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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红瓦黑瓦-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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规定,邵其平咱让汪奇涵知道他有不打算选举的念头,便出乎我们意料地说:“着急什么!已经安排啦,本周内就选举。你们都回班上去,过―会儿我就要去班上说这件事。!
  公开选举,这是肯定无疑了。但邵其平把“我看乔桉就很适合当班长”的倾向性态度也暗暗地表示出来。其选举结果很可能还是乔桉当班长。这比不选举就使他变成班长还要糟糕――大家自己选的,就没有丝毫理由不去接受乔桉的支使。
  所谓酝酿,也正在盲目地往―寸方向而去:就选乔桉当班长吧 。我和马水清等几个感到了一种无可奈何,―种虚弱。我甚至觉得,局面也就这样了,已根本不可逆转了。当我看到乔桉在忙忙碌碌做着选举班委会的―些准备工作时,觉得这个班长非他莫属。我甚到认为:也只有他合适做这个班长。
  马水清不时照他的小镜子。
  此时此刻,他又是在哪―种情境与哪一种意义上照他的小镜子呢?
  选举前,马水清悄悄把我叫到厕所后面,小声问我:“你知道吗,乔桉没有父亲?”
  “我不知道。”
  马水清擤了―下鼻涕,告诉我―个让人顿生龌龊感和下贱感的故事(他说他是从高―班―个学生那儿听到的):乔桉的父亲就是他的外公。他十岁时,放火烧了那老东西的房子,和他母亲一起走了三百里路,逃到了现在的邹庄。
  我和马水清抑制不住激动地从厕所后面走出来,在路上正巧遇到了乔桉。我突然觉得比我高出―头的乔桉的样子,确实很猥琐:那双小眼睛,让我觉得是―对令人不快的动物的小眼睛;他头上那些稀黄的头发,让我想到了冬天臭水沟边上的衰草。我似乎明白了一点,他为什么总是用那种目光来面对世界了。
  我希望这个故事只有我和马水清两人守着。然而,我终于没有去阻止这个故事的流传。那些天,我觉得全班同学都在用轻蔑的目光瞟着乔桉,仿佛要在他的脸上、身上看出某种让人不齿的痕迹来。我看到乔桉像―堆雪地上的火,慢慢地很丑陋地熄灭掉了。但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种更可怕的东西在黑暗里生长着。
  就在全班同学深陷疑惑之际,马水清说:“我们为什么不选谢百三当班长?”
  众人都掉过头来看他,随即,又掉过头去看谢百三。
  “谢百三整天都是汗淋淋的!”马水清一指谢百三,“汗淋淋的!”
  于是“汗淋淋的”这―印象立即在大家的感觉里变得异常清晰,又异常深刻起来:汗淋淋的,汗淋淋的……
  选举的结果是马水清所期望的:汗淋淋的谢百三当了班长。
  后来,从初中到高中,谢百三当了五年多班长(高三上学期,他辍学离校),就是靠那副―年四季都“汗淋淋的”形象。
  选举那天,乔桉说他生病了,独自一人躺在宿舍里,没有到教室来。
  在选举过程中以及选举结束后,我始终没有太激动的情绪。
  马水清似乎也很淡漠。只有谢百三显得有点激动,越发地汗淋淋的。
  第三节
  姚三船有意要与我们几个亲近。我对姚三船不感兴趣,他便索性把那份亲近全部交给了马水清。他寻找各种借口与马水清搭话,并总是毫无条件地附和马水清的看法。打篮球时,他只要抢到球,总是高高兴兴地立即扔给马水清。我真的不喜欢姚三船,甚至连他的外表都不喜欢。他总穿得干干净净的,把头发梳得很整齐,把牙刷得很白,白得发亮。他有一颗门牙缺了一角。听他说,是去厕所蹲坑时磕在台阶上磕坏的。这颗缺了一角的白牙,总使人联想起―只缺了口的白瓷碗。他总是文绉绉的,说话缺乏男子味,倒有点像女孩那样软绵绵地腻人。他吃饭的样子尤其让我看不惯:慢慢地吃,吃得极仔细,极认真,如果―颗饭粒掉在了桌子上,他便很文雅地用手指轻轻捉住放到碗里(从不直接放到嘴里);吃完了饭,碗很干净,像狗舔的。他的笛子总是装在套子里,那套子永远是雪白雪白的。课间或饭后,他把它轻轻取出来,然后横到唇边,用十根只有女孩子才会有的手指捏住。他在吹笛子时,总要发出―种让人感到不愉快的“噗噗”声,像割断了气管似的。有些日子,他常和乔桉―起到荷塘边去吹笛子,后来不去了。
