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爱小说网 > 名著电子书 > 小偷日记 作者:让·热内 >

第4章

小偷日记 作者:让·热内-第4章

小说: 小偷日记 作者:让·热内 字数: 每页35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曾经长期住在一间没有窗户的房间里,只有一个通气口开向走廊。夜晚,五张小脸汗涔涔的,有的凶狠,有的温和,有的微笑,有的因窝得难受而抽搐,但都在寻找这些与我们同伍的道德败类。就在这苦难深渊中,我恋上了处境最惨长相最丑的人。我因此享有特权。我曾经很难受,但每次得手——我那埋汰的双手骄傲地一亮,也骄傲地抹亮了我的胡子和长发——不是使我浑身是劲就是使我筋疲力尽,不过在这里都是一回事,那就是取胜。当然,在你们的语言里,自然而然称为堕落了。不管怎么说,我们的生活需要亮和光,在我们的阴暗角落里,有一线阳光透过污垢斑斑的玻璃窗,有薄冰,有白霜,我们就心满意足了。因为这些东西,虽说意味着苦难,但也带来了欢乐,多少在我们房间里留下了欢乐的迹象。我们对圣诞节及圣诞夜前的狂欢节的印象,只知道伴随节日降临的无非是冰冻,给过节的人们增加温暖的也仍然是冰冻。
  叫花子们顺应创伤文化,这种文化对他们来说也是讨钱谋生的手段,如果说软弱使他们陷入悲惨的境地,那么傲气则可使他们摆脱蔑视。傲气是一种男子气概,有如中流砥柱,迎头打穿、劈开蔑视的浪潮,最后把它击个粉碎。在卑贱中混的时间越长,傲气就越强烈(如果这个乞丐是我的话),因为我多少懂得如何利用这种命运。苦难的麻风病在征服我们,我必须征服这种麻风病,必须成为征服的赢家。我也许因此变得越来越厚颜无耻,成为日益令人厌恶的对象,直到终点。虽然我不知道这个终点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应当像重视道德那样重视美学研究来加以控制。我把我们的处境比做麻风病,听说麻风病会使表皮结构发炎,病人不得不挠痒,导致阳勃。经过手淫之后,麻风病症得到缓解,唱一唱痛苦的歌。苦难造就了我们。我们浪迹西班牙,偷香窃玉,历尽风流却不张扬,也不得意忘形。正当我们的生命死灰复燃,越烧越旺之际,我们的举动却越来越低三下四,奄奄一息了。于是,我的才气大增,善于赋予如此下贱的外表以崇高的意义(我且不谈文学才能)。这门功课让我终身受用,面对垃圾堆中的渣滓,管他(它)是人还是物,哪怕是呕吐出来的污秽,哪怕是我留在母亲面颊上的口水,甚至是你们排泄出来的粪便,我都嫣然一笑,一笑了之。我将在自己的心灵深处,保留自己的乞丐观念。
  我曾希望自己像一个妇女,深居简出,在家里看管着自己的闺女,一只丑恶、畸形、蠢笨、嗷嗷乱叫、到处爬行的白兽。分娩之际,她肯定失望至极,以致失望成了她生活的主旨。她下定决心爱这只怪兽,爱那在腹中孕育成形后才爬出来的丑八怪,并虔诚地对她进行塑造。于是,她在自己心中私设祭坛,保守着怪兽观念。妇人对怪婴虔诚呵护,用一双温暖的双手(尽管因日常劳作磨出了老茧),以失望者自发的热情,与世界相对抗。用怪物对抗世界,因为怪物可以与世界比高低,赛威力。许多以怪物为出发点的新原则从此被一一提了出来,这些原则尽管不断遭到与其争锋的世界力量的诋毁,但面对妇人封闭女儿①那栋楼房的铜墙铁壁,气势汹汹的反对者也只好望而却步了。
  
  ①我从报端得知,这位母亲耗费了40年心血后,终于乘女儿熟睡之时,在她身上和整个屋子浇上汽油(一说煤油),然后点火自焚。怪物(女儿)烧死了。老太太(75岁)被人从火海中拖了出来,居然得救了,也就是说,她上了重罪法庭。——原注
