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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芥川龙之介作品集-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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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也许会把这情景形容作“听上去好像是我暗自这么说的”。我只感到,这话像打了一针似的刺着了我的神经。我当时真恨不得跟奈良岛一道说“太见不得人了”,朝着比我们伟大得多的什么东西低下头去。不知什么时候,我撒开了按着奈良岛肩膀的手,好像我自己就是个被抓住的犯人似的,呆呆地伫立在煤库前面。 
  下面的事情,我不说你大概也料想得到。那一天奈良岛关了一天禁闭。第二天被押送到浦贺的海军监狱去了。有一件事,我不大愿意说,那里经常叫囚犯“运炮弹”。那就是在相隔八尺的两个台子上放上二十来斤重的铁球,让囚犯不断地来回搬来搬去。对囚犯来说,再也没有比这更痛苦的刑罚了。记得我过去向你借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死屋手记》,其中有这样一句话:“要是迫使囚犯多次重复无谓的苦工,诸如从甲桶往乙桶里倒水,再从乙桶往甲桶里倒回去,那个囚犯准会自杀。”海军监狱的囚犯真是这么干的,没有人自杀倒令人觉得奇怪呢。我抓到的那个信号兵就被押送到那儿去了。他满脸雀斑,个子矮矮的,一看就是个怯懦的老实人。 
  当天傍晚,我正跟其他见习军官一道凭栏看着暮色即将降临的港口时,收回来到我身边,用挪揄的口吻说:“你活捉了猴子,立了大功啊。”他大概以为我心里怪得意的呢。 
  “奈良岛是人,不是猴子!” 
  我粗声粗气地回了他一句,抽冷子离开了栏杆。“伙伴们一定觉得很奇怪。因为我和收田在海军军官学校的时候就是莫逆之交,从来没拌过嘴。 
  我独自沿着上甲板从舰尾走向舰首,欣慰地回顾副舰长由于担心奈良岛的安危,曾怎样惊慌失措。当我们把信号兵看做猴子的时候,惟独副舰长却把他作为人寄予同情。我们竟对副舰长抱轻蔑的态度,简直是愚蠢透顶,太不像话了。我羞愧得无地自容,低下了头。我尽量不让皮鞋发出声音,沿着暮色苍茫的上甲板从舰首折回到舰尾。我觉得让禁闭室里的奈良岛听到精神抖擞的鞋声未免太过意不去了。 
  据说奈良岛是为了女人的缘故而偷窃的。不知道刑期是多久。起码也得在黑暗的牢房里蹲上几个月吧。猴子是可以免受处分的,人却不行。 
                         (一九一六年八月) 
                           文洁若 译 
   
    
  烟草和魔鬼(芥川龙之介) 
 
烟草和魔鬼 
作者:芥川龙之介 
  烟草这种植物,本来日本是没有的。那末它是什么时候从国外移进来的呢?关于年代,种种记录并不一致。有的说是庆长年间 ① ,也有的说是天文年间 ② 。到了庆长十年左右,全国各地好像都在栽培了。文禄 ③ 年间,吸烟已普遍流行,甚至出现了这样一首世态讽刺诗: 
   ①庆长年间是一五九六至一六一五年。 
   ②天文年间是一五三二至一五五四年。 
   ③文禄年间是一五九二至一五九五年。 
  莫要说是禁烟令, 
  一纸空文禁钱令, 
  天皇御旨无人听, 
  郎中诊病也不灵。 
  烟草又是谁带进来的呢?举凡历史学家都会回答说,是葡萄牙人或西班牙人。但未必尽然。传说中,另外还有一种回答。据说烟草是魔鬼从什么地方带来的,而魔鬼又是天主教神父(多半是方济各司铎 ① )万里迢迢带到日本来的。 
   ①方济各·沙维尔(1506—1552),西班牙天主教耶稣会的传教士,曾在印度和日本传教。司铎是神父的尊称。 
  这么一说,天主教徒也许会责备我诬蔑了他们的神父。依我说,事实好像确是如此。因为,南蛮 ① 的天主来到的同时,南蛮的魔鬼也来了——输进西洋的善的同时,也输进西洋的恶,此乃极其自然之事。 
