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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知北游-第2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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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喜和尚声音袅袅传来:“所以在我的神识内,你就不要再编造什么山洞奇遇的故事了,我要听实话。”

我反复考虑了半天,才道:“前辈可以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你倒是难缠。”悲喜和尚沉默了一会,道:“我是谁,你没有必要知道。我来魔刹天充当悲喜和尚的角色,目的是为了求道,不存其它杂念。”

不用我说出口,他就主动回答了我的疑问,对此我已经见怪不怪。当下笑道:“多谢前辈坦诚相告。前辈身为清虚天的名宿,却丝毫不把清虚天的兴衰存亡放在心上;身为知微高手,却甘愿在楚度手下当个妖王。由此可见,你是一个非常骄傲的人。像这样的人当然不屑算计我,所以我可以放心暴露自己的隐私了。”

“骄傲?我弃清虚天而不顾,应该是无情吧?”悲喜和尚冷哼道:“何况我作了楚度的奴才,如何又变成了骄傲?”

“在前辈心中,除了你自己的‘道’之外,不会在意任何东西。外在的身份、地位、名誉,清虚天各派的安危,甚至仁义、道德、情谊,前辈都视如草芥,不屑一顾。在外人看来,的确是无情无义。但我不那么认为。”

“你不在意,是因为你觉得这些东西不配你在意。”我肃声道,“所以无论是衣衫褴褛还是身披锦缎,无论为奴为仆,还是号令天下,前辈都无所谓。”

“只有一个真正骄傲到骨子里的人,才会完全不在乎。”我忍不住黯然,又有一些羡慕。或许在我内心深处,永远藏着自己无法正视的东西。所以在大唐,我要爬上那棵旁人不敢爬的大树。所以在北境,我要夺回高高在上的魔主之位。

“哈哈哈哈!”长时间的沉闷后,天地间骤然响起悲喜和尚的狂笑声,“你不必说得这么好听。我本是无情之人,求无情之道,怎会在乎别人的眼光?”

我笑了笑:“像前辈这样舍道之外,再无它物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哪怕是楚度、碧潮戈,也有最起码的爱憎。说句老实话,你已经不像是一个人了。难道人世间的感情,真的不值得前辈一顾么?”

悲喜和尚悠悠一叹:“当你活到了足够的年头,你就会明白,感情是世上最虚假的东西了。”

我苦笑摇头:“我的道和前辈的完全不同,所以无法理解你的想法。但愿我的经历,能为前辈的道提供一些体悟。”当下不再犹豫,把自己从大唐而来的往事,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个干净,连龙蝶、阿萝师父的事也没有隐瞒。

过了许久,我都没有听到悲喜和尚的回音,仿佛他正在潜心思索,又像是在观测我的一举一动。我凝神细瞧四周静止不动的神识天地,不由心中好奇,悲喜和尚究竟躲在了什么地方?为什么要隐藏自己?眼前的一道银白色飞瀑有些古怪,莫非是他所化?他的真面目究竟是什么样子?

就在我思绪停留在瀑布的同时,“轰!”凝固的水流倒悬泻下,溅雪迸玉,一个乌发玄衫的中年男子从飞瀑中翩然走出。他面容清俊,姿仪神秀,肌肤如同玉石一般光洁莹润,遗世出尘的步伐与流水相契相和。一时间,我分不清是飞瀑在流泻,还是他在流动。

“你倒是信得过我,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也都说了。”中年男子的声音朗朗盈盈,宛如不掺一点杂质的天籁清鸣,听起来十分舒适悦耳。他脸上的神色更是奇特,虽然有常人的表情变化,但不藏一丝一毫的感情。就像一个人在笑,却没有喜悦,在哭,却没有悲伤,神情的变化仅仅是一个空壳。

难道这才是悲喜和尚的真面目?我就像看见了一幅会动的画像,而不是有血有肉的活人。仔细打量着他,我口中说道:“我相信前辈决不会对我不利。前辈在我眼里,就像一块石头,一片浮云,试问谁会防范这些东西呢?你和我,根本就是两个不同世界的存在。”心中暗忖,凭他如此出众的仪表,又是绝顶高手,在北境必然有一段辉煌多彩的过去。有机会逃出魔刹天,我一定能查出他的真实身份。

悲喜和尚淡淡一哂:“你的故事很有价值,所以我也会给你相应的好处。只是你有功夫打听我的来历,还不如多费些心思,想想如何对付楚度吧。既然怨渊预示了你的未来,也许你还有重头再来的机会。”

我涩声道,“事到如今,我都开始怀疑怨渊的预兆会不会出错了。否则我怎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也许正如楚度所言,那仅仅是幻象?”

