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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造化(陆涛)-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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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听到“京东大嘴”时,杜良不屑一顾。他不知道什么“京东大嘴”,只知道“京东肉饼”。他就是做“京东肉饼”发家的。不曾想一夜间满京城的小店都挂出了“京东肉饼”的番号,大饭店便以“火锅”为龙头。南北火锅战京城。他刚刚在一条清一色的食品街站住脚,就被各路“火锅”打得晕头转向。这条街上至少有十几家餐厅,还不算挤在旮旯里往扎啤里倒瓶碑的小店。他每年光租金就一百万盘下了这座“齐鲁酒家”,开业半年,一日比一日惨淡。看着别人门前车水马龙,他恨不得把发明火锅的人从墓里抠出来再宰一次。既然京城人头脑发热都迷恋于火锅,他也上马。火锅算什么,有火有锅还有乱七八糟非牛非羊鬼都不知道是什么肉的肉。可还是不行。人都有了毛病,吃饭也像买东西那样爱去习惯的地方,撞了南墙也不回头。“齐鲁酒家”一天开不了三桌——还都是别家没有座位后才老大不乐意地进来,上哪找他妈的回头客?往火锅里放罂粟壳也没用。偶尔走进的都是外地人,没什么东西可让他们坐着火车来回头。方圆十里二十里的吃饭大户,把支票都押在了别家的柜台上。强忍着挣扎,没地儿去寻罂粟壳,据说放阿斯匹林也是火锅的绝招,一口气买了三斤,杜良创下了买药不按片按斤称的第一人。一看穿官衣的进门就提心吊胆,倘若被抓住,该犯哪条罪:总不能说帮助客人治病才放了阿斯匹林吧?他妈的,撤。他恼羞成怒,原本来这条街是干番大事业,不成想变成了个给房主打工的打工仔一样,为租金奔命还喊不出苦来。
  “京东大嘴”这时出现了。他是自己寻上门来的。那时的他还不如现在这样出名。他在这条街上转悠了三天。谁也不知他要干什么,还骑个吱吱乱响的自行车以这条街为中心,从里往外划圈地寻么。终有一天他走进了“齐鲁酒家”。他看准了这个濒于倒闭的地方。他要给杜良出个主意——按“京东大嘴”的话该叫“策划方案”。没什么生意可做的杜良倒想听听,泡了壶茶,上了四道小菜,看看这位嘴长得的确有点大的人能“策划”出什么。
  “京东大嘴”不说话,在他面前伸出了五个手指晃动。杜良不明白。原来“策划”也是要钱的,这他能理解。可“京东大嘴”在张嘴之前要他付出五个手指的数,五百?五千?五块也不干。请你吃归吃,喝归喝,给钱是另一码事。看着“京东大嘴”的嘴一张一合,只有咀嚼的菜声和仰脖喝的咕噜声,弄不出一句杜良想听的,便有一些撮火。“京东大嘴”不急不慌,悠闲自得,每一个眼神都那么胸有成竹。
  “我给你策划个方案。”他慢悠悠地说,眼睛不看杜良,盯着小碟里的花生豆,夹起来送进嘴里。“保你挣钱,挣大钱。”
  “说。”杜良似信非信,把黄瓜条放嘴里,索性也耐着性子,看看他有何出人之处,便道:“请赐教。”
  “你这叫什么店号,”他放下筷子,看着他。“齐鲁酒家?”
  “齐鲁酒家。”真他妈废话,明摆着的。杜良不知他究竟葫芦里装的什么药。“不好听吗?”
