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4-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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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觉得很疲惫,这种疲惫是发自内心的,负重感令他身体痒痒的,如芒刺在背的感觉,他想自己确实应该洗个澡了。
他脚步沉重,不由自主地挪向了这个浴池。
迎着门的方向是一个玻璃柜台,里面摆放着各种各样的洗浴用品,在柜台的后面站着一个中年男子,手里拿着个酒瓶。当他走进来时,中年男子的酒瓶底儿正朝向他,他的两只眼睛红红的,从瓶底的两侧很滑稽地溜到了他的身上。
中年男子放下了酒瓶,并没有忘记将放在柜台上的一粒花生米放到嘴里,盯着他含糊不清地问道:“洗澡?”
他心虚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发现对方的眼中有什么异样,便从夹包中拿出一张百元钞票,他拿钱的动作显得很不自然,因为他不知道这种浴池的收费标准。中年男子并没有直接去接他的钱,而是用发红的眼睛狡黠地瞄着发红的钞票,问:“要洗浴用品?”
“嗯,当然。”他茫然地答道。
中年男子用抓花生米的手,拉开柜子的玻璃门,拿出了手巾、香皂、洗发水一类的东西,还有一个带号的钥匙,堆放在柜台上,咧开嘴,喷着酒气,问:“搓澡吗?”
“搓……当然搓。”他觉得问话有些多余,搓澡是洗澡中很正常的一个项目,在他心里从没有把这两件事割裂开来认识。
中年男子给了他一个蓝色的牌子,上面刻着一个“搓”字。在他接到牌子时,对方将他手中的钱顺势拿了过去,把钱对准了灯光的方向,用浑浊的眼睛看了一遍,甩了甩,纸币发出清脆的声音,而后,在灯光下又看了看,才收下钱,对着他,又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真的,是真的。”
他耐心地看着对方的每个动作,没有显示出任何不耐烦,还用友好的笑容打发着多余的时间。当百元的纸币换成了一堆各种各样的零钱放在他面前时,他没有清点便装入他的夹包里,钱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个符号。
他抱着洗浴用品扭身走进了写着男宾的浴池,在他的身后响起了花生米与牙齿碰撞的声音,洗浴用品随继也散发出了花生米的味道。
浴池内部十分简单,只分里外两间,外间的一面墙是装衣服的柜子。一个人正在穿衣服,看到他后,露出了惊讶的神情,而后又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似乎是在否定自己的某种判断。在柜子的对面,是几个并排摆放的革面躺椅,躺椅上仰着一个穿着白色大裤衩的老人,手里悠闲地拿着一台收音机,紧贴在耳畔,暗淡的灯光使老人的面目模糊。
他按照手牌上的号,找到了柜门,打开,放进了夹包。然后在板凳上脱下了鞋,将袜子放入鞋内,他光着脚寻找拖鞋,其实他早已经看到了地板砖上随意丢放着的几双拖鞋,但看到拖鞋底上的污渍,他不知该不该把脚放进去,他以前洗澡地方的拖鞋都是一次性的。
这时,那个穿衣服的人正将脚穿入皮鞋中,还将一脸疑惑投向了他,并且认真地看了他最后一眼,才走出去。
他暗自好笑,那张充满疑惑表情的脸长时间地留在他的目光中。眼睛霎时间跳动了一下,其实那只是他看到了刚才那个人穿过的拖鞋,让他产生了兴奋而已,因为那双拖鞋显得很干净,他情不自禁地将脚伸了进去。
他开始迅速地脱下自己的衣服。当他身上一丝不挂时,他看到那个仰躺着的老人将身体欠了欠,刚才模糊的面目似乎清晰起来,眼中有炯炯的光照射过来。他下意识地用手遮挡了裆部的尴尬,他是很少在大庭广众之下裸露身体的,即便是洗澡,往往也是单间,或是在那种没有外人在场的情况下的洗澡。其实,老人只是不经意地动了动身体,并不是故意观察他的窘态才将目光投过来的,可是他却如同做贼者般的心虚,慌乱地走进了浴室。
