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第01期-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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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日本企业,深知想揍老板一顿的人不在少数,便索性把董事长、总经理的头像画在沙袋上,一任职工拳打脚踢来出气。这种办法未免太“卡通”了点。我们有时也需要合理地使用愤怒,在正当场合直抒胸膝,一倾积愫,敢怒敢言,给满腔郁闷一个出路。不要让它存在心中憋出毛病来。
哭也不失为一个有效的宣泄通道。女人普遍比男人长寿,大约和女人哭泣的次数更多有关。男人尽管同样“泪腺饱满”,但却不能哭,这是出于文化的原因。“男儿有泪不轻弹”,一句话就剥夺了大自然送给男人的宝贵礼物,让他们“有眼泪往肚里流”了。分析因洋葱刺激而流出的眼泪和情感原因流出的眼泪,会发现其化学成分迥然不同。当我们心底涌出的“生命之盐”夺眶而出并在脸上形成“径流”时,便带走了应激产生的诸多毒素。这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同时,眼泪也是对心灵的测试。流泪往往因为真诚。我讨厌一双不会流泪的眼睛。
宣泄的最有效通道大约莫过于“倾诉”了。有个童话叫《国王的耳朵》,故事中的理发师知道国王长了一对驴耳朵但却不能说,他的肚子都要憋破了。后来在医生建议下,理发师到旷野上挖了个洞,终于对着洞口痛快地喊出“国王长了个驴耳朵”。中国有句话叫“观棋不语真君子”,可见心里有话而口不能言是一种折磨。“洞见一切又守口如瓶的只有月亮。”那些从事秘密工作的人因此需要特别强的心理素质。倾诉就是倾倒心理垃圾。在这方面女人似乎又多了一个法宝:“唠叨”。许多自杀者如果最后时刻有一个好的倾诉对象,也许就会除掉“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生命出现全新的转机。
有些位高权重的人,平时高明和正确惯了。他们总是强者和智者,习惯于一言九鼎,谆谆教导别人。自己一旦出现心理障碍,便无从放下身段找到倾诉对象,而只能独自默默承受内心压力。这是需要特别关注和认真研究的。
长期阶级斗争为纲的险恶环境,亲人揭发,日记获罪的往昔噩梦,至今还使不少人噤若寒蝉,对谁都不敢轻易剖诉心迹。加上中国人素来耻于承认自己有精神困扰,而合格的心理卫生工作者几乎凤毛麟角,并常常和政治思想工作相混淆。因此寻求和施加精神援助的机制确实需要尽快在中国建立起来了。
除了“维生素”和“减压阀”外,我们健康的心理还应该有三个依托。第一个依托就是“社会”。
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单独孤立的人根本不可能形成健全的人格。从小在狼群中长大的“狼孩”就再也无法找回正常人的情感。“文革”中有些老干部长期单独关在牢房里不准和外界接触,出来后甚至很长时间才恢复了过去的语言能力。而和平号空间站的宇航员在金属和塑料的狭小密封仓中种植小麦,是为了保持和地球的亲近感。每个人实际上都在以社会为参照,校准自己的行为,同时,我们也靠别人的肯定来认识自身的价值。脱离社会的生活,会成为一个没有坐标和象限的空间。不少象牙之塔里的专家教授,“别人不懂的他懂得,别人都懂的他不懂”,丧失了起码的洞世达情能力。古代学者重视采风,就发现“泼妇骂街常近圣人之言”。那些终日杜门谢客,离群索居的人,往往容易思维怪异,性格孤僻,钻牛角尖。如同穿着绝缘服装的跋涉者,身上会带着高压静电,需要和大地连通;长期紧闭的房间窒息憋闷,需要和大气连通;我们的精神则需要和社会连通,成为一个不断从外界引进“负熵”的开放系统。有篇文章把人的成就比做三角形的面积,认为健康、学识和社交就是三角形的三条边。还有学者主张人的全面发展应该在“德智体”外再加进“群”,“智商”之外更重视“情商”。立言持论都很有道理。
