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军师-第2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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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霍琮的背影,我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么,哼,什么齐王的意思,嘉郡王多半是奉了太子之命,太子多半是奉了皇上之命,不过是想试探一下我的心意。看来这次攻楚的惨败,让大雍君臣头脑清醒了许多,自然想到了我当日的上书,看来皇上已经明白非是我眷恋故国,而是他们轻敌了。如今局势变化至此,这些人定是都想听听我的判断。可是我江哲岂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物,既然他们曾经怀疑过我,我便索性不介入雍楚之战,这本就是我的希望,反正他们君臣都是身经百战的名将,步步为营,这种情况下,有个二、三十年的努力,攻下南楚应该没有问题吧?毕竟南楚内部还是隐忧重重的,陆灿若是没有进取之心,我料他四五年之内就会遭遇剧变,南楚现在的国主赵陇,应该还有几年就要加冠了,到时候理应亲政,那可是尚维钧夺回军权的最好的机会啊。不过陆灿这些日子的手段带着阴狠,不似他的风格,一个人行事的作风是很难改变的,多半是韦膺的谋划,这两人合作如鱼得水,对于南征十分不利。罢了,我怎么又在盘算平楚之事,不是想好了置身事外的么?
侧过脸看着小顺子还在冥思苦想,我偷偷笑了,日前得到一本国手的棋谱,上面有几个玲珑棋局,特意摆了一个,总算是把他难住了,也让我扳回一些面子,想起从前被他杀得冷汗直流的惨状,我得意地望向小顺子,希望看到他认败服输的场面。岂料正在我得意洋洋的时候,小顺子眉头突然舒展,放下了一粒白色的水晶棋子,顿时盘面局势扭转,原本陷入困境的白棋奇兵突出,反败为胜,和黑棋对峙起来。我叹了一口气,知道又没有难住小顺子,随手从玉枕之下取出那本棋谱,扔给他之后,有些赌气地推开棋盘,仰面躺在软榻之上,身下是温暖柔软的被褥,空气中带着淡淡的芬芳香气,我有了一丝倦意。为了不想长乐替皇上说话,所以这些日子我准备留宿寒园了。
小顺子微微一笑,将棋谱打开翻了一遍,收到怀中,然后一边收拾棋子,一边道:“公子,你和皇上斗气好么?毕竟他是君,公子是臣。”
良久,江哲始终不语,就在小顺子收拾好棋子,以为江哲不会回答的时候,江哲淡淡道:“遇事要防微杜渐,这次皇上可以对我不信任,那么将来呢?我不能留下隐患。而且我若是表现的大度宽容,凭着皇上的才智,怎会看不出我已经对他生出疑虑,只有我凭着本性和他为难,他才会相信我并没有因此事改变对他的观感。”
小顺子默然,他没有继续问下去,例如江哲心中是否对皇帝真的生出不满?是否江哲真的依旧留恋南楚,所以才不愿献策平楚?一旦江哲作出决定,不论是多么不合情理,他都不会反对。将棋坪收好之后,他往香炉中加了一些安息香,然后拿了毯子盖在已经昏昏入睡的江哲身上。做完这一切,他便坐在一旁的蒲团上打坐调息,对于他来说,睡眠已经是一件不很重要的事情了。
过了片刻,他突然轻轻皱眉,看了一眼仍在沉睡的江哲,他转身推开房门,走了出去,一眼便看见一行人正向这里走来,其中一人披了大氅,遮住了面容,可是隐约露出的明黄色袍服以及他身边的侍卫仍然令小顺子一眼便认出他的身份。那些人走到近前,那遮住面容的中年人道:“随云可已入睡了么?”
小顺子低首敛眉地道:“公子已经入睡了,近日公子很难入眠,所以点了一支安息香,只怕公子明晨之前是不会醒过来的,而且公子近日身体不适,恐怕不能接驾。”
那人微微苦笑,抬起头,兜帽滑落,露出年华已去,却依然气度雍容的面容,事先令兵部送来文书,又通过霍琮试探,原本就是为了表示他的致歉之意,可是如今看来江哲并不领情,这个人,还是当年的性子,至今没有改变,想到此处,李贽更是为自己前些日子对江哲的疑心觉得歉疚。看看挡在自己面前的李顺,虽然姿态是那样的谦卑,可是李贽却知道,那种顺服只是外表的伪装罢了,他相信自己若是要强行进入,邪影李顺可不会顾忌自己的身份,一旦事情到了那种地步,可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无奈之下,李贽只得转身离去,盘算着这次如何说服江哲,应该不会比当初说服他投效自己更困难吧?
