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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回首碧雪情-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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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没有人会说你笑你,可是我要骂你!骂你是食古不化!”
    “子杰!我知道你的好意,就凭我们从巴黎开始的交情,你怎么骂我,我都觉得痛
快!但是我真的已经下定决心,假如南京需要死守,即使大本营撤走了,我也要留下来!
而如果我命大,将来我们还会聚首!”
    郭有守摇摇头,看来这个人是要顽固到底了。道藩从沙发上站起身,慢慢走向厨房;
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两杯酒:
    “子杰!再一次谢谢你!你明天就要走了,我祝你一路顺风!”
    道藩递了一杯酒给郭有守,自己先仰头一干而尽,然后把杯子放下:
    “早点睡吧!明天起,够你累的了!”
    郭有守没再说什么,他也把酒喝了;伸出手,紧紧地握住道藩。
    请选择……。。第一部第二部第三部第四部第五部第六部第七部第八部第九部第十部
第十一部第十二部第十三部第十四部第十五部第十六部第十七部第十八部第十九部第二
十部回到房里,道藩感觉得到自己心里出奇地平静;他摊开信纸:
    “现在已经是什夜一点,我这才能上楼给你写信。……子杰明天晚上也要走了,整
栋屋子将只剩下我一个人;和三个月来的热闹情形相比,不能说没有凄凉的感觉。……
上一封信里我告诉你,只要有那个需要,我将留下来,伴随守城的将士同生共死。……
十年前我已经遭过一次大难,假如当时我被周西成所杀,则十年来的种种切切,岂不全
都谈不到了?……”
    写到这儿,道藩搁下笔;他仔细地、冷静地想了一会儿,决定把一些事情托付给碧
微:
    “我不相信我真会死在这场民族圣战之中,但如果真能为国捐驱,又有什么遗
憾?……将来有几件事,必须求你为我去做:请将我所写的剧本,汇集成册;我的画作
如果能够保存下来,也请代我出一本画册,做为我学画七年的纪念;再就是把我最近几
个月为你所写的,加以必要的删改,在适当的刊物上发表,如此,这段感情就能长存
了……”
    写完像遗嘱似的信,道藩仍然出奇地平静;他在床边跪下,祷祝着明天的第一道曙
光,依旧会和煦地洒在紫金山巅……
  


 
                                 第十五节

    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三日,南京失守了。日本军队占领南京之后,紧接着就是那场
惨绝人寰的大屠杀!第二天早上,碧微翻着报纸,双手不停地发抖。报上所有的相关消
息,她都已经读了好几次,但就是没有提到道藩;她只能凭着想象,猜测南京城破之前,
道藩究竟有没有机会逃出来。直到几天之后接到道藩的电报,极端不安的一颗心才放了
下来;道藩在最后关头总算屈服在陈立夫软硬兼施的功夫之下,离开南京,逃到了牯岭。
    这一天下什,碧微正在厨房里忙着,郭有守的太太突然跑了进来:“碧微!快来看!
是道藩的信!”“嗄?……云慧!你说什么?道藩的信?”
    碧微立刻放下厨房里的事,走了出来;云慧把信递给她:“是啊!快看嘛!看他怎
么逃出来的!哎哟!我看了之后,这会儿心都还在砰砰地直跳!”
    其实,不用云慧催,碧微也急着要看;但她得把心裹着急的程度稍稍藏着点,脸上
充其量只能有好奇的表情。道藩在信上说,他是坐着汽车从南京一路绕过安徽的南端,
花了五天的时间才抵达江西牯岭。路上遇到好几次空袭,惊险万分;有一次甚至传出谣
言,说他被炸死了……
    道藩的这封信,碧微得仔细地看、慢慢地看;因为再怎么说,她都没有理由当着云
慧的面看第二次。看完了,她把信交还给云慧:
    “你形容得一点也不过分……我也是边看边紧张、心直跳……道藩他……运气还真
不错!”
    “谁说不是啊!看样子,他早晚要到重庆来,到时候再听他仔细地说吧,不过,我
实在想不通,他这封信怎么会寄给我,我跟他不怎么熟,不像你跟悲鸿,早在国外就认
识他了。在南京躲警报的时候,你们不是还在他家住过几天?”