  不过,有时难免要行窃,我们也领略到胆大妄为的冠冕堂皇之美。每次入睡之前,我们的头目或骑士都要嘱咐一番。比如,叫我们持假护照到各领事馆去,要求把我们遣返回国。领事先生也许同情我们的疾苦,也许讨厌我们的邋遢和纠缠不休的诉苦,就发给我们一张火车票把我们送到某边境站。我们的头头就到巴塞罗那火车站把车票转卖掉。他们还教唆我们到各教堂作案(西班牙窃贼无此胆量),或去豪华别墅当梁上君子。他们甚至亲自出马为我们拉皮条,不时引几个英国或荷兰水手来寻欢作乐,以换取几个比塞塔。
  我们就这样且偷且盗,但每次盗窃之后,得浮出水面喘一口气。只是每次夜战之前,必有枕戈待旦的不眠之夜。恐惧、烦恼引发的神经紧张很容易使人进入与宗教情绪邻近的状态。于是我开始迷信吉凶问卜之事。凡事吉凶有相。我要向似乎暗中保佑我冒险成功的陌路神仙顶礼膜拜。为了让冥冥中的主宰喜欢我,我想方设法多做好事,先从行善开始:我对乞丐的施舍尽量多一点好一点,主动给老人让座。让路,扶持盲人横穿街道,等等。我在行窃时似乎感到吉星高照,天神对我的行善积德怀有好感。我企图撒开一张大胆的网,让天神束手就擒。可我对天神却一无所知,我为此费尽了心机,弄得我筋疲力尽,精神恍惚,更增强了我的信教心态。这种种企图又把偷盗行为与郑重的圣礼行为联系在一起。仪式确实大都是在夜黑星稀、人们酣睡之时,在一个封闭的角落里举行,甚至也可以用黑纱围起来实施。踮起脚尖走路,悄不做声,大白天也需要隐形匿迹,双手必须偷偷摸摸完成一套复杂的万无一失的动作,仅转动门把手就需要一连串讲究,可以说一转一动,一推一关都闪耀着珠光宝气——(仿佛发现并挖出了黄金似的:我在几个大陆、几大洋中的海岛中到处搜寻。黑人们手持毒矛把我团团围住,威胁着我,可我手无寸铁,但黄金壮胆的药性大作,我浑身是劲,激动万分,致使毒矛丧气垂头。黑人们认出了我,原来我是部落里的人)——蹑手蹑脚,低声耳语,竖耳倾听。同谋神经质地在现场幕后操纵,他只要一个暗示便心领神会。这一切紧揪着我们的心,把我们压得无地自容。我们缩成一团,只知道一味进行自卫。居伊对此有精彩的描绘:
  “自我感觉还活着。”
  但在我心灵深处,整个作案现场变成了一枚威力强大的炸弹,我对此感到可怕,行窃活动因而具有严重性、独特性和最后一赌的色彩——每次撬门压锁时,总有这是最后一次的悲壮。这不是说真的以后洗手不干了,谁也没这么想,只是说浑身解数已消耗殆尽,再不可能重整旗鼓了(当然不是指现实生活中,一旦偷盗成性,身不由己,游离在生活之外)——但一种独特的行为也会发展(如玫瑰开花)成自觉的行动。对作案的可靠性、脆弱性乃至种种行动造成行为的暴烈性心中有数,所有这一切都使偷窃行为具有某种宗教仪式的神圣价值。我常常把作案作为向某人的献礼。史蒂利达诺第一个享此殊荣。我以为,正是他把我引人旁门左道的。也就是说,他的言传身教消除了我畏缩不前的情绪。我把行窃生涯的处女作献给史蒂利达诺之美,献给他风平浪静的厚颜无耻。也要献给独手神偷之神奇,他的手是从手腕根上切断的。据他说,手掌落在中欧某森林的一棵栗子树下,也许已经腐烂了。行窃时,我便全身暴露在作案现场,因为我的一举一动都使我感到我浑身都在闪光。世界正关注着我的成功,因为他们恨不得我失手败露。我稍有闪失就要付出高昂的代价,但我会急中生智加以补救,仿佛觉得是在圣父家里做客,自当其乐无穷。要不然我一头栽倒了,祸不单行,只好去服苦役。尔后是一次又一次逃亡,苦役犯侥幸干得“漂亮”,也不可避免要遭遇上土著黑人的包围,就像我前面描写的心灵历险那样。逃犯穿过森林,如果他一旦发现了原始部落看守的金矿,他不是当场被杀,就是死里逃生。我选择了一条漫长的道路重返原始生活。我首先必须谴责我的血统。