接下来在大雍君臣忙着为战败善后的时候,一向深居简出的楚郡侯成为大雍朝臣瞩目的对象。一个流言在雍都百官中悄悄流传,皇上几次亲临长乐公主府,居然被江哲拒于寒园之外,除了当初见识过江哲刚烈一面的石彧等人之外,其余的朝臣是不敢相信这件事情的,事实上,这也不过是捕风捉影的臆测罢了。这种丢脸的事情,皇上不会说,他身边的侍卫内侍不敢说,就是长乐公主府里上上下下,倒有大半是皇上皇后精心安排的,所以这件事情原本无人外传。可是再隐秘的事情也是有迹可寻的,皇上几次三番造访长乐公主府邸,却总是败兴而回,种种蛛丝马迹通过宫人口耳相传,真相就被勾画出来。又被有心人传播出去,街谈巷议中都有涉及。只是这件事情,就是最刚直的谏官也是缄口不言,不说楚郡侯暗中的势力有多大,只凭皇上对其的信宠,也知道此人若是不能一击致其于死地,最好不要得罪。而且这件事情若是无人知道,皇上还可留些颜面,若是流传出去,只怕反而会让皇上恼羞成怒,到时候挑起事端的官员可就麻烦了。
这个流言尚未平息,又过了一些日子,又有新的流言传开,有人说楚郡侯江哲之所以不肯出谋划策,不肯见驾,是因为留恋故国,而且现在南楚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就是他的亲传弟子,江哲与南楚陆氏至今藕断丝连,多有往来。这个流言说得有根有据,很多官员百姓都相信了,就是朝中重臣也不免信了几分。
听到这个流言,李贽恼怒非常,到了如今,他自然不会仍然怀疑江哲会为了南楚撇开大雍,可是他也知道江哲的性子最是执拗,现在本来就在和自己斗气,若是再给他知道这个流言,说不定一怒之下反而真的会缄口不言,那岂不是糟糕至极。所以他下令明鉴司追查流言的来源,又下了严令,不许人将消息传到江哲耳中。只是流言蜚语满长安,想要追查却没有源头可寻,李贽不免龙颜震怒,雍都的气氛变得异常紧张。
过了几日,李显轻身简从的到了寒园,他是奉了李贽的旨意前来求和。这一次南征李显并未上书请命出征,一来是没有将南楚江淮军力看在眼里,在他看来,这次攻略江淮无需他坐镇,等到江淮平定,需要渡江作战之时他再请命不迟,二来也是因为林碧临盆在即,他也有些舍不下娇妻爱子,所以李贽无意让他南征,他也便没有主动提起,只是在制定南征计划的时候在旁边参赞罢了。当初江哲上书反对这次的南征,他也和李贽一样,以为江哲不免有故国之情,所以两兄弟合作默契的将此事隐瞒了起来,免得有人趁机攻讦江哲。不料南征惨败,江哲所言字字珠玑,李贽和李显都是从战场上面杀出来的大将,自然不是寻常人物,很快就意识到了他们轻敌的错误。十年的休养生息,恢复国力的不仅仅是大雍,南楚也不再是从前的疲敝景象。可是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局势的变化已经不可挽回,陆灿掌控了江南军权,这样一来,江南半壁江山难以颠覆,陆灿在他们眼中成了大雍南征的最大障碍,想要平楚,必须除去陆灿,想要除去陆灿,那么有一个人的意见最为重要,这人就是江哲。不论陆灿如何出色,不能否认此人的本事多半和江哲有关,既然如此,除了江哲之外,谁还能够制定出平楚之策呢?李贽和李显都不希望两国对峙几十年的时间。