  马水清看出我不太喜欢姚三船,也就不与姚三船太亲热。不过,他还是答应了姚三船,让他从乔桉他们的房间搬到了我们的房间。
  这件事对乔桉来说,也是一个小小的刺激。
  乔按他们房间只剩下三个人了。乔桉明显地显出了孤独。他很少到户外来进行活动,听与他同宿舍的同学说,他总是躺在床上不分昼夜地看小说。我只有在他上课时才能看到他。他的脸色很不好看,眼光里有种深不可测的怨限。只有一次,他很兴奋地参加到我们中间来,与我们―起,干了―件很残忍的事――地里,一只野兔被惊起,跑到了球场上,于是就遭到了很多人的追赶,四下里响起―片呼叫声和“哧嗵哧嗵”的跑步声。所有的教室都空了,连女生都一惊一乍地参加了捕杀。那只野兔东窜西窜,蹿到了大路上。它把人潮―会儿引向这里,―会儿又引向那里。乔桉操了一根木棍,最卖力地追赶着。他的样子很凶,像一只饿瘪了肚皮的食肉动物。他居然用木棍扫了一下那只野兔,但只是擦了―个边,那只野兔歪斜了一下,又迅捷地奔跑起来。后来,它穿过几层包围,蹿到了河边上。人潮“哗啦啦”朝河边压来。跑到绝境的野兔扑通一声跳进水里,朝对岸游去。已是深秋,水很冷。谁也没有跳下河去,人潮涌到河边便止了滚动,无停数双充满杀气的眼睛望着水面――野兔的身子几乎沉没在水中,只露出一颗脑袋来,两颗眼珠滴溜溜地转动着,在它的身后,是一条窄窄的水痕。乔桉拎着棍子挤出人群。他看了看野兔,扔下棍子,衣服都未脱,纵身一跃,跳到水中。他朝野兔游过去,并在野兔即将游到对岸时,―把抓住了它的后腿。他就那样抓着野兔的后腿,一直游到对岸。这时,大概野兔突然拗起脑袋来咬了他一口,只见他将兔子高高举起,重重地掼在了河坎上。那只野兔“吱哇”一声惨叫,躺在河坎上,蹬着两条后腿。
  乔桉抹了抹脸上的水,盯着那只垂死挣扎的野兔。野兔挣扎了几下,居然又爬起来,踉踉跄跄地沿着河坎跑去(严格来说,是爬去)。乔桉―步一步地跟着,却不立即去捉住它,直到他认为没有必要再进行这场游戏了,才紧迫几步,将它捉住。他提着它走到水边,然后将它摁到水中。随即,水面上泛起两串细小的水泡。等水面上终于不再有水泡后,他才将野兔拎出水面。他提着野兔,浑身湿漉漉地站在对岸,站在我们全体的对面,朝我们瞧着。
  河这边,鸦雀无声。
  几天之后的―个上午,课间休息时,马水清掏出小镜子,倚在教室门口正照着(最近,他的脸上老长小疙瘩),乔桉从外面回来了。因为教室有两个门,马水清似乎打定了主意:不闪开身子让乔桉过这道门。
  乔桉站定不走。
  马水清继续照他的镜子。
  我紧张地朝门口看着。陶卉、夏莲香她们几个女孩靠到了一起,侧过脸去,一双双略带腮的眼睛望着门口。教室里―片寂静。
  乔桉突然挺着胸脯,朝门里用力走来,只听见“咣”的一声,马水清手中的镜子被撞落在地,顿时粉碎。马水清的身体往后摇晃了几下,也终于很难看地跌坐在地上。
  陶卉和夏莲香他们赶紧抱成―团。
  马水清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揪住了乔桉的衣领。
  乔桉的力气很大,―甩脑袋,把马水清甩脱了,但同时也失去了两颗钮扣。
  马水清再度冲上去死死抓住了乔桉的衣服。乔桉猛―扭转身子,又把马水清甩脱了,但这回听到的是衣服被撕裂的“嚯嚓”
  声。乔桉很恼火,没等马水清站稳,便―拳砸在马水清的脸上。
  马水清向后倒去,碰倒了两张课桌,桌肚里的东西撒了―地,一只蓝墨水瓶被跌碎,流了一地蓝墨水。
  陶卉们尖叫着,躲到了讲台后面。
  谢百三汗淋淋地从外面跑进来,“别打了!别打了!”
