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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四面墙-第1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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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琳婧告诉我,女儿现在很懂事,甚至开始觉察到自己和其他小朋友的不同来,我弟弟、妹妹一带着孩子来家里玩,她就问:“哥哥、姐姐都有爸爸,我怎么没有?”我弟弟、妹妹的孩子都比我女儿大。
  我说不出话来,眼泪差点出来。琳婧笑着说:“咱妈就告诉她说:你爸爸给你挣钱卖大玩具去了,马上就回来啦。”
  母亲说:“你那个小恐龙啊,彤彤喜欢得不行,别的玩具它一个礼拜就扔,惟独那个恐龙,天天摆弄,还总念叨:爸爸买的,爸爸买的。”
  在琳婧的鼓动下,女儿向玻璃抛了好几个飞吻,我直接把嘴顶在玻璃上,逗她咯咯地笑,那笑声通过话筒,带着电流般触摸着我的耳膜,痒痒的。
  我安慰她也安慰自己说:“好在我很快就能回去,不然这孩子心理还真要受影响。”
  后来开始聊其他的话题,和每次一样,还没有说完,休止铃就拉响了。郎大乱喊:“停了!都站起来,快往外走,别耽误后面的接见!”
  我依依不舍地起身,和家人挥手道别,女儿被琳婧扶着,在玻璃台上一路随着我走,眼里是留恋和不解。
  郎大乱喊:“喂!杭天龙,你怎么还不动地儿?”
  我一看,二龙还坐在那里,玻璃外面坐着一个浓妆艳抹擦得脸上千里冰封的妖冶女人,女人后面还站着两个爷们儿,一个秃头一个板寸,目光中都流露着愚蠢的高傲和顽强。
  二龙回头说:“我跟下拨再接见一次。”
  “走吧走吧,没看今天都排不过来了吗?怎么就你要搞特殊化?”郎大乱皱着眉挥手轰他。
  二龙屁股动也没动:“你们当官的也太过了吧,家里人大老远来一趟,你让人家多说一会儿都不成?”
  “我要是监狱长,我让你坐这里说到开放!监狱的规定,我都得遵守,你还犯什么棱?”郎大乱的语气还是有些招安劝降的味道,嘴角上多少还挂着几分笑。
  二龙斩钉截铁地说:“我的兄弟们来一次,你不能不让我们把话说完吧,我再见一拨儿!”
  耿大队从外面喊:“里面怎么不动啦?都往外走!”
  我们开始继续挪动脚步。二龙干脆一扭脸,跟玻璃外面的几个人嬉笑着打着哑语。
  耿大从我们身边进去,问:“怎么回事儿?”
  郎大乱的声音立刻洪亮起来:“杭天龙!你不要不知好歹!”
  “嚯嚯嚯,你叫唤什么呀!我又没砸玻璃往外跑。”二龙不屑地说着。
  耿大喝道:“杭天龙!你是在跟队长说话吗?”
  “队长怎么啦?队长就跟我们不一样了?队长不是人咋的?是人就得讲点人情味吧?我又没别的想法,不就想跟朋友多说两句话吗?”
  后面有犯人喜悦地说:“呵,龙哥牛奔啊。”“说出弟兄们心里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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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大义正词严地吼道:“第一!你给我站起来!第二,如果你还知道人情这两个字,就想想后面还有多少人再等着进来接见!马上给我出去,回去交一份检查上来!”
  我隔着门玻璃望进去,看见二龙勇敢地服从了命令,腾地站起来,大步流星地往外走着,一路叫嚣:“套层皮就闪闪放光芒哈,一个个他妈职业病!”
  “杭天龙!你太嚣张啦!”耿大队怒吼起来:“马上回工区,等候处理!”
  “随您大便!”二龙在犯人们崇敬或诧异的目光护送下,气宇轩昂地下了楼。傻狗景仰地说:“龙哥,你绝对就是我偶像!”
  林子一直在旁边不动声色,下了楼,才说:“龙哥,你何必呢?”
