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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章

知北游-第2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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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魅,给魔刹天带来了双头怪。是魅造就了这种凶残的怪物。”月魂怔怔地道,随后再也不发一言,陷入了久久的沉默。我想宽慰它几句,又忽然念及自己的处境,一时颓然无语,再也生不出半点兴致。

清晨的蚀魂壑空空旷旷,冷冷清清,寂寂寥寥。到了正午,新一轮的折磨又开始了。神识内闯入各种怪物,恣意侵蚀神识。而进入子夜,河床上重新结出触手大网,双头怪再次肆虐,撕咬我的血肉。

如此日复一日,神识、肉身的双重折磨对我已是家常便饭,再无丝毫感觉。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麻木不仁,浑然不觉时光流逝,日月更替。大多数时候,我仰头望着苍白的天空发呆。偶尔,我也会梦见甘柠真、海姬、碧大哥、无颜,甚至还有龙蝶、楚度。再后来,我连梦也不会做了。

曾经熟悉的名字,曾经亲密的音容样貌,渐渐变得陌生,就像天际遥远而缥缈的浮云。我的心冥冥寂寂,万念俱灭,犹如寸草不生的荒凉孤坟,空到了极致。

而就在这活死人一般的残生中,我突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惊变!

日渐萎缩的神识,突然升腾起一头灰色的七情怪——哀!它发出凄厉的悲啸,挥舞密集的利刺,千丝万缕的浓灰色雾浪从刺尖透射而出,犹如风卷残云,将侵蚀神识的诸多怪物一口气吞没。

哀——莫大于心死。在我心如枯槁,脑海中不存一念之时,悄然进入了“哀”的心境。

此时此刻,我深切地感受到了内心深藏的悲哀,也在这一刻,我与“哀”真正交融一体,拥有了控制它的力量。

“真空生妙有。林飞,你迈入了新的道境。”月魂欣喜地道。

“轰隆!”空中响起了一声震耳欲聋的春雷。

第二十册第六章居心叵测的访客

这一记天地之音的雷鸣,响得恰到好处,妙到毫颠。它仿佛并非来自外界的自然,而是纯粹发于内,是我空荒死寂的心灵原野上,乍破而放的生命之音。

这是天象与神识之间的共鸣,是真正意义上的天人交感。这一刻,已经分不出,到底是天地中的春雷引动了我的神识,还是我的神识生出了雷鸣。

雷声宛如震魂荡魄的鼓点,声势雄浑,在我心头重重敲击。随着“轰轰”雷鼓,神识内的“哀”腾跃、暴涨,与这大自然的声音呼应,建立起了永恒而神秘的联系。

“哀”不断壮大,我的道境也在不断提升。灰雾浩浩荡荡,冥冥渺渺,弥漫了整个神识。一丝远古的苍凉气息倏然出现在体内,渐渐扩散,与灵肉交融,一时令我黯然销魂,几欲涕落。此时的“哀”,完全超越了寻常的情欲悲伤,而是念天地之悠悠,叹个人之微渺的沧然。

我陷入了茫茫感悟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哀”臻至极限,苍凉古拙的气息几乎要把我淹没时,心头一点喜悦的滋味油然而生。

“否极泰来,道穷则变!”螭兴奋地大叫起来,神识内的“哀”透出一道鲜艳的红亮,仿佛灰雾中迸射出的阳光。

“啪”,一滴黄豆大的雨点打在我的额头,天地气象焕然一新,大雨滂沱而下,四周升腾起清清洌洌的水烟。

神识内的灰雾不断被光芒渗透,火红色的“喜”光耀万丈,宛如一轮红日升腾而起,千万条触手好像熊熊焰流,恣意喷薄。

即使春至,荒凉的蚀魂壑仍然红绿不生,鸟兽绝迹,雨水也只是平添一些灰白色的单调。然而现在的我,明显感觉到了不同。春雨蕴含丝丝缕缕的生机,滑如油,稠如蜜,洒落在土地上,溅起白茫茫的水烟,引动埋藏在大地深处的无穷无尽的精气。在天地之气交汇下,一种若有若无的生命灵气不断孕育而出,被“喜”吸收、吞吐,滋润、过滤我的身心,琵琶骨、经脉反倒变成了多余的东西。