“怨渊显示的只是一种征兆,不能不信,也不能尽信。”

悲喜和尚的口吻令我心中一动,我试探着问道:“前辈似乎很熟悉怨渊?”

“罗生天三大死亡禁地,我在多年前曾经一一深入历练。脉经海殿藏经殿里的海沁颜日志,我也拜读过。”悲喜和尚轻描淡写地答道。

我失声叫道:“这怎么可能?那时‘它’的诅咒还没有解除,前辈又如何安然进出怨渊?”如果不是我的千千结咒,楚度都不见得能闯出怨渊。

悲喜和尚漠然一笑:“怨渊,只不过是遵循天地万物运行规律中的因果规律罢了,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心知隐私交换的好处来了,立刻追问:“请前辈说得详尽些,怨渊和因果到底有什么关系?因果规律便是天意吗?”

“前人栽树,才有后人乘凉。这便是因果。窈窕淑女,引来君子好逑,这也是因果。楚度、你和你的师父阿萝,三者之间同样是因果。”

“这个我明白。因果就是一件事开了头,会持续下去,产生接连不断的影响,最终导致一个结果。其实和阿萝师父说过的命理差不多,命运是选择形成的因果。把每一次做出的选择连成一条线,起点是因,线的终点就是果。天下万事万物,莫不如此。”

“天下万事万物,莫不如此?”悲喜和尚冷冷看了我一眼,“井底之蛙,莫不如此。”

他的双目倏然绽出璀璨的光华,四周的景物也随之流烁闪耀,熠熠生辉,整个神识天地以眼花缭乱的速度异彩幻变,从极静转化成极动。“因果规律,只是天地运行规律的一种。怨渊遵循了最完美的因果规律,所以才能昭显出尔等所谓的命运。但正因如此,怨渊里的“它”终究逃不掉死在海沁颜手中的结局。”

“说什么‘凭我本心,以抗天命’,何须如此麻烦?”悲喜和尚傲然喝道:“只要我脱离了因果规律,便不用受它所制,进出怨渊易如反掌。”

悲喜和尚的言语如同一记记电光闪耀的巨斧,开天辟地,斩出了迥然不同的崭新世界。我听得惊奇交加,激动欣喜,又觉得有些糊里糊涂,无法置信:“脱离因果规律?前辈在说笑吗?天地万物运行难道还有其它的规律?难道除了因果形成的命运,人还有另外一种命运?”

“看着我。”悲喜和尚忽地冷笑一声。霎时,神识天地的一切景物犹如惊涛骇浪涌入他的双眼。

定睛再看,四周陡崖峭壁,黑水汹涌,我依然被锁绑在蚀魂壑内,动弹不得。而眼前的悲喜和尚,重新变回了蓬头垢面的邋遢模样。

第二十册第七章螺旋生死气

从悲喜和尚的眼神里脱离出来,我一时有些恍惚。仿佛对方自成一个运行的天地,与我所在的天地在刹那间交错,交点静止成为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中的我。在这个神秘的交点上,我拥有一种言语无法形容的,可以同时沟通两方天地的灵妙触感。

“这到底是什么?”我喃喃自语,心驰神往,沿着两方天地无限延伸,仿佛可以捕捉到天地内万事万物的细微波动。这种近乎通灵的触感,难道就是冥冥中的另一种规律?

悲喜和尚不再解释,漠然道:“我答应给你的好处也给了,从此两不相欠。”话音刚落,两方天地倏然分开,我随之跌出交点,通灵的触感被硬生生截断,再也捕捉不到那种玄之又玄的东西。

我顿时心痒难搔,就像一个饥汉面对满桌佳肴,刚要狼吞虎咽,却发现美食突然消失了。“前辈还没有告诉我,你修炼的道遵循了哪一种规律?”