  “操他妈的,他们也太牛逼啦!不给他们点颜色看,还以为咱这大染坊是卖凉水的哪。”二龙也不购物,也不等我们站队,独自回去了,一路斜穿过操场,如入无人之境。
  小尹队无奈地笑着,招呼我们赶紧购物收队,一边苦笑道:“这个杭天龙啊,扑棱俩胳膊就想飞,以为自己是美国超人还是铁臂阿童木?”
  林子笑问:“开句玩笑啊尹队——这话你敢跟二龙当面说吗?”
  “你以为我跟他一样有毛病啊?没事儿谁招惹他干吗?我们干管教的也不是战争贩子,谁不图个消停?不过要是你们犯人不长眼,以为自己是监狱的老大那就左了,也不想想——政府站在谁背后呢?水再大,能漫过鸭子去?”
  林子笑道:“好久没聊,看不出尹队你学问上去了。”
  小尹队有些小不自在了,表情恢复到先前印象里的拘谨:“架不住受感染呗,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小尹队你确实变了,快从一个纯情男孩变成穿警服的街头三了。”我痛惜地说着——在心里说着。
  以前是从犯人身上,现在是从干警身上,我再一次感触到一点:在监狱这个超级大染缸里,我不知道一个人究竟可以变多坏,但却看得见一个人可以变多快。
  希望小尹队只是在跟林子调侃,而不是发自肺腑地表达自己的真知灼见。
  回了工区,没见二龙的影子,估计已经进了库房。
  刚回来的人都在谈论二龙大骂耿大和郎大乱的精彩花絮,何永极端后悔没有跟我们一起去接见:“龙哥如此风采,我居然无缘目睹,这是俺心底永远的痛啊!”
  最后一拨接见的犯人陆续回来了,朴主任阴沉着脸走进工区,问:“杭天龙、杭天龙呢?”
  小杰赶紧说:“库房。”
  朴主任一言不发,直接进了库房,呆了有十来分钟,跟二龙一起出来了,后面林子和广澜也都送出来,崔明达看二龙板着脸跟主任往外走,就问:“怎么着?”
  “托耿大老爷的福,换单间儿了。”二龙笑道。
  主任愤愤地说:“乱弹琴!纯粹是你自己找的!”
  崔明达困惑地说:“关啊,这就关啊!也太草率了吧。”
  看二龙出去了,广澜表情复杂地笑道:“前些天好告诉我别闹猴儿哪,让我稳当住了,这下倒好,他自己先披波斩浪折腾开了!”
  老三一直在我旁边呆呆看着,好象才省过闷来,轻声说:“二龙的局级也甭惦记了,小不忍则乱大,这下教训大了。”
  何永气愤地说:“哎,龙哥的门子都死哪去啦?关键时刻褪套儿啦?”
  老三不屑地说:“门子也不能在立场问题上给你顶啊,人家给你当门子,是想从你这里得好处,不是让你给他们找麻烦的。现在是大队长要关龙哥,狱政科肯定一路条子地批准,绝对不打瞌,等消息传到门子那里,早成铁案了,人家要是有一分脑子,不是至近关系,不会为你往前冲啊。”
  “这耿大队也是不长眼,龙哥的门子可是监狱局的,一句话拍下来,耿大就得三年喘不过气来!”何永气咻咻地说。
  老三苦笑道:“哼,这种事,凭的就是一个血性,龙哥也太猛了点儿,当着管教和那么多犯人的面儿栽老耿,他能不关你?不关你,他以后还凭什么混?”
  不论二龙还是耿大,这个造型都得做出来,起头就为一口气,关键还是都不想丢了自己的形象——我想,但没有说。
  何永慷慨地说:“就是把龙哥关了,我照样支持他!”


