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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回首碧雪情-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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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微的眼眶也湿了……
    北京东城方巾巷的一座四合院里,华林搬一张椅子在天井坐着看书,享受冬日里难
得的暖暖阳光,悲鸿和碧微兴高采烈地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一封信向华林一扬:
    “华兄!你看!”
    “哦?家里来信啦?”
    华林抬起眼,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悲鸿摇摇头,把信递了过去,嘴角浮起一丝得意
的笑容。华林接过来一看,只见信封上写的是几个苍劲有力的楷体字:
    “敬陈傅总长增湘钧启罗瘿公托”
    “罗先生为你引见傅总长?”
    “是啊!照罗先生的说法,傅总长为人痛快,而且跟罗先生的交情非比寻常,应该
会帮这个忙的。”
    “好啊!这下子贤弟的愿望就快实现了!”
    “但愿如此!华兄!您知道我这一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到法国去!真的!我做梦
都梦见自己在巴黎罗浮宫临摹那些不朽的名画!”
    碧微的情绪也一直很高昂,这会儿在一旁憋不住,她插嘴了:
    “悲鸿说得一点也不夸张。华大哥!您不知道,有时候,他夜里做梦,说的都是法
国话!”
    “哦?有这回事?哈哈……这么说,弟妹也懂法国话?”
    “才不呢!我可没他那般本事!不过,悲鸿有时候倒是教了我一两句;他说,早晚
要到法国去,将来一定用得上。悲鸿在上海震旦学过一段时间法文,到了北京来,还是
不忘继续自修。”
    悲鸿没搭腔,碧微看他一眼,发现悲鸿抬头望着一片晴空;碧微知道他又在神游法
国,魂大概也又飘到罗浮宫里去了。
    “悲鸿!”
    “嗄?……”
    “瞧你!华大哥正跟我们说话呢!”
    “哦!对不起!华兄!”
    “没关系!我知道你每天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什么时候梦想能够成真!对了!北
大蔡校长那儿已经有回音了!最近他比较忙,过一阵子他会约我,到时候我带你去看
他!”
    “真的啊?太好了!华兄!谢谢您!”
    悲鸿和碧微是在十天前到北京来的。
    那是在他们搬到那间小厢房之后的几天,悲鸿终于鼓起勇气去看康有为。康先生仍
然十分疼爱他,认为久待上海不是办法,鼓励他上北京试试运气;还写了一封介绍信给
他在北京的大弟子罗瘿公,让他照顾悲鸿。经过和蒋梅笙夫妇商量,悲鸿就带着碧微经
由水路到了北京。
    华林是蒋家的旧识,他为人热心,特地把自己在方巾巷租的一间四合院后进的一排
三个房间,分出一间给悲鸿和碧微。悲鸿在住处安顿好了,第三天就去看罗瘿公,没想
到罗瘿公到外地去了;前两天一回来,立刻约了悲鸿他们见面,听悲鸿说起出国的愿望,
当场写了一封推荐信,让悲鸿去见教育总长傅增湘。一切还算挺顺利的。
    悲鸿跟华林在天井里又聊了一会儿,直到碧微在屋里喊他。
    教育总长偌大的会客室里,傅增湘很快看完罗瘿公的推荐信,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
年轻人:
    “罗先生推荐的人绝对错不了!何况,徐老弟也是康有为先生的高足。看这信上说,
徐老弟在绘画艺术方面已经相当有成就。”
    “不瞒总长,学生有幸拜在康先生门下,其中的因缘就是画!学生在上海哈同花园
担任美术设计工作,因而蒙康先生谬赏,并且命学生为恩师和他的家人作画,还在恩师
的‘斋馆’里忝为美术教员。”
    “哦?康先生治学素来严谨,以他那‘斋馆’的盛名,老弟能在那儿教美术,果真
是英才出少年!”
    “总长谬奖!总长不嫌弃,学生带了一幅画,请总长指教!”
    悲鸿说着把带在包包裹的一幅画轴取了出来,谨慎摊开。那是一幅水墨,画的是一
枝细竹,竹叶茂盛,叶间有三只展翅的小鸟,栩栩如生;整幅画里自见风格,傅增湘相
当激赏:
    “嗯,好画!高明!徐老弟果然才气洋溢!”