既然江哲不卖李贽的面子,那么李显也就责无旁贷的前来相劝了,不过虽然是有求于人,李显的性子还是那般嚣张,一路横冲直撞,长乐公主府上的侍卫都不敢阻拦,虽然主人说过不见客,可是李显一路直闯寒园,却是没有一人敢阻拦。李显刚走到书房门口,就听到江哲暴跳如雷的痛骂声。李显心中好奇,这么多年相交,好像没有见过江哲这样骂人,不由停住脚步,侧耳听去。
我看着跪在那里老老实实的慎儿,心中怒火汹汹,这个臭小子,明明在那里罚跪,可是你看他眼珠转个不停,就知道他分明是在胡思乱想,哪里有半分悔过的意思?忍不住又骂道:“整天只知道练武贪玩,我亲自教你读书,你居然给我偷溜,一本论语念了半年居然还背不下来,听着,今天罚你将论语抄上三遍,若是交不上来,就别想吃晚饭。”
慎儿今年已经八岁了,生得眉清目秀,聪明可爱,偏偏是一副笨肚肠,让他读书比什么都困难,也不知道是像谁,我在他这个年纪早就熟读经史了,他的娘亲也是聪明之人,怎么就他这样蠢笨,可是那慈真老和尚居然说他是武学奇才,真是没有天理了?
我刚说完惩罚方式,慎儿一下子跳起来道:“爹爹,那我就去抄书了,不过爹爹,我背不下来论语不关我的事情,都是爹爹你教的不好,一篇文字,爹爹偏要东拉西扯,扯上一大堆有的没的,姐姐也说了,若是想要读书,跟着霍哥哥要好的多。”
我听到这番话气得差点晕过去,拿起戒尺就要打他的手心,不料江慎转身向外逃去,敏捷非常,如同一缕轻烟一般转眼消逝在门口,我大吼一声道:“小顺子,给我把他抓回来,我要把他的手心打烂。”话音未落,就听到慎儿一声欢呼道:“岳父大人。”
我心中一凛,立刻改口道:“慎儿,慢点跑,别摔着。”绝对的慈父口吻,原本在旁边站着的小顺子露出有趣的笑容,当然笑容在我暴走之前已经消逝。
然后我便看见李显拉着慎儿走了进来,面色极为不善,我忍气吞声地上前施礼道:“原来是六哥来了,让你见笑了,慎儿太顽皮了。”唉,自从李显回到长安之后,就几乎霸占了慎儿,每次慎儿从浮云寺回来,还没有在家待上两三天,就会被他接走,我若想不答应,就要面对他的冷森面容,也就是他追求林碧那几年好一些。等到李凝出生之后,齐王可就是变本加厉,先拐了慎儿叫他岳父,然后堂而皇之的领了去。倒是我这个父亲,难以管教自己的儿子。不过,我摸摸鼻子,如果不是我从小就喜欢欺负慎儿,这小子也不会这么快就见异思迁吧?
李显犹豫了一下,他将慎儿当成亲生儿子一般看待,一听说江哲要打慎儿手心,心中便不高兴,可是他此来是为了替皇兄求和来了,总不好给江哲脸色看吧,犹豫再三,终于道:“随云,我看你还是给慎儿请个启蒙的先生吧,要是不愿意,就让霍琮教他也行,听柔蓝说,你一讲书就喜欢引经据典,也难怪慎儿听不懂。”
慎儿聪明得很,听出岳父的口气有些软弱,立刻变得老老实实,眼巴巴地看着我,道:“爹爹,是慎儿太笨了,都听不懂你讲书,不像霍哥哥,闻一知十,你还是让别人教我吧。”
我见状不由心中苦笑,这个孩子到底像谁呢?