    “呃……还不都一样,也许他一时心急,根本没想那么多!”
    碧微有点支支吾吾地掩饰着……其实,不仅仅是云慧,连碧微心里都有点纳闷;这
么一封报平安的信,怎么会寄给云慧?
    碧微终于想通了!这封报平安的信,内容写得过于详细;如果寄给碧微,难免会引
起悲鸿的注意;而寄给云慧,云慧横竖一定会拿给碧微看,目的照样达到了。碧微心里
想,道藩设想得还真周到。云慧拿着信回去了,碧微又进了厨房;看得出她的眉梢透着
一点兴奋。
    傍晚时分,悲鸿从外面回来;手里除了公文包,还拎着几只螃蟹。他在门口遇见了
郭有守的太太。
    “悲鸿!可真大手笔呀!这几只螃蟹得多少钱?怎么?家里有喜事啊?是不是碧微
生日?怎么没吭声?”
    “不是!不是!只不过正巧看见卖螃蟹的,还真难得碰上。嫂子!待会儿请你过来
尝尝。”
    “不用啦!我跟你说着玩的!不过说真的,悲鸿!这一阵子你对碧微的体贴,可是
让我们看着就高兴!我走了!上街买点东西……”
    郭太太说着把大门带上,出去了;悲鸿有点尴尬,又有点得意。一脚踩进客厅,悲
鸿微微一楞,脸上得意的笑容消失了;原来家里来了亲戚,是碧微姊姊榴珍的儿子程康
民。
    “姨丈!好久不见!”
    “欸!……什么时候到重庆的?”
    “今天刚到,特地来看姨丈跟姨妈的!”
    “嗯……”碧微先是瞥见悲鸿的表情,然后又感觉出悲鸿冷冷的语气,她把话接了
过去:
    “康民是一个人从宜兴老家逃出来的,他过不惯日本人统治下的生活……康民带了
大姊的一封信来,大姊要我替她照顾康民。”
    “嗯。”
    悲鸿把螃蟹往茶几上一放,提着公文包进去了;程康民一脸的尴尬……
    一九二八年年初,碧微刚从法国回来没多久,程康民曾经在他们家裹住过一小段时
间。那时候他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常常翻动悲鸿的画笔画纸,吃东西又爱挑嘴,悲鸿很
不喜欢他。没想到事隔多年,悲鸿似乎还在计较那些陈年旧事……
    

    饭桌上的气氛依旧尴尬,伯阳和丽丽早就习惯了看父母的脸色;发现情况不对,一
吃饱就做功课去了,剩下三个人继续啃螃蟹脚。再怎么难得买到的螃蟹,在这么一个气
氛下吃起来也是索然无味。
    碧微心里难过极了!她想起二十年前私奔到日本,跟悲鸿一起品尝过东洋螃蟹。……
那时候是什么样的心境,此刻又是什么样的心境?那时候彼此之间的爱是多么的浓,而
如今还有剩下的吗?碧微心里简直呕到了极点!不去想了!替外甥出出主意吧!
    “康民!前几天我听人家说,陆军的航空学校正在招考学生,你有没有兴趣?”程
康民还没来得及回答,悲鸿抢先摆出不屑的样子:
    “算了吧!就凭他?你也不想想,国家买这些飞机多不容易!”
    “你别管,行不行?”
    “哼!你算了吧!”