    “多谢总长!”
    悲鸿是有意带着这幅画来的;他认为推荐信只是敲门砖,事情要成,靠的还是自己
的真才实学。傅增湘略一沉吟,笑着点点头:
    请选择……。。第一部第二部第三部第四部第五部“罗先生信上说,老弟想要一个公
费留学法国的名额,我乐于照办!只不过,欧战不知哪一天才能平静!从国内到欧洲的
航线也不知道何时恢复。这样吧,我这就交代他们,只要一复航,立刻就给你个名额!”
    “谢谢总长!谢谢总长!”
    悲鸿难掩满腔兴奋,告辞出来,脚下轻飘飘的。
    一切真的很顺利;而且,谁说“福无双至”?过了没几天,北大通知来了,华林带
着悲鸿去拜见蔡元培校长。
    见了面相谈甚欢,蔡元培对悲鸿的艺术观也颇为赞赏;而且,他先前从华林那儿知
道,这个年轻人带着妻子住在北京,虽然不能说是食指浩繁,但生活开销总是需要的。
    略为想了想,蔡元培有了个好主意:
    “学校里一时还没有开设艺术系的打算,这样吧!我们成立一个社团,请徐先生担
任指导,也好让学校里爱好艺术的同学,可以在课余时间有学习研究的机会!”
    不久后,北大的“画法研究会”真的成立了,蔡元培聘请悲鸿担任导师,薪水不多,
但聊胜于无。同一时间,华林又把悲鸿和碧微介绍给李石曾夫妇;在他们刚开办的一所
“孔德学校”里,悲鸿义务教导美术,碧微则当上了音乐老师。
    这是一九一八年年初,北方政坛有短暂的和谐局面;悲鸿和碧微小两口除了上课,
就等着欧洲航线的恢复。
    一处戏园子里,台上唱得正热闹,台下看得正过瘾;前面几排被北京的几位名士包
下了,罗瘿公、易实甫都在座。这些名士级的人物,这一阵子趁着国家太平,尽情享受
着歌舞升华;闲来没事就捧戏子,梅兰芳、程砚秋、尚小云都是他们捧的对象。程砚秋
还没出道的时候,罗瘿公还曾经为他赎过身,免得被戏班里的师傅压榨……
    这天晚上是梅兰芳新排的一出戏首次公演,剧名是“天女散花”;罗瘿公这帮人捧
得格外起劲。徐悲鸿也经常应邀陪着罗瘿公到处听戏;这会儿他正跟着台上的锣鼓点,
脚下不自觉地踩着拍子。突然,罗瘿公朝悲鸿招了招手,悲鸿把耳朵凑了过去:
    “罗先生!您有什么吩咐?”
    “悲鸿!这出戏你得特别用心看!尤其是梅老板的扮相!你看仔细了,回去替他画
幅像。”
    悲鸿会意了,他格外认真地看梅兰芳的扮相、做功,乃至戏服……
    这幅画费了好几天的工夫;悲鸿为了报答罗瘿公,使出浑身解数,完成之后才松了
一口气。依照约定的日子,悲鸿带着这幅长约四尺的立轴到罗瘿公家里,参加为梅兰芳
举办的庆功宴。
    梅兰芳的脸部,是采用西洋式的写真画法,其它的线条和戏服的纹路,则是中国的
勾勒画法;真是中西合璧,相得益彰。当这幅画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罗瘿公满意地
笑了:
    “我这位师弟,是康先生最得意的门生,你们看看这幅画,多精彩!欸?还题了
字……我瞧瞧!”
    罗瘿公大声念出悲鸿在画上题的一首五言绝句:
    “花落纷纷下,人凡宁不迷;庄严菩萨相,妙丽藐神姿。
    嗯!这诗句也好!……怎么样?梅老板!您看……”
    “画得真好!谢谢徐先生!对了!罗先生与易实甫易先生、樊樊山先生,号称北京
三大名士,敢请罗先生也给这幅画题首诗,但不知有幸否?”