  “没有广告词。没有吸引人的个性语言。”他顺着自己的思路说,毫不理会杜良的反应:“你可能没时间看书。有个幽默故事讲给你听。这条餐饮街上需要这个故事。这条彼此相连的餐饮街每家都有自己的招牌,世界的,全国的,合资的,民族的,不是第一就是首创。不是世界最好的就是全国最好的,连北京最好的都不解气。法国也有一条街,服装街,法国的服装街。只开了四家门店。一家的招牌是:世界第一;一家的招牌是:法国第一;一家的招牌是巴黎第一;第四个最好。”
  “您说,”杜良虽听不出眉目,却也张大了嘴巴听,只不见下文“京东大嘴”倒是会卖关子,便赶紧又倒上了酒,比刚才虔诚了许多:“喝,边喝边说。”
  “第四个,”京东大嘴端起杯,慢慢呷了一口,也夹了一口油泡黄瓜条,满嘴的清脆。“第四个的招牌是:本街第一。”
  妙。原来如此。可他妈的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在武术行当里,有四两拨千金之说。”他又放下筷子,眼睛第一次认真看了杜良,说:“你也顺其势,成为本街最好的酒家,就把他们全包括了!”
  “笑话!”杜良大有一种被他推销狗皮膏药的感觉,终耐不住。百分之百的废话。开店的,该不想做成最好的?这可真够他妈的,但还得听,沉住气。“你到底要说什么?把齐鲁酒家改个名字吗?你是风水先生还是测字先生?不是野马广告公司吗?广告公司什么活儿都干了嘛!”
  “坐下,朋友。”他从兜儿里摸出一支烟,既没递给在请他的杜良,他没想等杜良把打火机推到面前,用了火柴点烟,深深吸了一口,道:“我写好了一部策划书。在拿给你看之前,要先签协议,你得付这个数。”
  “五百?”杜良又见他伸出巴掌,说:“五千?”
  “京东大嘴”笑而不语。
  “难道是五万?”杜良自己说出来仿佛把自己吓了一跳:“是不是?”
  “五十万。”他一字一顿地说。
  “哈哈……”杜良差点没从椅子上栽下去。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抽“京东大嘴”一顿还是让人把他赶出去!他觉得自已被戏弄一样,脸色通红。“你的嘴的确不小,怕一口能吞下头河马!”
  “我们以协议为准,而且要去公证处公证。”他仍不急不恼,话也仍是不紧不慢:“你也可以不付五十万,从你今后的利润中抽成,我预计你五年中——如果是这样的话,至少要付三百万。如果我的策划不管用,一分钱都不会收的,还可以规定出该由我来赔偿你多少。”
  “有这事儿?”杜良百分之百地糊涂了。“好!你敢这么说我就敢签。咱都别后悔!”
  杜良斗气儿似的又坐下,没见到策划书,“京东大嘴”先掏出了一份盖好章的协议书。
  “先付五万。”他说,“其他条款慢慢商量。你给我一张签署一个月后日期的支票。我们俩是君子对君子,谁也别蒙谁。一个月后如果见效,我去入支票。不见效,你可把支票挂失。”
  “有理!”杜良飞舞着笔就签了字,便让人去盖章:“拿出策划书我看看!不过告诉你,我帐上没五万。一个月后有没有也不知道。”
  “够意思。”他敬佩地点点头:“你能这么说,我反而放心了。”
  “京东大嘴”从皮包里取出一份厚厚的材料,放在餐桌上。这策划书肯定是太厚了,杜良没看就犯晕。
  “嘿,哥们儿,你让我读大学是怎么着?”杜良心里还是高兴。既然有几百页的策划书,起码说明这人非侃,而是动了真格的。“我回头细细拜读。您能跟我说说吗?”
  “可以。”他弹了一下烟灰,又喝了一口啤酒,似乎此时才上来更大兴致。“改店名,其实你已经说了,只是没有意识到。这条街上,将诞生一家‘笑话餐厅’。”
  “笑话……笑话餐厅?”杜良百般不解,“拿我们出洋相啊?”
