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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墨吏-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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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陈默摇着头说。
  “是不是短把儿猎枪?”
  “不是。”
  “那是你女儿的玩具枪?”
  “我女儿一个女孩家不喜欢枪,我们家没有玩具枪!”
  “那一定是点火用的打火机枪吧?”
  “也不是!”
  “火枪?还是自造的……”
  “不是,都不是!”
  “你这不是那不是,到底是啥枪呀?”叶千山就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五四手枪呗!”
  “你的五四手枪不是从别人手里借的吧?”师永正仍然如故的问。
  “不是!”
  “那是谁的?”
  “我的!我自己的那支五四手枪呀!”
  这时只见师永正收回了笑容,啪地一拍桌子,桌子上有个水杯,水杯里的水四溅开来,师永正用目光逼视着陈默正色道:“陈默,你跟我干了这么多年,今天,你敢在我面前耍我?我说句庄稼话,你欺负到老师头上来了。”
  陈默不知师永正为何突然变了脸色,还没待他开口,师永正声色俱厉地质问道:“这枪到底是谁的,说实话吧。”
  “是我的,没错呀!”陈默疑疑惑惑地瞅着师永正情绪上的变化嘀咕着。就见师永正从夏小琦手里拿过一页表格类的纸页递到陈默面前说:“这回,我给你看看你的交枪纪录,你是3月25日交的枪,6月20日取的枪。二老潘去找你是5月19日夜里,这个时间,你的枪在枪柜呢,这儿有内勤范宝来的登记签字和你的交枪取枪签字,人证书证均有,你推不翻扳不动,别说假话,说真的,这枪到底是谁的!”
  叶千山、夏小琦、师永正、黄沙全都把目光集中在陈默身上,陈默惊呆了,只见陈默脸上的青筋一根一根地暴跳出来,霎时汗雨水般流淌下来,眼睛就像是从眼眶里突然凸暴出来……
  3
  窗外无月。
  风声躁躁狂狂地在黑夜里掀扯着。陈默木雕一般坐在监室里。这是他一生最绝望、最漫长的一夜。他死都想不到会栽在那样的一个小细节里。他完全忘记了当年半夜里支住二老潘的那把枪不是自己的那把枪。包括支住二老潘的当时和以后,他从没对此细节过过脑子,他是在大脑皮层的潜意识里怀有的恐惧和慌乱搅扰了理智里的一份清醒,那把枪是孙贵清的枪。他在把自己的枪交了的那段时间,他把孙贵清的枪一般就放在枕下,夜间以备不测。他根本想不到过去了这么些年,师永正他们会以此作为突破口彻底击溃了他,他知道他在师永正拿出那张交枪取枪登记表时就溃散得收不回魂魄了。最关键的是师永正不露痕迹地设计了一个审讯的圈套,先把他所有的退路堵死,然后逼他无处可逃,
  他连逃的心思都没有了,在那一刻他的脑子一片空白,他想他这就算完了。
  如果说挖唐河是意想不到的,那么为几年前他疏忽的一个细节做了历史性证明的那张登记表竟然还留着,竟然还被翻出来,不能不说是天意。他现在在暗夜中佩服的不仅仅是师永正对他的那场精彩的套辞,他还佩服那个后来调到刑侦处,平时很少言语老实巴交的范宝来,严格地说是这个最不起眼的小人物打倒了他……
  从唐河挖出手枪和弹夹的那个时候起,就隐隐地有一种宿命的东西紧紧地攫住了他。他记得他小的时候碰到一个算命的,算命的追着他母亲说:你儿子不能穿戎装,穿戎装必犯刑科。父母亲都是有文化的人,他们不信这些唯心的东西,他也不信。算命人的话就像一阵风刮到了永远看不到的角落,他后来执意要报考警校,那份坚决就像命里的一种驱使,其实一切本不该怨命,一切都是自己的偏执和逞强。他一直自视清高,他傲视和他同一批干刑侦的同学,可是他自己也想不透他是怎样起意的,雪庄打靶,他拿错了鲁卫东的弹夹,当鲁卫东喊时他才发现的。可是他的虚荣心又不容他第二天坦诚地自我纠正,他怕被大伙误认为是故意行为……
  或许那就是他人生命运中潜在的一个黑色伏笔?
