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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动词安顿-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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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它是个荣誉的象征。爸爸在我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我,仿佛在沉思一般。我
等着他像老师一样批评我。片刻之后,爸爸站直了身子,摸摸我的头:“其实有
时候人心里想什么不一定要说出来,你说出来了,有些人听不懂,还会认为你不
好。老师说的话是气话。回家爸爸帮你写检查。”

    那一次的检查真的是爸爸替我写的,我只是照着抄了一遍,第二天交给老师,
保证了正常的上课学习。隐隐约约之中我知道爸爸对这件事有不同意见,但是他
最终没有对我说。而我也从来没有告诉过爸爸,就是老师的那句话,让我无法释
怀。现在,我已经接近通常所说的而立之年,如果说人的一生是一杯酒,那么我
现在正是生命之杯半干半满的时候。我已经知道在人的一生中“羞耻”这两个字
正如“自豪”这两个字一样,是不能轻易说出口,也不会随时随地感受到的。正
因为我已经明白了这些,所以每当想起老师的话,我都会心头一凛,而想起那天
爸爸的表情,才真的理解了他其实对我没有责怪,有的只是他才能给予我的疼爱
和抚慰。

    也是在一次我被体罚的过程中,我知道了爸爸其实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
我不懂书法,但我觉得爸爸的字不输给韩老师。因为一个男生偷偷把钢笔水滴在
我的衣服上,我把他推了一个大跟头,头磕在墙壁上。老师解决问题的时候,我
理直气壮地说,欺负别人的人就活该是这种下场。老师眯着眼睛看了我一会儿,
说:“你不是有劲儿吗?你帮老师包苹果吧,一边劳动一边想想你的错误。”于
是在别的同学都上课的时候,我把分给老师的国光苹果一个、一个包上纸,装进
塑料绳子编的网兜里。老师当然又给爸爸打了电话。爸爸来之前,老师让我去洗
了手。

    这一次惩罚的第二步是让我用毛笔写60条一尺长的条幅,上面写上“爱护小
树”,等班里搞绿化活动的时候用,限期三天写完。我很苦恼,让一个曾经讨厌
书法的人写标语,还要贴在公共场所,没有比这更令人难堪的了。

    晚上,我坐在灯下,看着作业本,发呆。爸爸一直在对面注视我。我终于还
是问了他,为什么他曾经教给我的品质总是让我在学校里很吃亏,我举了“鲁提
辖拳打镇关西”的例子,说明回击以强凌弱的人是正义的行为。

    现在回想起来,爸爸当时的样子是有些痛苦的,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我的问
题。他开始在姐姐的砚台里磨墨,一直磨到那墨汁都发亮了,然后,他一言不发
地开始在我带回家的条幅上写“爱护小树”。我惊奇地发现,爸爸的字原来那么
好。我的沮丧很快就变成了兴奋,我开始忙着给爸爸递纸、把写好的条幅摊开来
晾干,我甚至期待着把这些条幅贴出去,好像给我爸爸办一个书法展览。

    我就是这样在一个又一个必须由爸爸挺身而出来解决的困难或者说尴尬中慢
慢长大的。爸爸似乎永远在用一种充满了谅解和体恤的目光面对我这样一个每每
会跳出规矩之外的孩子,不离不弃。他始终如一的平和实际上正是我成长过程中
万分依赖的支持。

    妈妈说过,爸爸是这个家庭里最纵容我、也最容易原谅我的人。爸爸对这种
说法非常坦然,因为他也是这样说妈妈的。他们给予我的所谓纵容恰恰是因为他
们懂得,只有这样才不会泯灭一个孩子最率真的天性,才会让这个孩子保有属于
他自己的灵性。

