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中白领-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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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阶段，正是李平的家人不来接见的一段时日。
　　想想李平当时的处境，管教队长语重心长，和她谈了整整三个小时。
　　“其实我接到被判无期的判决书的时候真没有觉得怎么样。可是，到这儿别人一问，回说‘无期’，真觉得太长了。那天突然想起了这些事。就发生了那场风波，把我们几个队长都惊动了，搞得她们几天都提心吊胆，觉都没有睡好。”
　　李平说，她跟我说队长的这些事，并不是有意要恭维谁。她那么长的刑期也没有必要去恭维队长。你再恭维，队长也不能帮你减刑。她之所以对我说队长们的这些事，只是她觉得监狱里的警察跟公安局以及检察院乃至法院的都不太一样。他们对于罪犯没有形式上的敌对，这一点她的感触特别多。
　　在家人不接见她的那段日子，她的管教队长真是从心里替她着急。多少次，她们破例让她给父母写信，她们希望她多写几封信，把自己的过错和和悔过的心情让父母了解，同时也让他们了解她是多么需要亲情的关怀和支持。
　　那一段，李平真的从心里把管教队长当成了亲人。
　　因为，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必须活着。
　　在监狱她必须好好活着，一旦出现什么差错，那么有关部门就会追究队长的责任，万一她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们会认为是管教队长没有管好她。
　　李平说，那个时候她真的不想活了，但是，想到这些，她不能给管教队长找麻烦。这也是她当初走过那段艰难日子的一个有力支柱。她觉得管教队长实在是对她太好了。你自己活不活跟人家有什么关系？可是，每当她看到队长对她的那分不放心，那分着急，她就想，在监狱里不出来了，就跟那些队长过，也是一种人生。
　　在这样的心态下，李平度过了她刚到监狱最最挫折的几个月。后来，她的父母到监狱看她了，这无疑给她原本绝望的心境带来了希望。而管教队长不厌其烦的帮她与家人沟通，交流，真的让她感动。
　　有一次接见，负责李平的一位姓赵的队长跑过去拉住李平的父亲。
　　李平远远的看到父母已经要离开了，怎么又回来了？
　　结果，爸爸对她说：“你们管教说今天20名家属接见，有17个家里都给存了钱，让我也给你存点。”
　　管教生怕她的父母再有什么事不来看她。
　　李平说，罪犯与家人的接见每次只有半个小时。那么短的时间，她们只能把最重要事的跟亲人讲，根本没有时间表沟通感情。很大程度上，是管教帮助她们与家人联络了情感。
　　自从被抓，直到监狱，李平就没有享受过与亲人的肌肤之亲。虽然后来她见到了父母，但每一次都是在监狱特别设置的接见室里。接见时她在里边，亲人在外边，中间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彼此说话要通过电话听筒，绝对不能直接交流。但有一次偶然的特殊情况，她和父亲握手说话，而且直接交流没用电话，她感觉那次接见自己真是一个幸福的人。
　　那是父亲生病了，有一个月没有到监狱接见。等到第二个月来的时候，又正好赶上接见室有人参观。几十人接见，还有几十个人参观，接见室容纳不了那么多人，于是，管教让她出来站在接见室的边上。第一次和父亲没有玻璃隔挡，面对面的说话，她感觉自己激动的浑身发抖。
　　她拉着父亲的手，那是她被抓以后第一次摸着父亲的手，感受父亲的体温。虽然当时没有坐位大家都站着说话，可是与亲人没有间隔，手拉着手说话真的比隔着玻璃，拿着电话感觉好多了。
　　那一刻，她重新体验了一种语言无法表达的亲人之爱。
　　大年初一是爷爷的忌日，又赶上是李平的接见日。
　　提前很长时间，李平心里就在想：“我爸爸妈妈能不能来呀？”。
　　于是她跟管教队长申请，想给家里的信写长一点。为了达到目的，她尽量把自己的理由说充分。但是管教队长却把她的话给打断了。
　　“停！写吧。”管教队长甚至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而且说话的语调有点冷冰冰，李平却因此感动了很长时间。
　　李平说，这件事发生在两年前，但是管教当时说的这句话，在她的心里留下的印象特别深。这事虽小，但并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有几个管教队长是很有人情味的，但并不是说管教队长宽松的没有原则。她们很对得起自己身上这身衣服的。有些事上她们灵活的尺度，让人即感觉到人情，又感觉到有法。