  他替蔡光交枪,用自己的弹夹换下蔡光的弹夹仍不能属犯罪意识行为。他的弹夹就是在雪庄打靶时来回用弹夹压转盘机枪的子弹压坏的。蔡光这一上交,那把枪不定将来到谁手里呢,他想拥有一个好使的弹夹就把自己的坏弹夹换上去了……
  他万万没想到两个弹夹竟成了二合一的铁证最终要证死他。
  林天歌的枪和孙贵清、鲁卫东、蔡光的弹夹是在他抢完银行以后反方向大迂回逃跑时不经意跑到唐河边临时起意要把它们全部扔唐河里的,这是他经过那座拱形桥时忽然想起了丛明在防暴队时讲过的潜水打捞凶器的故事突发的灵感。他那天之所以把所有的弹夹都带上,是做好突围的恶战准备的。
  这些枪和弹夹留在手里迟早会有麻烦,说不定哪天就暴露了,所以几天之后陈默就把它们扔进了唐河。
  而如果他当年没有跟丛明住一个屋,丛明也没有给他讲过那个在唐河里打捞凶器打捞不上来的故事,他是无论如何想不起在唐河里销掉那些枪和弹夹的……
  而事实上假如不是那个心血来潮的市委书记要挖唐河淤泥整治河道,唐河最终会埋藏起他生命里这一天大的秘密的……
  这不能不算是埋在他晦暗命运里的又一黑色伏笔……
  他本来以为他扔掉了这一切他就可以收手平静地过生活了,可是林天歌死前那双目光却像剑刃一般穿过他所有的白天和黑夜……
  他无法摆脱那目光——
  那天傍晚,他从西里庄查头回到中山所,在胡同口看见江舟骑车子的一个背影,待他进到派出所的院里,派出所一片黑暗,他在院里喊:“人呢,都哪儿去了!”这时,林天歌从二楼探出身子说:“停电了,都家走了!”
  “你呢?”
  “我一会儿也家走!”
  他灵机一动,骑车出来就躲在拐角的暗处等着林天歌出来……他其实已跟过林天歌两次了,一次林天歌开车出去,他不好下手,还有一次是林天歌和江舟搭伴……
  不到5分钟,林天歌骑车子的身影就出现在夜幕中,他看着林天歌行走的路线是奔商秋云家的那个方向,他就与林天歌拉开距离在暗夜里跟进……
  当他确认已击中林天歌的中枢神经后,他从容地走向已无法反击的林天歌的面前。最初的几秒钟他是以胜利者的姿态从林天歌的腰间去寻枪的,却没想枪死死地握在林天歌的手里,当他从林天歌手里抠出那把枪时,他浑身冒出一股冷汗:林天歌手枪的击头大张着,保险已被打开,也就是说如果他没按计划击中林天歌的中枢神经,被打死的就可能是他……
  当他得意地握着林天歌的那把手枪准备给林天歌的生命以一个彻底的了结时,他看见了林天歌目光中的傲慢和蔑视……
  他在蹲守孙贵清的那次看见林天歌和孙贵清一起推车子过来,且看见林天歌向他扫了一眼,他急急地闪身躲进了自由市场的人流里。当时,他并没有拿准林天歌是否看清了他,而当孙贵清被打死后,有一次他去找二老潘,正听二老潘跟屋里人说林天歌可能知道是谁干的,他今天在饭桌子上说他怀疑那个人,可又拿不准,旁边的人问,你问他是谁了吗,二老潘说林天歌不说……
  他听后悄悄地隐身走了,就是从那一刻他起了杀林天歌灭口的杀心……
  然而,当他在这么近距离要杀死林天歌的时候,却被楼房窗子里投射出来的光影映照下的林天歌脸上真正胜利者的那一副微笑惊袭得出了又一身冷汗。
  林天歌脸上的微笑是平静的,目光里的神态也是平静的,甚至没有一丝的畏惧和恐慌,那目光里暗含的一种语言仿佛告诉他,我没看错你,你就是我判断的那个人,你让我在临死前看清了你的真面目,你让我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我现在可以平静坦然地死了,而你,能够平静坦然地活着吗……
