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春园小史-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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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绿筠亦来问病,因对云娥道:“姐姐此病,专为黄郎。事已至此,何不致书一封,命爱月潜往一看,或得一面,俾知吾姐之牵情,或有安慰之言,且如亲见,足放愁怀。”云娥道:“但恐二位夫人见责。”爱月见他执意,乃道:“小姐倘不听绿筠小姐之言,此病何时可愈。二位夫人亦未必不知。且老爷只有小姐一人,无他兄弟,万一莫测,夫人暮景准依?那时黄公子亦莫如何,竟负从前一片苦心,将为断送矣,岂不累及绿筠小姐与黄公子姻盟之结,终归无济矣。莫若依其所言,致书公子,或慰所思,且将病愈,彼此得安,终期后会。二位夫人处终赖绿筠遮盖一二。”云娥见爱月如此说,甚是有理,遂强起而坐,命爱月拂几磨墨,挥毫书成,付与爱月寄去。爱月忙收好,仍与二人商议底事。
正踌躇间,忽见二位夫人俱来看病,叙些寒温。绿筠便乘隙对二位夫人说道:“云姐久病,且药不效,以筠儿看来,此木叶阴翳,非养病之地,莫若将云姐卧房移于红螭阁,权住数时,或能渐愈。”叶夫人道:“筠姐言亦有理,但隔壁有人,动关耳目,起居反为不便,且有失内家尊堂严禁之常。”绿筠闻言,犹为请移过去,无奈二位夫人固执不从。各说些闲话,散去了。正是:
知机语要剩机发,心病须将心药医。
第十三回 拆缄如壁合远役愁生 驰禁获笼开移居病剧
词曰:
待月挨光,晦朔韬藏,正凝眸怅望、无寻处。忽瑶札传言,睽中得偶、错里逢凰。心事一春难遂,抛针黹,入膏盲。人自行,喜得留欢在,移巢就凤,非关娇纵,反因病疏防。
右调《好女儿》第一体
话说叶氏夫人因云娥抱病,苦之不胜。日则顿忘茶饭,夜则寤寐不安。口里啾啾唧唧似有言。郭夫人见其病症沉重,奇异骇人,亦不胜惊惶恐惧。每为之祈祷神明,延求医士,百般调护,总元乃廖之日。只有绿筠小姐知其负病根由,又不便从中说出。且二位夫人日在房中候病,即欲相议底事,亦未免关动耳目,不能施行,并使爱月所存云姐之书信,亦不得少隙通于黄生,以故云娥之病症日深一日,愈见沉重而黄生自掷书之后,日在楼头伫望爱月回音,久不见其踪迹,故亦不知云娥抱病之深。
直至旬余,乃是初夏之时,恰逢周尚书有门生起任经过,请尚书父子一齐赴席。尚书乃带司墨以往。而生独在楼中,恒念佳人不知何处。乃复开窗盼望。只见柴门紧闭,庭榭萧条,遂不觉暗自着恼,竟把片石向红螭阁一掷。恰好爱月正在阁下打扫花片,急然闻声,知生在楼,乃连步走入房中,将封书谨存袖里,密语云娥,遂轻开小门,从竹阴深处而来。行不数武,举头一看,只见黄生方倚楼窗怅望。忽见爱月来,便高声叫道:“爱月姐姐,竟不一救小生乎?”爱月闻言,知楼上无人,遂道:“公子休得着急,小姐以公子流落他乡,竟难一面,愁肠寸断,瘦病恹恹,伏枕经旬,水米不沾。兹特奉书报信,有策可以急谋。不然,小姐性命将不可知。”生闻言便道:“一般心病,计无所出,奈何?汝小姐既有书来,宜即赐阅。久远之谋,惟小姐自思之,小生至此,所为何事,倘有所言,不妨指示,或可相从,惟命自听。楼下角门被锁,姐姐可寻竹竿一枝,将书系上,向檐外挑来,小生立等。”爱月依言,即便进去取了竹竿一枝,将书系于其上,挑送接头。生取书,乃对爱月说道。“姐姐对小姐说,小生多多拜上,欲带回书问候,恐久待不能。此间近日无人,不妨再至小叙,无令小生独坐无聊,难于索解也。”爱月听了,亦恐迟疑生事,遂别黄生而归,仍把小门港掩上。