    “没问题!看了我师弟的画,我确实诗兴顿生,嗯……让我琢磨琢磨……”
    立刻有人拿了笔砚墨过来;罗瘿公又仔细端详那幅画,想了一会儿,在画上留白之
处题了一首七言绝句:
    “后人欲识梅郎面,无术灵方更驻颜;不有徐生传妙笔,安知天女在人间。”
    将来梅兰芳要是真能红遍天下,这幅画的意义与价值将无从估算;若干年后,不论
这幅画在哪儿,这位“徐生”都将与画中的“天女”齐名……
    想到这儿,徐悲鸿得意地笑了。
  


 
                                 第五节

    带着些许酒意,更带着那份得意,悲鸿回到家里,嘴里还边哼着戏;一进门,他对
上了碧微微愠的眼神。
    “还没睡啊?……呃……”
    悲鸿打了个酒嗝,他显然没在意碧微的眼神;凑上前去,想亲她一下。碧微本能地
躲开了:
    “别!瞧你满身酒味!”
    “难得嘛!……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多神气!满桌的人……全是北京城里有头有
脸的!罗先生别说有多满意我那幅画了!他还在上面题了一首诗呢!”
    碧微当然知道那幅画,悲鸿是在家里完成的;她也知道那幅画是奉了悲鸿的大师兄
罗先生之命、为梅兰芳画的;她更知道罗先生对悲鸿和碧微自己的百般照顾。但这些都
不是重点,碧微心里的不愉快跟这些都没有直接关联:
    “悲鸿!告诉我,你是不是喝多了?”
    “你说呢?怎么?……我像是喝醉了吗?”
    悲鸿发现碧微的态度有点挑衅的意味,他纳闷了!自己是多喝了两杯,但绝对谈不
上“醉”,碧微是怎么了?
    “既然你没醉,那……我们可不可以谈谈?”
    “当然可以呀!当然可以谈!……来!我们这就谈!……什么事?……你说!……”
    事实上,碧微最近一直想找悲鸿好好谈谈;机会倒不是没有,但她总是在犹豫。她
知道,事情谈开来有谈开来的好处,但多多少少会扯破一点脸……悲鸿不是个肯轻易认
错的人,碧微跟他将近一年,这一点已经很清楚;而碧微的个性是柔里带刚,她自己更
清楚。即使已经开了头,碧微还是犹豫着;悲鸿以为不是什么天大的事,他等了一会儿,
正要转身走开,碧微终于说:
    “……我觉得我们在渐渐疏远,……你不觉得吗?”
    “什么?……你再说一遍?”
    悲鸿显然没听懂,要不然,就是不相信碧微会说出这句话;碧微只好再挑明了说:
    “我是说……我们之间……好象有了距离!”
    “怎么会!天吶!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我想,……我并没有冤枉你……或是我自己!……你平常忙着作画、教画、讲
课……你是为了我们的未来,为了准备好随时可以动身出国,这些我都明白!……可是,
你没有理由天天去看戏、去应酬!……你不是罗先生,你的未来是艺术……是去法
国!……你没有理由像罗先生那样,天天捧戏子!”
    悲鸿楞在那儿,好一会儿才吭声,语气冷冷的:
    “你说完了没有?”
    “说完了!”
    “好!我只能告诉你,我听见了!”
    悲鸿转身走开了,把碧微丢在那儿;碧微觉得自己像是被耍了似的。这叫“谈”吗?
碧微才刚开始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他就掉头走开了!这叫做“谈”吗?碧微还有一大
堆的委屈,根本还没提起,他就那么一句“我听见了”!这算什么?他每天晚上听戏,
总耗到什夜回来,碧微得等门;听见他回来,还得从这四合院的后进摸黑穿过两座院子,
提心吊胆地出去开门……
    再说,当初为什么会匆匆地从东京回上海?要不是他把带出国的钱,不知节制地乱
花乱买,会那么狼狈吗?日子会那么苦吗?还有,自从到了北京,刚开始的那一阵子,
由于事事顺利、美景几乎就在眼前,碧微的确曾经庆幸过;可是后面的这半年,他整天
在外面晃荡,碧微守着空空的小厢房,只有苦闷、只有贫穷,为的是什么?碧微的这些
委屈,他想过没有?