一瞬间,心灵的荒野仿佛盛开了无数草木鲜花,朝气勃勃,生趣盎然。神识内洋溢着生命的喜悦,“喜”的光芒变幻出千姿百态,光怪陆离的景象,宛如万马奔腾,纷至沓来,令神识变成了一个包罗万象的奇妙天地。一时间,我如痴如醉,与“喜”交融,再也没有了自暴自弃的轻生念头。

这由“空”生“哀”,再从“哀”的极点蜕变成“喜”的过程,正是真空生妙有的真谛。此时,虽然还有异物不停地侵入神识,但全在“喜”的烈光下焚烧,化作一团团火焰。

蓦地,丹田内的一缕生气,轻轻跳动了一下。我顿时一惊,几乎不能置信,赶紧默察体内。几个月来,仅存的这缕生气始终毫无动静,如同陷入了昏睡,根本不能催动流转。这也是我绝望的真正原因。

压抑住激动的心情,我全神贯注地锁定丹田。隔了片刻,生气果然又轻轻跳动了一下,虽然十分微弱,但清晰可辨。就像一粒深埋地底的干枯种子,突然在新春苏醒,萌发出了新芽。

我大喜过望,立刻试着操控生气。起初,生气不为所动,任凭我一次次强行催发,始终不听使唤。正当我束手无策时,心脉附近的一团精气蓦地炸开,化作清幽的液体,水银泻地般滚向内腑各处。丹田内的生气顿时如沐甘霖,贪婪地吸取液体,开始了频繁的跳动。随着生气越跳越剧烈,速度越来越快,“轰”!生气猛地震动,喷射而出,绕着体内流动起来。

当生气流至断裂的手筋、脚筋处,立刻停滞不前,仿佛遭遇到了一个断层,再也无法继续下去。而流到原先琵琶骨处的生气,干脆直接泻出体外,竹篮打水般漏得精光。我心知肚明,筋脉断裂,气就不能形成周而复始的循环,琵琶骨被毁,气就不能在体内积蓄。二者身中其一,都无法修炼任何功法,何况我二者兼得。

“没什么大不了的。等你彻底掌控七情六欲之道,恢复轻而易举。”螭粗声粗气地道,其实它和月魂都清楚,楚度早已断绝了我所有的希望。

“其实这样也好。”我沉默了一会,道,“这些年,我妖力突飞猛进,难免心中会有骄狂浮躁、自以为是的念头,小看了天下豪杰。如今沦为阶下囚,受些磨练也是好事,至少可以潜心修行道境。”

“说得好!”空中仿佛裂开了一条缝,悲喜和尚的身影,从裂缝内毫无征兆地浮出。

我吃了一惊,没想到悲喜和尚突然来此,一时猜不出他的用意,便小心应付道:“原来是前辈大驾光临,可惜我如今是个废人,不能起身相迎了。”

“废人?我看未必。”悲喜和尚凝视我的目光忽然变得清幽似冰雪,照得四周清朗皎皎,仿佛目光真的如同凝练的光质,极富穿透力。

几乎是下意识地,我避开了他的目光,等想要再回看时,却再也无法捕捉到对方的视线。我直呼邪门,虽然近在咫尺,偏偏难以和对方目光相触,心里却察觉到自己被他看得通通透透,一览无遗。就像我只是瓦罐里的一只蟋蟀,对方则是豢养我、观察我、操控我的主人,双方置身在迥然不同的天地层面。这种古怪的景象,和公子樱在天刑宫时的出手倒有几分相似,只是更加玄妙扑朔。我禁不住狐疑起来,悲喜和尚的法术莫非和碧落赋有些关系?

“说起来,还要多谢前辈当日雪中送炭之恩。”如果没有那团护住心脉的精气,我的生气至今还在冬眠。同时我也隐约感到,正是今天这团精气的异动,引来了悲喜和尚。这种将精气植入别人体内,还能随时随地感应到的本事,实在令我叹服。

“不必谢,你也不是什么热血报恩的凡夫俗子。”悲喜和尚淡淡地道,他不再装疯卖傻,似乎露出了最真实的一面,神色冷漠,气宇清幽,言语不带丝毫感情色彩。

我微微一愕,旋即苦笑:“小子虽然不是以德报怨的大善人,但也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

悲喜和尚漠然道:“你若这么想,那是你蠢。求道之人,理当百无禁忌。只是以你的聪明,说这些客套话不显得虚伪么?”