    也许每一个家庭中做父亲的人都是一种坚强与宽容的标本,他们把感情深藏
在具体而微的日常生活之中,只有当你远离他、想念他的时候才可以慢慢体会他
的柔情与细腻。

    只有一次,惟一的一次,爸爸泄露了他对我的除了修剪和塑造之外的浓重的
爱。那是在我结婚的当天。

    清晨的时候,爸爸叫醒了我。我揉着眼睛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一个与以往不
太一样的日子。爸爸好像有些急躁,说:“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还这么磨蹭。”
他完全忘记了前一天晚上,是他逼着我吃下了一粒安眠药。我对着镜子化妆,我
发现爸爸在看我,而且,他已经是第三次打电话听当天的天气预报,并且反复地
说着外面似乎有些阴天。大约距离和丈夫约好来接我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的时候,
爸爸终于拨通了新家的电话,对正准备出门的丈夫说:“你把她的风衣带来吧,
晚上可能会冷……”

    我的婚礼很简单,爸爸表现得也很开心,和公公、婆婆交谈似乎也还投机。
到了晚上,我们准备回自己的家,爸爸坚持要送我们,他说他正好也想出去走走,
因为“外面的空气好”。我是在坐进车里的一刹那才意识到爸爸的心情其实非常
复杂,因为直到车子开起来的时侯,他举着的手还是没有放下。我想,这才是他
在我的婚礼过程中最想表达的内容,只不过因为他是爸爸而羞于表达就是了……

    至今,我还是没有让爸爸知道,世界上有一首在婚礼上给父亲和女儿一起听
的乐曲叫做《爸爸的宝贝》。我觉得我的爸爸不用听它,因为我确信我就是爸爸
的宝贝,一直都是。

    也许人的一生注定是一个句号,说是从起点到起点或者从终点到终点都可以

    句号

    有很多个清晨醒来的时候,我恍恍然之中就有了一种身在异乡的感觉。一张
陌生的床、陌生的四周、陌生的空气以及因此而陌生的自己,窗外是陌生的阳光
和街市上陌生的人流与车流,不由就有些害怕又含着一丝惊喜,因为只有一个又
一个陌生才能带来一种又一种可能。于是这一天就又有了不同的意义。

    在我大学毕业以后时断时续的工作经历中曾经碰到过一个上级,他从不给人
出谋划策,他常常张着迷茫的双眼说:“我吃不准,这件事有50种可能。”他貌
似深沉实际是由于贫乏而没有主意,但是我却在心里认为他应该算是一个“高人”,
就因为他在完全不经意之中表达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没弄明白的意思:人的生命之
中原是充满着不确定性的。而我一直认为,恰恰是这50种可能、这种不确定性,
使我成为一个非常非常害怕死亡的人,因为我还不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子。

    15岁那年,我爱上了两样东西:英文和香烟。那时候我已经很不爱说话了,
常常在大家的一个热热闹闹的话题中不知不觉地走神儿,或者说着说着就哑口无
言。更多的时候,我被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鼓舞着,许许多多想说却又不知道怎
么说的话挤在嘴边,最终一句也没有挤出来。我想我真寂寞啊,我的声音和语言
从别人的耳边翻卷而过,不留痕迹,还是让我闭上嘴巴自己和自己对话吧。这时,
一些上课的时候无论如何记不住的英文单词一个一个活泼地跳出来并且自动连缀
成句,充满着令我激动而又惊讶的准确和恰切。我第一次要这样表达一个意思是
为了《呼啸山庄》这本书,书中有一句话很让当时的我感动,一对相爱而不得的
人中一方对另一方说:“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不断地用英文默念这句话,
念到由衷地认为他们无需在一起也没有人能从实质上把他们分开时,我终于憋不
住告诉了当时还算理解我的一位老师,结果他像没听见一样去说另外的一件事,
我真的很失望。从那时候开始,每到我最想献出自己的思想给一个人的时候,我
就必须在心里先完成一种语言的转换,抑制着那些对方可能一个字也听不懂的词
们,不让它们冲出来并且尽量力求口中平稳,于是诉说在这一刹那变成了一件十
分索然无味的事。不想说话,或者说出的话都不是最想说的话,这时就只有沉默,
在寂静里沉思默想,我为自己点燃了第一枝烟。烟雾缭绕之中我看见那些与我神
交的书里的人们缓缓走来,带着他们特有的表情、说着和我一样的语言,他们在
我的周围拥着我的思想起舞。烟是我们约见的信号灯。

