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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芙蓉-2006年第5期-第47章

小说: 芙蓉-2006年第5期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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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很沉重又非常直接地说,晓宫,回来吧。一个大男人,何必将一把骨头抛在异国他乡啊?晓宫知道这事肯定是他太太告诉我的,就笑着说,水哥,别听她的。实在不行了我会自己告诉你的。可现在,嘿,我还没有呢。早着呢。 
  其实那时候他已经不行了。只几个月的时间,他夫人就捧着骨灰盒回来了。入土的时候正值非典流行,同学们都赶不过来,我自己驾车一路上闯过了若干个消毒站,赶往醴陵,亲手把持着晓宫的骨灰盒,送他魂归故里。 
  后来我们同学聚会的时候感慨不已。武大首届作家班已经走了两名同学,一位是年纪最大的刘亚舟,另一位竟然是年龄最小的龚国才。世事难料,尤其这阴阳两隔的事情,谁也算不准啊。 
   
  两年的时间,大发其迹的事情也是有的。学校大门对面有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小餐馆,那是我们班同学经常光顾的地方。谁有客人来了都往那儿带。外面几乎每天都有各个杂志社、出版社的编辑来约稿,然后就请吃饭,脚一抬,必定得去那个地方。说实话,那里的菜毫无特别之处,服务、卫生之类的条件根本就谈不上。没办法,周边地区独此一家,没有其他选择。经常是一走进去,满堂子都是作家班的人。大家彼此一笑,心照不宣。又来了?哈。 
  回想起来那餐馆确实很破烂。发黑的木板钉成墙壁,顶棚上尽是些窟窿眼,天晴露光下雨漏水,还生怕掉毛毛虫下来。就是这么一个不雅观的去处,赚足了我们作家班的钱。那些和我们有稿约关系的出版社,杂志社,都在那里大把大把地抛洒银子。老板的样子我都记得很清楚,态度挺好却极会掐算,连个像样的服务员都不请。到我们毕业的时候,那餐馆忽然就面貌大变,红墙红瓦白瓷砖,面积扩大了一倍以上。后来我们回学校聚会那房子还在,生意仍然红火。我们进到里面故地重游,看着那四面光洁的屋子,几乎都能指出来哪块砖哪片瓦是我们班上哪位同学捐献的。真的有那种感触。 
   
  不过后来那餐馆就看不到了。学校周围发生了太多的变化,很多物件便成为消失了的历史,再也无法复制。 
  像我们当时的插班生制度,似乎也一去不复返了。作家班后来又办了两届,我们省有王平、彭东明两位作家成为了我的学弟。再往后就没有办了。时局和环境都在不停地发生变化,作家班显然也归入了历史。有些东西还真是说不清楚,往往要等到他成为历史之后,人们才愿意回望那曾经的存在。 
  后来有若干次机会回到珞珈山,心中总会涌起一种历史的珍贵感。可以肯定地说,这种感觉也是绝对无法复制的。 


翰墨缘
蒋子龙 
  中国有个习俗,称书法家写的字为“墨宝”。无论是向书法家买字或要字,都叫“求字”。一“宝”一“求”,足以说明中国人对书法的崇敬。因此书法家架子大一点,墨宝难求,也是理所当然。如果哪位书法家毫无架子,字也好求,就会让人感到格外新奇,无比欣慰,然后蜂拥而至……天津书法界就真有这么一位公认“人缘儿好、好说话”的“好好先生”——宁书纶。 
  宁先生在书坛上也算“有一号”——天津话里的“有一号”就是“数得着”、在前面占一席地位,相当于官场中的一二把手以下,常委以内。他八岁学书,“以唐楷入门,精习柳、欧、赵,研临隶书及魏碑诸体,博采厚积,然后确立自家面目。其行其楷秀而不媚,畅而不浮。”宁书纶至今已写了70年,从未辍笔,用秃 3000多管毛笔…… 
  老先生一管在握,汪洋恣肆,含情万里,笔墨如风行雨散,润色花开。放下笔为人,却极其谦恭仁厚,随和通达,几乎是有求必应。他的应诺不是一时的盛情难却或兴之所至,而是半个多世纪来一贯如此。人们都说字如人,人如字,但初识宁书纶的人,却似乎难以把一个言行规范、举止一板一眼的人同他那隽秀清丽、超逸悠然的墨字协调统一起来,反差越大,相互映衬越有趣味。只有交往深了,才能发现他的人和字在骨子里的和谐与一致。所以他的笔墨春秋就有点意味,在不计其数的书法家中,他是少数能用笔墨在宣纸上广结“天下之缘”的…… 
   