  是的,他又朝着林天歌补了一枪,可是从此以后的岁月,那颗子弹似乎永远在他的噩梦里追逐着他,还有林天歌脸上那蔑视的微笑,他最受不了的就是那双把他的灵魂都看穿的宁静的令他恐惧的目光……
  在他的内心,林天歌是死去的胜利者,而他是活着的惨败者。
  4
  第二天清晨。
  监房的门哐啷一声被打开了,脚镣哗哗啦啦的响声穿过空旷的监区长廊滞留在空间,给人一种空茫的震撼。
  夏小琦跟叶千山并排站在由武警把守的黑色大铁门外,里面,陈默喊完报告,武警将边门的铁杠插一提拉,小门就打开了,当陈默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叶千山、夏小琦一下子惊呆了:陈默脸上的胡子一根都没有了!陈默在这一夜用手一根一根地拔掉了所有的胡子,陈默脸上红肿红肿的,那些连根拔掉的胡子根部驻扎的肉色像树从泥土里连根拔出来时,那泥土的创烂状,陈默就是以这接连不断的深及根部的肉体的痛,以期来掩隐住来自灵魂和精神绝望后的彻骨的惨痛……
  叶千山庆幸昨天陈默无力思考的时候趁热打铁记录下了陈默的24页口供。夏小琦在记录的过程中忍不住问陈默,“妈的陈默,你打死林天歌后,是不是刚进家门,就赶上二老潘和鲁卫东叫你出现场呀?”
  陈默说那天挺玄,他反方向骑出不远就绕回自己的家了,进家他就换上了拖鞋和羊毛衫,他其实是刚把羊毛衫套身上,就听见二老潘在外面又敲又喊的,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事后一直想那天他稍在外面多转一会儿就落下一个不在家的把柄,他必须还得说清那几个小时他在哪儿,都在干啥。开会时,鲁卫东和二老潘都证实是从家里把他叫走了,免去了一次嫌疑,实在是天赐的一次侥幸……
  现在,叶千山再次面对陈默的时候就有一种预感,陈默不会就这样轻易缴械投降的,当陈默的好搏的天性一旦重新回到骨子里,他肯定要翻供且顽抗到最后的,他真怕陈默交待了所有的一切最后就是不交待孙贵清的那支枪现在何处。
  夏小琦在前,叶千山在后,把陈默带到4号提审室,陈默在门口站定,眼露凶光看着那个“4”字说:“小琦,给我换一个屋子,我忌诲这个数字!”
  夏小琦说:“陈默,你要是早忌讳这个数,你也不至于走到今天!看在老同学的份上给你换个6号吧,我告诉你,我可不是想让你顺利逃过去,我是想让你顺利交待了,好让我回家睡个好觉!”
  陈默走进6号提审室,他看着该是犯人坐着的那个椅子迟迟不肯落座,叶千山和夏小琦很自然地坐在了陈默的对面。叶千山说: “陈默坐,坐啊!”
  陈默说:“我不习惯坐在这里!”
  叶千山这才意识到陈默不坐的缘由,他不无惋惜地说:“本来你可以坐在我这个位置,可是,你竟不珍惜地放弃了,这能怨谁呢?是你自己把自己弄到我们的对立面去了!陈默,好汉做事好汉当,既然作了就不要再侥幸了。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全国13名刑侦技术专家对你的笔迹跟足迹进行了会诊,淫秽画上面写的字是出自你的手,足迹也已经认定,就是你了,这是鉴定书,你也当过警察,我不瞒你,你自己看看吧!”
