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墙-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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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小娄也来了精神,一摆手:“强奸,过来。”
“强奸”立刻紧喝了两口凉水,趿拉着鞋颠过来,训练有素地蹲在我们前面的地板上,脸色有些对前途感到迷惘似的苦恼。
“第8条。”姜小娄说。
“第8条,第……不准,不准传播犯罪手段,怂恿他人犯……”
“操你妈的!那是第8条吗?”缸子把手边的纸烟缸狠狠拽到强奸脸上,强奸的脸立刻被飞腾的烟灰弥漫了,他一边不能控制地咳嗽,一边赶紧把烟灰缸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回缸子身边,然后被姜小娄一脚踹回地板上,后脑勺嘣地在墙上敲了一声。
“哎呦~~”强奸坐在地上,呻吟着。
“起来!”肖遥断喝一声。
阿英兴奋地蹦起来:“要不要我帮你起来?”
强奸受了电击般赶紧蹲好,拿眼睛瞟着阿英,颤声连说:“不用了,英哥。”
“第8条。”
姜小娄把姿势调整得更舒服些,眼睛望着强奸,有些阴森森地说得慢条斯理。
强奸吸口气背道:“不准恃强凌弱、打骂、污辱、勒索其他在押人员。”然后长出一口气,我在这个过程中,一直望着墙上的《规范》,一字不差,心里居然替他松了一口气。
姜小娄骂道:“傻逼操行,谁教你的‘是强凌弱’,那念什么?”
强奸便头看着《规范》,皱着眉头子嘟囔:“是‘恃’呀?”
姜小娄突然揪住正想往回缩的强奸的耳朵:“那念‘持’,‘持强凌热’!”
强奸呲牙咧嘴地叫:“哎,哎,姜哥,‘持强凌热’,我记住啦。”
姜小娄总结性地又狠转了一下手指,伴随着强奸一声惨叫,阿英顺脚把他又踹到地上。
肖遥说:“行啦,再背去!”
强奸获得大赦似的连连答应,然后屁颠屁颠跑厕所拿来抹布,认真地擦拭着地上的烟灰。完事后,自觉地盘回铺上,两眼死瞪着《监规》。
突然,屋角传来孔府家酒的广告播放声。
我早已看到但没多在意的电视机自动打开了,那是一台21英寸的彩电,用铁架子固定在靠门的墙角上方。下面有一个用铁篦子网住的黑匣子,阿英告诉我说那是个扩音器,姜小娄说是监控器。
“快七点了。”缸子说。每天晚上七点到十点,是娱乐时间,就是集体收看C县有线台的节目。除了看守所的控制室,任何人不准私自开关电视或调换频道,对违反各项监规的号房,停看电视就是惩罚手段之一。
缸子说:“现在讲究多了,九几年我头回进来时,狗屁都没有,整天就是干活,现在还有厕所电视了,还让抽烟了,你们多幸福。”
“听说人家美国监狱跟公寓似的,有机会真得去一回。”阿英说。
“人家那里哪是坐牢?简直就是疗养啊。”从缸子确定的语气里,好象他上次真的就是打大老美的监狱里出来的。
第六节 我的初夜
电视节目超级没劲,在第N遍重播穷聊阿姨的《还珠格格》,强奸等一小撮人看得还真投入,眼珠都快飞屏幕上去,不时跟着一惊一乍的小燕子傻笑。自己的处境好象已经被忘到爪洼国去了。
这边的几个人开始打牌,扎金花,我不会,就在旁边看热闹。他们赌烟的,每个人脚底下放了一盒“恒大”。
到电视突然关掉时,肖遥输了两盒。
“就分我一个人啦你们仨。”肖遥看着另三张笑脸儿说。
姜小娄看一眼肖遥说:“麦哥睡前边来吧。”
肖遥望着我放在厕所边上的铺盖卷,说:“马甲,把那个被子挪阿英边上,你们顺着往外挤!”