我踌躇片刻,终于洒然一笑:“不错,是我过于矫情了。大师当日赠我精气,其实动机不纯,应该是把我当作了求道路途中的试验品,又或是想为楚度设置一些障碍。既然如此,我当然没必要感激前辈。”

悲喜和尚脸露一丝赞赏之色:“你明白就好,我也从来不在乎世情礼节这一套东西。”

我沉吟道:“不知前辈来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对悲喜和尚这样的人,直来直去才是明智之举。

悲喜和尚不置可否地看了我一会,道:“不简单,你居然迈入了妙有的道境。嗯,应该是破而后立吧?”

我点点头:“前辈法眼如炬,我虽然妖力全失,道境反而提升了。”

“你臻至妙有之境,妖力进入末那态指日可待。如此说来,楚度反倒成全了你?”悲喜和尚沉思了一会,自言自语道,“莫非这就是冥冥中的天意?”

我苦笑一声:“达到妙有又怎么样?没有琵琶骨的人,怎么可能再进入末那态呢?”

“所以这才有趣。眼看一个毫无希望的废人,却忽然绝处逢生,提升了道境。这其中的得失、气运、天理,值得我好好揣摩一番。不然的话,我为何要浪费苦修得来的精气助你?你我又没什么关系。”悲喜和尚口气轻描淡写,透出一种骨子里的冷酷无情。

他沉吟了片刻,又道:“既然上苍给了你一线希望,我少不得也要助上一臂之力,以观后效。这么一来,你和楚度之间想必更热闹,更有意思了。”

我蓦然一凛,他显然为我和楚度相斗加油添火,来验证天道的奥义,却说得天经地义一般,根本不在乎我的感受。好在摆明了是双方互相利用,也省得我装模作样地客套。我当下急切地问道:“前辈要如何助我?难道有什么恢复法力的好法子?”

悲喜和尚断然答道:“没有办法,琵琶骨被毁的人是不可能再修炼的。除非你肉胎重生,但那怎么可能呢?”

我心头一沉,旋即又想起月魂的话,结成魅胎,也许是我唯一的希望。

悲喜和尚道:“楚度之所以囚禁你而不杀你,实则是一场以本心挑战天意的决战。他要看看,一个被他灭绝了所有机会的人,又如何能够在天意的帮助下死灰复燃。”说罢微微一笑,续道,“若是你能奇迹般地复原,楚度将会大受打击,到时你们再次较量的话,你便占据了足够的优势。”

我默默摇头:“即使我恢复了,楚度也不见得会意气消沉,说不定愈发激起了他的斗志。”为了和上天对抗,楚度甚至放弃了阿萝师父,可见他的决然。

“你倒是了解他。”悲喜和尚沉思了一会,颔首道,“说得没错。如果你并非天定魔主,楚度兴许会受些打击。但你代表了天意,他又怎肯服软?只会越挫越勇。因为你的存在,阻碍了他的道啊。”

“依前辈所见,天意究竟如何呢?我丧失了法力,又不能复原,岂非毫无击败楚度的希望?”

“我并非玄师,不会卜算预测,算不出你和楚度之间的胜负。但一个人如果了解自己的命运,还有什么意思?只有软弱无能的人,才会寄希望于上苍天意。再说了,何谓天意?你无需将它神话。对我而言,天意只是天地运行的规律。你身为天定魔主,自然成为规律中的一部分。楚度想要逆天而行,便要破坏这一部分规律,取而代之,甚至要自行制定规律。因此你二人的争斗,显示了规律变化的玄奥。”

我心头一震:“天地运行的规律?前辈可以说得详细一些吗?”心里隐隐察觉,悲喜和尚所说的东西已经涉及了知微的领域。这是我大好的求教机会,否则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悲喜和尚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你先把自己一生的经历,从出生到现在,事无巨细地告诉我,不得有任何隐瞒。”