“我的神识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我微微一愣,回想起神识内的情形,似乎若有所悟,但又不是太明白。瞧悲喜和尚的样子,是不可能再透露什么了,只有靠我自己慢慢领悟。好在悲喜和尚不会赚我便宜,光是刚刚一番关于命运的奇论,就已是天大的惠赐,足够交换我的隐私了。何况他还将我引入那个神秘的交点,亲自体验了一次崭新的天地规律。

“多谢前辈为我指明了一条新路。”我略一沉吟,道,“楚度或许是世上,唯一可以强行击破因果规律的人。在这方面,我终究比不上他。所幸前辈令我茅塞顿开,既然天地间的规律不止一种,我又何必以己之短,攻敌之长?来日我若能跳出因果,再战楚度,当拜前辈今日所赐。”

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到时,前辈定会欣赏到一出好戏。”

天色渐暮,悲喜和尚似打算离开,又像是还有什么话要说,兀自徘徊不去。我暗觉纳闷,以他的性子,决不会吞吞吐吐,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

“你不想知道外面的近况吗?”悲喜和尚犹豫了片刻,道,“北境眼下兵荒马乱,战火纷飞,吉祥天与魔刹天的大军正式开始了交战。光是这个月,大大小小的战役就有近百起。”

“楚度亲自领军吗?”

“嗯,除了我留守鲲鹏山,楚度和其余四大妖王都出动了。”

我沉思半晌,道:“让我猜一猜,双方的主战场可是红尘天?”

悲喜和尚讶然道:“你为何算得这般准?”

我对悲喜和尚解释道:“阿凡提号称魔刹天第一智者,自然要为楚度出谋划策,担当军师的角色。选择红尘天作为主战场,应该是他的主意。红尘天向来就有妖怪的势力,道法会后,魔刹天更是占据了红尘天大部分的疆域、资源,可谓基础雄厚,在红尘天开战对魔刹天十分有利。如我所料没错,妖军必然全面侵占红尘天,对人类赶尽杀绝,逼迫吉祥天不得不出手干预。”

“你推断得没错。三个月前,楚度宣告天下,红尘天更名为小魔刹天。许多反抗的人类被斩杀,更多的人沦为妖怪的奴隶。吉祥天不得已,只能率军进入红尘天,与楚度交战。”

“此计甚妙,将妖怪与人类推向了不死不休的对立面。吉祥天广招天下人、妖,试图分化魔刹天的战略不攻自破,同时把吉祥天牵入了红尘天的战场。但这么一来,魔刹天势必会惹怒清虚天,后者在红尘天的势力怕也被魔刹天扫荡了七七八八。”

悲喜和尚冷笑道:“所以这不是什么妙计,而是贪小利、惹大祸的蠢计,造成了清虚天和魔刹天联盟的裂痕。”

“未必如此,楚度可没那么傻。”我沉吟道:“在此之前,楚度一定和公子樱秘密会晤过,应该还许下若干好处,魔刹天才敢放手打压红尘天。前辈想一想,魔刹天和清虚天给北境造成双方翻脸的假象,吉祥天就能全力对付魔刹天。当双方到了关键时刻,各自背水一战时,清虚天突然以魔刹天盟军的姿态杀入战场,结果会如何?”

悲喜和尚微微一笑:“这么一来,吉祥天就彻底完了。”

我欣然道:“楚度和公子樱唱双簧,骗吉祥天入觳,才是这条计策的真正意图。不过世事难料,谁也说不准清虚天在坐山观虎斗的最后一刻,会站到哪一边。”

悲喜和尚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神色:“如果清虚天是公子樱一个人的,必然会选择对付吉祥天。可惜,结果未必如他所愿。”

我听出了对方的言外之意:“前辈可以讲得清楚一点吗?”