  马水清的嘴唇出血了。
  这时,初二班的女生丁玫正巧过来找陶卉去做什么,见马水清满嘴是血,尖叫了―声,往后倒退了好几步。
  乔桉的嘴角闪过―丝微笑。
  我知道,马水清准要与乔桉拼命了。他操起―张凳子朝乔桉走过去……
  陶卉们一个个赶紧跑出了教室。
  乔桉并不躲让,只是当马水清的凳子劈下时,才迅捷地一闪身子。马水清劈空了,还差―点将凳子砸在自己的脚上。乔桉顺手揪住了马水清的衣领,并将他朝门外拖去。马水清死死往后赖着,但因他是一个没有力气的人,还是被乔桉施到了门口。
  此刻,乔桉一心要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像拖死狗―样将马水清拖到门外廊下,一直拖到丁玫的面前去。
  丁玫吓得跑到陶卉他们中间去了。
  马水清屈辱地被乔桉的双手揪住衣领,不能动弹地被抵在廊柱上。
  马水清不可能做出任何―个英勇的动作来,只是很可笑地歪着嘴。他想用脚去很得力地踢乔桉,结果却使他的形象变得更为可笑――鞋踢飞了,并且就落在了那些女生们的前面。现在他―只脚有鞋,而另一只脚光着。
  乔桉自然希望延长保持这种局面的时间以获得更大的满足,无奈,我、谢百三、刘汉林、姚三船―起过来,从他手中将马水清解救了出来。
  邵其平被叫来了。他查看了教室之后,把乔桉和马水清叫到办公室。作为班长,谢百三自然也跟了去。
  邵其平做了这样的处理:乔桉必须买―枚新的镜子,当众赔给马水清。邵其平之所以如此处理,是由于马水清白始至终―口咬定:“我当时正在照镜子,并没发现乔桉想进教室。”
  打扫战场的自然是谢百三。
  第四节
  有很长―段时间,我们的学习生活似乎变得很平静,按部就班,许多事情是―遍又―遍地重复进行的,让人觉得,在以后的几年时间里,我们也就这样下去了。上课,下课,再上课,再下课,打篮球,逛小镇,吃饭,睡觉,背后议论女生……生活自有它固定的格式,但我们并不觉得枯燥乏味。因为在这固定的格式里,我们总会去创造许多新的细节,一次与―次不―样。人在这么大岁数时,总是容易满足的。这次打篮球与上次打篮球,只要换了―个人,或只要球滚进水里去的样子不―样,我们就绝不可能把两次打篮球看成是―种重复的活动。即使觉得重复,也还是饶有兴味,就像―个小孩老对―种固定不变的游戏感兴趣一样。
  每个星期,我都要和马水清下一次馆子,吃―顿猪头肉。钱当然是他掏。他有钱,我没钱。他有时叫上刘汉林,有时叫上谢百三,有时叫上姚三船,有时将他们一起都叫上,但,每一次都必然叫上我。我们还共同买了―块布,然后去缝纫店,做了两件相同的衣服分别穿上。有一位老师在办公室里对其他老师说:“马水清与林冰合穿―条裤子还嫌肥。”我常常星期六不回家,而跟着马水清回十八里地外的吴庄去过星期天。
  马水清似乎已忘了乔桉当着丁玫的面对他所进行的羞辱,一天到晚地总很自在。他所塑造的形象是少爷的形象。他的钱,在我们那个岁数上,在那个贫穷的年代和在我们那个穷地方上,是多得惊人和让人羡慕不已的。他三岁时,母亲就已在吴庄那地方去世,在上海工作的父亲并未把他接到身边去,而以每月三十元钱的固定款顷,作为他与祖父祖母―起生活的费用,将他永远地留在了乡下。他的祖父曾经开过木排行,有许多财产和储蓄,根本不要这笔钱,于是那三十元钱便仅仅作为马水清的零花钱,同时也作为祖父的一份溺爱,全部给了马水清。这三十元钱既养成了他的少爷作风,也使他获得了大胆的想像和一种别人望尘莫及的能量。现在,只要他愿意,他自己可以不刷饭盒而让谢百三刷,自己可以不洗衣服而让刘汉林洗,自己可以不做作业而让姚三船做。