  萨尔瓦多并不值得我骄傲。他偷窃得手的东西,无非是橱窗内的小玩意儿。晚上,我们常挤在咖啡馆里。在美男子堆中,他每每相形见绌,只好形容沮丧地悄悄溜走。这种生活使他萎靡不振。我回到房问顿时为他感到羞耻,只见他缩成一团窝在板凳上,肩上紧裹着黄绿色的棉毯,那是他出门行乞抵御风寒用的棉毯呀。他还围着一条陈旧不堪的连我都不愿披戴的黑毛料技巾。说真的,虽说我的精神尚能承受甚至希望谦恭卑贱,但我年轻暴烈的身体不受屈辱。萨尔瓦多说话简短而且伤心:
  “你想回法国吗?我们可以到农村干活去。”
  我说不。他不理解我对法国的反感(不是仇恨),也不明白我的内心世界。即使我的历险从地理概念上说在巴塞罗那结束了,但在我内心,在灵魂深处的穷乡僻壤,我的冒险还要继续深入下去,而且越来越深远。
  “只要我一个人干活就行了。你就逛去。”
  “不。”
  我让他独自坐在板凳上,保留他那副闷闷不乐的可怜相。我来到炉子旁的柜台边,拿出白天捡来的烟头抽了起来。我的身边是一个安达卢西亚青年,一脸瞧不起人的样子,白色粗毛衣很脏,倒显得他上身魁伟,肌肉发达。萨尔瓦多像老年人那样搓了搓手,起身离开了凳子。他肯定是到公用厨房去烧汤做饭去了,还要烤一条鱼。有一次,他要我到胡尔瓦园子摘一些橘子回来。这一晚,他受了多少委屈,他为我去要饭忍气吞声,挨了多少嘲讽和辱骂,现在终于忍无可忍,指责我在克里奥拉那地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我发誓,你拉客,到头来得你花钱。”他对我说。
  我们当着老板的面就争吵起来,老板气得要把我们赶出旅店的大门。萨尔瓦多和我只好决定第二天去偷两条毯子,然后偷偷爬上一辆开往南方的货车。可我的偷盗伎俩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当晚竟然带回了一件警察的风衣。我从有警察站岗的仓库经过时,一个警察把我叫了过去。我在岗亭里干了他硬要我干的事情。也许他不敢明说,他要去水池子那里洗洗干净;他让我一个人呆了一会儿,于是我抓起他的黑呢风衣就逃之夭夭了。我堂而皇之披着警察风衣回到了旅店,我有一种不明不白的幸福感,不仅仅是反叛的喜悦,还混合着狡诈的成分,百感交集,倒把耿耿于怀的对立情绪消除了。我推开旅店咖啡厅大门就看见了萨尔瓦多。他是叫花子当中最凄惨的叫花子。他的脸就像木屑抹成的,咖啡厅地板上到处是这种渣滓。忽然,我认出了史蒂利达诺,他就站在轮盘赌赌徒们当中。我们的目光交上了火。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我顿时脸红了起来。我刚脱下黑风衣,就有人上来讨价还价。史蒂利达诺还没有插手,只是站在乱哄哄的市场外围冷眼旁观。
  “快点吧,如果您真想要。快下决心吧。海关警察肯定要来找我的麻烦。”我说。
  赌博的人又围近了些。大家早就领教过诸如此类的理由。有一个人挤了过来,把我向他推去,史蒂利达诺用法语对我说:
  “你是巴黎人?”
  “是的。干吗?”
  “没事。”
  虽然是他先问我话,可我答话时,却像一个同性恋者勾搭一个小伙子无望那样灰心丧气,举止失态。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我本来就来不及喘口气,现在索性故意气喘吁吁起来。只听他说:
  “你自卫得不错嘛。”
  我清楚,这声赞扬话中有话,别有打算,但史蒂利达诺(当时还不知道他的名字)长得真漂亮!在叫花子堆里可谓鹤立鸡群。他的一只手臂腕上裹着一大团绷带,仿佛挂着三角巾,其实我知道绷带里面没有手。史蒂利达诺不是旅店咖啡厅的常客,也很少光顾这条街。
  “给我风衣,你开个价吧?”