  “朋友,别急。”他这才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来:“笑话餐厅是什么?你看完策划书就会明白了。我只简单地跟你说说。现在走进餐厅的人是为肚子饿才吃饭的吗?不是。吃是一种文化。肯德基火爆京城,麦当劳风靡世界,在中国,吃的既不是炸鸡也不是往面包里夹香肠。吃什么?吃美国,吃美国文化。吃一种人人地位相等、大家彼此乐乎、既没款爷也没穷人,人人都体面的文化,这是一种心态,是中国人目前特有的吃的心态。走进你这种豪华档次的餐厅有几个为吃而吃?有几人自己掏钱而吃?这是一个文化场所。中国论吃是世界大国,明星国家。在能吃又讲吃偏偏不那么会吃的国人里,走进你餐厅的人要的是消遣,为的是公关,求的是利益,寻的是满足。走遍京城吃本身吃不出什么新鲜的来,几百年来吃跟穿一样,不过颠来倒去的花样翻新,充其量不过那么两下子。笑话餐厅重点不在吃什么,要的是情趣,追的是品位。就是每道人人所知的菜名也要改个名字。饮料进了笑话餐厅也得变名字。比如说豆奶,也不能再叫豆奶。在菜谱上叫什么?叫两个‘女人跳迪斯科’,这就是‘斗奶’,卡拉OK的歌单也要有趣味性。‘太监的呐喊’,什么歌?《把根留住》。有点黄色吗?别这么想,这是幽默,生活里不能没有幽默。中国人活的太累了,吃的时候也该来点幽默。走进笑话餐厅便是轻松时刻。别放音乐,放笑话,客人到卡拉OK台上不再唱歌,而是讲笑话。走进笑话餐厅,从第一件事开始就将处于轻松的环境和状态。客人看不懂菜单,可能会点错菜。不要紧,保管没人和你过不去。而且还要为情人套餐打出旗号,五十元一套,可能点的不是值一百就是值三十。全是乐子。太多太多啦,不跟你细说,全在策划书里写着。还要专设几条‘笑话热线’,谁都可以打电话到笑话餐厅听几段笑话,也可以把自己的笑话录下音讲给别人听。与消费者融为一体的交流,不出几日,笑话餐厅便火爆京城。再去申请一个名称专利,发展成全国联网。这是大计划,里面也写着呢。把一楼那边改成‘笑话商场’,特做一种小包,都属纪念品、礼品一类的。十元钱一个。挑对了,可以值百元、千元,挑错了,可能只值一元五元,也是个乐趣。给小孩过生日,为朋友送礼物,有情趣的人我保证都会到你这来。用不了一年,你完全可以成立‘笑话企业集团’……不再说了,朋友,这个策划你说值五十万吗?”
  “好!他妈的!”杜良兴奋地一拍桌子,差点把“京东大嘴”搂住亲一口。“京东大嘴,我得给你树个碑!”
  “不必了,”他说,“先把五万拿来。”
  两个人面面相对,都开心又爽快地笑了。
  “笑话餐厅”终于开业。
  果然正如“京东大嘴”所言,“笑话餐厅”以其独特的个性不光是在这条食品街上灿烂辉煌,自然而然地也爆响京城。杜良也随着他的餐厅而一夜成名,广交各路朋友,自然都是些雅贤优仕。他雄心勃勃地要发展成“笑话企业集团”,力创世界第一,也正在把一层的大半部分改造成“笑话商场”,设了六条“笑话热线”,其中有两条专为那些官场失意、商界败阵、病魔缠身、恋人反目、学业不佳、夫妻断梦——总之为那些不开心的人提供特别“笑话”服务,专有小姐把电话打过去播放笑话,确有意外收获。除了新闻界的主动报道,更有受益者自愿地“二次传播”,知名度是越来越高,正在拓展“电话笑话商场”。“京东大嘴”把第二期方案也奉献出来,早让杜良忘记了“京东肉饼”的做工,把“京东大嘴”视为吉星。他为“京东大嘴”在三楼专设了一间KTV包厢,常常自己亲自握着话筒把会唱的歌亮给他听,好不快活。
  杜良爱唱歌。他的嗓子具有天赋的本钱,响、亮、脆。卡拉OK业已成为京城餐饮界必不可少的内容,倘若“笑话餐厅”的老板也成为响当当的歌星,知名度势必将更是如日中天,好生了得!一闻“星彩”举办歌手大奖赛,认定是一个机会,他倒不在乎是否成为正牌歌星,目的全在出名。尤其得知有一个家伙明目张胆地给评委行贿,自然不份儿,非斗出个高低不可!所以在走进总统套房时是有备而来的。他的自信还因为有林木森幕后的支持。打结识了“京东大嘴”他不再看得起这个林木森,无奈“京东大嘴”只有一张嘴而林木森有《亚太时报》作劲,况且“京东大嘴”对他参赛毫无热情,去了安徽。他只得抱准这个脸永远洗不干净的人。此人还确有办法,杜良知道在下午的新闻发布会上,林木森将把刊有对他专访的《亚太时报》,赠给所有的人。要想成功要想出名新闻界是先行官。
  他有钱,有嗓还有后盾,更有一首应和时尚的《希望之船》保驾。因为北京还正申办奥运,他或许也全凭了这支歌才闯入总决赛。这支歌他唱了不止一百次,次次惊堂动座。此时在小餐厅落定,酒未开瓶杜良早已是红光染面。
  “弟兄们,希望之船启航了!为了胜利,干!”
