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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2007[1].4-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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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静书的分析显得十分理性,也似乎是在表示,她是理解杨益的。当陈彬听说余静书已经离婚并询问关心她的现状时,余静书就是这么向陈彬陈述她的离婚过程的。说这些话的时候,陈彬正坐在她面前玩弄着一支咖啡匙。陈彬是她的高中同学,大学毕业后到荷兰留学,学成回国后在一家外资企业当高层管理,属于高级白领,为鬼子干活,每月领着鬼子发给他的不菲的薪水,小日子过得既滋润又紧张。他有一个女儿,刚出生不久,那时候,他正当着一名幸福的新爸爸。新爸爸陈彬到余静书所在的小城,是因为一家企业邀请他开发一种节能产品。这次偶然的会面,让陈彬这个新当上爸爸的男人走上了偏离原来生活的轨道。那时候,余静书刚离婚半年。 
  他们坐在蓝山咖啡馆,幽暗的空间,清悦微弱的小提琴旋律隐约可闻,桌上的瓷花瓶里插着一枝新鲜的郁金香。这环境,让余静书忽然产生一些浪漫的怀想,仿佛又回到了学生时代,用甚少的生活费去咖啡馆奢侈地泡上一夜,心里有些内疚,却充满了幸福感,然后吃一个月幸福的咸菜。 
  她想起二十四岁的那个冬天,杨益第一次请她到红房子西餐厅吃饭。那一年,他们刚开始工作,他们从来没有到高档饭店消费过,更不要说西餐。热恋中的年轻男女决定要到红房子去吃西餐,仿佛是一个成人仪式,自己有了到饭馆吃饭的决定权,并且也有消费的能力,他们便是成年人了。结果,这一成人仪式花掉了他们半个月的工资,吃了一些很硬的面包,酸酸甜甜的菜,口味奇怪的奶酪和一尝就犯腻的奶油白脱。最后的结论是,西餐不好吃,还不如以前大学校门口的排档,酱爆螺丝、排骨年糕,奢侈一些的,买一只烧鸡,那是过节的时候吃的,或者父母给生活费的第一天,往后的一个月日子将会过得越来越惨淡。然而,红房子西餐厅的这一餐尽管价格昂贵,但高雅的环境和人们压低了嗓子说话的情形,还有吃饭时用的刀叉餐具闪烁着冰冷而清丽的银色光芒,这些都让余静书有恍若隔世的感觉。那时刻,她相信,她已经是一个成年女人了,她有权利谈恋爱、结婚,乃至做一切成年女人可以做的事情。成人仪式终于起了作用,就在这个星期的礼拜天,余静书让杨益提着水果补品去家里见了自己的父母,做了多时地下工作的新姑爷终于见了丈母娘。 
  上海女孩子的父母大多没有重男轻女的封建观念,余静书的婚事办得甚至比她弟弟还要讲究。结婚前,女孩子的父母多半会挑剔一番,再感慨一番、幸福一番,然后开出种种条件,比如房子、车子,比如电器、存折。然后,便委委屈屈地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书上经常说的“那个幸运的臭小子”。 
  不知道杨益是否感觉到了自己的幸运,总之,日子过得也算平静,没有什么吵闹,发生矛盾的机会不多。余静书是一个知书达理的人,杨益常常想,别的男人要忍受女人的唠叨,他不用。有一次坐出租车上班,杨益听到车里的电台正播放男性专题节目,主持人插播一个笑话,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诉苦:我太太要跟我离婚,她已经三个月没有和我说话了。另一个男人惊叹道:天啊,你太幸福了,到哪里去找这么安静的太太啊! 
  杨益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样的幸福,他正好拥有。当然不致于像电台里的男人那么可怜,他和余静书不是一句话也不说,但多半说的是这样的话: 
  “今天吃什么?” 
  “清炒苦瓜,冬笋虾米汤。” 
  “哦,今天单位里有事儿吗?” 
  “老样子,上课下课,开会。” 
  “儿子呢?” 