生见爱月已去,遂把书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云:
小妹曾浣雪,病中致书于五史黄公子文几;
辱承来翰,蒙受过深,三四赓吟哀怨之词,何若是之凄怆感咽也!自别君落叶之秋,迟念载阳之候。无由似月,对影亲襟,倘化为云,山高路绝,故寒宵自处,无不泪零。虽未尝无梦寐之追,亦总觉不得愁来路也。今日永叹前愆,怜才结爱,致公子如玉之贞,眷念如环不绝。昔下第者何为?今辱身者何事?至于飘泊间关,怨愁雨雪,此君所不堪尽言,妾所不堪遥念也。特是来书,致意殷勤。无缘拜会,以致贱质莫支,恹恹瘦损。夜深人静,惟有泪滴莹莹,沾湿罗襟绣帕耳。然妾死诚不足惜,但恨人有致君于意中,而君仍置之度外,君也何心,不忍及此?倘非天哀至性,使花朝月夕,错认投书,可怜待字深闺,不辜我绿筠姐姐耶。因获封题青公姓字,道君翁缔结之由,及邻周问字之事,矢志事君,淋淋泣下。君何遐弃前盟,牵情偶值?但为妾如此,则至情可知。或以关山修阻,鸿雁慵飞,疑我妹妹有抱琵琶之意乎?故欲寄言于小婢,又恐不得发其真实。抱恙陈词,意深笔懒,妹情则诚可喜,妾病无足深忧,烟雨犹寒,惟君自爱。
生看毕,备知根本。因想道:“原来这段姻缘至今尚在,倘不以花朝一错,安知其详?毕竟天缘凑合。若是两美兼收。曷胜快意!但目下云娥小姐抱病不廖,计将安出?”
踌躇之际,忽见周公了同司墨向楼上而来,对生说道:“适才郑老爷请我赴宴,这郑老爷系是我家大人门生,现任浙江抚宪。要邀我去浙江一游,定在此月中就道,你可跟随同去。”生听了不胜惊惶,又推托不得,只勉强应诺。公子说完,遂带司墨下去。
生在楼中闷坐,正思无计可施,忽见爱月复从花间行来,对生说道:“小婢回去,吴府绿筠小姐正在问病。因问:‘封函既已达,何无回书?’乃命小婢再到此间,来领回书转去。今求公子速赐一封带回,幸勿迟误。”生道:“方才拆开芳信,始知吴小姐之守贞,不胜感激。正欲具书两封,达上二位小姐妆台。未及拈毫,不期周公子归到楼中,要带我同往浙江郑老爷任中,不得推托,便在月内起行。奈何,奈何!”爱月听了,便道:“偏有此阻,实是无可奈何。但临期假病,似可不行。若周公子自去,那时此间无人,便唤我家小姐移来红螭阁养病,乘间求他一面,略叙幽情,岂为不妙。”生闻言不觉欢喜起来,点头道:“真妙计也。”正欲再立谈谈,遥见周公子要上楼来,生急转身去了。爱月会意,遂向内面而回。
走入房中,见了云娥,将生与周公子欲同往浙江,并与自家教其假托暴病一一详述一遍。绿筠亦在,听了此言,二人皆点头称是。
过了数日,周公子将束行装。黄生果依爱月之计,忍饥不食,竟日在床。周公子果迫欲行,见生负病,一时不起。不得已,乃吩咐司墨在楼与他相伴,同守书房。乃命别个管家收拾行装而往不题。
一日,二位夫人谈及云娥抱病,久而不廖,正在忧愁。爱月在旁说道:“前日云娥小姐欲红螭阁养病,以周公子常在隔园读书,不便移居进去。今幸周公子外出,仅无不便,搬去红螭阁养病无妨。”郭夫人与叶夫人见爱月如此说,遂同到涌碧轩而来。入房问病,见云娥伏枕恹恹,不能起席而坐,绿筠亦在床前看视,郭夫人乃对云娥道:“侄儿病症至今未痊,莫是房前林木阴翳?本若移汝红螭阁养病,以隔邻周公子书房相近,不便移居。今以周公子外出,不妨搬进,不知侄儿意下如何?”云娥小姐闻夫人如此说,心内不胜之喜,遂扶起坐在床上,与二位夫人说些闲话。二位夫人仍向中堂去了。