  陈默接过叶千山递给他的鉴定书的复印件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嚼着: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安部刑事科学技术鉴定书(95)公刑鉴字第255号鞋印鉴定书应H省古城市公安局邀请于1995年1月22日~25日在古城市公安局对1987年11月1日古城市红山道派出所民警宋长忠被打成重伤案现场有关水泥地面上提取右脚鞋印两枚,1987年12月11日古城市中山路派出所民警孙贵清被打死案现场雪地上提取了右脚鞋印一枚,嫌疑人陈默1994年5月穿鞋行走制成的鞋印样本以及1995年1月23日陈默穿另外鞋行走制成的鞋印样本,赤脚印样本,穿用的鞋子进行了会检。要求鉴定:1民警宋长忠被打成重伤案现场有关的水泥地面提取的鞋印和民警孙贵清被打死案现场雪地上提取的鞋印是否为同一人所留。2。上述两起案件现场鞋印是否陈默所留。
  一、检验检验前听取了专案组有关同志介绍了案情,并亲临现场观看了地形和周围条件,对现场鞋印进行了复位,反复研究鞋印反映出特征的利用价值和可靠程度。
  经对两起案件现场右脚鞋印和陈默右脚鞋印样本逐个比对检验,发现二者有以下相同点:1鞋印反映出的脚印大小相同:拇趾压前边缘至后跟后缘中点相距约25cm;2鞋印反映出的起落脚相同:正起脚偏外落脚。
  3脚趾前边缘的形状相同:呈“ ︹ ”形(拇指、二趾部位)宽5cm;4前掌内外侧弧痕的位置相同:内外弧痕下端点至后跟后缘中点分别为16cm、14cm;5前掌压力面形状相同:为斜条压,重压面在内外侧;6脚弓部的形状相同:呈“ろ ”形;7后跟的形状相同:为长方形;8后跟重压面的位置相同:在外后侧;二、结论综合上述特征认定:11987年11月1日古城市红山道派出所民警宋长忠被打成重伤案现场有关鞋印和1987年12月11日古城市中山路派出所民警孙贵清被打死案现场鞋印为同一人所留。
  2上述两起案件现场鞋印均为陈默所留。
  鉴定人 公安部×研究所研究员:岑树岭助理研究员:单鹏H省公安厅工程师:崔果工程师:汪海洋G省公安厅工程师:江凤工程师:魏来一九九五年一月二十五日陈默看完鉴定书耸耸肩膀说:“这么多年,又没有作案当时的那双鞋子,科学吗?”
  叶千山收回那份鉴定笑着说:“这你就外行了吧,人家专家从1958年就做足迹研究,开始取10万人的足迹,10年下来,除了死的以外,没有变化,脚肥了瘦了都没关系,就好比颅像重合,人瘦了胖了颅骨是不变的,专家说一个人长到18岁、20岁以后,脚骨是不变的,而且脚的支撑点是三点,就像照相用的三角架,这个三点支撑点是不会变化的,也就是说一个人一个样,多少人都不会重样的,这点你要相信科学!”
  陈默脸上立时表现出对足迹研究的极大兴趣,他忘了他目前的身份和境地说:“千山,这样吧,你把足迹咋认定教教我行不?”
  叶千山心中袭上一层悲哀,陈默要是走一条正道,他该是多么优秀的刑警啊,他对新知识的渴求和掌握新技能的愿望是那样强烈,连自己已处在了这种境地里,他还要学习足迹鉴定!他摇摇头对陈默说:“那你得把事儿说完以后,再教你,那四万五我们也不追了,古城市公安局为破这个案子耗资巨大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们不在乎你抢走的那几个钱,但是你抢走的孙贵清的那把五四手枪现在在哪儿,你必须要交待清楚!”
  陈默和叶千山心里都很清楚,那一把枪,对于双方来讲是此案的最最关键处,陈默只要不吐那把枪,叶千山他们就缺少关键的直接证据,他陈默就有可能为自己保全一条性命;而叶千山所破的如此惊天巨案,也仅仅是带有极端缺憾的残案。所以当叶千山一问到那把枪时,陈默就不说话了。

  《墨吏》第十五章(1)

  第十五章
  1
  陈默看到今天提审他的,除了师永正和叶千山,还有好几个是检察院和法院的一些头头脑脑,他按叶千山指定的位置坐下后,省公安厅刑侦处处长和大要案科科长也进来了。在1988年“1145”案情分析会时,他们来过古城,他认得他们。他看见如此众多的人,众多的目光,像打量稀有动物一样地打量他,他的心里就蹿起无名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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