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带我回家 作者:窦红宇-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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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和枕头的事,是自己的事。是自己看见瞌睡不得不去找枕头了,是自己忽然发现自己再也撑不下去了,是自己在听了金大虾的话后忽然觉得自己像丢了什么样的开始不好受了。
有什么办法? 妹妹死了,可你连一处为她喊冤的地方都找不到,你还有什么办法? 金大虾说了,有些东西是要人搭上小半辈子才能弄懂的,可等你弄懂的时候你才发现原来你当年最想知道最想弄懂的东西现在对你没有一点屁用。金大虾说得真是太好了,该你弄懂的你早就弄懂了,不该你弄懂的,你永远也弄不懂,你就是弄懂了你还是永远也不懂。
这是不是就是一个人的命了? 一个人的命是不是就是该你做的你就去做,不该你做的,你就是做了,也还是永远等于没有做,你就是做了也是白做! 直到看见大老李的时候,郭金平才不想了。大老李正猫腰围着他家的院墙转来转去,一下冲墙头踮踮脚,一下冲墙脚伸伸头,一回身看见了郭金平,像是立刻想起了什么,几步忙到跟前,说,我看你像是会泥瓦匠的活。
你怎么知道? 郭金平问。
你先说是不是? 是。郭金平说。
我就说,我这眼睛! 别人都说我是鬼眼睛哩,看这样子,这人退休了这眼力还是没退休嘛! 行啊! 大老李的眼睛顿时变得光彩照人的,说。
啥事? 郭金平问。
肯定有事! 要是没事我问你这事干嘛? 大老李搂着郭金平的肩膀,问,这活你真的会? 会啊。
干了几年了? 几年? 房子都盖了几百了。郭金平说到这儿,就停住,瞪着眼睛等着大老李。
那就没问题了,那我可算是对得住我这双眼睛了。大老李边说边把郭金平拉到他家院墙下,说,你看看我这墙,才几年,裂成这样,也不知道当年狗日的是怎么砌的! 还有,快到雨天了,我想把这墙再弄高一截,搭上石棉瓦,别让我那院子年年风吹雨淋的。大老李的手在院墙上比画着,像是已经触摸到了他说的景致。
就这事? 郭金平问。
就这事。
这算啥事! 一两天的工夫。
真的? 你真行? 那我就不用找别人了? 大老李拍拍手上的灰,问。
没事。
多少钱? 你看着给。
真的! 那我可真算是找对人了! 大老李一下来了劲,重重在郭金平肩上拍了拍,说,行行行,反正我理发洗头都是去你老婆那儿,大家这就叫互相照顾了。料钱我出,你说工钱给三百行吗? 行。
明天就开工? 行。
回到家的时候,赵美美正在厨房里忙。见是郭金平,就顺手抓了一块排骨,塞进他的嘴里,问,成了么? 郭金平点点头,把大老李的事也顺嘴说了。
赵美美一听便不高兴,说,三百? 他真成铁算盘了! 金平,你怎么能由着他来呢你怎么也要跟他讲讲价不然你太吃亏了! 不行! 我不让你去! 赵美美嘴一撅,一副心疼的样子。
郭金平就伸手在她脸上抹了抹,说,这算啥事,也就是出在手上的活,在村里,别人不给钱还不是做了。
不行! 我得跟他另讲去! 村里是村里,这里是这里,你怎么老想着用咱村里来跟这里比! 你今后要是老想着用咱村里来跟这里比你总是要吃亏的。
郭金平笑了起来,说,也没那么严重,反正我过几天要于大工程了,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练练手。
真的? 你真的跟你老板说好了? 赵美美眼睛一亮,就忘了大老李的事。
嗯。郭金平应着,坐到了沙发上。
赵美美跟着他的屁股坐了下来,又问,真的? 你真的想干活了? 那你,那你妹妹的事咋办? 你真的不想你妹妹的事了? 郭金平就笑笑,说,不想了,想也白想。看着赵美美还瞪着眼睛,就叹口气,又说,本来我还在想,可我今天听见金大虾的话了,真的不想了。
他说啥了? 赵美美忙朝郭金平这边挪了挪。
他说有些事其实你想了也是白想,做了也是白做。你帮我想想,他说的这话有道理吗? 我一个村里人,来这城里想这些事,做这些事,那不都是白想白做吗? 他还说了,退一步海阔天空,海阔天空你知道吗? 海阔天空就是说你只要退一步你就再也不像从前一样难受了。
赵美美轻轻摇了摇头,问,金平,你怕不会有事吧? 啥事? 我没事。我要好好过日子了。我这人,这半辈子了也没好好过过日子,我现在真的想同你好好过日子了,我要是再不好好过日子,我还算是个人吗! 我对得起谁呀! 赵美美的眼泪一下滚了出来,只痴痴地说,天哪! 她一把抱住郭金平,又说,天哪! 我是不是真的盼到这一天啦!
