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是故乡明-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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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转涕为笑。
这便是现实生活吧，怎么办呢，总得努力活下去呀，生离死别，叫我们痛不欲生，可是一样得把工作赶出来，一样得带幼儿上学放学。
一逢烦恼或是伤心事，又吃得特别多，怕不够力气应付，故一边流泪一边扒饭，吃饱饱，才去打仗。
好像老皮老肉，非常讨厌，可是我们生活在现实世界，不是文艺小说。
在悲剧故事中，女主角悲哀而美丽，动辄奄奄一息，病在床上求人怜爱。
那其实是行不通的，真倒了下来，充其量不过某日在报纸本地新闻版上出现小小一段新闻，转瞬为人遗忘。
非努力加餐饭不可。
正是，老板一叫，抹干眼泪，办事去是正经。
忽然在古诗中读如此感情现代的句子，啧啧称奇，不过作为读者，还是对“只怕双溪蚱蜢舟，载不动许多愁”充满憧憬。

４７、取舍
颇喜欢家庭生活，一个人没有家大抵是不行的，一家子相对数十载，总比外头人多些真心，酸甜苦辣一齐捱过，比较知道首尾，容易交待。
可是很多时候，觉得独身有独身的好。
时时想搬到市中心那种小单位去住，一房一厅，铺浅紫色地毯，换盏小小水晶灯，开一点点窗，微风吹来，威尼斯纱帘轻轻拂动……实践少女时的梦，最好床头上放几只水彩色的贝壳。
做家务累到极点，便生此念，假使不行，象征式离家一阵，也是好的。
有种旅行拖车，车厢装修成厅房模样，住进去，也不错。
停泊在家门口车道外，有什么事一叫，即有照应，闲时家人可来探望。
一直有离家出走情意结，真正独身，有伴侣，但不同居，有感情寄托，但不谈将来，是非常享受的一件事，无牵无挂，自由自在，潇洒得不像话。
但不适合普通人。
上了年纪，退休之后，事业结束，场面上朋友转軚，生活难免凄清。
那并不是很远的将来。

４８、条件
假使我是适龄男性，十分喜欢某女孩，又想在第一次约会给她好印象，请客吃饭的地方，将会是家里，由我亲手炮制三菜一汤。
这是讲条件的，第一，要懂得烹饪；第二，得有一个四整的家，独居。
买好菜，汤下了锅，驾车去接她，顺路买点花与水果，另加一支香槟，回到家中，介绍家居，看得见海的露台，布置雅致的书房。
然后端出清淡可口的小菜，别忘了加一道好甜品。
今日的女孩绝非经已忘记浪漫，而是希望实际舒适地享受生活。
这个会烹饪的男生最好另有收入丰富的专业，相貌英俊，身段健伟，言语风趣，那么，这顿饭的效果，相信又特别与众不同。
性格要大方，有条件慷慨，那样，才受异性欢迎。
什么时代了，已不是一盒巧克力可以打动芳心的岁月，最好伦敦与温歌华都有房子，手持大国护照，到最后，还愿意走入厨房，服侍女友。
一顿饭在何处吃不是问题，请客的人条件如何，才是关键。

４９、约会
如果我是年轻女子，欲对某异性表示好感，约他吃饭，一定在家中。
做一锅罗宋汤，自制蒜茸面包，生果沙律，克鲁格香槟，请到舍下来。
请看看本小姐的住宅，不求人，独家拥有，还有，XX牌跑车停在楼下车房，自资购买，不劳他人提供。
因此，爱喜欢谁就喜欢谁，完全真心，绝无虚假，毫无企图。
文武双全，外头有专业工作，在内又能进厨房做几个菜，怎样，还可以吧。
大家聊聊天，消磨一个难得的晚上，听点轻音乐，良辰美景，说不定还可以在露台上跳舞，看看星光灿烂。
何必到别的地方去用餐，何必还有其他的人，又何必耿耿于怀对方有什么条件。
他有一双会笑的眼睛也已足够，倘若还喜欢夏戈尔的画与希治阁的电影，又多些谈话题材。
一个人自身条件好，自然有更好的人来配对。

