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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2007[1].4-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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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考察的单位是市文化局。 
  傍晚,宋部长和安红都给他打电话确认晚上的事,于洪彬说不变,晚上文化局领导的宴请参不参加无所谓。 
  下午的活动结束,于洪彬怕节外生枝,赶紧走人。看看表离约定时间还有一个多钟头,他想先理理发,遂驾车往他通常光顾的那家理发店去。刚到门口,手机响了,他以为还是宋、安,接起来却不是,耳机里一个熟而非熟的女声,冷丁想不起来是谁。正要询问,只听对方娇嗔说:哎呀,真是贵人多忘事噢,才几天就把人家忘了,看怎么罚你。他在心里一笑,众多女人用这种口吻与他挂拉当再熟悉不过,并不会走心,相反倒有些拒斥、反感。他一边下车一边生硬地问:快说快说,你是谁?对方一改先前的调笑,正声说:我是李艳。他“哦”了一声,简直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再问:你是李艳吗?对方说:我就是李艳。他的脑子一时有些乱,说话的语气一下子变得亲密,说:李艳你好,你好,你在哪儿?拉斯维加斯?对方说我在青岛。他又一惊,但尽量掩饰着,问:你回来了?对方说:回来了,吓着你了是不是?他努力让自己笑出声,说瞧你说的,怎么会吓着我?我高兴哩,真的高兴。停停又说:什么时候聚聚?今天?哦,今天不行,明天怎么样?李艳说明天不行,我在青岛只能待一个晚上,明早就去北京。于洪彬怔了一下,心想李艳的家在北京,她不直飞北京,而是转道青岛。应该说是冲着他而来,只是不晓得为何这么来去匆匆。他说我明白了,你现在在哪儿?李艳说了酒店名字及房间号码。于洪彬说:你等着,我马上过去。他知道,今天剩下的时间无论如何都应该属于李艳。 
  他立刻给宋部长打电话,告诉他有要紧事今晚不能与派出所的领导见面了。宋部长一听急了,说已经这么晚,再改怕来不及。他说那你们就照常进行,替我解释一下。宋部长很是为难,说人家是想认识您于总,不是冲着顿饭,饭局人家不缺。于洪彬晓得宋部长说得不错,但又确实分身无术,便以不可通融的语气说:你协调一下,把饭局改在明晚,就这样。说毕挂了电话。 
   
  与李艳的久别重逢在赌城拉斯维加斯。洛杉矶是他这次美国之行的最后一站,把事情办完,便跟着旅行团来到赌城。像多数头次来这里的国人一样。赌是要赌一下的,只是要先给自己定下一个输的底线。他的底线是一千美元。一上来手气很旺,不到午夜便赢了五万多,曾想收手,只因兴起,就有些忘乎所以,一心想抱个大金娃娃,回去也好对人炫耀一番。然而好运并没有持续多久,过了午夜便开始输,且一输到底。不仅将赢到手的钱如数吐出,还越过了既定底线,输了五千多,只是怕输光连国也回不去,才悻悻住手。 
  回到酒店一时睡不着,便拿出在路上随手接过的小广告浏览,是一些印刷精美的色情招揽。于洪彬是见过世面的人物,面对摆出各种狂放姿势的全裸半裸女体,也没多少感觉,只是觉得很逗,特别是那些自我标榜的推销词,看了让人忍俊不禁。其中有一幅是个看上去不下四五十岁的老女人,推荐词为:只有赏识我这种年纪的女人,才能得到唯这种年纪才会带给你的快乐。于洪彬哑然一笑。 