6
大老李家的活郭金平两天就干完了,又快又好,把大老李的嘴巴都笑歪了。你这不是又给我盖了一间房吗! 大老李惊喜地巡视着郭金平的手艺,说,你这不是又给我盖了一间房还让管物业的没话说吗! 大老李边说边痛痛快快地数着钱,递到郭金平手上。又说,行,小伙子,你要照这样干下去,不发财你来找我! 郭金平拿了钱,从大老李家出来的时候,他感觉这个傍晚踏实得就像挂在他家树梢上的石榴,火红火红的,只要愿意,一伸手就可以把它摘下来,装进兜里。
院里的那棵石榴树又该挂满石榴了吧。郭金平抬眼望望远处金灿灿的黄昏,黄昏就那样金灿灿歇在远处的山尖上,黄昏就那样金灿灿在郭金平的眼前铺展着,汁液饱满,仿佛只要他轻轻一舔,整个世界就变得石榴一样香甜。
推门进屋的时候,郭金平看见门缝里塞着一张小卡片,顺手抽出来,一看,上面写着些什么下水道、厕所、水管的事,还有一串电话号码,不懂,就问迎出来的赵美美,这是啥? 赵美美一看,笑了起来,说,嗨,这是人家的广告。活干完了?累了吧? 快进来洗洗,吃饭。
广告是啥? 赵美美掩上门,顺手把郭金平的脏衣服扯下来,拿到卫生间里拍打着,说,广告你也不懂? 就是告诉你,你家的厕所要是堵了水管要是坏了下水道要是不下水了就可以打上面这个电话,人家来人帮你修。
帮你修? 不要钱? 哪能不要钱! 赚钱! 去年我家厨房的下水管堵住了,我打了个电话,三十块,没一分钟人家就捅开了。洗脸! 赵美美打好一盆水, “嗵”一声顿在了郭金平的面前。
这我也会呀! 郭金平的手插进水里,抓起毛巾使劲扭。
晚饭吃到一半的时候,郭金平放下碗,满嘴的饭。望着赵美美,说,我想试试。
试啥? 赵美美伸筷夹起一个鱼头,塞进郭金平的碗里.问。
也弄个广告,上面也写上这些事,也三十块帮人修一回。
真的? 赵美美咬住筷子,问,那你不去工地上千了? 去! 能不去么! 这活只是捎带着干。
那不累着你么? 不成! 赵美美推开碗,放下了筷子。
这活咋能累着我了! 来电话了,就去,也就一根烟的工夫,三十块就挣回来了。这活咋能累着我了,这是出在手上的活,出在手上的活是不会累着人的。
三十块,这要放在我们那儿,要挣三四天! 赵美美抓起筷子,端起郭金平的碗,把鱼头朝着他嘴里喂,边喂边说,算你说对了,这城里人的家里呀啥都不缺,就缺一个修理工,谁家的家什没个坏了的时候,可谁家又会经常遇这事,所以,要是坏了,就都愿意打电话出钱让人来修。
这不就是钱么! 郭金平接过赵美美手里的碗和筷,从鱼头上撕下一块,想想,便往赵美美嘴里送。
赵美美一笑,伸嘴咬住,问,你真的有这本事? 你怎么就没告诉过我? 这算啥本事! 这不是盖房子的人都会的活么? 你以为现在盖房子它就是盖房子了? 现在盖房子它得边盖就边排水管了,我排过的水管起码得有好几十公里长呢。
那你真的想干? 那咋能不想? 这要是干起来,一年不知道可以赚多少钱呢。
那好吧。赵美美说,要照你这样干下去,咱们这日子可真就要像咱们说的那样,可以你爹你娘咱爹咱娘都来指望咱们了。我也可以松口气,指望指望你了。
嘿嘿。郭金平笑了两声,说,你早就该好好歇歇了。
好,那我就好好歇歇,歇到什么都不想做,歇到连你挣回来的钱都懒得数。赵美美仰身笑了起来。
躺在床上的时候,郭金平掏出了那三百元钱,塞到赵美美手心里,说,拿着,这是大老李的工钱。
赵美美一愣,问,你不拿着? 郭金平笑笑,说,我不拿,男人就只管挣钱,男人挣钱,就是为了给女人拿着。
赵美美一下又露出要哭的样子,她忙紧紧搂住郭金平,她忙把脸紧紧贴在他的胸口上,说,金平! 天哪! 我的命真这么好么? 金平,难道我把这世上所有的好事都全占了?