  “看电视呢,蜡笔小新。” 
  “以后少让他看蜡笔小新,这是一个日本坏孩子,会学坏的。” 
  “每个孩子都在看,你不让他看不行啊。” 
  “吃饭了。” 
  “好,吃饭。” 
  生活就是这么过的,连饭菜都显得寡淡,很少有红烧肉辣子鱼之类的浓味菜肴,因为余静书做饭,多半以素菜为主。出租车司机笑着和杨益搭话:“做男人作孽,现在这个社会,还是做女人好。女人不愿意干家务,做饭洗衣服会加速她们的衰老;女人不愿意出去赚钱,赚钱是男人的事情;还有很多女人现在已经不愿意生孩子了,这女人不生孩子还能干什么?难道还要让男人生孩子?所以说,做男人苦啊!” 
  出租车司机叹苦经,杨益便笑得更加厉害了。笑完停下,杨益开始回忆自己在家里的地位,对照出租车司机的话,他发现,他还算是个男人,因为他不用干家务,回家就有现成的饭吃。可是他又感觉不到男人被尊捧的优越地位,在家里,他并不受宠。 
  平和而宁静的生活,这样挺好的,杨益总是这么告诉自己。直到出现了林卫卫。 
   
  二 
   
  余静书到达大连,飞机停下,打开手机,便有两个短信迅速跃出屏幕。其中一个是陈彬卡好了时间发来的,余静书一落地,陈彬的关照和问候就到了:“亲爱的老婆,一个人在外面要注意身体,吃好点,玩得开心点,家里的一切你放心,儿子我会带好的。” 
  陈彬真是个好男人,自己的女儿归前妻抚养,他全心全意地把自己“嫁”给了余静书和她的儿子,从无怨言。当然,他也住进了过去属于余静书和杨益的房子,他自己的房子留给了他的前妻和女儿。余静书并未介意这些,相反,她总是想,陈彬实在是一个适合做生活伴侣的男人。 
  较之多年前,上海女人衡量男人的标准已有所改变。过去,女人都爱找这样的男人:在厨房里玩弄锅碗瓢盆、进卫生间操作洗衣机,单位里别人有的他要有,别人没有的他也经常可以额外地有。如今,这已不是好男人应该具备的品质了。城市新好男人要事业有成、要会赚钱,更要有情趣、要浪漫、要会哄女人,做饭洗衣服算什么?不会做饭可以去饭馆吃,不会洗衣服可以送洗衣店。他要是想得到你,那他先要学会周末带你去金茂君悦八十八层旋转餐厅吃饭,还要在年假里带你去欧洲旅游,香港或者新马泰是不去的,那是农民去的地方,当然是发家致富了的农民。要是你过生日,或者你过三八妇女节、情人节、圣诞节,他都应该在送得起钻石项链的基础上再加送你一枝玫瑰花。钻石是物质、是实力,玫瑰花是精神、是情调,两者缺一不可。这就是现在的女孩对未来生活伴侣的要求。 
  也许,陈彬应该可以算得上一个现代城市新好男人,这个城市新好男人除了结过一次婚、拥有一个女儿以外,几乎完美。但余静书也离过婚,他们算扯平,不相上下。甚至在婚姻历史上,陈彬还比余静书略胜一筹。就因为咖啡馆的一次坦诚交谈,陈彬发现这位中学时代的女同学竟已出落得如此成熟迷人。而余静书表现出的沉静和理性,正是陈彬向来欣赏的气质,他说:“我顶讨厌女人作死作活的,像你这么自立同时又这么温柔的女人,是我寻找了整个年轻时代都没有找到的,现在终于找到了,请允许我和你生活在一起吧。” 
  陈彬的求婚显然不符合法律规定,于是,一年以后,他也离婚了,他是为了余静书离婚的。他们合情合理地重组家庭,只是余静书终究还是猜不透为什么陈彬会对她如此忠心耿耿。对,用忠心耿耿这个词汇绝不过分。如果说余静书与陈彬结婚是因为他实在是一个过于优异的生活伴侣,那么反过来,他图她什么?每次想起这个问题,余静书总是对自己说:也许世界上果真会有一种让你舍弃身家奔赴而去的爱。可是自己是否也如此爱陈彬?每次余静书想到这一环节,便会把思绪戛然斩断。这些问题,其实不必细想,余静书之所以能平静地面对离婚,就是缘于自己并不过多地思索关于情啊爱啊之类的问题,这就好比一个不贪嘴的孩子,除了一日三餐,很少吃别的食物,她也就不会得一些乱七八糟的病。不得病总是好的,哪怕她品尝到的美食比别人少之又少。这是余静书的思维方式。 