  他一帧帧确如看“西洋镜”般地往下翻看,然后眼光在一个东方女性那里停住。他冷丁觉得这个女子十分面熟,对了,像他的中学同学李艳。他的神经立刻绷紧,两眼迅速盯着照片下面的英文信息看,这女子的英文名字叫玛丽,年龄二十六岁(他知道当不得真),国度为“东方”。推荐词为:像花一样美丽,似水一般温柔,如风一般和煦。同样好笑,可这回于洪彬却没能笑得出来。他心想假若该女就是同学李艳,那么她的自我评价并不离谱,当年李艳是班级里最为出色的女孩,又漂亮又雅致,是众多男生暗恋的对象,也包括他本人。李艳的父亲是军人,高一时她随父转京,离现在不觉已二十年。 
  真是鬼迷心窍,于洪彬油然生出招见这个酷似同学李艳的赌城妓女的念头,除想确认两者是不是同一个人外,还有他一时说不清楚的东西。他也知道,假若这人就是李艳,那将是一次十分尴尬的同学相见,特别是对于李艳。 
  然而于洪彬意欲已决,怕自己改变主意,便立刻拨了那印在小广告上的电话号码。 
   
  快到酒店时宋部长打来电话,口气如刚完成一件艰巨任务般轻松,说已取得派出所同志的谅解,将饭局改在明晚。于洪彬说好。刚要挂电话,又听宋部长说:于总这遭可不能再变啊。他说不会。宋又跟上一句:雷打不动?他说雷打不动。挂了电话,于洪彬顿觉轻松,请人又临时取消,出尔反尔,是件极失礼的事,要不是老同学非见不可,断不可能如此行事。现在宋部长把这事解决了,也就可以从从容容与李艳相聚了。想到立刻就会见到李艳他不由得有些激动。见一个妓女竟会如此,与他的身份真的不符,但却真真切切,其原委怕也只有于洪彬自己知道。 
  再次相见,于洪彬眼中的李艳与赌城那个风尘女子玛丽简直判若两人。李艳上身穿一件颜色素雅的高领羊绒衫,下身穿条牛仔裤,面施淡妆,长发披肩,于洪彬一下子看到中学时代李艳的影子,他的心为之一动,即刻生出与李艳做爱的欲望。如此急切,在他的性经历中亦不多见。当然,他知道不可如此,面对“淑女”,自己也应该拿出“绅士”做派。 
  他先请李艳到餐厅用餐,后又来到咖啡厅,这时他才告诉李艳今晚本来有应酬,又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讲这些无非是告诉李艳她在自己心中的位置是何等地重要,不料李艳听了很是不安,一再询问会不会因为自己误了拯救那个打工青年。他安慰说不会,已与公安的人另约了时间,一切会按计划进行。李艳这才放了心,并大赞于洪彬善良,不像许多有钱人那般为富不仁,又为此敬了于洪彬一杯酒。 
  回到李艳的房间,俩人皆有醉意,于洪彬急不可待地将李艳抱上床,边抚摸边倾诉对她的思念之情。他知道这“老一套”并非是惯常的**游戏,而是发自内心,这中间既有对青春年少时异性偶像的追念,更是对拉斯维加斯那一夜不同寻常“性史”的难以忘怀…… 
  一切皆在情理之中。当李艳应招而至并认出嫖客竟然是当年的同学时,确实很尴尬,但很快也就“随遇而安”了。沦为异国妓女的她毕竟已不是二十年前那个骄傲的白雪公主。俩人一起怀旧,回忆着中学时代的人与事,沧海桑田,自有一番感慨。然而无论思绪追寻有多远,他们终归要回到现实中来,这现实就是昔日的男女同学眼下他们的身份只是妓女与嫖客,又该如何面对怎样收场?这真是一个难题。 
  于洪彬头脑里经过一番“战斗”,终于决定跟着感觉走,他要求李艳留下来,李艳没吱声,看了他很久,然后走过去像恋人那般将头倚在他胸前。 
  开始他不行,这使他很惊慌,也知道症结所在。李艳问他是不是不习惯戴“那个”,他承认了,李艳说那就不要。然而取下来仍不理想,他同样晓得是为了什么。而奇妙的还是李艳对他的洞察入微,她下了床,从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他,他看了,原来是李艳的体格检查表,他断然想不到李艳会如此待他,心兀地一热,也就在那瞬间,他知道自己行了,没问题了,事实也正如此。 