邪教往往利用人们需要“合群”和“认同”的心理诉求以售其奸,我们做研究时不可不察。
这里还想谈谈我们依托社会的一种特殊形式——读书。它包含我们和遥远时代,遥远空间的社会进行沟通。人本尘身,终归尘土,但却穿过重重叠叠的岁月留下了书。这是无数前贤先哲经过浓缩提炼的生命精华,是采集历代百花酿成的蜜糖。书中长存不灭的浩荡正气、闪光智慧和美好情感,都能为我们构建自己的精神殿堂提供最丰富优质的原材料。我们今天生活中遇到的各种境况前人其实都曾经遇到,并在书中写下了不同的应对选择和得失评估。我们常常有这样的体验,一本书能使人茅塞顿开,甚至改变一个人的人生轨迹。所以,书是蓄藏着巨大能量的。任何耗散结构系统需要物质交换、能量交换、信息交换,从这个意义上,书籍是我们每个人精神世界引进“负熵”的无尽源泉。“要警惕那些只读过一本书的人”,说的是不能局限在某个知识的碎片上,而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然后在更宏大的坐标系中定位自己——我们又回到开始时说的不为“茶杯里的风波”烦恼了。
健康心理的第二个依托应该是“朋友”。
我们到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城市去,一想到那里有个朋友,就会顿时对这个城市整体产生温暖和亲切的感觉。不管我们的朋友在这个城市多么微不足道。“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友谊是一笔人生财富。也是我们最重要的心理安慰和依傍。
齐国管仲和鲍叔牙的生死不易之交,楚人俞伯牙、钟子期的高山流水之情,都成为历史上流传千古的佳话。中华文化历来重友谊,并把朋友区分为道义之交,学问之交的诤友,畏友和势利之交,酒肉之交的腻友、狎友。“知其人,观其友。”“要做好人,须交好友,引酵若酸,哪得甜酒?”亲密的朋友常常对形成一个人精神品格起重大作用,乃至成为自我精神的延伸。我们有太多的东西需要朋友分享和分担。有些话可以瞒着父母妻子,但却愿意对朋友诉说,可见朋友在精神生活中的特殊地位和作用。
古人感慨说:“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这和今天有人叹息的“真诚只在低智商的人中才能找到”很有些遥相呼应。
可见真诚是友谊的灵魂。当然,不讲原则的拜把兄弟,两肋插刀的江湖义气只能算友谊的畸形。
人的一生中,无论结交朋友带来的温暖还是友谊破灭带来的心碎,在我们应激反应中都占有巨大份额。热情使人得到朋,友,冷静使人保持朋友,要求没有缺点的朋友就没有朋友。而“弃友”则是人生道路上严重的事。敌人可以成为朋友,朋友一旦成为敌人,就很难再成为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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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身居高位,在前呼后拥中反而感到特别孤独寂寞。这便是因为“爬得高了,难免缺氧”。心理的障碍其实出于对社会和朋友的疏离。
健康心理的第三个依托无疑是“家庭?了。
