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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今晨无泪[梁凤仪]-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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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四竟冷笑道:‘他妈的,什么叫冤枉好人?大热天时,明知家里头有个男人在,还穿那么薄的睡衣裤,一对奶子故意在钮扣之间若隐若现,在人家眼前晃左又摆右的,你跟我说,这不是引诱是什么?’”

  “我咆哮:‘你这狗娘养的,还在强词夺理!’”

  “不由分说,我冲过去,跟他拼了。啊,老四也真狠,一把揪着我的头发,就拼命拿我的头向墙连连撞去,登时害我金星乱冒。他口中还乱嚷:‘是我老四奸定了你的表妹了,你奈我何?’”

  “正牌食碗面,反碗底。当时我一边挣扎,一边拿手往周围摸索,抓住了一件硬物,就使尽吃奶的力拍向老四的头。”

  “那种无情力,巨大难当。老四当场头破血流,就这样一命呜呼了!”

  阿琴在复述故事的过程中,是绝对投入的。岂只一张脸紧张得涨成紫红,且额上的冷汗在暴现的青筋之间流窜,使她的狼狈更添几分。

  秀姑没有坐起身来,她只躬了个身,面向阿琴,问:

  “你那表妹如今怎么样?”

  “我在这儿蹲足四年,她未曾来探过我。还是我用了一笔为数可观的款项把她从乡间弄出来的,只为看在我母亲只有一个妹妹,而我那阿姨又只得她一个女儿分上。结果呢,也不用多说了吧!”阿琴叹气,“听那些来探望我的姊妹说,她在我入狱之后,跑到欢场中捞起世界来了,这两年环境还算可以,抓着了个冤大头,很有点油水。好,她确有那种条件。”

  “老四没有骗我,他是实话实说,阿珍那火辣辣的魔鬼似的身材,是太吸引了,两对大奶子在人前掩掩映映地摇晃播晃,很似在召唤人家赶快施暴,否则就是太不识抬举了。这种女人不是念书的材料,我是看走了眼了,还以为好好地供她念几年书,让她找份正经工,寻个正经人嫁掉算数;谁知不然,注定是陪男人上床的命!”

  “我阿琴无所谓,反正是对得起亡母与阿姨就算了。”

  庄竞之把饼干吃完,静静地又躺到床上去,望着幽暗的天花板发呆。

  她在想,是不是每个女人的煞星都是男人?那秀姑说得对吗?女人永不知悔改,一个又一个不同的故事,其实都是殊途同归,万变不离其宗,给男人害惨了,犹自不后悔,也没本事令别的女人会知所警惕。面前的陷阱,依然客满。

  可笑不可笑?悲哀不悲哀?

  秀姑说:

  “我跟你相反,待我出狱之后,才找我那冤家算一笔旧帐。”.

  阿琴笑:

  “怎么算?一刀刺进他的胸膛,看他有没有心肝吗?然后又再从新给抓进这儿来捱世界?”

  秀姑忽然翻了个身,看牢躺在床上的庄竞之说:

  “庄大姐,在这跟冤家算帐一事上,你是大阿姐,一把手,江湖上有哪个人不晓得你如何整治那姓杨的负心人,以你这等名望地位身家,依然肯为一句还我公平而牺牲到底,是太棒了!

  “我不要一刀刺穿我那冤家的胸膛,我要令他因为干了对不起我的事而后悔终生。庄大姐,你行行好,教我一条路。”

  阿琴一时间哈哈大笑:

  “秀姑,不用庄大姐费心,我来教你。很简单的一个办法,斩草除根,肯定叫他痛不欲生,以后长年大月,记住了你秀姑那一剪之恩,岂不是好!”