  那晚李艳帮他圆了一个久远的梦,给了他超乎寻常的快乐,也使他心存一种超乎寻常的感激。这也正是一接李艳的电话,便清楚自己断不可不见她的原委所在。 
  这一回从开始便很顺利,犹如轻车熟路,最终达到尽善尽美。这也在他的预料之中,然而这回李艳的所为再次令他惊异,于温存中她对他提出一项请求:一定救救那个可怜的孩子,打工不容易啊。他誓言般地回答:一定。 
   
  送走李艳,于洪彬继续参加政协活动,今天考察的是金融单位,考察组选的是农业银行。于洪彬多少有些失望,因为他的公司是在“建设”、“交通”两家开户,如能去这两家中的一家,那是再好不过了,借机与行领导联络一下感情,对今后的借贷大有益处。 
  有句成语叫“聋子的耳朵——摆设”,而对于他们的考察,耳朵却是唯一需要的。人家讲你听,把业绩讲得天花乱坠。若不久暴出该领导成了贪污案犯,也一点儿不会吃惊。 
  中午新任行长出面陪大家吃饭,不料这位姓佟的行长于洪彬是认识的,不仅认识还有过“瓜葛”。许多年前于洪彬炒过一阵子股,那时佟在证券做事,低头不见抬头见,不久俩人就熟了。他时不时请佟吃饭,从他口中摸点涨落信息,有一回倒真的大赚一把。作为答谢他塞给佟一万块钱。后来他的公司渐渐强势股市又走低,他便抽身不做,与佟也疏远了,不想如今佟已成了银行的一把手。 
  佟在人前并未显出什么特别,对大家“一碗水端平”。只在离桌时才向于洪彬靠过来专门打招呼,笑说:多年不见于总发达发达。他也笑着回应说:多年不见,佟行长高升高升。俩人相对点头,算是心照不宣。随后佟问:于总今晚有没有时间?他心想当是佟不忘旧情,想单独请他,如果不是还有派出所那档子事,借机聚一下也是件好事,他刚想说今晚不行改日由他做东,佟却抢在前面说:于总是这么回事,今天是建行行庆,十分隆重,晚上的宴会可能书记、市长都会出面,省里秦副省长也参加,规格很高,我这里多出一张请柬,就给你了,于总做企业,出席出席还是有必要的。他一时说不出来话,佟问:怎么,抽不出身?他结结巴巴说:啊,不,不……佟说:那就去吧,晚上见。说毕走了。 
  一时间于洪彬的头胀胀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也真的是个难题,派出所那里已爽约一回,这回又讲好“雷打不动”,要再有变,那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何况还有李艳对他的请求,按说……可佟讲的这事对他的诱惑又太大,有机会与市里的头面人物走近关系,不仅是佟说的“有必要”,而是千金难求啊。 
  整个下午,他都为自己该如何取舍而犹豫难决,弄得心情很糟,那位秃顶副行长讲的什么一句也没听进耳。他对自己也有些不理解,以前遇到的一些事也不比眼前这件小,却从没像现在这样叫他大费脑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搞不懂。 
  他决定占一次卜,让“天意”,帮助取舍,这是他遇事难决时通常采用的一种决断方式,但并不大张旗鼓,而是自做自释,方法有些“小儿科”:将需要选择的两方面分别写在两张纸上,将纸揉成团,在手里(或口袋里)弄混,然后从中任取一颗。于是便有了天意之告诫。以他以往的经验,这种简单易行的卜问常常会收到满意的效果。 
  这次仍如此行事,在会议室私下做起了“手脚”,结果抓到的是“履与公安之约”。他一时是高兴的,颇觉释然,事情得以解决也就心无旁骛。 
  如果到此为止,也就不会再节外生枝,但事情并非如此,于洪彬思前想后总觉得这事还有些拿不准。他心想假如今晚市里的一二把手都到场,那是无论如何都不应错过这个机会的,因为今后公司的几个“大动作”都需仰仗他们的关照,有没有这种关照结果是大不一样的。当然,一二把手是不是一定会出席,佟说的只是“可能”,不定准,若是有事来不了,事情就大打折扣了,那倒不如一落一稳去见公安方面的人,把“徐某”的事情搞定。 