５０、合照
生活杂志发表一辑首次刊登的旧照片。
那是约翰肯尼迪初初结识积琪莲保维埃时在快相亭里拍的四幅小照。
当年她才廿三岁，闪亮大眼睛充满憧憬，他笑容欢畅，一看就知道二人在恋爱中。
来不及找摄影师，派对散了之后，双方都想留些什么纪念，走进快相亭，丢进几个角子，亲亲密密搂在一起，拍照留念。
据说肯尼迪把照片收在皮夹子里，问好友：“你要不要看她长相如何？”
朋友保存此照，直到今日。
你除出拍护照相之外有无在亭子里拍过照？效果不错，且有彩色，所费无几，非常方便。
我常常用它，抱女儿坐膝上，等待机器开动，“还有一张，还有一张”，廉价娱乐。
照片出来后吹干，研究效果，呵头发没整好，冰淇淋挡住了脸……下次再来。
无论什么照片，登在生活杂志上都变得高雅，又令读者觉得天老地荒，照片不变，故决定更加多拍照片。

５１、同文同种
波斯国女性通常很美，大眼、长睫、褐色皮肤，一位高加索太太说：“与印度人好像很似”，但其实有分别，她们比较高瘦。
那时住宿舍，有一位年轻波斯女学生，时常靠着长窗看雨，寂寥而美艳，而英国几乎是天天下雨的，大家时时可以看到她穿凯丝咪上衣及牛仔裤的倩影。
他们何尝不说中日韩三国女士们都差不多，均喜穿名贵衣饰，大部分维持身段纤细。
而白种孩子全部黄头发蓝眼睛，脸盘子都似洋娃娃，统统难以辨认，小女孩尤其娇美，卷发大眼皮肤白皙，黄种人相形失色。
可是不知怎地，过了廿五六岁，她们卖相会变，老匡说当年他们行军至新疆，看到维吾尔族美女，为之倾倒，可是奇怪，她们苍老得极快，三五七载过后，姿色大逊。
当然是同文同种比较谈得来，最好是同乡，又系同行，那样才如鱼得水。
世界大同，彼此尊重，千万不要敌视任何人，可是，要成为知己，又是另外一回事。

５２、首饰
连许鞍华都说，中年女人，应该戴点首饰。
红宝石是首选，上品太贵，次选是钻石，颜色越白越好，彩钻过分娇媚，不适合事业女性，日常戴尺寸不宜夸张，镶戒指、耳环、坠子都好看，方或圆比较理智，铁芬尼式简单大方，可天天戴。
纯装修品耳，千万别起邪念，一同什么人比拼，则尽失自得其乐之趣。
戴上首饰，看上去整齐庄重些，与年纪合衬，除出宝石，珍珠也极好看，个人比较喜欢巴洛珠，那就是非纯圆但又不是过分参差那种，三十吋长度最适合，可绕一圈或两圈。
鞍是潇洒，我等是马虎，细心人自然看得出来，她对饰物的要求高得多，非以炫目为主。
愚见认为，首饰款色要不极新，要不极古，否则选最简单者，忘记中庸之道。
合衬就好看，不论价值，年轻女孩什么都不需要，一只银手镯，或许，丝线系一颗半宝石，已十分矜贵。

５３、打扮
小友打扮走时代尖端，每次来舍下，都令人眼界大开，一并对时下年轻女子流行妆扮一目了然。
这次她头发留长了，剪一层层，染成一丝丝咖啡色，配雪白皮肤，有点像西洋人。
嘴唇与眼盖都用橘黄色，比上一季赤棕色系更别致，最不能接受是某一年的紫黑胭脂。
裙子又短到无可再短，只得在裙内加一条橡筋体育短裤，算是保护法，不过Ｔ恤也小至似缩水，才叫人啧啧称奇。
像是六七十年代服饰大兜乱，她们没穿过，故觉新奇，我等经已受够，恕不屈服。
还有一种吊脚四个骨裤，露脚跟，但不配平跟鞋，要衬露趾高跟拖鞋。
小友一进门便脱鞋说累坏，看看那双八公分高鞋，嘲笑道：活该。
时髦打扮人人喜欢，陪她去买东西，店员忽然对我也表示尊重起来，进出公众场所，小伙子都瞪着她看个不休。
明年再见，不知又作何种装扮，殷切期待。