  “我说的是正经,你别胡乱说话,打扰了庄大姐的思路。”秀姑倒是一厢情愿地认定庄竞之会替她想办法。

  在监狱的这一段日子,庄竞之混在光怪陆离,三教九流的囚犯之中过活,却出奇地受到她们这班江湖客的尊重。

  至大的原因在于女人有同仇敌忾的感觉,正如秀姑说的,以庄竞之的身分,仍肯为一份爱情的坚持与执着,誓无反顾甘愿作出同归于尽之牺牲,这种豪气、激情、斗志、宏愿,由构思而至实现,需要的勇气、毅力、心机,又岂是常人可比。  

  越是在江湖上走邪路、行险径的人,越注重义气,对于庄竞之的心悦诚服,事在必然。

  庄竞之是心知的。就以她的这两个同房为例,相处以来,对方从未有过一丝一毫欲望,能在重见天日之时,庄竞之会扶她们一把,占一些豪门富户的便宜,这比起铁窗之外自由世界内,绝大多数在庄竞之身边团团转而各有所图、各有目的的人,秀姑与阿琴是清高纯直得多了。

  要在毫无利害冲突之下,敬仰尊崇一个人,谈何容易?现代人根本上缺乏这种情操与品格。

  像秀姑,充其量希望借用庄竞之的智慧,去为她想一个报仇泄愤的方法,已算是最大的欲望了。

  庄竞之不是不感触而又感动的。

  她用双手垫高头,缓缓地说:

  “秀姑,先想清楚你还爱不爱他,才好定夺是否下手。”

  秀姑咬了咬下唇,伸手把垂下来的那撮碎发往后一拨,现出一个非常决绝的表情。

  这秀姑大概是刚三十出头的样子,跟才不过二十岁的阿琴,都一样地风尘满脸,如假包换的有一派难掩的沧桑。

  秀姑的声音低沉有力,不似一个有着皎好脸庞的女人应有的声音。她说:

  “不爱他,我就懒得再跟他算这笔帐了。”

  阿琴又是那惯性动作,一拍大腿,连声叫好,说:

  “嘿!棒!居然晓得爱之越深,恨之越切,看来你颇有慧根,值得庄大姐为你动一动脑筋。”

  “大姐,你帮帮我,我要他永远忘不’了我。”秀姑说。

  “不是我不帮你,”庄竞之答,“每个人的个性不同,你爱对方,要怎样留住他的心,也有甚多极端不同的看法。”

  庄竞之想,现今她不也是留住了杨慕天的心了吗?在另一个监房铁窗之内,杨慕天今夕睡在硬邦邦的囚犯用床上,不管是何种感受,他的心内一定有庄竞之,要忘记她是太难了。

  人性根本凉薄,对恩人未必记挂,对仇人,就必记他个分分秒秒,生生世世。

  谁都不会例外。

  留住自己在对方心上的方式很多,宽宏大量,施予对方无穷无尽的谅宥与扶持,是一种。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甚至更利害的加倍的血债血偿,又是一种。

  表面看来,前者的出发点是爱,后者的出发点是恨。

  其实呢,殊途同归。

  对一个人没有了感情,没有了希望,还用管对方死与活!

  通街通巷都是人,谁会强迫你把自己的精神心血用在加害不相干的人身上?除非,此举可为自己带来绝大的利益,包括心灵上的快感在内。

  庄竞之想,当法官判决杨慕天罪名成立之时,有如一个处子,跟深深地爱恋的人儿结合为一体那刹那,痛楚与喜悦一并爆发,热烈得直冲沸点,那种心理上的快感,无以上之。

  秀姑的想法与情况,会不会跟自己一般模样呢,庄竞之不得而知。她只能继续解释:

  “从来都是性格决定命运,又受制于际遇,互为因果。秀姑,我并不清楚你的故事?”

  一直以来,庄竞之只知道这叫秀姑的姓潘女子,是高买能手,被捕的次数不少,已是惯匪。据她自己透露,她本事大到了不得,一个百货店内的各种货色,一律予取予携。看接赃集团当日要哪些货,她就出发行事。

  失手了,便坐牢数月,一瞬眼又回复自由,继续营生干活下去。如是者,已有几年。

  秀姑很爽快地答:

  “我的故事很简单,要不要听?”

  “要,要,当然要。”阿琴把双腿圈起来,一叠连声地代庄竞之答:“多了解你才可以替你想办法?”  