在浴室里,他还在忐忑着,很快就笑了,是面对着氤氲的浴室笑的。这是一种自嘲,他本不应该有什么羞怯,那毕竟是个男性老人,没有必要那么慌张,他知道是自己平时太善于包装自己了,那种脆弱的神经是禁不起推敲的。
从热雾中,他的目光渐渐地适应了环境,环顾着浴室还有了一种亲切,是久违了的亲切。他看到了一个只用瓷砖简单装饰起来的大水池,过去他们都把这样的水池叫澡塘子,与池沿上端几乎相等的水,波澜不惊,只有缭绕着的热气从水面上袅袅升腾上来。
他急切地将脚迈进大池子里,水的热度不禁让他退缩了一下,可是他还是决定将另一只脚也放进来,并且孩子般地猛然将身体夯了下去,热量一时间传遍了他的全身,烫得他欢跳起来。他开心极了,用手在水平的方向左右旋转起来,散发着水中的热量,热水在他的搅拌下,溢出了池沿儿。
直到热量不足以感到发烫,渐渐适应了他的体温,他才在水中放平了身体。过了一会儿,他那颗欢快的心也渐渐地平静了下来,他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走进过这样的大池子里来了,看到水面的细碎的漂浮物和混浊的池水,不仅没有增添他的烦恼,相反却带来了他从没有过的惬意,这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丝丝缕缕地拨动着他的心弦。他从雾气中看到对面墙的瓷砖上镶嵌着一小幅壁画,便将身体向前挪了挪,终于看清了画面上是一个刚刚出浴的裸身少女,侧躺在一张毛茸茸的浴毯上,光洁灿亮的肌肤,小巧挺拔的乳房逼视着前方,在她眼里流露着纯洁的目光,与洗浴者亲切地交流着情感。
他不禁为这个少女的神情怦然心动,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在心里寻找着这个形象,可是他又轻而易举地否定了每一个相关的对象。因为在那些女人的眼里,永远找不到这种纯真的东西,他只能面对着墙上的女孩子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闭上眼睛,仰躺在水中。很快,他的身体感到发麻,热量早已浸透了他的皮肤,令他热血沸腾,他猛地从水中站起身来,池内的热水在他身边翻江倒海。他犹如出水蛟龙,有人写文章时就曾用蛟龙赞誉过他。他欣赏着自己泡得已经通红的身体,在那里面膨胀着一股热情,他为自己的身体振奋,并在这种振奋中跨出了热水池。
他急切地来到淋浴的喷头下,可是却找不到控制出水的那种扳手,每个喷头下对应着一个蓝色的塑料盒子,亮着一个小红灯。他试着将手伸向那个红灯,红灯立时熄灭,喷头上便有水流了下来,他吃惊地将手缩了回来,而水便也停了下来。他反复地试了几下后,才为自己的好奇感到可笑,这是一个节水的感应装置,只要人站进去就会自动出水。他将整个身体伫立在喷头下面,水从莲花孔中倾泻而下,从头上开始分解成条条小溪,玲珑剔透,暖暖地滋润着每一寸肌肤。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么痛快淋漓地洗过澡了,每次洗澡时都有人陪着,大多时候还都是在固定的单间,为他服务的也就是那么一两个人,从不敢放松身体,匆匆忙忙地来,匆匆忙忙地走。不知为什么有些人总是把这样简单的生活问题搞得那么复杂,就连洗澡都被搞得如同隐私一样,可是该复杂的事情却又搞得十分简单,招待服务一类却显得十分自然,并没有那么神秘。
不管怎么说,他觉得那些经历都将成为过去,喷头流出的水把他的心刷洗得如此洁净透明,他的心情一下子悠扬起来,他冲着空间恣意地哼了一首爱情歌曲,到了有难度的地方,他还放肆地高唱了几声,过去他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歌声有多么动听,而今天他的音域浑厚宽阔,不同凡响。