  余静书没有给陈彬回复信息,她翻到未阅读的第二条信息,这条信息在她乘坐飞机的途中就已到,只是她在飞机降落后打开手机才看到。很巧合,信息来自杨益:“静书,这个星期我去烟台出差,没时间去看儿子了,下周回来后再去。” 
  余静书迅速从大脑里翻找出一张中国地图,烟台与大连隔渤海相望,虽属于不同省份的两个城市,但地理位置却接近。大凡从胶东到辽宁,走的就是烟台搭海轮到大连的这条路。这是一条游客众多的旅游线。 
  余静书简单回复:“我也出差,在大连,一个星期后回去。等我回家后再看儿子吧。” 
  回复很快又到了:“你在大连?我们离得很近。何时返回?房间电话告诉我,我会联系你。” 
  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在陌生的异乡忽然收到前夫的短信,并且他与她之间只隔着一个渤海湾,内心便有一些兴奋激越的情绪产生。这种稍带激动的感觉已许久未有,杨益的短信却给了余静书一些想头。尤其是他要她把房间电话告诉他,他会和她联系,这话里隐约有些别样的意思,且是带着命令的语气。自从离婚后,他们相互之间再也没有用这种语气说话,这是一种温柔的命令,是具有从属性的。一个可以命令另一个,另一个便可以被这个所拥有。命令与被命令的对象之间,必定关系特殊,尤其是这种带有暧昧色彩的命令。可是现在,杨益究竟与自己是什么关系?夫妻?当然不是,朋友?似是而非。想到这里,余静书再一次戛然停止,这是毫无意义的,她告诉自己。 
  刚离婚那会儿,杨益基本上两个月才去看一回儿子。并不是他不想念儿子,只是新近离婚,他怕他的频繁出现会触了余静书伤心的神经,毕竟,离婚是因为他这方面出了问题才导致的,所以,杨益总是像在逃避什么,前妻的责难?孤儿寡母的惨境?这些想象让他越发不敢过多地去探望儿子,直到分手将近一年时,他才发现,余静书的表现是如此自然。每次他去看儿子,她从不刁难拒绝;他把儿子的生活费交给余静书,她总是客气地说:“我有钱,不用这么着急。”他看完儿子和他们告别,她总是会叮咛:“注意身体,不要熬夜,儿子我带着,你放心好了。” 
  也许,余静书果真是把他当作了一个旧朋友。只不过,这个女人有时候冷静得可怕,你根本就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或者,她根本就没想什么。可是这个女人与他生活了整整七年,并且创造了一个眉目周正颇具聪明相的儿子。直到平静地离婚,杨益依然不知道余静书为什么能够坚持到最后而从不表现失态。可是她越安静、越理解他,他倒越发感觉不离开这个女人是不行了。如若她吵闹,她哭着宣布要自杀,她向他的家人告状,搬救兵,甚至她找来她的爹妈弟妹来揍他一顿,如果那样,也许他就真的不再离婚了。因为他感觉,在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女人面前,他是被需索的,他很重要,一旦离开他,她便真的会活不下去。而余静书,似乎并不需要他,她独自担当生活的能力很强,那么就离开吧,尽管林卫卫并不是他最理想的那种女孩,但似乎离开余静书,是他最迫切最需要的,林卫卫的出现,成了他离开余静书的理由,这理由更多的是用来说服他自己。也正是这个理由,让向来在亲朋好友中有着良好口碑的杨益忽然之间成了负心的陈世美。“陈世美”这个古老的招牌终于冠于现代城市男人杨益的头上。只是,杨益很给余静书面子,他把种种红杏出墙的迹象流露出来,直等到余静书终于按捺不住,主动对他说:“我们离婚吧。” 