这时,齐王又道:“其实,慎儿将来也用不着十年寒窗,将来作个将军不好么,我看这小子武功根基扎实得很,胆子又大,有几分像我。”说罢有些得意地抚摸着慎儿的脑袋。慎儿也是一脸得意洋洋的模样,倒好像李显才是他的爹爹一样。心中生出一种酸溜溜的感觉,我语气不善地道:“小顺子,送慎儿到他的书房抄书,论语抄一百遍,你看着他,如果他敢偷溜回浮云寺,你就把他抓回来,替我打他的板子。”
慎儿一听犹如五雷轰顶,立刻呆住不动,直到小顺子上前一把将他拎起,走向门外的时候,他才大叫道:“顺叔叔饶命,脖子很痛啊,岳父救命啊,娘亲救命,霍哥哥救命,姐姐救命。”片刻,惊天动地的呼救声渐渐远去。我不由汗颜,这个小子,真是丢尽了我的脸面,狠狠的瞪了李显一眼,都是他宠坏了慎儿,所以今天不论他来干什么,我都不会让他如愿。
李显何等聪明,一见便知自己还是捅翻了马蜂窝,这江哲分明是准备公报私仇了,不由露出一丝苦笑,这次前来的目的是绝对没有可能实现了。
九重宫阙,干百楼台,金殿辇路,玉砌雕栏,御书房之内,李贽愁锁双眉,看着一书案的密折奏章,却是无法静下心来披阅,宋晚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禀报道:“皇上,齐王殿下在外面候旨。”
李贽连忙道:“还候什么旨,他什么时候这么守规矩了,快宣。”宋晚走了出去,不多时领了李显走进书房,然后不需吩咐,便带着书房内伺候的宫女内侍退了出去,留给两兄弟密谈的空间。
这些人的身影一消失,李显立刻故态复萌,随手扯了一张椅子坐在下首,抱怨道:“皇兄,这件事情我可办砸了,随云根本不听我劝解。”
李贽丝毫不以李显的嚣张行径为忤,笑道:“你临去的时候不是拍着胸膛说定可以成功的么?”
李显赧然道:“这个,实在是不凑巧。”说罢李显将今日的情形说了一遍,李贽听了连连苦笑,李显正色道:“皇兄,看来随云不过是一时意气,等过些时日定会回心转意的,你也不用着急,现在随云和我们在一条船上,他是不会看着我们翻船的。”
李贽苦笑道:“时间不等人啊,若是再过几个月,只怕江淮防线固若金汤,我们就更加没有机会了,若是在拟定平楚之策的时候,没有随云的意见,我实在不放心,现在的南楚不是从前的南楚,我不想这一仗打下来,打得两败俱伤,民生凋敝,所以必须说服随云参与这一战,事实上,我准备年后就建立江南行辕,由你亲自坐镇,总督荆襄、江淮的战事,随云我也有意让他随军参赞,所以需要快些说服他,随云的性子,也真是太执拗。”
李显听到江南行辕之事,只是眉梢微扬,却没有作声,但是听到最后一句,却笑道:“随云乃是国士,皇上以国士待之,才能让他甘心效命,天下除了皇兄之外,还有谁能驾驭他,我想他不过是一时气恼罢了,其实我看他气已经消了,只是没有台阶下罢了,若不是我今日去的不巧,说不定他现在已经跟我进宫了。”
李贽也是微微一笑,他在长乐公主府上耳目甚多,自然知道这几日江哲的心情已经恢复如初,要不然也不会让李显前去劝解,只是如今李显被顶了回来,应该让谁去劝解呢,盘算了半天,满朝重臣,居然没有几个可以和江哲说上话的,这些年来,江哲在雍都竟是大隐于朝,并无知交,就是和昔日雍王府的属官也都鲜有往来。更何况这种事情也不能让太多人知道,李贽不想给人留下江哲恃宠而骄的印象。一时之间,兄弟两人坐困愁城,竟是没有了主意。
这时候,宋晚再次进来禀报道:“启禀皇上,夏侯沅峰大人求见。”
李贽没有言语,只是一摆手,宋晚退了下去。李显知道夏侯沅峰乃是李贽的心腹,担负着监察百官的重责,不免有些隐秘的事情,自己还是不知道为好,便起身要告辞。
李贽笑道:“不妨事,六弟不用回避,是我让夏侯查一下最近是谁在散播流言,想要离间我们君臣至亲,想来他是有了结果了,你听听也无妨。”
不多时,夏侯沅峰走了进来,虽然已经是三旬出头,又在官场历练多年,添了几许风霜之色,不似当年俊雅无双模样,但是岁月仿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