恩爱始于家庭,除去其中的封建糟粕外,中国传统的孝道实在是一种仁乡美俗七连父母都不爱的人,还能有什么道德底线呢?因此,把“不孝不交”作为选择朋友的标准是大体不错的。
人的精神品质中为一生定调的东西;常常是幼年时代在家庭中形成的。所以阴郁、残缺的家庭会让孩子带着永久的精神创伤,而温馨、明朗的家庭则能赋予孩子终生的健全人格。
自从人类发明了家庭,就把它当作心中温柔的港湾和安全的庇护所了。有句话说“只有家能救男人”。在人生战场上哪怕遍体鳞伤,回到家里终归还能得到抚慰。“文革”的残酷性就在于一直摧毁了人性的最后领地。许多人自杀,都是因为家庭和亲人的背叛,才彻底破灭了活下去的信念。
我们今天很大比例的烦恼和痛苦,仍然来自后院失火和祸起萧墙。原本平安的家庭因为中了大奖而导致亲人反目的事已经屡见不鲜。可见钱既能给家庭解决问题,也能带来问题。至于如何赡养老人和对男女双方父母“一碗水端平”,其实只要想一想你希望儿女将来如何对待自己,许多复杂的“家务事”便都迎刃而解了。“父不忧心为子孝,家无烦恼因妻贤。”二十多年前我写小说时就引用过这句诗。
家庭的核心价值在于稳定。这是我们心理稳定的重要保证。尽管现在“新新人类”的许多观念让人目不暇接了,但我相信东汉梁鸿、孟光举案齐眉的故事还将会作为美谈流传下去。卓文君看到司马相如的小便招蚂蚁,便亲口去尝他的尿,于是发现了丈夫的糖尿病。不由让人想起一句袁枚的诗:“千金总买芙蓉笑,一病方知结发亲。”今天也有句类似的大白话:“妻子是伺候你的女人,情人是你伺候的女人。”我相信没有哪国的学者把与日俱增的离婚率视为社会的福音。如果世界上由儿童说了算,就不会有离婚。“爱孩子的最好办法,是爱他的母亲。”这些说的显然都是除了一时感情外,还要考虑社会责任。现在的离婚手续是更简单了,但家庭解体给不止一人带来的巨大精神消耗和心理创伤却没有因此而变得简单。
“一个家没有的是流浪汉,有两个家的是浪荡鬼。”在茫茫人海中找一个“生死可托,患难可持”的伴侣并营造一个稳定幸福的家庭,是防范心理危机发生的最可靠保障。
最后还想说几句生活习惯对精神健康的影响。好的习惯对人生是无价的。单说一个“勤洗手”,就能让一生少得许多疾病。对于应激来说,最坏的习惯是生活无秩序。我几十年间多次发火都出在一个“找”字上。临去机场找不到身份证,出门找不到钥匙,上公园找不到相机,写文章找不到底稿,炒菜找不到酱油……每次不知耗费了多少时间,破坏了多少情绪。有次会议住北京的一个宾馆,我亲眼看见有位领导临上主席台做报告前还是一副瘪嘴,为满屋找不到假牙气得七窍生烟。古人说“少成若天性,习惯成自然”。如果能养成东西放在固定地方这一个好习惯,一生就不知能省去多少烦恼,消除多少应激。再譬如“不说谎”,“勤笔免思”之类,也都具有很高的推荐价值。
我们越讲越像在谈人生修养了。其实,一本归宗,“修身”和“养性”从来是相辅相成的。至于究竟该如何确保精神卫生和心理健康,这应该是一个系统严整,分支众多,有典有则的大科目,决非以上管蠡之见所能窥测其万一。我们在家精心饲养各种小动物的时候,其实都在实践着“生物管理学”。而究竟如何“饲养”,好自己,实际上也是更高级的“生物管理学”。当我们自觉选择了科学的生活方式,并牢牢抓住精神这匹“天马”的缰绳时,我们便能达到“身心双健,灵肉相得”的人生境界。
无尽的手(四章)
■ 朱以撒
手 感
到了画社,让店员取出七八种宣纸,毋须问品牌,只是以手抚摸,一会儿便确定了我所需要的那一种——柔软又有韧性,同时还有一些微妙的粗糙。凭借自己手指拂动的感觉,比向店员询问可靠得多,为了多赚点钱,他们把每一个品种都夸成一朵花,让人无所适从。肯定有一些未出道者因此上当,而我,凭借手感已能把握稳妥,这可不是一日之功。回家,铺开宣纸,蘸墨挥洒,果然奇佳,连笔锋最精锐之处在纸上似有若无地挺进都能传递到心里。手感,对于在这个世界上竞争的艺术家,超过别人,有时就是手感的玄妙。