在歌声中,他手舞足蹈,在手与胸部接触时,不禁揉了揉,坚硬的胸肌已成了松软的肉囊,他联想到了某个女人的乳房,这种联想让他觉得荒唐,他用力在上面搓了一搓,马上便有泥垢丑陋地现身出来,并且拖泥带水流窜到了地上。
肮脏,这是个令人敏感的词汇,这个词汇让他每个神经每个细胞都痉挛起来。到了应该找人搓一搓的时候了。他从洗浴用品中挑出那个带有“搓”字的小牌,走到外间。他先是看到那个老人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有滋有味地听着收音机,对他的出现表现得无动于衷,他以为这是老人洗澡后的身体调节过程,便径自走到门口,隔着门,对外面喊了声:“搓澡。”
外面无人回应,身后却传来一声闷响,“我来。”
他转过身,看到那个老人已然坐直了上身,面对着他。
这是一个慈祥的老人,从满头银丝上判断,他的年龄不下七十岁了,白白胖胖的脸上,洋溢着健康的光亮,目光深邃而明亮,凝视着他,露出和蔼的微笑。
他愣在那里,仍在怀疑这声音是不是从这个老人嘴里发出来的,这时,他又听到老人说:“小伙子,我在跟你说话呢。”
朗朗的声音在浴池里发出了回音,而他并没有把这陌生的称呼跟自己联系起来,甚至他还懵懂地问道:“你是在叫我吗?”
“怎么不是在叫你?小伙子。”老人说着话,从躺椅上站了起来,赤裸的上身几乎看不到衰老的迹象,主要是没有看到一般老人们身上随着行动而颤动的那种赘肉。
“小伙子?我还是小伙子吗?”他确认了自己的身份,反问道。
“你怎么就不是小伙子了?你在我的眼里就是小伙子嘛。”老人说着话,还把手放到了他的肩上,做了一个老人对孩子的那种爱怜动作。
他心里暖暖的,羞涩地笑了,“很多年没有听到这种亲切的称谓了,到了这个年龄,我早已与小伙子这个称呼没有什么关系了。”
“怎么能那么说,年龄不是主要的,只要心里保持着年轻就行了。”
老人说着话,搭在他肩上的手动了动,手下有了一种明确的暗示,然后,老人大踏步地走进了里间。他随后走进来,看着老人先是把一卷塑料薄膜打开,呼出一口长气,塑料薄膜立时在他手中翻飞,翩翩然成一条白色的带子,稳稳地降落在搓澡专用的那张床上,正好把床面包裹得严严实实。这一连贯的动作令他目瞪口呆,当老人用盆弯腰在一个小水池子里舀水时,他才如梦方醒,忙去抢老人手里的盆,说:“怎么好让您老为我服务哇。”
老人闪过了他的手,把盆藏在了身后,露出了不满情绪,说:“信不过我?”
“不……不是,我是说您跟我父亲年龄差不多,我怎么能让您老给一个小字辈……搓澡呢。”他支支吾吾,含糊不清地说。
老人笑了起来,洪亮的笑声在天棚上嗡嗡回荡,挥发的蒸汽凝聚成的水珠,一排排地坠落下来,在地面上迸溅起细碎的水花。
“小伙子,没有必要那么客气,现在都是市场经济了,你是我的顾客,我为你提供服务,我也在你身上拿到报酬,这是天经地意的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不是两清了吗。”老人说着话,还在床面上拍了拍,示意让他躺上去。
他会意地笑了,在老人往塑料薄膜上洒水时,他才发现自己的疏忽,洗浴用品中唯独少了一块搓澡巾。
老人看到他拿着毛巾发愣,善解人意地说:“这不是你的错,因为我从不用那玩意儿给别人搓澡,我年轻学艺时,没有那玩意儿,现在的搓澡工用那玩意儿纯属是为了投机取巧。”
“您老说为搓澡还专门学过艺?”他惊奇地问。
“你以为搓澡很容易吗?我们学搓澡学徒了三年。”
“真的吗?”他还是有些不相信。
“你看看我的手。”老人摊开自己的手。
他没有在老人的手上看出什么特别,但仔细观察,还是能觉得老人的手掌厚实。老人将手又翻了过来,他看到老人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指肉中。
“我们那时练得苦哇,你看到那些武侠小说里练的铁沙掌吗?还有这指头,每天都在沙子桶里戳上几百次。”老人说着还用指头做了个示范动作。
他更感到奇怪了,“那起什么作用?”