原来,睡在什么位置上,在这里是非常讲究的,它象征着一个人在监舍里的政治地位和生活待遇。有句“俗语”:“睡觉靠边,大小是官。”
我当时自我庆幸的心理很重,其实是侥幸,如果没有施展,我不会第一天进来就享受这样的优待,当然,没有施展,我也不会进这种地方来。
“睡吧。”肖遥吩咐。
南边马上铺床,强奸第一个钻进被窝,脸朝厕所,刀似的立着身子。其他人陆续躺下,都强奸一样侧立着,即使这样,还是显得很拥挤。
我们这边就宽松多了,估计一会躺下,大概跟在大街上睡差不多。
姜小娄问肖遥:“晚上值班怎么安排?”
肖遥犹豫了一下,看着我说:“麦麦头一天,就先歇着吧,其他人不变。”
我说值什么班呀?
缸子说:“看守所的规矩,晚上睡觉得安排值班的,盯着点别有那想不开自杀的、逃跑的。”
我说那我还是值吧,反正也未必睡得着。
肖遥说:“把你排哪班呢?”他是号长,反要征求我自己的意见?莫名其妙。
阿英说:“先顶我,跟缸子一班吧,我往后错。”
后来明白这值班排序也是很有等级观念的,人少的时候,人头——老大和睡铺头的几个人不得不值班了(此书为盗版——作者注),都要争取一个对睡眠质量影响最小的时间段。这也算是一种“福利”。
其实十二点以前,很少有人睡的着,于是前排的几个又开始玩牌。很放肆地吵闹。
阿英突然神秘地一摆手,示意大家收声。一阵均匀的呼噜声传来,姜小娄说:“还是三胖子。”
阿英蹑足起来,忍着坏笑,从窑里掏出一袋方便面,取去料包,一边撕开一边向门口那边走着猫步,最后停在一个脑袋前。
这边几个人都充满期待地望着阿英,表情相当兴奋。
阿英小心翼翼地把三胖子的脸扳得向上一些,然后施肥一样把方便面的粉料注进三胖子嘴里,接着是铿锵做响的鼻孔。然后阿英飕飕掂着脚跑回来,嘴里呱呱怪笑着。
三胖子鼻孔里怪异地发了一声响,有些酷似下水道喷发的瞬间,我们忍不住了,暴笑起来。大家都动起来,睡着的醒的惊猛,假寐的一脸茫然,等大家看到三胖子穿着短裤狂叫着跑进厕所时,才觉悟地齐笑起来。
过道里很快传来吆喝声:“几号?睡觉!”
“大史。”缸子说完,先利落地拉床被子,合衣钻进去了。
我也赶紧学着他的样子好歹一铺被,迅速卧到。不少人还在偷笑。肖遥和姜小娄下了地,来回溜达着。
大史一路走来:“几号闹妖?!”
姜小娄低头对窗户外头招呼:“史管值班?”
“废话,是不是你们?”
肖遥和姜小娄同声回答:“不是,不是。”
我眯眼看三胖子在厕所又是搓又是抠地修理完鼻子,一脸无奈地钻回被窝了。
这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严厉打击睡觉打呼噜的家伙。很多人的胡噜病,据说都是在看守所里治好的。
大史一走,我立刻对他们说了被扣300多块钱的事儿,姜小娄一惊一乍地说:“赶紧要,时间长了就泡汤了,这些帽花比瞎子还黑!”
我说:“明天吧。”
“不行,不行。” 然后,姜小娄热情洋溢地趴在后窗口,声嘶力竭地喊:“报告管教!报告管教!”
“闹什么闹!”
一个警察过来问了情况后,诡秘地笑着:“有这事儿?我给你问问,正好史管跟我一班儿。”
十来分钟后,就听过道里有人喊:“二号!谁叫麦麦!?”
一回头,大史气汹汹的脸正堵在里间的小窗口上。
我一边答应着,一边跳过去。姜小娄乐呵呵招呼:“史管好。”
大史一边怒冲冲地对我说:“瞎鸡巴喊什么,少的了你的?”顺手把几张纸片从窗口扔进来,掉在桌上的一个塑料脸盆里,在盆底的水面上漂着,有气无力的样子。
姜小娄赶紧跟我一起给大史陪上笑脸儿:“谢谢管教,谢谢管教。”
大史的脚步声一消失,姜小娄就开荤:“傻逼操性,出门掉逼窟窿里淹死!”