５４、看着都累
我们都致力勤奋努力。可是对太过一本正经，满以为人力真可以胜天的人，又忍不住说：看着都觉得累。
凡事均需留点余地才显得优雅，是以一听谁又是名完美主义者，立刻莞尔，我们甚至不能杜绝脸上皱纹雀斑的生长！完美什么啊。
又怕鞋衬手袋，袜配上衣，外套搭裤子，一套套，做得那么努力，似乎没有听过憔悴之美这回事。
一丝不苟，过了头，其实相当可怕，尤其是化妆，太过严谨，变成面具，口红糊了自有娇慵之美，岂不更加动人。
一位公认的美人，一日来访，戴着副近视眼镜，比任何时候都可爱，永不松懈，就没有这种惊喜。
文字也是，堆砌堆砌，琢磨琢磨，何止不食人间烟火，简直如出土文物，与生活时代完全脱节，诡秘怪异到极点。
从容、自然，是为潇洒，不够好不要紧，输赢亦无关紧要，可是，姿势要好看。
可惜有些人连打麻将都严肃得阴风阵阵，不苟言笑，这到底是干吗？

５５、笔名
这些居然都是真的笔名。
周瘦鹤、张恨水、张枕绿、胡寄尘、俞天愤、江红蕉、骆无涯、毕倚红、姚鹓雏……
今时今日，看了只会骇笑。
无比做作，如此矫情，行吗，假使文如其名，文字还看得下去否？
不知自几时开始，人人都以真名示人，不再用笔名，反正一朵玫瑰，无论你叫它什么名字，它还是一朵玫瑰，陈大文、张家明，均无所谓啦。
一并连演员、歌手，统统不用艺名，都以真姓名上场。
即使用假名，也采取自然普通字样，绝无可能叫还珠楼主、天虚我生，可见一时流行一样，此一时彼一时也。
如生在彼时，不知可否用九天玄女，或是天仙化人这样的笔名来写小说。
写专栏则用才华盖世斋主、所向无敌真人，读者面前，尽情搞笑。
自谦的叫吴不肖，骄傲的叫吴天姿，多好，可惜在今日恐怕行不通。

５６、生活
人们爱的是一些人，与之结婚生子的，又是另外一些人。
友人不明白这一点，可是即使是美女，也需生活，年华老去，颜色渐褪，好景不再，请问怎么样再在银幕上挺下去。
连老都不敢老，多么残忍辛苦，逮到机会，自然立刻退隐，结婚生子。
十分年轻时，吃点苦不算什么，一切都当作生活经验，已经做了廿多年，再须捱更抵夜，实在吃不消，酬劳固然不低，开销却更加庞大，停不下来，必定悽惶。
都是真人，生活在真实的世界里，不是小说或电影里主角，晚年已相当接近，人不为己，难道还一辈子为爱情乎。
故此一一转軚，回头是岸，中小型生意人产业均以亿万计，不不不，绝非贪钱，而是求一点安全感，从一幕布景流浪到另一幕布景的江湖女终于可以在安定舒适的家里生儿育女，值得庆幸。
她爱他吗？爱可燃烧，或可永恒，但不可两者共存，只不过世俗眼光中，越是炽热的越是爱。
不，最终她没有与他在一起，何必欷嘘，生活得好才最重要。

５７、肥瘦
一位势利的美国专栏作家有如是发现：“公众泳池里有的是河马太太，大大声，呼儿喝女，可是私人会所里的女士们虽然也有孩子，但浑身上下不见多余脂肪，贫与富的分别是肥与瘦。”
如此见解令人骇笑。
可是，却也得承认是事实，周刊上有的是名嫒彩照，年纪也都不小了，三十余至五十余岁都有，可是，一个个修饰得无懈可击，少见肥婆。
即使怀孕，亦照常应酬，肚子只一点点，生养完毕，几乎十天八天内便恢复原状，继续亮相，真正伟大。
相反，屋邨主妇则没那么好福气，一旦结婚生子，便决定打横发展，身体发肤大移位，变得判若两人。
从前，财主都是胖的，你看革命样板戏及旧粤语电影就知道了。
而穷人，都是瘦的，一个个营养不良，一下子就染上肺病，咳个不停。
在今日富庶繁华社会里，却刚刚想法，尤其是现代女性，环境越好，知识程度越高者，均视肥胖为洪水猛兽，饿坏，也不能增磅！