  老三轻蔑地笑了一下:“你是支持啊,可有的人估计就得称愿啦。”边说边站起来走了,穿过他的裆下,老高悠闲自得烧烤着花线的样子暴露在我们面前。
第八章 混战 第一节 老三   
  这次接见,一直等到最后一拨犯人回来,老三的家里也没人来。老三显得焦躁起来,不断地跟我揣测种种可能,我只说他神经过敏。
  “不行,我心里还是嘀咕,哪天得让主任帮我打个电话问问,弄不好家里真出事儿了,我这眼皮老跳啊。”
  “弄块白纸贴上。”我建议。这里流行眼皮跳贴白纸片的做法,驱邪。
  再说二龙那里,各路人马少不了派代表去独居里慰问,领导罹难了,正是下属们奋力表现的机会。正象在单位里,你工作得再努力,领导住院了你不跟大伙去探望,几天的工夫就可以抹杀你几年的成绩。我们也少不了出血,让老三出面去向二龙表表心意,好在有老三在,不然我自己还真懒得弄那一套。
  所以人与人搭档交往或合作发展,最后能够走到一起的双方,往往不是因为“相同”,而是因为“不同”,没有矛盾就没有进步。在生活上,老三是个精细的享乐主义者,虽然他宣称自己什么苦都吃得了,而我则不拘小节,得过且过,老三自嘲他简直成了我的管家兼保姆,关之洲这个勤杂工他也看不上眼,动辄得咎,被老三呵斥挖苦一通。
  不过我一直半清半浊地明白,我和老三的结合,双方都存在狡黠的利益考虑,在某些方面,我们两个是互相鄙夷的,但往往对方被自己鄙夷的东西,在特定的时刻惠及了自己,并最终使这种暧昧粘合的关系持续下来。
  我知道,从上到下,没有几个人不骂老三,虽然老三身上不乏多可圈可点的地方,不过这里的人更愿意关注别人的缺陷罢了,只有大家都坏,才能让更多的人得到慰籍。其实老三很有些冤枉的,他没直接去害过谁,他只是为了维护个人的利益,在检验这个位置上利用坚持原则的手段得罪了不少人——得罪了不少除了背后骂娘不能把他如何的鸟屁。而那些有“背景”的犯人,却给他添了不少麻烦,他不得不装做心甘情愿地为他们改活儿,还要不断地插科打诨求他们干好点,“心疼一下三哥”,但这些人背后也骂他,不仅嫉妒他的位置,也蔑视他每天晃来晃去的样子。
  老三是个很压抑的人,我觉得。他内心应该是很压抑的,他象那些蔑视他的犯人一样,也在蔑视着二龙、林子甚至广澜、崔明达他们,觉得自己本来有能量混得比他们还光彩。他不止一次地跟我表达过这种深刻的蔑视,我没有信心指点他回一下头,看看从他背后射来的同样内涵的目光。我明白即使他回头,也不会看见“众生”,他只能看见自己曾经辉煌的光芒,那光芒阻挠了他体察别人,他是一个背负着履历表走路的人,内心充满了唐吉柯德式空虚的勇猛,虽然他比唐战士更多心计,但很不走运的是,他要面对的也不是硬邦邦的风车,而是脑细胞变异发展的一群活人。
  老三没有能量打败他的假想敌,他只能在他们内战或咎由自取的崩溃的废墟里,心花怒放却面色平和地分拣些遗落在地的果实,象整天在楼群里转悠的拾荒者——他的努力表现的结局,就是获得了分拣这些果实的优先权,仅此而已。
  二龙的崩溃,无疑又增加了一片新的废墟,这个废墟的含金量大到让人不敢轻易跑过去:一个积极分子票,大家可以争啊,那个局级呢?
  那个局级怎么办?