绿筠尚在,便对云娥说道:“如肯移居养病,姐姐此病立见有痊矣。所谓天亦有情,不使人长抱凄凉之恨,无所告语,真乃机缘所在。”云娥听了又道:“虽如此说,二位夫人肯从,但不知黄公子托病,肯从与否。”爱月应道:“周公子府内不少管家,或带别人同去,亦未可知。”云娥闻言,便起来问道:“二位夫人毁已有命,爱月可进去收拾卧房,忽得迟留了。”绿筠笑道:“姐姐热肠,便挨几日何妨于事!”云娥面带红道:“妹妹体得取笑。愿见黄生一面,死可瞑目。此外倘有他求,天将不佑。”绿筠道:“姐姐胡为着急乃尔!情之所钟,正在我辈,姐姐两下牵情,未知了局,即妹妹亦乐观厥成,岂忍以局中人视局外事哉!姐姐正当矢志前驱,不必迟疑避嫌。万一玉颜有损,不亦有始无终,以至旁观耻笑。”说毕,即命爱月将涌碧轩房内之物一一收拾,命移于红螭阁中安置。
自是之后,黄生假病自愈,云娥真病亦痊,彼此遂得一面。便为司墨之故,仍未通片语。绿筠知云娥之病势已差,得与黄生会面,遂亦稍自身避,不复向红螭阁去搅扰。
一日,黄生正欲再晤云娥,恰逢司墨因有事外出,遂从楼下观望无人行动,乃向西角门潜出,把门开了,悄悄伸手把红螭阁墙门敲了几下爱月知是黄生,密进房中对云娥说过,遂自出来,潜开小门出见,二人即于竹径之中分坐而谈,把两地相思之故一一详述一遍。半晌,黄生不觉轻狂之态自露出来,即欲尾着爱月同到云娥房里。爱月素知云娥不可轻犯,乃道:“公子何得自轻,使我小姐置身无地。小姐因愁致病,不过欲得面晤,两下相订终身。岂效桑间濮上,徒作终身丑态!若令小姐知公子女此轻狂,岂不看轻了公子!但我小姐既有心,复得筠姐相帮,矢志待字,公子须自早计,要速速谋归故里,奋心举业,倘得名登春榜,绿筠小姐与之同归,那时金屋安贮双娇,岂非美事!何可苛且于目前,而置收场于不问哉!情有可原,事为难处。”生见爱月如此说,遂以礼自持,不敢复言过去矣。正是:
侍婢尚知防感帨,檀郎终免作狂且。
第十四回 执约遣阿鬟因诗起衅 伪游窥好女探信求婚
词曰:
徙宅欣相近,呼伊来致问。冤家偏与主翁逢,闷、闷、闷。挑逗危机,戏题诗句,妄留名姓。纳妇深心动,才美何曾稳。更教阿母假殷勤,恨、恨、恨。探侦当筵,缔姻成未,乱人方寸。
右调《醉春风》
却说生与爱月在竹径谈了半晌,思进云娥房内,被爱月再三阻止,乃不敢妄想求欢。听了爱月之言,便深深作揖谢道:“爱月姐姐倘若不言,小生几乎越礼造次。好为我致谢云娥小姐,可对小姐说道:‘小生感激弗谖,死生以之’。”说毕,又嘱道:“我这亭中明日无人在此,祈爱月姐姐仍托采花为名,屈玉过来谈谈,万勿失信。”爱月闻言,点头应诺,遂领命而归。
进了房,见云娥小姐,便说:“黄生要进来面晤小姐,因有不便,被为力阻,不许进来。后乃不果。”又说:“明日那隔亭中无人走动;吩咐奴家过去谈谈,稍解一番愁闷。”云娥听见爱月如此说,良久乃云:“此是公子痴情,亦怪不得。但我之深闺守范,不可有玷清远见,须防以礼,彼所不知。如我爱月所云,明日亭子无人走动,既是黄郎有命,不可畏难,须往那边一走。谅伊府内、除了周公子,并无闲人敢入亭中,不怕嫌疑生事。但汝虽托采花,亦须谨慎,恐怕招尤,致使二位夫人嗔责。周公子即不在家,尚书大人更须防避。”爱月遂一一领命,但俟次日而行。
