的,”韩茹不安地说:“我的丈夫肯定会知道这一切。”
“放心,”马达里声音提高了些,“我会把她拦住。或者我会警告她。”
“谢谢你。北京人真好。北京真好。你会想起我吗?会来看我吗?”
“会。”马达里一阵激动,但并没有弄懂韩茹话里的真正意思:“我一定。”
“谢谢你,达里。”
韩茹在马达里把车停稳之前,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主动地拥抱了他。
“明天见,韩茹。”
“再见,好朋友。”
韩茹回到总统套房。正是子夜时分。
马志千用了安眠药,睡得很沉。韩茹俯下身,轻轻地吻着他,眼泪不住地流出……端详了他许久,韩茹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黑沉沉的夜,正有一颗流星划破夜空,乡下的夜也是这样。
回过头,泪眼朦朦,她看不清了爱她和她所爱的马志千。她的心一阵颤栗。她害怕他醒来、害怕早晨的到来、害怕刘燕的眼睛、害怕她的秘密在她活着的时候被马志千知道。
她取出安眠药。
东方刚刚露出一点晨曦。她走进金岩的玻璃房……
太阳刚刚从地平线上升起。东方一片火红。山是那样绿。草是那样青。韩茹抱着穿戴整整齐齐的金岩,爬上了这座高高的山。这山原本不高。这山像条巨大的卧龙沉睡了几千年。
“韩姨,我……们上……山了?”
“岩岩,我们上山了。”
“韩姨,我……冷。”
“韩姨抱着你,岩岩。我们在这儿睡觉,一直到冬天。岩岩不是喜欢雪吗?那时就可以看见白色的大雪了。”
“韩姨……你……真好。”
“岩岩,叫我声妈妈……行吗?”
“韩……妈妈。”
“谢谢你。”
太阳从地平线上完全升起。它用它桔红色温暖的阳光,抚摩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在一座小山上静静地睡去……
32
总统套房大酒店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爆发出一片哭声。哭的最响哭的最烈哭的人们从明白到不明白的人是马达里。马达里原本没有资格参加部门经理级别的紧急会议,可谁也没有办法让他离开会议室如同谁也没有办法不再让他再哭一样。一个男人难过又伤心的会议最难过最伤心的人最有理由参加。徐娟甚至给他倒了一杯水。张小芳紧挨着马达里坐着,把真丝手帕悄悄往他手里塞。范宇的脸比贾戈看上去还严肃,一遇有大事他就忽然成为一个大人物,小眼睛眨动地频繁,尖下巴一层油亮不再滑稽还给瘦长的白脸多了一种威严。
孟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韩茹和金岩的死把她从自己的烦恼中拽出来。刚刚走出烦恼的她面对悲痛甚至不知所措。从机场接回赵志,开着车驶进门区时正见人们从山上回来,马志千和一个她没有见过的女人——刘燕被人搀扶着走上灵车。在一片抽泣中灵车缓缓驶过去。从不流露感情的赵志不由地也抖动了一下。她以为贾戈会立即单独告诉她什么,然而没有这个时间。她和赵志走进会议室,首先听徐娟汇报刚刚往广东某医院打过电话所知晓的内情。一个爱滋病患者不仅来到北京而且就住在总统套房。一个并非母亲的女人为满足女孩的心愿在总统套房住下去。因为付不上房租而被诱骗卖身。孟媛没有听完就泪流满面了。赵志冷静地思考一个问题:这件事虽无法遮掩,但对“爱滋病”这一细节必须缄口,否则总统套房会造成客人心理上的负担,怕是没人再敢住进来。贾戈表示同意,同时宣布了对昨晚办公室值班的人予以除名。如果广东发来的明传电报能及时交给他,医院要求“扣住”人的问题一定能挽救无颜活下去的那位韩茹。贾戈说完看了孟媛一眼。孟媛紧低着头似乎没听懂贾戈话里的含意,贾戈宣布完决定立刻有些自恼。这让他想起了上次被除名的大堂经理刘建华。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只会把不中用的人开除了事,他几乎成了那些满医院都是的大夫,理论上会给人治病偏偏什么病也治不好,非要等病人长出了什么东西开一刀完事。他想对他负责的总统套房大酒店进行一次思考。现在的问题是用思索不解决问题,必须请卫生防疫部门封检总统套房。