    我从15岁开始隔三岔五能接到一些稿费,至今不断,变化的只是数额从每千
字15元发展到今天的500 元,这样,我就总能在自己手中有一些活钱,我只买两
样东西,烟和书。吸烟是一件隐蔽的事,至今知道我吸烟的人并不多,因为与人
在一起的时候我大多没有什么完全属于自我的思想,我只是凭着本能说一些必须
说的话,这种时候我不需要信号灯的指引。吸烟是我一个人的事,我总是在夜深
人静的时候,把自己的小房间和阳台的窗子完全敞开,住在隔壁的父母已经睡了,
他们在睡前十分心疼地嘱咐我别看书到太晚,在他们眼中我是一个由于勤于思考
和贪恋书本而少言寡语的孩子。这时我十分自由,月亮挂在天边,而映在窗户玻
璃上就变成了两个,我把正在看的一本书倒扣在我的堆满了学习资料的大写字台
上,衔着一支烟静静立在阳台,两个月亮就是我的一双失眠的眼睛。无数个这样
的夜晚我结识了无数被我—一认作大师的思想者。我每天只吸一支烟,等烟雾散
尽了,我蹑手蹑脚地去刷牙,然后安然入睡。

    少女时代的我几乎没有胖过,因为那时候我经常不吃中午饭,而我的近千册
的藏书中有相当一部分是我的一顿又一顿午餐。我买的第一本正而八经的书是《
少年维特的烦恼》,那时我12岁,小学还没毕业。我至今记得那个中午,我下了
学经过光明楼的新华书店,我不知道这本书写的就是以后将成为贯穿我的青春时
代的一条主线的“爱情”,但是我知道它是当时还不太多见的名著,而且从一向
爱书的母亲那里我曾经知道歌德和他在晚年写过的一首诗《玛丽温泉的哀歌》,
于是我挤进了人群,抢下这本书。它的定价是五毛一分钱,当时我有五毛二,那
是父亲给我的早点钱和买汽车票的钱中陆续省下来的。我背着沉书包、抱着这本
书、兜里装着一分钱脚步轻快地一路走回家。在快到家的时候我碰到了下班的父
亲,他问我为什么不坐车,我只好说实话。那天父亲骑自行车驮我回家。第二天,
我得到了一枚刻着我的名字的图章和一盒印泥,这是我的第一个藏书章,现在它
就躺在我的抽屉里,直到一位老师专门请人为我刻了一枚漂亮的“猫咪藏书”图
章之后它才光荣退役。此后,父亲允诺每个月给我10块钱买书,我感动不已,那
年像我父亲那样的技术知识分子一个月的收入总数也还不到150 元,而家里还有
正在上学的哥哥和姐姐。

    现在回想起来,我的爱书可以归结为两个原因,一个是在与人相处方面我十
分笨拙,一个是我十分害怕被一个人或者一个组织、一种势力或者一种规则所管
理,而这两种情况都是一个人一生无法规避的。于是,我只能告诉自己,在灵魂
的世界里才有真正的自由,那就是书里的朋友们生活的世界。也正是这种观念使
我天经地义地爱上了写作。我想我是一个胆子很小的人,我最终会过上一种与常
人无异的平庸日子,而我又是那么地不甘心,我只有把自己所向往的一切寄托在
文字里,在其中活出千千万万种可能,寂寞的心在它精心构筑的另一个领域里飞
扬,一个平凡的小人儿也可以有一刻变得不那么平凡了,这该是一种多么有成就
感的幸福!因为在读书之外又有了写字的爱好,我越发沉默也越发显得孤单。离
开了文字我就无法愉快地生活、无法正常地思考、无法恰当地与人对话。有一个
偶然的机会我结识了一位画漫画的人,后来他成了一张挺有影响的报纸的总编,
他是个结巴,然而他为此很得意,他说结巴实际上是最聪明的人,因为思考比别
人多得太多,多到了来不及表达,思想们挤在一处争先恐后,搞得不知道先说哪
一个才好,于是就结巴了,那时我在心里把他当成了同类,我们可真像啊!