  大型活动使每个人变得似乎都需要照顾,并非具体的人,而是一个整体。成人们聚集到一起的时候远不如孩子使人放心,特别是在吃饭问题上,总有人有充分的理由不能按时走进餐厅。这会使遵守公德的人坐在餐桌前显得尴尬,晚来的人倒会显示一种风度。贾戈把他的经验“传授”给徐娟,徐娟笑了笑,便来到游泳池找到正出尽风头的林木森。他正用各种看上去令人难过的姿式往水里跳,赢得一片讨好又开心的应和声。耍猴的人心理得到满足不在乎猴会干什么,而是猴在怎么干。这跟作家写书一样重要的不是写什么,而是怎么写。作家要的是文字,跟耍猴人手里拿着根棒棒让猴向观者献媚原本没有质的区别。林木森此时是一个自己耍自己的人,这不免抢了一些首席评委段汝清的风光。他原本也是很会自己耍自己的。与林木森恰恰相反,只喜欢一人独处时去发泄快感,不会在公共汽车上往女人身后靠。他知道他是名人,有文化又有修养的人。男人和男人之间面对一个同样喜欢的女人时,全然会横生出第六感觉。穿着三点式的赵亚男戏水戏人时,段汝清和林木森相互之间的每一次对视都具有意味深长的含义。所以,徐娟把风头未尽的林木森叫到一边说及入餐问题时,林木森似乎听都没听点点头转身又跃入水中,正好趴在刚欲浮出水面的段汝清身上。证明了乐到极处必是悲哀的说法,两个人在同一时刻大口地喝了泳池之水——两个人分明知道自己刚刚在里边撤过尿的。肯定还有别人。
  徐娟索然无味地离开。走到更衣处门前时,只见一个梳着披肩长发的人正要进男室,急忙从后面加快了脚步。
  “小姐,对不起,”徐娟在这人身后唤了一声,巧妙地说:“里边正在清理卫生,请您进右边那个门。”
  “不,进不得。”这人转回身,满脸的落腮胡子,知道被这善解人意的小姐看错了,又见她胸前“公关部长”的铜牌,笑着抬起手,说:“夏雨。”
  “下雨?”徐娟迎着他的手不好意思地摇摇头:“不会的,今天天气很好。”
  “我叫夏雨。”他认真地说:“姓夏名雨。”
  “您看我……”徐娟真有些难为情了,几秒钟内连犯两次过错这也是第一次。“实在对不起,向您道歉。”
  “没关系。”他摇摇头,“您叫什么?”
  “徐娟。”她不安地拽了拽衣角:“很高兴认识您,夏先生。”
  “名字一般,”他非常负责任似的说:“人不一般。徐小姐,喜欢摇滚吗?等等,不必告诉我。北京是摇滚的王国。我是南方人。我是青春摇滚,玩的是原汁原味。你会喜欢我的歌。”
  徐娟想表个态,不等他说,叫夏雨的人已转身径自走开,手还在空中扬了扬,别有风格地向她示意再见。他走出很远以后才回过头,看着凝望着他的人笑笑——那笑实际上也只能意会。他从西门走进总统套房的大走廊,推开118房间的门。
  他从广西来,的确是叫“夏雨”。这名字多少带点艺术感觉,不过是他长大以后自己去印证的。他爸爸给他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原本没有预见,实际上连对艺术的祈福都没有,完全是信手拈来。他挣扎着要来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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