且说黄生,到了第二日,司墨果然外出。生见已去,遂将西角门潜开等候,以等爱月来时,邀进房中而去。不料爱月尚未即来,而周尚书那日以拜会回来,为周公子外出,偶到衣云楼闲玩片时。行来楼下,伫立移时,忽见司翰同一位丫环手持一扇从西角门进来。二人不觉楼下立着大人,爱月与生直走到亭中,见是尚书伫立空阶,生遂进前侍立。爱月以被大人瞧见,即便退出,乃以采花为词,行到尚书大人跟前万福道:“小婢奉家主母吴夫人之命,以公子外出未归,见园内夜合盛开,乞赐一枝,以助佛前清供。”周尚书见说话从容,进退闲雅,便道:“看汝说话声音,不似我金陵生长,实为何处,说来。”爱月知瞒不得,应道:“小婢委实嘉兴土著,客岁从夫人与小姐逃难而至金陵,寄居吴府,故得到此乞花,此来实奉吴夫人之命。”尚书又问:“汝夫人姓甚,说来。”生立背后,见周尚书如此问,因摇手微示以不可说出之意。爱月欲待不言,又以尚书面前不敢相瞒;欲待说出,生于背后又令其不说,进退两难。正在踌躇之际,只得说道:“先老爷姓曾名青,夫人叶氏。”尚书听说,又道:“原来曾老爷家眷在此,倘非今日,何以得知。”便对爱月说道:“既夫人有命,不妨折一枝去。”爱月领命,便将手中之扇放在石凳上面,伸手向枝头扳去。周尚书见凳上有扇,遂命生携来,生取扇交与尚书。尚书展开一看,只见上写道:
花径不曾绿客扫,金陵作客春光早。
可怜一片惜春情,懒对春光添懊恼。
懊恼罗衾湿泪痕,空庭寂寞度黄昏。
黄昏独坐暗消魂,雨打梨花深闭门。
蓬门今始为君开,春色江南烂作堆。
故山回首家千里,春也随人容里来。
客里怀春难遣兴,兴来姐妹频呼应。
姐有诗歌呼妹赓,清声联络飞花径。
春日怀春,连押杜句,赋得“花径不曾绿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浣雪
云娥曾氏戏题。
周尚书看毕,不胜叹赏。遂问爱月道:“扇上所题款式,似是女子名字,却又姓曾,汝家老爷有小姐么?”生见问,又以目视爱月,仍前立在背手摇手。而爱月又被尚书盘问,没奈何,乃应道:“委是小姐所题。”周尚书又看了叹道:“真闺中秀士也。”遂顾生道:“你素能诗,试阅何如?”生接在手中,再三细玩,知云娥题中寓意,看了乃对尚书道:“真妙作也。”说毕,生将扇送还爱月。周尚书又问爱月道:“汝小姐多少年纪?许配谁家?”爱月此时忙里不及寻思,便道:“小姐年方十六,尚未许人。”尚书听了,满口叹羡。爱月知不得与生通言,遂谢尚书,以目送生,回首向花间而去。周尚书亦进内宅矣。生见爱月已去,失此一场机会,仍上楼闷坐而已。
而爱月回到红螭阁,进见云娥。云娥问道:“公子黄生今日见汝来时,料必十分欢喜,畅所欲言,断非隔墙不见,而若昨天之恨恨也。”爱月摇手应道:“今日之行几乎误了。”便将撞着周尚书并看扇致询之事,说了一遍。云娥听说,叹口气道:“语云红颜薄命,岂料乃薄如云乎!但我之年,虽未及笄,喜是未曾许人。但此老知我此情,必萌求亲痴想,前已思欲联姻于筠姐,未获定聘,岂今日肯舍我而他求也?”爱月听了,始悟失言惹事,悔之无及。
一日,郭夫人寿诞,叶夫人带着云娥小姐并与爱月同到中堂贺寿。忽见一位丫环押着寿仪直至中堂,郭夫人知是周尚书府上送来,只得收了,遂命云娥写贴谢之。那丫环见了云娥写贴,便留心去看,不胜之喜。
那丫环领了回贴,竟自回去。遂对周尚书、郑夫人说道:“今日送礼到吴夫人府上,见那曾小姐果然色色俱佳,有才有福。此谢仪回贴便是曾小姐所书。”周尚书看了,便对郑夫人道:“怎得此女为儿媳妇?”郑夫人说道:“此事无难,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