  “你肯定付我钱吗?”
  “为什么不付?”
  “拿什么付?”
  “你怕啦?”
  “你哪来的?”
  “塞尔维亚。我来自外籍兵团。我是逃兵。”

  我顿时失重了。被摧毁了。激动给我内心造成一片空白,一场婚礼的美梦随即填补了真空。舞会上战士们一起翩翩起舞,我看着他们的华尔兹舞姿。我当时似乎觉得,有两个看不见的外籍军团士兵淡入占据了整个画面。由于激动,他们又淡出不见了。如果说从《拉莫娜》舞曲开始,他们的舞步仍是庄重无邪的话,那么,当他们一旦在众目睽睽之下互送秋波(好比交换戒指)从而结为伉俪时,他们跳舞还能那样规矩吗……一位教士在画外频频发出指令,军团上下一呼百应:是!他们俩都披着婚纱,又都穿着笔挺的军礼服(白色的武装带,红绿相配的绶带)。他们彼此雄情脉脉,互相传递着新婚燕尔的羞涩。他们的激情居高不下,舞步更轻盈,更舒缓了,尽管经过长歌曼舞疲于奔命的跋涉,阳刚之气开始减弱,但在粗糙的布堡垒里面,却又肆无忌惮地互相逞强和挑逗。他们的大盖帽顶顶撞撞互相摩擦着。我意识到我已被史蒂利达诺征服了。但我还是要耍耍滑头:
  “这并不证明你能付钱。”
  “相信我吧。”
  如此刚强的脸,如此健美的体态,如何叫我不信任他!萨尔瓦多一直看着我们。他知道我们一见钟情,知道我们已铸成了他的失败,他被抛弃了。多么残忍,多么单纯,我是一处变幻莫测的仙境。华尔兹舞一曲告终,相拥相抱的两个战士只好分开双手。他们刚才还是端庄体面、如醉如痴的整体,现在却一分为二,各自恋恋不舍地走开,却又庆幸逃脱了无形的婚礼,随便邀请一位姑娘跳下一曲华尔兹舞了。
  “我给你两天时间付清,”我说。“我需要钱。我也一样,在军团呆过。我开了小差。同你一样。”
  “一言为定。”
  我把风衣递给他。他用独手接过风衣但又还给了我。他笑了笑,武断地说:
  “把它卷一卷。”尔后又挖苦地补充说,“等以后给我卷一卷。”
  我知道他话中有话:“溜一溜①。”我没有顶嘴,照他说的做了。风衣转手不见了,被藏进了老板看管的寄存柜子里。也许是这小小的赃物给了我不少面子,要不就是史蒂利达诺想表示一下亲热,他又对我说:
  “你不请我喝一杯?邀请一位贝拉贝斯的老战友?”
  
  ①法语“rouler”兼有卷东西和溜冰的意思,而溜冰在俗语里又有用舔舌亲吻的意思。——译注
  一杯酒要花两个苏。我口袋里只有四个苏,而且必须交给萨尔瓦多,他正注视着我们呢。
  “我身无分文。”史蒂利达诺说,有点洋洋得意。
  玩牌的人重新组合,有一阵子萨尔瓦多看不见我们。我嘀咕道:
  “我有四个苏,我悄悄给你,但得由你出面付钱。”
  史蒂利达诺笑了。我忘乎所以。我们靠一张桌子坐下。他开始大谈特谈外籍兵团,突然,他刹住话题,盯着我看:
  “不过,我觉得你很面熟。”
  我呢,倒是记得很清楚。
  我务必牢牢抓住无形的吊绳,不然就要咕咕咕咕发嗲了。我说的话,我的声调不仅仅要表示我的热情,也不仅仅唱唱歌,我喉咙要发出的正是发情的野鸟求欢的鸣叫。说不定我的脖子上已支起了洁白的羽毛。一场大祸可能就要降临。我们逃不出变态的盯梢。惶惶不安反而使我得到保护。
  我惶惶然不可终日,生怕发生变态。为了使读者对我最惊心动魄的心情有所体察,我得承认爱情已展翅(有如大隼,当然这并非是唯一的修辞比喻)向我猛扑过来,我顿时有了斑鸠的念头。我当时的感受现在已难以描摹,但如果用猛禽与受害的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