  而秀姑吞下一口唾沫,清一清喉咙,说:

  “五年前,我已是行内的高手。那年货品出路宽了,不限于东南亚,还有大陆市场,故此,我做这一行的环境是富裕了,为此也就引致不少人垂涎而作业余高买。

  “那天,我是在本城的一家顶尖儿百货店内遇见升仔的。”

  可以看得出当秀姑提起她的升仔时,脸上都是一阵兴奋。阿琴吃吃笑地说:

  “秀姑,你看你,一提冤家,整个人都精神焕发,活脱脱是道友婆吸两口白粉之后那副死相,还用细审了,你整个心窝载的都是升仔,升仔啊升仔,肉啊肉,心啊心,分都分不开。”

  秀姑不怒反嗔,道:

  “你究竟要不要把故事听下去?”

  “要,要,当然要!”答应的是庄竞之,于是阿琴只好静下来,继续托着腮帮听故事。

  “那天,升仔穿一身的白,白衫、白长裤,很清爽、很有气质,手提一个书包,分明是一副学生模样。

  “他乘周围的人不发觉,把一盒盒从那百货店出货的人参精放进他的书包内。

  “刚刚得手之后,他身后闪出一个百货店的便装警卫出来,一手搭在他的肩膊上,升仔当场吓一大跳,手一松,书包跌在地上。

  “他诚惶诚恐地回头问:

  ‘什么事?’”

  “那警卫皮笑肉不笑地说:‘后生仔,我留意着你很久了,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年纪青青的就长多一只手出来,大刀阔斧斩掉了,你还有好日子过呢!’”

  “升仔闻言,吓得脸青唇白,无辞以对了好一阵,才讷讷地答:

  ‘你这是什么意思?’”

  “‘把你的手提袋拿给我看一看,大家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升仔下意识地从他的脚边抓起那个帆布书包,不由分说,那警卫就抢到手中,打开来细看,翻来覆去,无法翻出个结果来,当下脸色一沉,变为青紫。”

  “他搜不到赃物?”阿琴急问。

  秀姑说:

  “当然搜不到,根本就在升仔惊得把书包扔掉在地时,我眼明手快,把我的一个袋袋跟他的调换了,那警卫白白落得个没趣。

  “当升仔走出了百货店后,我在弯角处截住了他,说:

  ‘把我的袋袋物归原主吧,你要我的化妆品有啥用?你那叠书于我亦是废物。’”

  “升仔当时以极复杂的神情看看我,问:

  ‘我应该如何感谢你拔刀相助?’”

  “‘口讲无用,请我去喝杯咖啡吧!’”

  “就这样,我认识了他。”

  “升仔是个进取的青年人,他家里头一共六姊妹,他居长,母亲一早死掉,其余的五个小孩都是后娘所生,父母对他,当然不怎样好。”

  “然,他是的确能念书的,中学以致大学预科的成绩都名列前茅,只是没有钱上大学。你们说,可惜不可惜?”

  阿琴轻松地笑道:

  “故事的发展就是我们秀姑变卖钗裙,供个郎上京考试,结果呢,狼心狗肺,高中之后,来个陈世美不认妻,讨了个相国千金为妻!对不对?于是我们庄大姐当包青天,拿个狗头铡出来对付他!”

  “让她说下去吧!”庄竞之平和地说。

  “阿琴也猜中七七八八了,相识以后,我对升仔是由怜生爱,心里想着自己孤苦零丁,自十岁开始,父母双亡,我靠的就是那第三只手养活自己,身边私己钱是有一点点,可是找个能多交谈一下的朋友也没有,更遑论其他了。就是这样的不甘寂寞,惹下的祸。”

  阿琴又插口问:

  “秀姑,你今年几岁?”

  “三十五!”

  “就是嘛,这不上不下的年纪,对女人来说,最难过。你比升仔大多少?”

  “十年!”

  “更难!一定慕少艾去!”