7
突然,郭金平坐了起来。揉揉眼睛,看看窗子,又揉揉眼睛,又看看窗子。这个时候,天已经大亮,他才在窗帘后面那片水一样浸开的晨曦中,想起一件事来。
赵美美也应声醒来,问,怎么不睡了,醒那么早? 电话! 这电话咋办? 郭金平一脸的沮丧,问。
啥电话? 赵美美没睡醒,整个人像是还虚在梦中。
卡片上的电话呀! 要是没电话,人家咋打电话找你,你咋去给人家修呢? 郭金平看上去急了,快要没有信心的样子。
赵美美笑了起来,赵美美笑起来后自己就跟着坐了起来,抬手狠狠在郭金平的肩膀上擂一拳。疯了! 她说,我还以为你在想什么呢! 你还在想昨晚那事。
想了想,她又笑眯眯地望着他,说,你放心,这些,我早就想好了,你只管干去就行了。
你早就想好了? 郭金平抓抓头,又问,才昨晚商量的事你怎么早就想好了? 你是怎么想的? 那电话咋办? 赵美美一下就笑到被子里去,郭金平感觉赵美美在被子里还拿着他不要命地擂,擂完了,笑得没有力气了,赵美美才大声说,你就瞧我的吧! 赵美美一大早就出去了,到了下午,她果然拿着一部手机回来了。手机装在一个漂亮的盒子里,在郭金平面前打开时,他简直就觉得是一只鸟在他面前展开了翅膀。
天! 这得要多少钱哪! 郭金平惊呆着,手足无措。
不要钱。还是林娜帮我出的主意,用她的座机担保,直接去电信公司领的。你只要一个月打三十五块的话费就行了。
三十五块,那也贵,也是钱呢。郭金平还在愣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赵美美不管他,做成一件事的兴奋还挂在她脸上,她接着说,我找到了印这种卡片的印刷厂,可我没印卡片,印刷厂的师傅说,印卡片贵,我改印小纸条了。
那要多少钱? 郭金平问。
一百块,我印了一千份,我又加了三十块,人家印刷厂帮四处贴去。
那不更贵了么! 三十五,又加一百三,早知道,我不干了。郭金平心疼起钱来,不知道把自己的手脚摆哪儿好。
你懂什么? 这叫投资! 赵美美的眼睛跟那部手机银色的光一样亮,她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再说,咱们这个家再加个理发店,没个电话也不行,你要是不做这事,我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下这决心呢。
这电话咱们两个人用,话费不就又便宜了一半? 咱们挣钱干什么? 咱们有时候,也该享享这钱的福你说对吗? 咱们在这城里挣钱有时候就该像城里人一样地享享福你说对吗? 那,那这电话你揣着,反正我也不会用,你揣着,有事叫我就行。郭金平像是被赵美美不知不觉就拉到了一个他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一个敞亮的地方,一个时时温暖的地方,一个可以把自己卸下来交出去放平稳的地方。
生意第三天上午就来了。生意来的时候,郭金平发现那电话叫得特别欢畅,欢蹦乱跳的,好听极了。电话里是个男人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的,就像是同你坐在一张饭桌上聊天一样。那男人问他换个水龙头要多少钱,他就转过身去想问赵美美要多少钱,一看,发现赵美美不在,才想起她一大早就去理发店了。就想,赵美美是该去看看她的理发店了,赵美美为了他,已经快忘记理发是咋回事了。