  他觉得有必要把事情搞搞清楚。这也并不难办,他走出会议室,在走廊里给安红打电话,让她给她在市委办公厅工作的同学打电话,确认一下市里两位领导今晚是否要出席建行庆典。打完电话他等着,他晓得安红办事的效率,果然很快安红便回了电话,给他的答复是肯定的:书记市长一起参加。 
  收了电话,于洪彬的精神多少有些恍惚,觉得像丢了一件重要的东西,但很快便恢复过来,他已拿定主意:出席建行的活动。 
  难题是如何为另一件事情做善后,自然还得交给宋部长,让他再做协调。尽管身为上司,可以让下属做任何事,但这事件弄成现在这种情形也确实“他*的”不成样子。自知理亏,于是与宋部长的讲话态度十分地和缓,且先不说自己的决定,而是把事情的过节儿对宋部长讲了。倒是出乎他的意料,宋部长非但没叫苦,还表示完全理解,说遇到这种情况任什么事也得让路。他听了心里暖暖的,关切地问:那么派出所那里?宋部长说于总放心,一切交给我处理。他说好,这个“好”字自是一语双关的。 
  第二天上班,于洪彬仍沉浸于头天晚上那一幕幕难忘的情景中,说打上了一支兴奋剂也毫不为过。但他毕竟是个负责任的人,心里还惦记着让他丢掉的那件事。他叫来宋部长,问派出所方面有什么反应?宋部长说也没什么,只是说于总太忙就以后再聚吧。于洪彬问:他们不高兴了?宋部长说也无所谓。于洪彬问:那么“徐某”的事呢?宋部长说晚了。于洪彬问:晚了?宋部长点下头,说,今天一上班我就给派出所打电话,向他们询问情况,他们说人和材料都转到分局去了,对此已无能为力。于洪彬听了不语,这结果也是能想到的。你不给人家面子人家自然……他心里怅怅。 
  良久,他问道:能不能在分局那里再找找人? 
  宋部长想了想,然后论证般地回答:一,是可以的,二,有难度,三,我觉得于总没必要再为这件事分心了。 
  于洪彬无语。 
  这事到此为止。不久于洪彬便淡忘了。只是在春节期间李艳从拉斯维加斯来电话,讲话中间询问“那个打工青年”的事情办好了没有,他才记起“徐某”这个人,他打了一个哏,说,办好了,你放心好了。说这话时他心里多少有些发虚,不仅有关诚实,还有他新的人生理念受挫。可再一想又心定了:自己也毕竟为此做过努力嘛,事情不成,只怪“徐某”运气不好,要不怎么正赶在“茬口”上自己就有事脱不开身呢? 
  后来李艳再来电话,也就不提“打工青年”的事了。于洪彬也就彻底把那个人忘掉了。“时间能改变一切”,也真的是这样的。 
   
  【作者简介】尤凤伟,男,山东牟平人,新时期开始写作,出版长篇小说《石门绝唱》、《中国一九五七》、《泥鳅》、《色》、《衣钵》等,文集作品集数十种。中篇小说《生命通道》、《石门夜话》、《石门呓语》、《五月乡战》、《生存》,短篇小说《为国瑞兄弟的善后》等多多(篇)曾被本刊转载。现居青岛。 
   庄严浴池
力 歌 


  他看到路边的浴池,感到有些诧异。从陈旧的程度上来看,这个浴池早已经在这里了,他每天上下班都经过这儿,按理说只要留意一下,是可以注意到这个浴池的,偏偏在他的印象中就从来没有这么一个简陋的浴池,狭窄的铝合金框的玻璃门,门上方一块白色的牌匾,上面用红漆写着浴池名称,在昏暗的灯光下,模模糊糊的。 
  他突然觉得很疲惫,这种疲惫是发自内心的,负重感令他身体痒痒的,如芒刺在背的感觉,他想自己确实应该洗个澡了。 
  他脚步沉重,不由自主地挪向了这个浴池。 
  迎着门的方向是一个玻璃柜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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