   ①日本室町时代(1392—1573)末期到江户时代将吕宋、爪哇等南洋各岛称做南蛮。后来又把经由南洋而来的西欧(主要是西班牙、葡萄牙)人叫做南蛮人,并将天主教叫做南蛮宗,天主教堂叫做南蛮寺。 
  但魔鬼是不是真的把烟草带进来了呢?这一点我也不敢保证。据阿那托尔·法朗士 ① 的作品,魔鬼曾企图用木犀草花来诱惑一位修士。那末,它把烟草带到日本来的说法就不一定是捏造的了。即使是捏造的,在某种意义上也许会意想不到地接近于事实呢。由于具有上述看法,我想在下面记载一个输入烟草的传说。 
   ①阿那托尔·法朗士(1844—1924),法国小说家、评论家。 
  天文十八年 ① ,魔鬼变成方济各·沙维尔手下的一名传教士,经过漫长的航程,安然抵达日本。它之所以能变成一名传教士,乃是因为那个传教士本人在阿妈港还是什么港口上了岸,一行人所乘的船只就启了旋,把他撂在岸上。魔鬼一直把尾巴卷在帆桁上,倒挂着暗中窥伺船里的动静。于是,它就摇身一变,变成了那个传教士,成天伺候方济各司铎。当然,倘若这位先生去造访浮士德博士,他还能变成穿红大氅的体面骑士呢。这点把戏耍起来算不得什么。 
   ①天文十八年是一五四九年。 
  可是到日本一看,跟他在西洋时读过的《马可·波罗游记》所记载的大相径庭。首先,游记把这个国家描述得似乎遍地是黄金,但是到处也找不到这样的迹象。看光景,只要用指甲搓搓十字架,把它变成金的,就颇能诱惑此地的百姓。马可·波罗还说,日本人靠珍珠之类的力量获得了起死回生之术,这恐怕也是扯谎。既然是谎言,只要见井就往里面吐口唾沫,让疫病流行,于是大多数人将会痛苦得把死后升天堂的事忘得干干净净。——魔鬼装出一副虔诚的样子,跟随方济各司铎到处参观,心里这么想着,兀自踌躇满志地微笑起来。 
  但是只有一件糟糕的事,就连魔鬼也无可奈何。方济各·沙维尔乍到日本,教既没传开,连一个善男信女也没有,魔鬼也就找不到可诱惑的对象。对这一点,连魔鬼也颇感到尴尬。别的不说,眼下就无所事事,不知道该怎么去消磨光阴才好。 
  魔鬼左思右想,它打算种点花草来解闷。离开西洋时,它就在耳朵眼里装了各式各样植物的种子。至于土壤,从附近借一块田就成了。此举连方济各司铎也满口赞成。司铎只当是自己手下的这个传教士想在日本移植西洋药草什么的呢。 
  魔鬼马上把犁和镐头借来,耐心地耕起路旁的园子来了。 
  正当初春潮润季节,隔着弥漫的霞雾深处,咣——地传来远处寺院懒洋洋的钟声。声音是那么清越悠扬,不像听惯了的西洋教堂的钟那样怪嘹亮的,当当震耳。——那末魔鬼呆在这样的太平景象当中,是不是心里就感到轻松了呢?才没有那么回事呢。 
  魔鬼一听到这梵钟的声音,马上就皱起眉头,比听了圣保罗教堂的钟声还要难受,他就死命地翻起地来。因为人们一旦听到这不紧不慢的钟声,沐浴在明媚的阳光底下,那心情就会奇妙地松弛下来,既不想行善,也不想作恶了。魔鬼特地渡海来诱惑日本人,这岂不白跑一趟吗!魔鬼顶讨厌劳动了,以至由于手掌上没有茧子,挨过伊凡的妹妹 ① 的责骂。它为什么如此卖力地抡起镐头来了呢?纯粹是为了驱走那一不小心就会缠住它、使它变得有道德的那种磁睡才这么拼命的。 
   ①伊凡的妹妹是俄国小说家列夫·托尔斯泰(1828—1910)的童话《傻瓜伊凡》中的人物。凡是到她哥哥伊凡家来吃饭的客人,她都要检查一下他们的手掌,没有茧子的就不许入座。 
  魔鬼花了几天工夫终于把地翻好,然后将藏在耳朵里的种子播种在垄里。 
  又过了几个月,魔鬼撒下的种子萌芽,长茎,到了当年的夏末,宽阔的绿叶子把园子里的土整个覆盖了。但是谁也不知道这种植物叫什么。连方济各司铎亲自问魔鬼,它都只是咧嘴笑笑,默不做声。 
  后来这植物茎部的顶端开了一簇簇的花儿,是漏斗形的淡紫色的花。魔鬼大概因为辛勤劳动过一场,花儿开了,感到颇为高兴。早祷和晚祷后,它就到田里来不遗余力地侍弄。 
  有一天(这事儿恰好出在方济各外出几天去传教的期间),一个牛贩子牵了一头黄牛打园子旁边经过。一看,一个身穿黑袍、头戴宽边帽的南蛮传教士在圈着篱笆、紫花盛开的园子里,正一个劲儿地给叶子除虫呢。那花儿太罕见了,牛贩子不由得停下步来,摘下斗笠,毕恭毕敬地向那个传教士招呼道:“喂,神父大人,那是什么花儿呀?” 