悲喜和尚冷笑道:“楚度是一个毫无背景的妖怪,完全依赖自己的力量征服魔刹天。充其量,他只是一个从底层爬上去的野小子,和你差不多。北境各大名门的历史背景,错综复杂的关系,纠缠牵扯的利益,外人是永远无法了解的。公子樱代表了清虚天的各大名门,并不等于他可以如臂驱使这些力量。你懂吗?人类的世界,远比强者为王的妖怪来得复杂。”

我眼神一亮,悲喜和尚的这番话无疑价值连城,为我将来在魔刹天与清虚天之间周旋,提供了宝贵的经验。我心知肚明,他是故意透露给我的。只是目的何在?他没有理由白白帮我的。

“除此之外,你没有什么想知道的吗?”悲喜和尚又问道。

我沉默了许久,道:“有甘柠真、海姬和鸠丹媚的消息吗?兵器甲御派的那些人,在吉祥天过得如何?无颜不用问,一定识相地躲起来了,多半和屈玲珑厮混在一起。”

“你的问题太多了,我只能回答一个。”悲喜和尚神色平淡,但不知怎地,我似乎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意。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感应,说得好好的,对方怎么莫明其妙地动了杀机?或许只是我的错觉?疑惑不解地望着悲喜和尚,我稍作犹豫,问道:“甘柠真还好吗?”吉祥天一定会暂时控制住海姬,鸠丹媚不会来鲲鹏山白白送死,即使来也会乔装混入,偷偷进行。只有甘柠真外柔内刚的性子,会不顾一切为我犯傻。

“两个多月前,甘柠真孤身闯入鲲鹏山,结果被擒。看在公子樱的份上,她被送回了碧落赋。”悲喜和尚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浑身一颤,急切地问道:“她没受伤吧?”

悲喜和尚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当日,她雪白的道袍被鲜血染遍,大小伤口六十四处,有一道颈部的伤口差点要了她的命。”

我的心禁不住哆嗦起来,痛苦地嘶吼道:“我还是拖累了她!我我要出去!我一定要逃出去!”

悲喜和尚缓缓地道:“我给你一句忠告。你可以是楚度的囚徒,甚至阿猫、阿狗任何人的囚徒,但你不能变成天意的囚徒。”

我心中一凛,正因为过于迷信魔刹天的预言,我才沦落至此。当下认真说道:“我决不会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

悲喜和尚不再废话,身形冉冉浮起,虚空裂开了一道口子,将他的身影吞没。

我凝视着对方消失的位置,久久不言不语。

月魂忽然开口道:“破碎虚空!此人的修为简直骇人听闻。林飞你不用怀疑了,他应该是寻找到了一条因果规律之外的大道。”

“我只是怀疑他最初的来意。”我淡淡地道。七情中的“哀”、“喜”被我操控后,神识出现了质的提升。月魂似乎再也无法像过去那样,清晰探测出我的想法了,最多也只是模糊地感应一下。

月魂不解地道:“他不是来帮你一把,从而挑起你和楚度继续争斗的吗?”

“我也曾这么想。”我摇了摇头:“但现在我怀疑,他原本是打算杀我的,只是后来改变了主意。”

“这怎么可能呢?”月魂不可思议地叫道。螭也怪笑起来:“傻小子,你大概当囚犯当得脑子糊涂了。人家把宝贵的修炼心得都告诉了你,还会有什么歹心?他和你又没怨没仇!”

我淡淡一笑:“所以我也想不明白。”悲喜和尚的法力太老辣,所以能将杀气收敛于无形,让我至始至终都察觉不出他的敌意。如果不是因为他在最后时刻,消散杀意时不经意地泄漏出了一点点,我还被蒙在鼓里。

不过,悲喜和尚是从什么时候改变主意的呢?我陷入了沉思,先前和悲喜和尚的每一句交谈,犹如一条条溪水流过我的脑海,被我反复斟酌,试图找出水底隐藏的东西。

螭满不在乎地嚷嚷:“小子,你与其动这些花花肠子,不如把力气放在修炼上,想想怎么恢复妖力吧!”

螭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也正为自己的妖力头痛不已。以前心如死灰,所以无所谓,现在神识内的“喜”令我生机勃发,再也没有了等死的念头,当然要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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