  与农人 
   
  几年前,宁书纶接到甘肃一位农民的来信:“由于国家政策好,我发家致富了,盖了新房子,屋里想挂幅字,字比年画好,永不过时,永远好看,偏巧我的先人传下来一幅于右任的中堂,想配副对联。想来想去求您最合适,因为您人好字好……”宁先生着着实实地惊奇了一番,感动了一番,如今的农民可真了不得,居然收藏着于右任的字,更怪的是还知道有他这个宁书纶,知道他在天津。虽然地址写的驴唇不对马嘴,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这许多年来他可没少收到这样的怪信,只要前面写上了天津市,后面不管胡乱写个什么地方,邮递员总能把信送到他的手上。 
  宁书纶当晚就写了副对子:“丽日风和春淡荡,花香鸟语物昭苏”。 
  第二天亲自到邮局寄走了。过了一段时间那农民又来信,说没有收到,求老先生再写一副寄去。这回收到了,还寄来二斤炒蚕豆表示感谢。蚕豆炒熟后叫“蹦豆儿”像玻璃球一样又硬又脆,当然也很香。宁先生开心大笑,即便自己有副钢嘴铁牙,用了快八十年也已松动破损,对付不了这硬蚕豆。 
  他把炒蚕豆送了人,却紧跟着又接到七、八个甘肃农民的来信,也都说自己有幅于右任的中堂,要配副对子……又逗得老先生好不开心地笑了一阵,以后很长时间只要一提起这件事还会笑。这就是农民,编瞎话也不换个词儿,于右任哪有那么多的中堂都藏在他们甘肃农村?但他还是一一写好寄去。此事曾在书画圈儿里传为笑谈,有人笑他迂,明明知道人家在骗他的字,还去上当,而且是上农民的当。 
  宁书纶有自己的解释:“人家能骗我什么?不就是几张纸、几十块钱的邮费吗?我从小就给左邻右舍写春联,人家求副对子可不能驳这个面子。国家级的领导人找我要过字,我感到荣幸。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大西北农民找我要字,这份荣幸更让我动心……” 
   