“起什么作用?”老人神情里充满了骄傲,“你知道吗,那时候搓澡一个接着一个,手整天浸泡,手指肚上的肉就会脱开指甲,尤其是拍背时,指肉就会被震开,那样哪还能干活?”
“搓澡还有这么多的讲究哇。”他说着话,顺从地躺了下来。
“要不怎么说行行出状元呢。”老人笑着将浸过水的毛巾放在他的额头上,先是用双手的拇指按在太阳穴上,剩余的手指均按在额中,然后顺中间向两面捋下来,头脑立时出奇的清爽,继而将毛巾拿了下来,迅速折叠成一块毛巾板,双手一拍,“啪啪”地打出两声脆响,便贴在他的额头和脸部按顺序搓了下来,一气呵成。
这些动作顿时使他眼明心亮,他情不自禁地连声赞叹,“好,好,好哇!”
老人脸上洋溢出了自得的微笑。
“老师傅,”他不知为什么开始使用了这种称谓,平时他总是不苟言笑,而今天他却兀自产生了说话的欲望,“您老有多大岁数了?”
“七十有三了,人都说这是个坎,而我不信。人生的坎多着哪,这些都是人为设定的。”
“这么大岁数也该享清福了。”
“本来是享清福哇,可是老伴去年走了,我自己一个人觉得孤单,就重操旧业了。”
“几个孩子都在本地工作吗?”他说这话的本意,有些埋怨儿女的意思,只是下面的话没有说出口。
“你是说我的孩子们为什么不养我,是吧?”老人挺敏感,“我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不在本地,孩子们都是孝顺的孩子,老伴去世后,他们都让我到他们那里去住,可那是人家的家呀,还都有工作,我这是故土难离呀。现在我这不是也有了个工作,我并不是为了赚钱,只是为了开心。”老人说着,毛巾板已经在他的胸部搓下了一层泥球,老人拆开毛巾,甩了个响,掸去上面的泥垢。
“子女们的生活怎么样,没有什么负担吧?”
说到了子女,老人脸上现出得意之色,“哪呀,他们生活都很好,还都是个小头头,当年也都是考大学考中专考出去的,街坊邻居们都夸我们老两口好福气呢,不像他们很多人家,孩子们下岗失业了,还需要老人的帮衬。”
不知为什么,他没有来由地红了脸,内心隐隐地出现了一种愧疚,老人在小腹上搓起来时,他嘴里发出了一种呼哨般的气息。
老人以为自己弄痛了他,放轻了手劲,“刚才你泡澡,泡得有些过了头,人的皮肤的适应程度也有个极限,过了头就很有可能被烫伤,尤其是小腹上的肉,更是精细得很哩。”
他本想解释一下,刚才发出的声音与老人搓澡没有任何关系,可是又觉得没有必要,他不想浪费了老人的这份关心。
老人顺着小腹往下擦拭,便是他的隐处了。他难为情地动了一动,因为过去那些为他服务的人,都很忌讳触摸这个地方,因为这与他的自尊有关。
老人也觉察出他的难堪,便安慰道:“这没有什么,隐藏起来的往往都是最阴暗的东西,而公开的往往才是光明正大的东西,小伙子,你说我说的是不是呀?”
这话讳莫如深,还让他衍生出许多风流韵事出来,却偏偏觉得很舒服,“您老这话说得有些像哲学家。”
“哪呀,我只是顺嘴一说而已。”
“您老就别自谦了,这些道理不是什么人都能说得出来的。”
“嗨。说心里话,不就是咸盐吃得多了些吗。这人活着啊,不过就是活着一张脸皮,真要是脱了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