快说话呀! 你这人怎么搞的,多少钱你还不知道,要想这半天! 你脑袋是不是有毛病! 电话那头的男人不耐烦,说话开始重起来。
三十! 郭金平说。
那来吧。男人听上去很干脆,好像三十在他那儿就跟三根草样的。
那男人的家在不远处的一条小巷里,郭金平没费多大劲就找到了。三楼,也不高,郭金平几步就到。
来开门的是个女人,问清楚后把他让进去。男人坐在沙发上嗑瓜子、看电视,见他来了,还客气地给他倒了一杯水。然后,指指厨房里的水龙头,拉上女人一齐嗑瓜子看电视去了。
郭金平没几下就把水龙头换好了,扭那小水龙头就跟扭赵美美家的瓜藤样的。只是,不小心弄了一身水。等他湿淋淋站在客厅里时,他发现那个满嘴瓜子的男人还被他吓了一跳,忙着从沙发上挺身站起来,冲他说,怎么弄一身水呢,快,我去找块毛巾来给你擦擦。
不用,不用。郭金平使劲摇手,说,这点水不算啥。
男人一听他说话,就停住脚,问,你是新县的吧? 嗯。郭金平点点头。
我也是新县的。男人说,我在新县的中学里教了十五年书呢。
是吗! 郭金平搓搓手,说,那你是老师了。
是,咋不是! 都教了二十多年书了。快擦擦,快擦擦! 男人找来了毛巾,使劲往郭金平手里塞。
郭金平推让着,说,不了不了,我手脏,把你毛巾擦脏了。你是老师我不收你钱了,我走了。
男人一把揪住他,说,那怎么行,我再心疼钱我也不能亏了我老乡! 瞧你还把身上都弄湿了,不行,我再加你五块。一共三十五,拿着! 郭金平使劲往外推,说,这不行这不行! 这不行这不行! 可是,他还是推不过那男人,不是推不过那男人,是嘴说不过那男人,也不是嘴说不过那男人,反正,不知为什么,他装着三十五出来了。
走在树荫下,他想,人家是老师么,人家就是可以说得你没话说么。等抬起头,看见一片阳光偎进树荫时,他又想,这可是我和赵美美挣的第一笔钱呢。
他想,这可是一笔不同寻常的钱呢。他想着想着就开始算起来,三十五,这不就是一个月的电话费了么,那么,这投资就只剩三四个三十五了。那么,就是说,自己只要再干三四回,这投资就赚回来了,剩下的,就是白赚了! 那天上午,郭金平的心里塞满了欣喜。郭金平的欣喜如同那一路的树和一路的花,不会消失,不会停止,他觉得怎么欣喜也欣喜不完,他觉得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来来回回就这样在大街上反反复复欣喜下去。
第十六章
1
钟秀明是被顾红燕催着从省城赶回来的。
省城到这儿也就两个小时的路,上午他们还在打电话,中午,他们就坐在了他们经常去的那家酒店的叻Ⅱ啡厅里了。
顾红燕早坐在那儿等着了,钟秀明坐下来的时候,还回身四处望望,像是屁股后面的那扇大玻璃门会随时把他一口吞了似的。
怎么说? 钟秀明把他手里的那个黑漆漆的皮包丢在桌上,跷起了腿。
还怎么说! 顾红燕端起咖啡杯,朝钟秀明凑了凑,说,王副行长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什么事? 还什么事! 房子的事! 钟秀明就朝着自己的脑门猛拍一掌,死皱起眉,默不作声。
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你说这事到底该怎么办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