总统套房被封检了。
除了白领层,大酒店所有员工不知道为什么放两天假期。第二天,马达里和他本来看不起的那个叫于大江的人,把韩茹和金岩的骨灰撒到了山上。贾戈、孟缓、徐娟、赵志,还有范宇和张小芳也都上了山,那情景肯定是悲壮的。马达里把于大江的劳力士金表还给了他,于大江不肯,马达里把表装进他口袋里就下山去了。贾戈让孟缓通知财务部,把客人的房租全部退还。于大江热泪盈眶。他回广东不仅找不到了自己的老婆,再回来时也找不到了马志千和刘燕,金勇已经被捕,彗星公司彻底完了。
为让大家尽快从压抑的心境中解脱出来,第四天贾戈要徐娟组织一次全体员工的文娱活动,自己却关在办公室里,仔细地看着从美国发来的传真。对孟媛要赴美国他一无所知。他弄不明白孟媛去美国干什么?徐娟又接到了林木森的电话。她赶紧向贾戈汇报《亚太时报》要求赞助比赛场地的事,不如将计就计,反正下一批客人的预约时间还早,不如让他们来,还可以调节一下大酒店的整体氛围。孟媛表示赞同,这样,给叶子君五万元赞助,也不必搞什么摄影大奖赛,全由了她去吧。再加上提供连来带去的五天的时间,该让叶子君满意了吧?千万别再拿刚刚发生的事又做起文章来。贾戈便让徐娟通知《亚太时报》,这件事就算定了下来。一个新的话题转移了所有人的精力,又过了几天大家情绪似乎才好起来。
贾戈还有心事未了,就是不知孟媛如何忽然疏远了他。徐娟也变得沉默寡言。这天下班时,贾戈走出大堂,看见刚洗完澡头发还湿淋淋的张小芳站在门口等班车,朝她点了点头。张小芳望着他,也笑了笑。贾戈走向停车场,不见了孟媛的那辆桑塔纳,知道她现在一到点就自己开车回家。马达里几天了也没有来,提前休了年假。他想到孟媛家去一趟,好好跟她聊一聊。他只能自己开车去了,打开车门,抬头向班车站又望了一眼,看见徐娟也正走出来等候班车,忽然想带她一起去,便向她招了一下手。徐娟好像没明白,也挥了一下手,而后低下头。张小芳倒是一直盯着他,见到朝这边招手,便认为是向自己打招呼,飞快地向停车场跑来。
“贾总,”她有点气喘嘘嘘,或者有意把自己弄得气喘嘘嘘的样子,说:“您是叫我?”
“啊,”贾戈笑了笑,“是。”
“我知道了,”她真以为知道,脸上漾出笑容:“贾总要进城吧?那好,我搭一段车,可以吗?”
贾戈看着她。张小芳拉开了另一侧的前座车门,自己先坐了进去。贾戈又望了大堂门口一眼,班车已停在那儿,想了想,然后坐进车里。
“贾总,您这人真好,”张小芳甩动了一下潮湿的秀发,“总那么随和。”
“呀,这车可真漂亮。”张小芳孩子似的瞪着惊奇的眼,显然是做作地表现出来,却一点不让贾戈反感,道:“里边这么大呀?”
“你,”贾戈开动车,看着前面,说:“你家住哪儿?”
“我以为您知道呢。”张小芳努了努嘴,摆弄着车前面的香水喷雾器,“您把我搁哪儿都行,离公共汽车站远我就走着,近我就坐车。一路四路五十二路车都行,反正还要换车。换几路车要向您汇报一下吗?”
“换105路电车,”贾戈说,“然后就是‘十一’路了。”
“呀,您知道的?”张小芳特别高兴起来:“下了电车要走十几分钟呢。”
不知怎么,贾戈忽然有些不自在。和张小芳在一起他总不自在,一看见她的眼睛就有些心跳。他恼怒自己的心会这般跳法,便不再吭声,把车提了速,驶上公路。
“贾总不高兴了,是吗?”
“总统套房就你还会笑。”
“那我就是第一了,对不对?”
“不说了。我们去哪儿?”
“啊,去哪儿,贾总,我不知道。我们去哪儿呢?”
贾戈忽然发现这个“我们”用坏了。这个小芳,心眼多,反应快,怪不得面试那天回答得那么出色。这是一个天真的让人怀疑、可爱的让人痛苦的女人。不,一个女孩。
他把车驶向了长安街。十里长街的说法已经不存在了。这里是百里长街。从通县到石景山,一条笔直的宽阔路。一道中国首都的龙脉。有多少个红绿灯,就有多少条斑马线。车行车道,人走人道,各行其道。孟媛要走哪条道呢?没跟自己打招呼,李经伦已发来邀请信,意味着什么?
他第一次觉得“总统套房”不再可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