    碧微哭了,但不敢哭出声,只能啜泣;因为华林一家人就住隔壁。突然,一只手扶
住碧微肩膀,接着往下移,紧紧搂住她的腰;悲鸿在她耳边轻轻地吁着气:
    “别生气了!暑假里北大要办到西山碧云寺避暑的旅行,我明天就去报名,带你出
去好好玩玩、散散心,……嗯?”
    

    碧微闭上眼;让悲鸿把自己的脸转过去,让悲鸿带着酒气的嘴唇,印上了自己的……
    大树的浓荫整片罩在这张石桌和围在桌旁的几张石凳上,一阵清风吹来,让人觉得
好凉快!西山真是避暑的好地方。悲鸿凝视着石桌上的棋盘,斟酌了许久,才缓缓地把
“蓝士”往右下方一拉;对面的顾孟余笑了笑,潇洒地把“红炮”移到正当中:
    “将军!”
    “孟余兄!我又输了!”
    悲鸿也尴尬地笑了笑,他已经连输三盘了;一旁观战的学生罗家伦都不解地直摇头。
就在这时候,背后传来碧微的声音:
    “吃饭了!悲鸿!顾大哥!”
    “欸!来啦!悲鸿兄!别研究了!什么事都比不上吃饭重要!”悲鸿又望了棋盘一
眼,刚才那步棋如果换成……
    “走了啦!”
    顾孟余一把拉起悲鸿,朝屋里走去;他看见碧微和自己的妻子手里各拿着两颗红红
的东西,朝他们直晃。是西红柿!有人管它叫蕃茄;在碧云寺,碧微生平第一次吃到这
玩艺,里头还塞着肉!悲鸿朝碧微招招手:
    “别吃光!给我留一个!”
    西山之旅是碧微来北京之后最愉快的一段日子,她跟悲鸿在碧云寺裹住了整整一个
暑假。悲鸿曾经告诉她,西方人结婚之后一定要到外地旅行,那叫“度蜜月”。蜜月?
一年多以前离开上海到日本去,那是逃家,决称不上蜜月;这回到西山来,虽然晚了整
整一年,但确实有着蜜月的滋味……碧微手里还晃着那两颗西红柿,她开心地笑了。
    离开西山的前夕,碧云寺住持聚林法师特地摆了一桌酒席为悲鸿和碧微饯行,也邀
请了顾孟余夫妇。两个月相处,悲鸿和聚林法师已经成了好朋友,几乎无话不谈;临别
依依,彼此相约来日重聚,碧微也嗅到了一股离愁,尤其她是那么喜欢这儿的一切。
    聚林法师不忌荤食,还喜欢喝两杯;虽然背后有人因此说他六根未尽,但他却不在
意。他确实是一个非常洒脱、为人爽快的出家人。聚林法师潇洒地举起酒杯:
    “徐先生!顾先生!两位夫人!多喝两杯!我是个出家人,照说这穿肠毒药,劝人
家少沾口都来不及,可是自己有时候却禁不起它的诱惑!哈哈……来!我敬各位!劝君
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王维这诗句,我就提早用上了!徐先生!您远行的日子
要是定了,希望有时间带着您这位高雅贤淑、秀外慧中的夫人再来碧云寺一游!否则,
我就在此给您送行了!”
    聚林法师一席话,让每个人的离愁更深了;他也发现气氛有点伤感,立刻又转了话
题:
    “上回听徐先生说,您和夫人上西山之前,把原来租的房子给退了,那这趟二位回
北京。”
    “不瞒法师,我们退掉那房子,主要还是为了省下房租,下山之后,只好再找个地
方落脚,反正也是只是一段过渡时间。”
    “悲鸿兄!我有个亲戚,他那儿好象有个厢房空着,下了山我就去打听!”
    顾孟余原来就是北大同事,在碧云寺的两个月,两对夫妻住同一进屋子,交情自然
更深了,他很想帮悲鸿的忙。说着说着,聚林法师想起了一个地方:
    “徐先生!碧云寺在北京的后院大街有一处下院,叫吉祥寺,我记得那儿有一间多
出来的方丈室,假如二位不嫌弃,我吩咐他们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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