  与洋人 
   
  作为书法界的名人,宁书纶免不了要参加一些有外国人在场的聚会。这些洋人有的买过他的字,有的向他要过字,大多是为了留作纪念,给自己增加一点中国文化色彩,或者纯粹是觉得中国字好看,附庸风雅给环境增加一点美感。有一家中外合资的缝纫机制造公司的外方技师,人称“大西洪”,买了幅宁书纶的字挂在房间里,一有机会就向人夸耀:“中国的毛笔字漂亮得像大美人,风情万种,姿态妍美,我每当想念妻子了,就看墙上的这幅字。” 
  一个不懂中国书法的外国人,倒没有完全说错,南朝梁袁昂在《古今书评》里就说过,“卫恒书如插花美女,舞笑镜台。”“大西洪”存的那幅宁书纶的长条行书:“从倚彷徨神光,离合乍阴乍阳……”确实写得情驰神纵,飘逸脱尘,望之如灵如动,精魄射人。“大西洪”越看越爱,越看越秀,字似通神,越久越美。渐渐地他便“走火人魔”,想尽办法,托人打听,一定要见见能写出这种字的人长得是什么样?偏赶上那几天宁先生感冒住院,“大西洪”闯进病房,见到了一位清癯长者,神清气和,善意迎人,脸上一团笑纹:“对不起,让你失望了,没有吓你一大跳吧?” 
   “大西洪”不知如何作答。老人哈哈大笑,感冒顿消,一身轻松:“有个作家早就说过了,你觉得鸡蛋好吃就行了,又何必非要看看下蛋的老母鸡呢!”“大西洪”只是一再表示歉意,来得唐突,没有带鲜花,没有买礼品,临走拿出一百美元非要塞给护士…… 
  其实,靠笔墨真正能结下点缘分的,还是跟东方的“洋人”,他们的文化和中国文化有着很深的渊源,在书法艺术上容易沟通。几年前,在全世界庆祝反法西斯胜利50周年的日子里,宁书纶被朋友拉到一个小型聚会上,在场的一位八十多岁的日本人山川育英,当年并没有作为侵华的日本兵在中国作过恶,席间却两次站起身,为日本侵华所犯的罪行躬身谢罪,言辞诚恳,老眼滴泪。他喜欢书法,饭后向宁先生求字。宁先生大概是对他刚才的谢罪表现感到欣慰,便慨然应允,并顺笔改了一下陆机的句子,把“山、川”两个字嵌在其中:“山蕴玉而增辉,川怀珠而添媚。”山川育英大喜过望,深躬施礼后就在袄袖上抠索,最后抠下一粒纽扣样的宝石作为回赠,宁书纶坚辞不受。但此后,逢年过节,山川育英必来信问候,用毛笔一笔一画,工工整整,字体丰厚端凝,表达一种由衷的敬意。 
  韩国人也有这股劲。宁书纶先后曾在神州书画学院、天津美术学院、天津工艺美术学院、天津师范大学等处教授书法二十余年,当然以教授中国学生为主,几十年下来门生两千,也算是一番气象。这其中自然也有一批外国学生,他们都有自己的专业,只是利用在中国留学之便选修中国书法艺术。 
  宁书纶自编教材,这倒逼得他出版了一本又一本的书法理论著作:《赵体书写指南》、《楷书千字文技法》、《行书〈圣教序〉书法技法》、《宁书纶书法集》等,有时连毛笔都是他给学生提供……在这些洋弟子中尤以日本和韩国的学生学得最认真,有的留学期满后又特意多留两年,专门跟他学中国书法。回国后每隔一段时间就给他寄来一封长信,厚厚的一大沓子,多用正楷,有的也用行书或隶书,实际是向老师交作业。宁书纶批改后,一一回信加以说明。积几十年来的“信作业”他装订成四大册《艺海飞鸿》。有位韩国学生柳英绪,字已经写得有模有样了。1998年春节,宁先生给这位海外弟子中最得意的门生回赠了一副春联: 
  野竹上春霄才见早春莺出谷 
  桃花飞绿水更逢晴日柳含烟 
  1983年,李瑞环率天津市政府代表团访问日本,邀请宁书纶同行。这样的一个团里有一位书法家,自然格外受人瞩目,其责任不言自明。日方在神户大饭店请他即兴挥毫,名为“书法表演”,实则是展示中华文化。日本也是个重书法的民族,在场的有不少日本书道高手,那架势一摆又像是一场笔墨擂台。宁书纶先用行书写了一幅中堂,录的是韩愈的名句:“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 
  围观者先被纸面上充盈激荡的气势所震慑,然后请求讲解词意,待宁书纶注释完,那些日本的政府要员、社会名流、书法高人、纷纷上前,有的要收藏他的字,有的请他再写一幅,神户大酒店的老板沾地主之光先把字拿走,表示不仅要裱糊珍藏,还要缩小精印,广为宣传,作为酒店全体员工的座右铭。当宁书纶到京都,写了一个楷书的“和”字,求字者竟跪伏于地,双手高举着接他的字。就这样,他结交了一批自称是他的学生的日本书法家。 
  与穷人 
   