  传教士回过头来。他是红毛儿,矮鼻子,小眼睛,一看就是个好脾气的人。 
  “这个吗?” 
  “是啊” 
  红毛儿倚着篱笆摇了摇头。他用半吊子日本语说:“对不起,这个名字我可不能告诉人。” 
  “哦?是方济各大人不许你说出去吗?” 
  “不,不是的。”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呢?最近我也受到方济各神父大人的感化,信了教,你看!” 
  牛贩子得意洋洋地指了指自己的胸部。果然,他脖子上挂着个小小的黄铜十字架,它正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呢。也许太晃眼了,传教士皱了皱眉,低下头去,随即用比刚才还要和蔼的语调半真半假地说:“那也不成。这是我们国家的规矩,不准告诉人。你还不如自己猜猜看呢。日本人挺聪明,一定猜得着。要是猜中了,地里长的东西,我一古脑全送给你。” 
  牛贩子还以为传教士在跟自己开玩笑呢。他那太阳晒黑了的脸上泛着微笑,故意使劲地歪歪脑袋说:“是什么呢?一时半会儿可猜不出来呀。” 
  “哎,用不着今天就猜出来。三天之内,你好好想想,再来吧。问人也没关系。要是猜中了,就统统给你。此外还给你红葡萄酒。要末就给你张地上乐园图吧。” 
  对方太热心了,牛贩子未免感到吃惊。“那末,要是猜不着,怎么办呢?” 
  传教士把帽子往后戴戴,一边甩甩手,笑起来了。他笑声像乌鸦那么尖,牛贩子都有些觉得奇怪了。 
  “要是猜不着,我就跟你要点什么。咱们是在打赌。猜得着还是猜不着,反正就押这一注。要是猜中了,就全都给你。”红毛儿说着说着,那声调又变得温和了。 
  “好的。那末我也豁出去啦,你要什么,就给你什么。” 
  “什么都给?连牛都肯给吗?” 
  “要是你不嫌弃,现在就给。”牛贩子边笑边抚摩黄牛的额头,他好像一直以为这是和蔼可亲的传教士在开玩笑呢。“可要是我赢了,那个开花的草就是我的了。” 
  “好的,好的,一言为定。” 
  “答应了。我凭着主耶稣基督之名发誓。” 
  传教士听罢,一双小眼睛忽闪忽闪的,满意地吭哧了两三下鼻子。他左手叉腰,略微挺起胸脯,用右手摸摸紫花说:“要是猜不中,我就要你的肉体和灵魂。” 
  红毛儿说着,抡起右胳膊,摘下帽子来。蓬乱的头发里面长着两只山羊般的大犄角。牛贩子的脸色不禁变得刷白,失手把斗笠掉在地下了。也许是太阳西斜的缘故,地里的花儿和叶子一刹时都失去了光泽。连牛都不知道被什么吓住了,低垂着犄角,以一种大地轰鸣般的声音叫着。 
  “你答应我的话也得算数。你不是以那个我忌讳叫的名字发誓了吗!不要忘了,期限是三天。那末,再见!” 