  可他从不支使我去做任何一件事。他让我难堪的惟一的事情,就是拿我和陶卉去闹。比如,他见陶卉决走进教室了,就会喊:“林冰,外面有只鸽子。”听了他的话,我连忙往外跑,差点与陶卉撞个满怀。于是,他和许多同学便会“嗷嗷”地哄闹起来。再比如,我们一起去小镇找小铜匠配钥匙,半路上遇到陶卉,他会将胳膊放在我肩上非常友好地走着,等与陶卉走近时,出其不意地将我猛一推,使我差点将陶卉撞倒。我急了,就变恼。但他会咬着牙,狠狠―揪我的腮帮子,赖皮赖脸地说:‘你是假变恼。“
  马水清是我行我素的马水清。
  乔桉总站在远处注视着我们,对马水清更是抱了敌意的态度。他当然会记住那天,他当着众人的面,将一枚新的小镜子赔偿给马水清。那天晚自习,他没有到教室来,跑到宿舍后面那口恐怖的大塘边,直把笛子吹到后半夜。
  冬天即将来临,被浓荫遮掩着的校园,随着棕树、榆树、白杨树等树木叶子的凋零,而把那片红瓦房和那片黑瓦房越来越分明地袒露在人们的视野里。四周被收获了的稻地,现在满是稻茬,荒凉地躺在乡野的天空下。宿舍前面的小河里,菱角都已枯死、烂断,随着西风,和落在水中的芦叶、树叶―起,被冲到了小河的尽头。世界―下子空阔起来,也似乎寂静了许多。于是白麻子敲响的钟声显得十分清脆、空远,仿佛能一直传到到天边去。
  学校决定在霜冻到来之前,把办公室门前的荷塘加以清理并扩大,任务布置下来了,我们得停课―天。谢百三叫了几个人,取来一大堆工具,并很快地领着我们投入了劳动。
  乔桉不声不响地从一堆大锹中挑了了一把最锋利的的,猛―剁下去,将地上一根树枝切成两截。当证实了这把大锹确实很锋利也很是顺手之后,他拖着它,走到了他应去的位置上。
  用大锹挖泥,需有一把好力气,而且又得会挖――不会挖就挖不成块,那就无法装筐。我和马水清自然不会去选择这种活儿,各自挑了一副泥筐。而邵其平分小组时,竟把我和马水清等几个与乔桉分到了一组:乔桉挖土,我们几个担土,他一把大锹,管我们几副担子。当邵其平宣布这―组合时,我瞥了乔桉―眼,见他猛―踩大锹,把它痛快淋漓地直插进泥里去。和我们分在同一小组的还有陶卉和夏莲香。他们两人合抬―只筐(女生受照顾,两人抬一只筐就行),先走到了乔桉跟前。
  马水清用扁担顶了我―下,“该轮到你了。”
  走到乔桉那里去,要通过菜地间的―条不可两人并肩而过的小路。我自然知道马水清又在闹我和陶卉:让我和陶卉相逢在小路而尴尬在那里。因此不论马水清多么使劲顶我,我就是不肯走到路上,死死赖在路口。分在另―组的刘汉林看到了,又嗷嗷嗷地叫起来。我朝他砸了一块泥块。幸好没有人与他呼应。我怕马水清在陶卉她们走过来时又要做出什么动作来,便先跑到远处待着,直到陶卉她们走出小路,而马水清走向乔桉,我才重新回到路口。
  等了―会儿,马水清挑着担子过来了。扁担两头的筐里各放了一块方方正正的大泥块,直压得他满脸红得发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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