  这样就很好,他把决定生杀大权的机会给了余静书,他因此而稍稍减少了一些内疚。可是内疚却依然存在,无法抹去。 
   

2007…5…21 15:31:51 苹果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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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会儿,余静书一手提着行李下飞机,一面想,自己居然没有给陈彬回信息,陈彬可是在家里又当爹又当妈地照顾着儿子啊。可是一见到杨益的短信,她很快就回了。其实杨益只是通知她这个周末无法来家里看儿子,没有别的意思,但她从他的短信里知道他在烟台,她便很想告诉他,她正在大连,离烟台很近的地方,仅仅是想告诉他而已。 
  余静书出了机场,大连方面的会务接待人员正举着巨大的牌子等候。半小时后,到达临近棒槌岛景区的海神宾馆,住的是单人大床房,阳光明媚的晌午,虽不是海景房,但还是闻到了海水的湿润气息。推开窗户,远处有连绵的黛色山丘,海就在山的那一边,棒槌岛的影子隐约可见。 
  余静书把一套正装从行李箱里拿出来,挂在客房的衣橱里。平时始终以职业套装着身的中年女人,外出时带了一套带花边的低领口羊毛连衣裙,纯黑色,长至脚踝的裙摆,走路时随着步伐翻飞飘逸,犹如游弋着的鱼儿摆动尾巴,而上半身,则露出肩膀和胸口的大片雪白皮肤,如果穿这条接近晚礼服样式的裙子在晚会上出现,完全会毫不犹豫地吸引所有人的眼球,尤其是男人。 
  这件连衣裙是陈彬从美国带回来的,去年他被公司派到美国总公司出差,回来时就给余静书带来了这件连衣裙。陈彬一回家,就从行李箱里拿出裙子,笑眯眯地对余静书说:“赶快试试,看我给你买的裙子是不是合身。” 
  换衣的时候,余静书看到裙子靠脖子边内侧的商标上写着“MADE IN CHINA”,中国制造。陈彬从美国带回了一件中国制造的裙子送给余静书,这让余静书有些哭笑不得。但她没有说穿,不可否认的是,这裙子因为是中国制造后出口美国的,所以样式和质地都显洋气时髦。当余静书穿上裙子站在陈彬面前时,这个不久前才第二次结婚的男人张着嘴巴看着他的第二任妻子,几乎呆住了。接下来,等他明白站在他面前的女人正是他的妻子余静书后,他便惊叹起来:“天啊,你简直像条美人鱼!” 
  余静书十分礼貌地回答:“谢谢老公,送给我这么好的礼物。” 
  除了一句感谢,别无他话。这多少让陈彬有些失望,他希望听到余静书的评价,哪怕觉得不好,也要说出哪里不好。她偏偏不说,只是感谢,什么也不说。这让陈彬感到,余静书并不重视他送给她的礼物。赞美也好,批评也好,都表示有人重视,而没有评价的接受,即表示了她的漠视,继而漠视他这个人。为此,陈彬有些意兴阑珊,情绪低落。 
  事实上,余静书在房里换衣服时,已经在心里惊叹了一番,裙子的确是好的,余静书向来对自己的身材十分自信,被这裙子一衬托,更显婀娜妖娆。但在心理上,她却是排斥的,她并不是一个招蜂引蝶的女人,她向来认为,穿得少无非就是想引人注目,她觉得她是不需要用这种方式引人注目的。可她十分清楚,她穿这件连衣裙绝对是美的,从镜子里看到的自己、从陈彬目瞪口呆和傻傻地站着不动的样子,都能知道。然而,除了第一次在陈彬面前试穿过这件连衣裙以后,余静书从未在公共场合穿过它。但这次出差大连,余静书却鬼使神差地带了这件连衣裙出来,这件从未穿过的裙子。 
  吊好裙子,余静书给陈彬打了一个电话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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