    碧微简直都要气炸了;没想到悲鸿还丢下这么一句。螃蟹脚当然啃不下去了,碧微
默默地开始收拾碗筷。
    夜深了,碧微背对着悲鸿,轻轻吐出几个字:
    “依你看,我们之间会有和好的可能吗?”“反正我知道自己罪大恶极,就让老天
来处罚我好了!”这是什么样的一句话?碧微不想再说下去,一千个不想、一万个不想。
    第二天天还没亮,悲鸿开始打包;和那天搬回来的时候一样,带着所有的行李,他
再度走了!算算日子,这一回,悲鸿在家裹住了五十天。
    “光第”碧微家的客厅里热闹极了,真像办喜事一样。
    可不是吗?每个人都喜气洋洋的;整栋屋子三户人家的大人小孩都在,还包括不久
前辗转到了重庆的郭有守,大家围着道藩东问西问。伯阳和丽丽一边一个,坐在张叔叔
身旁,听他叙述南京沦陷前的一些悲壮场面,以及他自己逃出来的经过;听到紧张的地
方,伯阳瞪大着眼睛,一副既惊讶又过瘾的表情:
    “张叔叔!那些保卫南京的军人好伟大!我长大了也要扛起枪、上战场,保卫国家、
杀鬼子!”“好!伯阳是既爱国又勇敢的孩子,不过,……当军人得吃苦,要有强壮的
身体,你先要把身体锻炼好!……”
    “嗯!”
    伯阳很得意地点点头;道藩把目光飘向了客厅角落里的碧微。碧微刻意坐得远一些,
是因为她怕自己沉不住气,露出不该有的神态;那可能是长久思念的哀怨、终于重逢的
狂喜、以及最难以抑制的爱恋的神情。
    除了碧微,大概就数郭有守心里感慨最多,因为他只不过比道藩早几天离开南京;
这会儿他突然提高了嗓门:
    “碧微!家里有没有酒?”
    “嗄?子杰,你说什么?”
    碧微心里正在想着什么,一下子没听清楚;郭有守嗓音提得更高了:
    “我问你家里有没有酒!我要跟道藩干一杯!”
    “我到厨房看看……”
    碧微正好藉这个机会暂时躲开,缓和一下自己的情绪。
    才分别了三个多月,感觉上比三年还长。碧微知道那是因为自己的一颗心始终悬着;
除了思念,更有着难以形容的担忧。如今,道藩毫发无伤、活生生地来到面前,碧微竟
然觉得像是在梦里般的不够真实。倒了几杯酒,捧着托盘回到客厅,碧微发现自己的手
在发抖,杯里的酒不停地在晃动……
    郭有守的太太云慧正在冲着道藩打趣:
    “道藩!这下子我们全都归你管了!你调教育部,成了子杰的直属长官,还有,连
碧微都得对你必恭必敬!”
    “哦?为什么?碧微她……”
    “你让她自己告诉你吧!”
    碧微刚把托盘放在茶几上,抬起头,发现道藩正望着自己。她脸上泛起一阵红晖:
    “是但荫孙把我推荐给复旦的吴校长,让我去教法文,一个星期才三小时,正巧吴
校长是我父亲当年在复旦的学生……”
    “好呀!太好了!恭喜你!碧微!开学了吗?”“前几天刚开学,我惶恐得很,怕
教不好!”
    这是一九三八年一月中旬,暂时在汉口办公的国民政府刚改组,陈立夫接掌教育部,
道藩调任教育部次长;而郭有守原来就在教育部任职,再加上碧微成了复旦大学的兼任
老师,所以云慧刚才那样打趣。
    其实,道藩调任的事,碧微在前几天已经知道,因为道藩从汉口写了一封短信给她;
道藩因公前来重庆的事,信上也提到了。碧微解释完,又回到角落里的沙发上;这天她
一直很少说话。
    碧微心里想,这场热闹的团聚,道藩当然是主角;而自己应该是另一个主角,如
果……
    道藩匆匆地来,处理完公事又匆匆地回去了,因为刚接任的新职务不容许他在重庆
多作停留。短暂相聚之后留下来的,竟然是惆怅比欢愉来得多;这个感觉让碧微十分惊
讶,却无法逃避,更不能自欺。
    因为碧微猛然意识到,道藩不仅仅是回到他在汉口的办公室,更是回到他在那儿的
家。不是吗?那个有素珊在盼着他的家!多不可思议!这一段日子当中,碧微几乎从来
没有想到过有素珊的存在,而道藩也几乎从来没有提起过他那来自法国的妻子。是彼此
刻意的逃避?还是下意识地不去想起这个百分之百无辜的女人?