  在天津的文化圈儿里传着一句话:“有事找宁老!” 
  一位热心的记者,将一位垂危的无亲无友的四川籍打工妹送进了医院。然后就把宁书纶请到了义卖现场。救人更胜救火,得动真格的,“春日同和秋霜方厉,南山争高北海度深。一姹紫嫣红耻笑颦,独从末路见精神……”他连写两大张,按当时的价格每张千元。 
  前年的一天,古籍出版社一位性情内向的编辑突然敲开了宁书纶的家门:“妹妹和妹夫都被汽油烧伤,面积达95%,得需要大量的书法作品打点医生。您的字说值钱也很值钱,却又不同于现金,送人拿得出手,接礼的人也敢收,不算行贿受贿,不会给人家惹出麻烦……”宁书纶不等人家说完就问他需要多少,那位编辑憋得满脸通红,说:“得要十来张。”也真难为他了,这个口实在不好开,哪有上门求宇张口就要十张的! 
  宁先生二话不说,把柜子打开,和夫人一起翻腾,把平时积存下的自己得意的作品都拿出来,有中堂,有条幅,有对子,数了数一共15件,包好都塞给了那位编辑。 
  行笔至此,要提一提宁先生的夫人,一般来说人们都讨厌书法家和画家的夫人们,不管来的是生脸儿的熟脸儿的,堵着门口不让进的是她们,进了门像防臭贼一样随时准备堵住你的嘴不让你开口要字的是她们,你如果非要不可让你先看墙上的价目表、然后伸出手叫你先交费的也是她们。宁夫人却恰恰相反,先生要说送给谁字,夫人帮着找。先生倘若感到不太满意,夫人还在旁边提醒:“那天你不是写了幅很得意的吗?大概是顺手塞到放书的柜子里啦。”于是就把最好的字翻出来给人家。也许这就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许多年来,为贩济救灾、为残疾人募捐、为少年儿童的教育事业筹集资金,宁书纶先生捐出的书法作品无以计数。社会上曾送给他一副对联:“善行当仁不让,义举捷足为先。” 
  凡事都有原因,宁书纶的热心热肠也跟他的经历有关,他知道什么是穷,什么是难。三年度荒时期,他们一家住在北马路一间小平房里,白天上班,晚上练字,当时经常停电,同时也是为了节省电费,索性天天就在煤油灯下练小楷。他谨遵古训:“善为书者以真楷为难,而真楷以小楷为难。作字要熟,熟则神气充实而有余。”还有一个原因,一练字就不感到饿了。全家人都已经浮肿,惟母亲最苦,因为长子的早逝哭瞎了一只眼,对宁家未来的寄托全部押在宁书纶的身上,自己往嘴里放的就更少了。有天买到一把咸萝卜缨子,老人刚吃了一口就噎在了嗓子眼儿,然后就什么东西都不能吃了。也许是长时间喝稀汤,嗓子已不适应固体物质了。眼看老娘就要被饿死,宁书纶想办法买到几块豆腐,拿回家将豆腐放到母亲嘴边,老人拒绝下咽:“我吃不吃都没用了,你吃了比我吃强,你可千万不能饿出事来!” 
  几天后母亲去世。 
  人们习惯性地以为书法艺术属于“书香门第”和“富贵人家”所专有,用现在的话说是属于“上层阶级的艺术”。实际上,宁书纶是贫民书法家,是大众书法家。 
  但,宁书纶的“不拿架子,不炒自己”,也带来一个麻烦,有好作品就送人,他的字藏于民间,自己却存不住自己的作品,要出版书法集还得现找朋友们去搜罗,这可就难了…… 
  1998年夏天,有人用书本遮住了落款儿让他看一个扇面,上面是用指甲大的小楷写的《岳阳楼记》,共计360个字,满纸工心,笔正字秀,骨骼清俊,神采璨然。他太喜欢这字了,望之惟逸,发之惟静,看上去又有点眼熟。待朋友把书本拿开,他看到了自己的落款儿。旁边站着一位衣着俭朴的老者,含笑问他:“宁先生,真的一点也认不出我来了?” 
   “看着面熟,但不敢贸然招呼……” 
  那位老者告诉他:“1943年我是华丰银号的职员,您在庆益银号管总账,字写得好已经远近闻名了。有一天我求您为我写了这个扇子面儿,还有一张我到贵号办事您用毛笔给我写的字条,这两样东西我保存了五十多年啦。‘文化大革命’中凡是带字的东西都烧了,就是这两件宝贝舍不得丢,东掖西藏地存了下来……” 
  有人劝宁书纶出高价把扇子面儿买下来,那老者却分文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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