陪肖遥和姜小娄聊完了他们的一班,小睡了一会儿的缸子起来和我值二班。其实就是小声聊天,混一个小时的时间。
估计大家都睡着了,缸子环顾一下四周,扫了一眼肖遥的脑袋,小声说:“咱号儿的安全员是外地的,傻逼一个,拢不了什么事,就是家里花俩骚钱儿,管教才给他个官当。小娄、阿英我们以前都是一个号过来的,施展是我们老大,你这一来,咱哥几个的伙更大了,以后这号里的事就更好料理啦。”
我若有所思地看一眼肖遥,点了点头。刚才我还以为他架子大呢,原来是孤立啊。
缸子说他刚结婚不到半年,女方家里本来就不同意闺女嫁给一个劳改犯,这下更没戏了,估计离婚是早晚的事情。缸子说到自己老婆的时候很无奈,心里很清楚对不起人家。
“那天一个狱友出来了,大老远来看我,我就跟我门口小卖店的胖子借200块钱,准备请那哥们搓一顿去,胖子楞不借,这不明摆着看不起咱嘛,我当时就火了,从他钱柜里抓了两张票子就走,告诉他爷们明天就还给他,嘿,小子回头就给打110了!”
“这事也不算大。”我安慰说。
“算抢劫,三年起步,我又是累犯,打累加半年到一年,搞不好得弄5年上下啊,真不值得。”缸子苦笑。
缸子说他最对不起的还是老爹老娘,上次出来的时候,他一进家就给老两口跪下了,三口人抱一块哭啊。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妈都73了,坎儿,弄不好坎儿我身上,一口气上不来没了,我还活什么劲,还进得了那个家门吗?”
临睡,缸子跟我说了一句:“别看你有学问,这里面的事且弄不明白呢,自己把握好了,别漏进去。”
“你多点着我一些就有了。”
“唉,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把自己的案子理顺了,一句话琢磨不到,就可能多判几年啊。”缸子打这呵欠歪过头去。
缸子的话让我琢磨了半宿,最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躺在被窝里,仔细琢磨着“前铺”这几个家伙的关系,觉得自己现在的位置挺微妙的。肖遥是这里的“安全员”,不过明显是个摆设,但有政府做后盾,他还是腰杆很硬的。姜小娄他们三个很排外,如今又急着拉我入伙,扩大组织势力 ,大有完全孤立肖遥的用心。
初来乍到,就睡到前铺来,看来这待遇也不是平白享受的,虽然有施展的铺垫,但还要我自己懂得怎样维护来之太易的“幸福”啊。
迷迷糊糊也就着了。没有第一次“进来”的不适应感,很奇怪。应该夜不思寐噩梦连连才正常吧,可能是我进来得“法所当然”,而且又没受什么连续的打击的缘故。
第二章 观摩课——前排就坐 提要
……卢管教看了我一小会儿,把手里的本本在桌上展开,是个印刷好的档案登记表。按部就班填完了,卢管教说:“你受过高等教育,跟这帮狗烂儿不一样,要起个好表率啊。”
……俩家伙一脸困惑地望着卢管,卢管说:“你们叫麦麦订盒饭了?长那脑袋了吗?还吃盒饭,吃你妈的逼!”
……姜小娄把他爸爸给他的信递给我:“我爸写的,我看前边还没什么,就是老套子,让我老实呆着,长长教训,可一看到后面,说今年市场操蛋,一斤菠菜才5分钱,我就受不了了,心里那个劲的。这50块钱,我爸就得卖1000斤菠菜呀。”
……姜小娄环顾周匝,补充了一句:“这就是谍报儿的下场!”)