我苦笑不已,老家伙现实得可以,居然要我用隐私交换他的天道心得。我略一沉吟,半真半假地开始编故事:“我出生在红尘天,自小父母双亡,四处流浪。有天登山发现一个藏宝洞,内有多本法术秘笈。”

“看着我。”悲喜和尚忽地冷笑一声,双目璀璨如电。刹时,蚀魂壑内的景象像水雾一样晃动,变得渐渐透明。紧接着,悲喜和尚的眼中仿佛生出了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演绎变化成一个玄之又玄的天地。而我,就像被吸进了他的眼中。

凝神再瞧,四周已是光彩迷离,景奇物幻,看得我眼花缭乱,意迷神醉。

天空时而电闪雷鸣,风雨如晦;时而澄澈明朗,清亮似镜。无数团彩色气流浩浩荡荡地升浮、沉落,上升的气流化作日月星辰,云雾雨雪,下落的气流沉淀成山川湖海,树木花草。时而有雪白的羽鹤从空中翩跹飞过,时而有鲜艳的鱼群在湖瀑里灵巧游梭,时而有龟鹿在深山悠闲漫步。

当我回过神时,漫天绚丽的彩霞内,忽然飞出一艘造型奇特的灵槎,从我头上悠悠掠过。灵槎色泽碧绿如水,通透莹润,形似船筏,却弯曲成一连串波浪般的弧形,线条极为幽美流畅。在灵槎两侧,不断涌出翅膀状的五色彩烟,仿佛鸟儿在拍翼飞翔,而灵槎尾部高高翘起,飞行时向左右摇晃,又好像鱼儿在水中灵活滑动。

灵槎船首,恍恍惚惚地站着一个人,看侧影,居然和我有几分相似。一念及此,“轰”的一声,四面霞彩起伏,清风呼鸣,我莫明其妙地出现在灵槎船头。而四周除了我,没有其他人。

我又惊又奇,难道刚才灵槎内的人,就是我?但我又怎能看到“我”?此时,灵槎倏地加速,一会儿直上青霄碧宇,一会儿入海下地,五光十色的奇丽风光像风车般在眼前旋转。

悲喜和尚在哪里?转念间,四周蓦地一静,万籁俱寂,所有的画面仿佛一下子定格了,从飞速化幻变成了静止不动,灵槎停滞在半空,连风也不再流动。

天地间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清幽气息,似一丝鸿毛飘渺不定,又如浩瀚山河,无处不在。

“我在这里。”悲喜和尚的声音突兀地从四面八方响起,顷刻间,我觉得周围的一草一木、天空大海都变成了悲喜和尚的眼睛,而自己犹如待罪的囚犯,被无数双目光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审视。

“这里是什么地方?难道是前辈的神识?”我不能置信地道,阿萝师父和月魂的神识我都见识过,似乎远远不及悲喜和尚来得幻变奇妙。在前二者的神识内,我至少可以主宰自己的选择。然而到了悲喜和尚的神识中,我隐隐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被操纵感觉,十分不适应。这种古怪的感觉,我只在怨渊内经历过。

想到这里,我不寒而栗。要知道,自创神识气象术以来,我的神识与天象渐渐相融,早已超过了阿萝师父,如今却被悲喜和尚轻易摄入,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可见对方神识多么可怖惊人,至少比我要强上几倍。

悲喜和尚似乎哑然失笑:“这里的确是我的神识,只是并非你想的那样厉害。其实你的神识蕴藏了一股奇特的力量,并不比我差多少,放眼北境,谁能将你强行摄入神识?”

我心中一动,试探着问道:“这么说来,前辈的神识另有奥妙?可否说来听听?”

悲喜和尚也不答话,反问我:“阿萝是谁?你的授业恩师么?”

我顿时浑身发冷,如同赤身裸体暴露在冰天雪地中,被人窥览无遗。老家伙的神识也太离谱了,简直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和无颜的读心术有的一拼。我只好强笑几声:“嘿嘿,难怪前辈要把我带入你的神识,原来在这里,无论我动什么念头,前辈都一清二楚。”

悲喜和尚声音袅袅传来:“所以在我的神识内,你就不要再编造什么山洞奇遇的故事了,我要听实话。”

我反复考虑了半天,才道:“前辈可以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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