５８、花事
迷恋一种花，叫滴血的心。
据说是牡丹的变种，外型无一点相似。
又传说十分粗生，实则不然，种过多次，一无所成，结果还是成盆那样买回观赏，花谢之后，也不复再生，只得成盆扔掉，明年再来。
花小而密，一串串，远看像铃兰，凑近看，才发觉真像一颗颗小小的心，尖坠处有一粒花芯，似心在滴血。
花有红白二色，清晨发出嫩草般香气，十分动人。
爱花人士众多，春夏两季，真是花季，正是政府在花园与路旁大种特种，市民在园子里亦忙个不已，那还不够，阳台与户内也放满盆栽。
一日，路过某街，看到电灯柱上挂满紫罗兰，不禁喃喃道：“疯了”，立刻效法狠狠地买了两盆栀子花。
超级市场、街角士多，无处不摆满花束花篮，售价十分廉宜，可倾情大买特买。
这是草本，那是木本，这要大量阳光，那个需天天浇水，忙个不亦乐乎，你若喜欢，便不觉无聊，认为是一宗享受。

５９、纳罕
老人比较注重人际关系，长年累月，净是抱怨儿媳不够孝顺，年轻人不懂敬老，世风日下，事事不知所云……
数十年下来，从未听见他们称赞过什么人什么事，心中也无清风明月，立志要做批评家。
这种例子见得多了，不禁警惕起来，一定不能学他们，烦管烦，气顾气，可是看到美丽的晨曦与晚霞，非抽时间出来欣赏赞美不可。
生活一定是苦的，苦中能寻到多少乐趣，纯看个人能耐，怨毒越积越深，宜早化解，自求多福。
与下一代合不拢，又不是没有能力，速速搬出去住，子女分身乏术，找老朋友相伴，总有折衷办法，何必没有那样，偏要想得那样。
身体健康，生活无忧，已是上好福气，应学习从一本书一首歌中得到无上乐趣，何需名利、子女簇拥。
少年人多烦恼是因为脑囱未生拢，幼稚、骄纵、不知天高地厚，到了中年，应洞悉世情，随遇而安，这并非没有志气的表现，生活得愉快，是至高宏愿。
半退休已达五年的我，忽然看到前辈仍然气气恼恼争个不休，不禁大大纳罕。

６０、鼓励
多给些鼓励嘛，何必扫兴。
此间幼稚园，无论学生做了什么，老师均大声赞好，大力鼓掌。
蝌蚪似英文字母，乌云般图画习作，都给金星奖，Ａ是超级优异，Ｂ是好到极点，Ｃ是成绩不赖，真正不行了，叫ＩＰ正在进步中，人间有的是希望。
一旦培养起信心、自尊、兴趣，则一切好办，这才是栽培幼苗正确方法。
我等初入行，文字给前辈嗤之以鼻，大力鞭挞，真似寒天饮冻水，“你不会写杂文”，“小说对白太多”，“题材一幅被”……一句好话也无，到了今日，依然意见多多，正是指导后辈，不遗余力。
有见及此，发誓不做丈八灯台，照得见人家，照不见自己，想你我不过三脚猫，半桶水，靠一点运气，写到如今，有什么资格批评人。
世上没有免费午餐，真叫我批评指教，那是要交学费的，否则，则美言几句算数，“封面真漂亮”不算假话，“印刷够精美”亦千真万确，文字自有广大读者群评分，你我切勿以老卖老，发表意见。

６１、面子银子
同文慨叹，一个人，什么时候要面子，又什么时候要银子，若要拿捏得准，非高人莫辨。
正是，赚得了银子，大可去换面子，有了面子，在适当时刻，又可将之换银子，如此才可名利双收。
切莫一成不变，意气用事，结果家里面子一箩筐，可是清风明月，生活无以为继。
又有些阔佬太讲银子，腰缠万贯，不愿施舍，结果寂寞终老。
商业社会讲究买卖艺术，总而言之，拿你所有的，去换你所没有的，才是聪明人，面子值多少，见仁见智，何用执着。
好话人人爱听，双耳受用完毕，还需讲到实际问题，喂，荷包到底有何进帐，赞美可不是代用券。
要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