    我在静默中迎来了17岁,迎来了我生命中第一次用双眼去追逐的一个身影。

    他比我大一岁,学理科的,沉默如我。但是他几乎包揽了所有中学生有可能
参加的数学和物理竞赛的全部第一名,他没有父亲。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关注
他的一切,以至于不由地也开始关注自己在他眼里的形像。那时候我还不懂打扮,
我十分相信“鸟美在羽毛,人美在心灵”,我固执地认为只有出色的作品才可以
引人注目。我开始疯狂地写作。当时的《北京青年报》还很小,但是几乎所有的
中学生都看它,他也不例外。每两个星期,我就会在上面发表一篇我独创的一种
界乎于书评和读后感之间的被我叫做读书随想的东西,我想他一定看到了,他一
定知道了这个学校里还有一个我。事实的确如此,当他拿到我封在一个桃红色的
信封中的电影票的时候,他跑着来了,之后我们在电影院里分吃两个我从家里带
出来的小橘子。那个散了电影走路回家的晚上在我的记忆中非常美好,护城河的
水卷着白色的小波浪欢唱而去,已经破旧的桥在月色里朦胧可爱。我对他讲英文,
好像讲的是月凉如水之类的风花雪月的话,不多,更多的是沉默,我们好像一下
子就非常接近、非常习惯无话地漫步,我一厢情愿地认为什么也不必说了,一切
已经了然于心。此后我们又有过几次约会,一起去美术馆看我热爱的稚拙画展、
下了课他送我回家路上我们分吃一支糖葫芦……接下来,我上高二,他必须要准
备考大学了。1986年的12月27日,北京下了一场我至今认为是最大的雪,我们去
爬景山。那场雪把什么都覆盖了,包括我们没有说而以后永远也没有机会说的话。
公共汽车太挤了,他不得不用他1 米83的身体抵挡拥上来的人群并且伸开长胳膊
护住我,那是我们第一次切近地看对方。“你想过考什么学校吗?”他太高,问
话仿佛来自我的头顶。“我想作翻译,傅雷那样的,可能会去念英文。”之后他
很认真地告诉我他已经确定要报考在安徽的中国科技大学,那里有最好的物理系
而且是他父母的母校。“英美文学要上几年?”“四年。”我缩在他的胳膊形成
的圆圈里,我们之间隔着我的硕大的帆布书包。“科大要上五年,我想毕业回到
北京就可以结婚了。”我仰起头来盯住他,他微微一笑:“那时候你正好毕业。”
这一刹那我又陷入了不知该说什么的困境,而且非常俗气地低下了头。那天我几
乎没有再说过一个完整的句子,而我的心分外平静,守住一个承诺,我可以过上
1000年啊。分手的时候,我说:“不用再见了。”

    日子从此开始变得很充实很饱满,我只要想一想那个飘雪的黄昏就陶醉得几
乎落泪。这样到了下一个春天。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他到操场,才知道他因为严
重的胃出血休学在家。与此同时,我得到了中学时代最大的一笔稿费,120 元。
我没有买书,而是买了一大书包食品,我要去看他。那是一个星期六,中午下了
课我顾不上吃饭,花了将近两个小时才找到他家所住的航天部宿舍。我买了一小
瓶水,站在他家楼底下喝完,为了不让他发现我一路上一直在呕吐。他很惊奇,
而我又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一味地把好吃的东西摊了一桌子。我很快离开了
他家,他送我,依旧是无语的漫步,公共汽车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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