  魔鬼以瞧不起人的、但又假装殷勤的腔调这么说着,又故意恭恭敬敬地向牛贩子鞠了个躬。 
  牛贩子后悔自己不该麻痹大意,上了魔鬼的当。照这样下去,终归要给那个“恶魔”抓住,肉体和灵魂都将在“永无止息的烈火”中焚烧。这样一来,他不是白白放弃过去的信仰而领洗了吗? 
  但是他既然凭着主耶稣基督之名发过誓了,就不能收回诺言。当然,如果有方济各司铎在场,好歹还能想出个办法;不凑巧,目前司铎外出了。究竟怎样才能将计就计,不让魔鬼的阴谋得逞呢?他连觉也不睡,足足想了三天。为了做到这一点,非得想法了解那个植物的名称不可。但是这方济各司铎都不晓得,又有谁能知道呢?…… 
  在期限将满的那天晚上,牛贩子终于牵着黄牛,悄悄走到传教士住的房屋旁边。那座房屋挨着园子,房前就是大道。走去一看,传教士大概也已经睡着了,窗户里连灯光都没有。虽然有月亮,却是个阴沉的夜晚,地里寂静无声,这儿那儿,在微暗中依稀能够看到紫花寂寞的姿影。原来牛贩子想到了一个没有多大把握的主意,才强打起精神,蹑手蹑脚来到这里。可是这片万籁俱寂的景物使他望而生畏,他想干脆就这样回去算了。尤其想到那位长着山羊那样的犄角的仁兄正在那扇门后面做地狱的好梦呢,于是勉强鼓起来的勇气也就窝窝囊囊地消失了。但转念一想,怎么能把肉体和灵魂交给“恶魔”呢,决不能这么泄气啊。 
  于是,牛贩子一面祈求童贞女玛利亚的庇护,一面断然实行了预先想好的计划。那就是把牵着的黄牛的缰绳解下来,照着牛屁股狠狠地打一下,猛地把它赶进园子里去。 
  牛屁股被打得疼痛难忍,它就蹲了起来,撞垮了篱笆,把园子践踏个稀烂。它还把犄角三番两次撞在房屋的墙板上。蹄子声和哞哞的叫声洪亮地响彻四周,震撼着薄薄的夜雾。这时有人打开窗户,露出脸来。虽然黑咕隆咚地看不清楚,肯定是变成传教士的魔鬼喽,只觉得透过黑暗还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它头上的犄角。 
  “这言生,干么踩我的烟草园子!” 
  魔鬼甩甩手,用发困的声音嚷道。他大概刚刚睡着就给吵醒了,气得要命。 
  牛贩子正躲在园子后面窥伺着呢。魔鬼这话,他听起来觉得就像是耶稣的福音一样…… 
  “这畜生,干么踩我的烟草园子!” 
  跟所有类似的故事一样,这个故事也结束得很圆满。也就是说,牛贩子顺利地猜中了烟草这个名字,赌赢了魔鬼,并且把园子里长的东西统统据为己有。 
  但是我老早就认为这个传说恐怕有更深的含义。因为魔鬼尽管未能把牛贩子的肉体和灵魂弄到手,却得以使烟草遍布日本。这么说来,正如牛贩子之获救伴随着堕落的一面,魔鬼的失败也伴随成功的一面吧。魔鬼连摔个跤也不会白白站起来的。当人自以为战胜了诱惑的时候,说不定已经进了圈套呢。 
  顺便再略记一下魔鬼的下落。方济各司铎刚一回来,就凭着他手里牧杖的威力终于把魔鬼从当地驱逐走了。但是那以后,它似乎仍旧扮作传教士到处流浪。还有关于建立南蛮寺的时间它经常出入京都的记载呢。也有关于愚弄松水弹正 ① 的果心居士就是这个魔鬼的说法,关于这一点,小泉八云 ② 先生业已写过,这里就不赘述了。自从丰臣、德川两氏禁传外教以来 ③ ,起初魔鬼还露露面,终于还是完全离开日本了……关于魔鬼的记载,只写到这里为止。进入明治年代后,它再度来日,但对它的活动情况我却毫无所知,不胜遗憾…… 
   ①松永弹正即松永久秀(1510—1577),日本室町时代末期的武将。弹正是他的职称。 
   ②小泉八云(1850—1904),原为英国人,叫拉夫卡迪·赫恩,生于希腊。一八九○年以记者身份去日本,并与日本女人小泉节子结婚,入了日本籍,著有关于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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