  秀姑的声音忽然高亢起来:

  “偶然寻花问柳呢,我绝对可以忍。但,是我养他、供他念大学、供他到美国念硕士,读饱了诗书回来时,竟然拖着个女同学告诉我,他俩情投意合,请我成全他,放过他!你说好笑不好笑?”

  “这还不打紧,我还未说不肯放过他呢,他就狠下心对付我。”

  “怎样对付你?”阿琴嚷。

  “除了升仔,没有人知道我高买回来的东西放在哪儿,无端端有警察叩门搜屋,你说,是谁报警,告的密?”

  “他妈的死剩种,这种人是要宰了他而后快。”连阿琴都立即这样答。

  “我服刑了,他以为他就可以远走高飞,双宿双栖。”

  阿琴显然代秀姑不值,从牙缝钻出恨意来,道:

  “他休想,世间上有如此便宜的事?纵使有,也不让这种负心人沾光?一定得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半步不得放松。”

  庄竞之微微的在心内叹口气,她感慨至极。

  到处杨梅一样花,到处乌鸦一样黑。指的原来是男的负心,与女的凄惶。

  —室三个女囚,表面上各有各的故事,其实殊途同归,都是痴情反被痴情误,爱着个不应爱的男人,后果一定是大同小异的。仇可以报,然,报了又如何?

  庄竞之永远不会忘记在判刑后,法庭上杨慕天对她说过的那番话。他那么晓得紧握着庄竞之的心,他说:

  “竞之,我当然的自负,世界上没行多少女人值得我杨慕天去爰、去付出感情。然,只有你,跟我打个平手,因而,值得我倾心,值得我敬爱。真的,从以往,直至现在,以至于将来。”

  如果庄竞之对这个男人已经心死,她可以大摇大摆的把对方这番话当笑活、当放屁、不屑一顾、不劳细想。

  可是,杨慕天看准了庄竞之心上仍然有以前的山盟海誓、两情眷恋,于是,这番话就起了很大的作用,箝制她生生世世。

  仇是报了吧?又如何?

  最彻底的报仇方法,其实应该是变心。当对方以为你仍然深爱他,认定了他是生命,是不可代替的一切时,你翩翩然回眸一笑,告诉对方,他想差了。老早你已视他如无物,你的思想行为已全然解脱,不再为他而妄花一点一滴的精血,他的存与殁、潦倒与富贵、健康与残弱、高兴与忧伤,全都不再在你关心之列。彻头彻尾一个人生路上的陌生客,互不相干。  

  到了这个境界,才是真真正正的大仇得报。

  现今,庄竞之的成就是退而求其次的,无可奈何的,聊胜于无的。真的,她自己心知,别无他法。要忍手而不对杨慕天的负心、绝情作出回应,不可能;将他完全刷出自己生命之外,亦不可能;要把被陷害的一总折磨当作丰富经验而感恩,更不可能。

  于是,只好出于报复。

  庄竞之永远不会让杨慕天知道她的心。

  永远不会让一个男人,知道一个女人可以同时恨之越深,爱之越切。

  否则,男女之间的那一场场情仇恨怨的战役,就无法打得下去了。

  庄竞之出狱的日子就在明天。  

  她要面对的不只是新生活,而是一盘新的战役。

  在入狱前,她跟杨慕天之战,是她发动的。故而整盘战策,都在她控制之内,她如何攻?如何守?如何诱敌?如何决定乾坤?一切都按部就班,循她既定的计划进行。

  简单来说,是由她一心一手布下的陷阱,看着杨慕天一步一步的踩进去。

  可是,这以后要面对的一役,就完全不同了。

  他们之间的恩怨循环是,杨慕天辜恩负义,忘情弃爱在先,庄竞之向他报复,害得他身败名裂,锒铛入狱在后。再下来,就必是,杨慕天出招,实行雪耻洗恨,以牙还牙,要庄竞之败在其手上而后快。

  杨慕天当然的不是善类。

  他会如何布局,如何陷害,不得而知。

  今次是局面倒转,杨慕天在暗,庄竞之在明。

  她只可以做足所有防御功夫,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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