第一节 第一个早晨
早上很早就醒了,旁边的缸子哆嗦着,我奇怪了一下就明白了,那家伙在风风火火地手淫,真他妈腻歪人。我轻轻错一下身,合上眼,再想睡就不容易,脑子反而越来越“清醒”,往事不断地冒出来,沼气般似乎点火就飞腾起来。
施展是这年4月初走的。那阵儿我刚从学校辞职,正在开发区打工,将就着也算个白领吧。
施展在他走的头两天给我打电话:“哥们儿你出来一下,我遇到点麻烦。”
施展的麻烦就是我的麻烦。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施展开着一秃屁股“夏利”,在公司门口等我。我哈腰钻进车里,坐在副驾位上,施展发动车,向W市区方向开去。
“啥事?”
施展尽量平静地笑着:“出了点麻烦,再说吧。”
我们都不再说话。施展熟练地驾驶着,不断超越着其他车辆。我在一旁不着边际地胡乱猜疑,最后迷迷登登地闭上了眼。
当我睁开眼时,车子已经泊在W市最神秘豪华的娱乐场所“安全地带”的停车场里。我们找了一个单间。头回走进这么奢侈的地方,我越是提醒自己要装得象见过大场面的样子,越是弄得自己有些鬼头鼠脑。
后来我慢慢喝着味道很衰的红酒时,施展开始说道:“……钱的事,弄得挺大,你们都帮不上忙,不过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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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
“一千来万吧。”
我沉默了。我对数字一直没有感觉,越大越麻木。
施展勉强笑了一下,象是有些抱歉地解释:“我这两年干什么,谁也没告诉,我只觉得一旦成功,大家就都可以发展起来,不用再这么没死带活地挣扎。”
“咋捅这么大漏子?”
“我一边给保险公司干,一边自己另起了炉灶,我很容易地拿到公章,盖了好多空白文书,后来编造了一个储蓄保险的险种,年息百分之十五,仍以保险公司的名义让业务员出去拉客户,我用拉来的钱投资股票和期货,然后用赚来的钱和新客户的资金偿还到期的险单。”
看我没什么表情(其实我是没弄明白),施展自嘲地笑了笑,接着说:“我计划借鸡生蛋,等积累一定资金,就收手,没想到前两天出了点差头,弄不好得翻船啊。”
施展真不象是干这事的人,我指的是诈骗,但施展这种人折腾出这么大的事来还真不新鲜。
我没有表现出大惊小怪来。我的冷静或许正是施展希望看到的。
他说:“我早查过书了,我这样的事,不管是自首还是给抓住,都是死罪。摆在我面前的有三条路:一是自首,然后枪毙;二是尽量掩盖,一旦不能逃过此劫,还是一样死;三就是当机立断,三十六计走为上。”然后他看着我。
“走,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然后他继续看着我。
“……走吧。”我决绝地说。我能怎样?
施展端起酒杯来,感慨地说:“钱啊,好大一个陷阱,哥哥我是掉到底啦。”
在碰杯的声音里,我的心有些悲凉。
施展说,其实他已经买好了去珠海的机票,他只是想再听听我的意见。
我要他陪我去银行,取出了我卡里的5000块整数,死活给他带上了。
这件事怎么就出来了呢?施展不会这么弱智啊。他已经落魄至此,完全没有理由再把朋友供出来吧。
施展不是这样的人,不是。哪出了问题呢?
胡思乱想了好久,还没人起床,缸子那里已经收工,弄出来的东西不知道抹到哪里了。天已泛明,监舍里没有表,想再睡会,闭了眼,依旧不能成眠。
不知道家里面,我的父母和身孕有加的妻子,他们又怎样度过的这个夜晚。我跟大学同学游平正合作着一部书稿,已经推进市场,除了买书号的钱,印刷费、稿费都还没有清付,真担心中间有什么差错,让我们这种白手起家的人招架不起,破财毁誉。这一切都叫我浮躁,并且无奈,头疼。
窗外的鸟在叫,是那种最普通的麻雀,很欢快的调侃着,无忧无虑。我就静静地倾听,想象自己正和它们说着话儿。失去自由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