　　还有一次李平想跟家里要一件东西，她对队长说了一大堆话，但是队长根本不听。对她说：“你只需要把你要说的最后一句话告诉我。”李平说，我想写封信，跟家里要点东西。队长听罢，当时就说：“去写吧。”李平说，这些在平常人的眼里，简直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但对于她们这些失去自由，时时刻刻受到管制的人来说，真是一件太幸福的事了。因为面对服刑人员的请示，管教队长并不是每个人要求都能获准。管教是根据具体情况而定的。
　　还有一次，同一监舍里的服刑人员想看电视，大家都觉得李平在监狱里待的时间长了，跟管教队长的关系比较好，所以让她去向管教队长申请看电视，结果管教队长没有批准。因为那不是监狱里规定的看电视时间，而且她们要看的是娱乐节目。



10。后悔与地痞流氓同流合污



　　入狱7年来，她只跟人打过一次架，她觉得无形之中把自己给降格了。想到自己与那些地痞流氓同流合污，还跟她们一比高下，她觉得真是无地自容。
　　李平对我说，经过这几年的狱中生活，她已经成熟多了。那种成熟可以是她在外边永远也无法达到的一种状态。总结自己，她觉得，之所以失去一切，走进了监狱，最重要的原因是自己过于虚荣。她说，要求一个女人没有虚荣心几乎是不可能的，也是不科学的。但是，凡事都要有一个度，人只有掌握好了这个度，虚荣有时候是可以转化成一种动力的。
　　遗憾的是她自己在她还没有明白人生的很多道理的时候，出了差错。那个差错让她付出了整个青春年华。
　　如此高昂的代价，只是因为她没有掌握好一个度，虚荣的有点过了。
　　虽然那时候她还小，但那不应该算做她给自己开脱的一个理由。
　　经历了生死考验的人，是不会为自己的过失做任何解释和开脱的。因为对她们来说，已经付出了险些生命的代价，任何解释和开脱都是没有力量也没有意义的。
　　不只一个人对我说，监狱中的很多事是常人无法理解，甚至是无法想象的。一些罪犯常常因为一口水、一口饭，甚至于因为睡觉的地方大打出手。
　　因为这些琐事打架，在狱中是件很常见的事。
　　虽然这样的事在李平的身上也曾发生过，但是事后她非常后悔。
　　入狱7年来，她只跟人打过一次架，她觉得那次她无形之中把自己给降格了，想到自己与那些地痞流氓同流合污，还跟她们一比高下，她觉得真是无地自容。
　　那是1998年9月12日，李平入狱整整一年。
　　那天晚饭后，管教安排女犯洗澡。
　　当时一起洗澡的有40人。40个人一起洗，她们被分成两拨。一拨20人。20人10个水笼头，而且其中的几个水笼头都不太好使，有的下水非常慢。
　　因为监狱规定的洗澡时间只有15分钟，对于天生心灵手快的李平来说，这样的时间也没有觉得太过紧张。但是对许多行动不太迅速的人来说，时间非常紧张。
　　所以，为了能占领一个好用的水笼头，每次洗澡的争抢的那份激烈，是生活在当今社会里的普通常人所无法想象的。几乎可以说是你死我活。因为如果耽搁了时间，管教会依照监狱规定给她们扣分。
　　扣分对任何一名罪犯来说都是致命的。因为一天满分十分，大多数人挣不到，而且挣分是她们摆脱现状，离开监狱的唯一途径。那么洗澡争抢水笼头也便成了她们日常生活中一件相当重要的事。谁都不敢怠慢。
　　李平那天洗澡被安排在第二拨。她不费任何力气，获得了一个相当好的位置，水笼头顺利的下水，十分钟她便完事大吉。
　　洗完后李平来穿衣服。
　　她发现自己换洗的衣服被水淋湿了。
　　抬头一看，是同一监舍的女犯晾晒的衣服在滴水。
　　李平非常生气，因为在她脱衣服的时候，并没有衣服凉在上面，显然是她在那里放衣服在先，对方凉衣服在后的。
　　她跑过去质问：“你没看见我放的衣服吗？”
　　赶上对方没有洗痛快，正憋着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
　　“你活该！”女犯蛮不讲理。
　　李平大怒，脱口骂道：“你他妈……。”
　　两个为此争吵起来，最后惊动管教。
　　两人都受到了监狱的处罚，被扣50分。
　　“50分！我将近一个礼拜的劳动所得。就因为那一句话全都泡汤了。”李平说。
　　这件事对她的触动非常大。恍然间她明白了，虽然监狱里有一些，甚至很多不公平的现象，但是她必须努力把自己调整的更坚强，更有韧劲。她知道这样做的结果，在为人处事上会做得很圆滑，但她会尽量做到外圆内方，像铜钱一样。这是她在监狱中的一大收获。
　　就在我采访李平的前几天，她收到了一个同案的来信。
　　那个同案是东北人，在北京被判死缓后，回原籍执行刑罚。
　　因为很多年了没有过任何联系，而且相关法律规定，同案之间服刑期内不能以任何方式联系。所以，收到这封信以后她把它交给了管教队长，因为她知道同案之间是不可以通信的，虽然那封信民通过监狱有关部门的检查，她还是把信交给了管教队长。
　　后来李平通过队长给这位同案犯回了一封信，明确对他说“我不想跟你联系了”。
　　李平对我说：“将来出去以后，我也有可能会适当的与他联系。因为，整个案件我有很多东西并不清楚。我觉得这对我来说太不公平。我需要搞清楚，如果是他们设计好的，有预谋的抢劫，那就不应该把车停在离我家那么近的地方。当时他们打架的时候，好多邻居都看到我了，围观的人挺多的。我觉得，虽然认识只有40天，但他们不能这么害我。再有，我男朋友说他家里挺有钱的，我也到他家去过。至少他家里的陈设不像是穷人的，那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11。监狱里的感悟