  大家都很避讳去谈这个问题,越是觉得自己有希望的人越不敢讲话,倒是下面跟减刑票挂不上钩的人愿意瞎操心,一个个纵谈形势,象一群卖假药的贩子在开年度峰会。
  老三跟广澜他们展望:“龙哥肯定不能这么交代了啊,那么多钱打水漂?卖筐骨头喂狗还混一热闹哪!不就一个处分记录嘛,到时候上面一句话,说勾了也就勾了,准耽误不了减刑。”
  李双喜和小杰坚决拥护这个乐观的论调。其实大家背地里想什么,恐怕也是司马昭之心。
  议论归议论,二龙还是得在禁闭室里呆着,外面的气象却是日有更新,目不暇接。
  接见日的转天,监狱的楼里楼外就挂满了灯笼、标语,主题是“庆祝十六大胜利召开”。我想起上个月高则崇散播谣言说十六大已经开过,还说我们敬爱的江主席卸了任,提工的路上,我就跟他算起了老帐,高则崇恍惚地辩解:“那是我记错了,不过你们等着看结果吧,肯定大同小异。”
  “你他妈整个就是一政治骗子。”何永穷追不舍地攻击他,好象那个消息曾经如何地伤害了他的政治感情似的。
  再转过一天,10月13号,对我是个特殊的日子,恰巧是我的明年的开放日,按法定日期,应该是明年的今天放我回家。监狱中午给大家发了捞面,当然跟我无关,说是庆祝十六大的召开,不过我周围的几个人,被我鼓惑了一番,都说这捞面是真正的喜面,是在祝贺我“破年”。我一冲动,感情用事起来,给大伙发了一包烟,老三皱着眉笑话我“越来越不成熟了”。
  当天老三还生了口闷气,主任真的替他给姐姐家去了电话,他姐姐说根本没收到信,还一直纳闷呢,担心是不是老三出了什么事儿。
  老三回来恼怒地说:“我想了好几个圈,估计这路上丢了的可能几乎没有,主任也说好象没注意有我的信,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六王八蛋给我把信藏起来了!”老三说到这里,已经开始咬牙切齿,好象日本儿此时就含在他的口里。
  我说你别胡来啊,“没有证据啊”。
  老三长出一口气:“呼——我操他死妈的鬼子六儿,宫颈大糜烂,他不快走了吗?给我来这一手!别叫我贼上,弄不好我狠治老逼一回。”
  “算了吧,现在主任都红眼啦,再出一点风吹草动,对他来讲都是惊涛骇浪,他不跟你急才怪,小不忍则乱大,这道理你又不是不懂。”
  老三恨恨地不言语,郁闷地喘着粗气。
  ※ ※ ※
  这边二龙的几个嫡系,也终于等不及二龙出来。崔明达已经按耐不住玩儿心,到外面捉了几只蛐蛐,用专门放蛐蛐的红泥罐养起来。没几天工夫,不仅广澜、何永被他传染了,就连三中和一大那边,也开始冒出几个养蛐蛐的,还经常有人过来交流经验,晚上,号筒里经常可以听见唏唏唆唆的蟋蟀的歌声,半梦半醒间,仿佛置身田园。
  看到这些,老三又不忿并且不屑了,他跟我说:“他们懂什么玩?不过把蛐蛐当虫子养罢了。这里面的学问怕他们玩一辈子也不会懂了。”
  我说:“听说这蛐蛐罐又叫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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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葫芦做的罐才那样叫。就外面这葫芦,要放我手里,好歹一鼓捣就是一养蛐蛐的好东西,可我不伺候他们那个,他们也不懂啊。什么蛐蛐能养什么蛐蛐不能养,他们更就更不知道了——知道么,这雌的蟋蟀不斗也不叫,只有雄的才会斗会叫。雌蟋蟀有三条尾巴,雄蟋蟀只有两条。油葫芦、金钟是名种蟋蟀,这里见不到,他们顶多抓几只棺材头养着,还以为是宝贝哪,哼!”
  我笑他这种好玩的心理,又不能点明了伤他脸面,只好笑而不语,老三听到外面蛐蛐叫,马上撇嘴道:“听了没?声音低沉无力,还连续不断地鸣叫,在蛐蛐谱上这就是坚决淘汰的劣品,那通常声音响亮,偶尔叫几声,或间隔时间较长才叫唤一次的才是上品——我老伯可没少给我讲这个。当初你三哥也小玩过几天哪。”
  刘大畅笑道:“到老天津卫转转,上年纪的人都能说两口蛐蛐经,小字辈里玩这个的少了,典型的不务正业啊。”
  老三又转向刘大畅一通海聊,南盆北盆、蟮鱼黄、瓜皮绿地,说得嘴角冒泡儿,也不知道真假,表面上给人知识特渊博的感觉。
  广澜路过,敲了下窗户,笑着喊道:“王老三,又吹牛逼呢吧?”
  老三冲着已经没了人影的窗户,鄙夷地说了句:“我吹剩下那些够你们学半拉月都费劲的。”
  刘大畅岔开话题问:“二龙也快出来了吧。”
  老三暗暗算了一下,说:“后天吧。”
  我笑道:“这些天把老朴忙活得快上火了,整天打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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