十指连心。通过十指的感觉而进行的判断,内心充满了信任。
对于一些过往的物品,时日那么久,光凭眼力是进入不了内声的。一般的人欣赏只停留在皮表,而对于我,总是希望能够通过手感,更直接地联系。在许多博物馆里,冰冷的玻璃柜罩着,外边还拉起警戒线,阻挡着手的欲望。如同脚板每一日都在与地板亲近一样,敏感的手,当它与相爱之物遭遇时,会进发出怎样的能量——生命的能量像是一座火山,平日纹丝未动,怀着某种饥渴,等待时机。这里摸摸,那里摸摸,摩擦处燃起熊熊大火。制止手感的实现,也有它的道理,大凡高贵的、稀罕的,越是制止手的前行,欲望可能磨损它们。但是,博物馆却无法制止时光这只巨手的抚摸,这只看不见的手每一分每一秒都不会放过这些藏品。藏品在抚摸中长满铜锈、石斑,让人备觉荒凉,我断定手感就是对不可言说的言说。正是这样,与过去的一些隔膜永远不能揭去,视线又有什么用,它是远远不能代替手感的。有些博物馆,也陈列了一些赝品,任好奇者抚摸。我注意到,我的一双手一直牢牢插在裤兜里拔不出来,倒不是天气寒冷,实在是赝品是不值得抚摸的。不难想像,艺术品是我们用以拒绝精神坍塌的内在力量,触摸伪作,手感会何等别扭。
如果是一面古铜镜,对于我,恐怕要一日三拂拭了。
南方的冬日也有很冷的时候,走入教室,见学生们戴着手套,握着毛笔埋头写字,不由火冒三丈。细腻灵敏的五指,岂能隔着厚厚毛皮,如同穿着雨衣洗澡,不知冷暖。“脱掉,脱掉”,我吼着,看着一个个不太情愿地把手套摘下,心舒朗起来——一个不重视手感的人,手只是一种摆设。我注意到,润手的功夫做得越来越细了,十指纤纤挺立时,如十颗细腻的微型软象牙,抚摸的范围很有限,很胆怯,生怕受到伤害。手常在空中悬着,既无危险,也就没有感觉。我在一些荒郊野外,总是免不了逐一抚摸和抠动那些旧日石碑,从刻痕边缘的钝利,我觉出了年月的短长。我看过有痴迷者像拥抱亲爱者那般地疯狂拥抱一支刻字的石柱,十指颤抖着拂动并大叫。没有人嘲笑他,人们羡慕他手的快感,心想,这家伙的书艺又要大进一层了。
上世纪60年代,从北京串连回来的红卫兵代表,在密不透风的车厢里呆了几日,手掌黏腻却舍不得洗一下。他们下车后给予迎接的战友的最好礼物就是——握手。他们有幸在千万人中被选中,得以和伟人握手,其间不过三秒五秒,手感却沉积下来不能散去,带回来传给其他狂热者,手感说起来是无法界定缥缈无着,生理进度不一致,胖的瘦的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加上职业各异,掌权的掏粪的扛枪的扶犁的,不在意时,握一下手如风吹过。有意传递伟人的手感,变得神圣庄重,以致那位传递者之手被众人揉捏得稍稍肿胀。它的滑稽是后来慢慢暴露出来的——精神上的兴奋终归抵不住生存的实际,尤其在穷乡僻壤过着穷困潦倒的插队生活,有力地看到了曾经的假相。有时到别人家中,主人与某位高层人士紧紧握手的玉照挂在大厅重要位置上。两只手如此紧密,让人想到关系坚固。主人陶醉地回忆:“你不知道,他的手有多么软。”后来,握手照片不见了,倒是一幅半裸的《抱罐少女》占尽风光。人们知道,这其间发生了可怕的变故。分手,意味切断相互的关系,趋利避害是生存固有的本能。我喜欢不即不离的关系,至今的全部生活让我相信,手的触摸是需要节制的。许多的欲望由手来进行,手的感觉成了体验的前锋。
一个人的手烧伤了,恢复后的手面长满了厚厚的疤,感觉十分迟钝,抚摸一把锉子和一张油光纸,几乎一致。所幸手还有劲儿,还有负重的功能。这样,的确改变了一些生活的部位,譬如,给女儿倒洗脸水,掀起自己的袖子,用肘探了探冷热。一个人对于生活总是有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