    是啊!人往往是这么处理这种多角关系的。只知道归咎于被认为不可原谅的一方,
譬如悲鸿;却无视于平白无故被摆进全局的无辜者,像素珊……想到这些,碧微惊悚了,
她有强烈的罪恶感。偏偏,道藩回去之后就安排把素珊母女送来重庆;因为汉口并不安
全,而且政府早晚要继续西迁,道藩在重庆已经安排好了住所。
    是碧微和云慧在码头接了素珊母女、把她们安顿好的。面对这个无辜者,碧微决定
疏远道藩,有一大段日子她不再写信;可是道藩给她的信却有增无减,碧微好不容易筑
起的栏栅,又再度崩塌了。
    设在武汉的军事委员会政治部第三厅厅长郭沫若的办公室里,悲鸿一脸的颓丧。
    门口有脚步声,郭沫若急匆匆地走进来,连连拱手:
    “抱歉!抱歉!悲鸿兄!一个会开晚了,让你久等!”
    悲鸿没答腔,脸色还是很难看;郭沫若赶紧陪着笑脸:
    “你一路上辛苦了,我跟田汉约了几个朋友,晚上替你接风!”
    “谢谢!再说吧!”
    “这次悲鸿兄答应帮我们的忙,肯委屈在我们厅里,实在感激不尽!派令一两天就
会下来,办公室也给你准备好了,到时候我再给你介绍这儿的同事。”
    这是一九三八年四月下旬,悲鸿在郭沫若和田汉推荐之下,从重庆来到汉口,出任
郭沫若属下的第六处第三科科长,主管绘画木刻方面的艺术宣传。没想到,悲鸿来见郭
沫若,却莽莽撞撞地走错了办公室,挨了几句官腔。这会儿他愈想心里愈呕。自己是学
艺术的,一向自由自在惯了;更重要的是,悲鸿在国内艺术界已经是响叮当的一号人物,
谁不尊重他的造诣与成就?一下子钻到牛角尖里,悲鸿忍不住了:
    “我想,我还是回广西去!”
    “这……怎么了,悲鸿兄?……我知道这科长的头衔实在是委屈你,但是我们慢慢
来,一有了更合适的职缺,我们立刻替你调整!”
    “多谢栽培!但我不是做官的料!还是请您另请高明,省得我到任了又得辞职!”
    “悲鸿兄!您这……好!咱们先不谈这些,晚上吃过饭再说!”
    “厅长!我已经决定了,真的很抱歉!假如您在处理上有困难,我同意把名字挂在
这儿……反正,我的名字再怎么被利用,也不会用烂的!”
    就这样,悲鸿在汉口像是旋风一转,他转到了湖南长沙,打算去见避难而来的孙韵
君和她的父母。
    悲鸿还打算把他们接到桂林去;事实的确如此,在桂林,悲鸿绝对是吃得开的……
    一九三八年七月二十九日,悲鸿从桂林寄了一封信给郭有守。信上对于自己和碧微
之间感情的持续恶化表示无奈和绝望,他打算长期付出收入的三分之一,供作碧微和两
个孩子今后的生活费用。信里最重要的一句说得相当诡异;他说,当郭有守接到这封信
的时候,他就要和碧微脱离关系了。
    郭有守猜不透悲鸿这封信的用意,但立刻回了一封信。他劝悲鸿一切要三思而行;
万一必须面临分手的抉择,关于孩子的扶养费用等等,应该要安排得合情合理。
    对于那一句最重要、而又十分诡异的话,郭有守挑明了说:他不是法官,也不是律
师;悲鸿要和碧微脱离关系,告知的对象恐怕弄错了!郭有守虽然回了信,但心里纳闷
得很;悲鸿这回又是在玩什么花样?
    而在广西,一家报纸上出现了一则广告:
    徐悲鸿启事:鄙人与蒋碧微女士久已脱离同居关系,蒋女士在社会上一切事业概由
其个人负责,特此声明。
    这一则广告刊登的日期是七月三十一日,就在悲鸿写给郭有守的信寄出来两天之后!
而桂林的报纸辗转到了碧微手上,已经是八月中旬的事;郭有守给悲鸿的回信都已经寄
出去好几天了……“光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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