　　只有进过监狱的人，才能够真正理解我们这些在世人眼里罪大恶极的人。我们非常后悔自己做过的事，但是我们无力挽回。那是我们内心深处最不愿意企及的疼痛。
　　李平说，进过监狱的人有很多感悟，是社会上的平常人体会不到的。在她的案件第一次开庭审理的时候，她就曾经想过，也许有一天她会对受害人进行一些补偿。但是现在想起来似乎是不可能的。因为，毕竟事情过去很多年了，受害者的家人对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已经慢慢淡忘了。但是，一旦害得人家破人亡的凶手出现，他们愤怒的同时又想起了痛失亲人的痛苦。反而以给他们带去了又一次伤害。
　　“这是一件非常残酷的事。只有进过监狱的人，才能够真正理解我们这些在世人眼里罪大恶极的人。我们后悔，非常后悔自己做过的事。但是我们无法也无力挽回，那是我们内心深处永远不愿意企及的疼痛。”李平说：“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如果生活给我们机会，我相信所有杀过人犯过大罪的人，都会希望有机会给受害人补偿。一般进过监狱的人所具有的那份赎罪之心，是一般人所无法了解更谈不上理解的。”
　　“人生很多事是因小失大的。”李平对我说。她说这一席话的时候，我感觉她又不像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女，反倒像一个行为老练，城府很深的江湖女人。
　　“这些年我也反复想，对自己过去的这二十几年进行总结和反思。我觉得，虽然我走到今天是因为交友不慎，但是交友不慎也体现了人的虚荣心。是虚荣心害了我。平时大家一起聊天的时候经常说，‘唉，你挺倒霉的，’可是每当我自己面对自己的时候，我就想，如果你自己没有问题，怎么可能出现这样的事，归根到底还是自己有过错。之所以坐牢，最主要的原因是虚荣心。为此我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虽然进了监狱，而且可能至少要在狱中呆上十几年，人生最宝贵的这段时间都在监狱里度过了，但是跟监狱里的同龄人比，李平仍然觉得自己是一个特别幸福的人。
　　“我特幸运。我进来这么多年，身边总是遇到好人，我又有一个那么幸福的家。”她这样说。
　　去年监狱把李平调到了监狱文艺宣传队。这是一个令所有罪犯都羡慕的岗位，因为，一年中的大多数时间，她们基本都在排练，应付各种演出。而这样的演出，除了各种节假日之外，监狱局每年都组织全系统文艺汇演和各种比赛。为了在汇演和比赛中获得好成绩，各监狱都分别成立了专门的文艺队。文艺队里最主要的任务是排练和演出。文艺队的罪犯在排练和演出的时候可以不参加其他劳动。
　　那段时间，李平真的有点交好运了。那一段时间她真是遇到了好人，她不仅当了班长，而且正好赶上车间主任要出狱，监狱里安排李平接了车间主任的班。班长的职位比一般的劳动要多加2分，而且旱涝保收。车间主任的岗位又属于“特岗”，除了挣分的稳定以外，手里有一些特权，她自己只管协调，基本不用干体力活儿。
　　李平说，在监狱里有时候挺复杂的，有时候挺累的。每天都生活得非常紧张，好像每个人都看着你，挑你的毛病。你刷牙的姿势有人评论，晚上睡觉打呼噜也有人说。因为这里唯一的竞争是挣分减刑，其他事全都没有用。而且大多数罪犯的修养素质不是很好，自己之外更多的心思是在关心别人，看别人做什么。
　　女人的劣根在监狱的女犯中，表现的淋漓尽致。
　　当班长是一件相当好的差事，不仅加分多，而且比一般的罪犯生活有点自由度。在分监狱区里班长的岗位职责是，即要在管教队长那里上传下达，又要把班里工作做好。
　　所谓把班里工作做好，就是看住全班罪犯正常劳动生产，别出问题。留心任何一个人，发现问题自己解决，解决不了的要及时报告管教队长。
　　李平当了班长，是管教队长选的。
　　在文艺宣传队排练对她来说是件愉快的事。因为排练的时候她可以不在队里。可以不用听那些不愿听的话。在她的周围，有的老太太，也没有文化，车轱辘话，翻来覆去的说。特别无聊的事，几个人在那争的面红耳赤。
　　“有时候我也烦的不能忍受。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找个借口，要求上趟厕所什么的。一般情况下，队长在这个时候都能批准。我们在狱中所有事都有要求的，上厕所也是。通常情况下是规定时间，遇有特殊情况个别请示。赶上管教情绪好了，肯定没问题。如果她们情绪不了，就会问你是不是真的要上厕所。
　　‘你怎么老去厕所？’她们必须时刻提出这样的疑问。因为监狱里的罪犯情况相当复杂。万一有人遇事自己想不开，借机闹点事，管教队长是吃不了要兜着走的。
　　这样的环境中，人一定要学会忍耐。学会自己调解自己。任何其他的人是帮不了你。
　　过去的7年里，李平除了杂务没当过，其他工种她几乎都做过。她在生产车间当了3年机手，用缝纫机做衣服。她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