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楼系列-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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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忆情手顿了一下,依然没有问祭司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换了一只手伸出去。
忽然间,地底透出的青色光芒陡然大盛!光从地底下某处透出,瞬间强烈到能照亮彼此的脸——在光芒里,萧忆情只看见隐约有奇异形状的东西溢出,缠绕在他的左手上,轻轻一绕,一掠而回,缩入土中,光芒也立刻消失,平整的土地上似乎压根没有过什么裂痕。
连听雪楼主都不由微微一惊,看着眼前幻象般的一幕,不知不觉咳嗽已经停止。
“我叩破九冥之门,唤来泉下妖,替你拔出体内阴毒的病气。”迦若的手指垂下,指尖上的血却依旧不停地流着,“你觉得好些了么?”
胸臆之间迫人的寒意和喉间的腥气都消散很多,萧忆情回首抚胸,轻轻吐了一口气,诧然点头:“好很多——我忽然觉得自己的病恢复了一半,起码不像墨大夫说的那样恶劣。”
“也只是暂时的。”迦若摇头,叹息,“你病根太深,缠绵入骨,这样也只能拔去几分,让你气脉不至于那么快涣散——但是,我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看着对方不停流血的手指,听雪楼主微微蹙眉,迟疑了一下:“这似乎让你大耗灵力——我们不过不得已才暂时合作,你为何至于如此。”
白衣祭司不再答话,转过身去,然而眉宇间却有复杂的神光闪动了一下,看着雨丝飘飞的黑夜,忽然间却是一笑,低头往神庙方向匆匆走去。
“自然是为了冥儿。”
这样一句话,轻得不能再轻,消散在雨里。
“碧落大人,如今我们怎么办?”灵鹫山下,驻马严阵以待的听雪楼人马里,传来一个老人忧心忡忡地低问,看着外面雨丝飘飞的暗夜,对身边的碧衫青年道。
——楼主既然走了,那么,按照他走之前的吩咐,这里的一切暂时全归碧落护法处理。
听雪楼主刚走,碧落就传令叫齐了各部人马,在暗夜中整装待发的站在外庭。
虽然大家都不自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是听雪楼向来号令严明,只要上头一声命令,不问原因大家都会全力以赴——当然,也是因为这么多年来,萧楼主从来未有做出过错误的决定,才让楼中上下对于每一个指令都有饱满的信心。
“墨大夫,你先带着红尘回洛阳。”已经在堂中站了半晌,碧落垂手抚着案上古琴,沉吟着,终于说出了他的决定,“她的伤势太重,我怕不早日送回去好好治疗会要了她的命。”
前几日,在联袂进攻拜月教的时候,为了掩护他,这个同僚受了致命的伤。自从几个月前攻破幻花宫、发现自己一直寻觅的情人已经成为一具尸体后,听雪楼四护法之首的他一直心灰如死,在面对拜月教大祭司的时候也毫无斗志一心求死——然而,看到红尘居然为了掩护他而舍命相救,碧落的心里还是被震了起来。
他们本来不相干,本来只是同为一个人效力而已,他们本来甚至没有说过几句话——然而,这个同僚、居然为了不让他死在朱雀宫里,而不惜独挡迦若的分血大法!
虽然不明白是为了什么,但是……既然还有人这样强烈的希望自己活下去,那末,即使是为了这个愿望,他,也该好好的生存着吧?
何况,如今看来,听雪楼被派往南疆的所有人马,都需要他的带领。
萧楼主既然赴约去了,生死难料,那么他最后的嘱托,自己即使赴汤蹈火,又怎能相负。
然而,听到碧落这样的安排,墨大夫的眼睛却黯了一下,低下头去捻须叹息:“红尘护法的伤……唉,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挨到回洛阳。”
“铮”,碧落的手指一动,轻抚的琴弦猛然断了,他抬头看着墨大夫,眼神震惊,“什么!墨大夫,连你都这么说?连你、连你都说她没救了?——怎么会?”
“嗯,我虽然算是深知歧黄之道,但是并不是神仙,没有起死回生的本领。”墨大夫微胖的脸上浮出黯然的神色,“除非那些传说中返魂归魄的仙草灵丹真的存在,不然,即使送她回到洛阳,联合我与秦婉词姑娘的力量,只怕也难将红尘护法救回。”
“仙草灵丹?”碧落震了一下,手指下意识的探入怀里,脸色怔怔。
暗夜里,雨丝无声无息落下,风从灵鹫山上掠下来,吹起楼角的风铃铁马,叮当乱响。
“禀告护法,人马都已经聚集完毕,请护法大人示下。”正在出神,耳边忽然听到了户外有人禀告,声音苍老低沉。碧落回过神来,看见廊下单膝跪地请命的,是此次随着靖姑娘最先来到南疆的钟木华。
“钟老。”碧落上去扶起他,老人的白发在他眼前晃动。像听雪楼里其他人一样,他称这位辅助过听雪楼两代楼主的老人为钟老,带着尊敬和爱戴,然而碧落的眼睛却是凝重的:“天明之后,如果楼主没有回来,请你带着这里的弟子迅速离开南疆返回洛阳——一刻都不要耽搁,日夜兼程返回洛阳!”
“是。”虽然也是对于这个指令不解——明明昨日,在攻打拜月教的时候形势完全有利于听雪楼,如今应该一鼓作气攻入才对、而不该莫名其妙的撤离——然而,这位经验丰富的听雪楼老人还是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命令。
“我已经知会洛阳总楼的南楚二楼主,他会派黄泉过来迎接——请你到时候带领大家迅速的离开,退出的时候注意周边,我怕拜月教会趁机追击。”沉吟着,碧落眼里神色凝重,一字一字的吩咐。钟木华也是仔细听着,一字一字都记下来。
“那么,碧落大人……你呢?”终于忍不住,老人问了出来。
碧落顿了顿,摇摇头:“我暂时要留在这里,给你们断后。”仿佛不愿再多说,碧衫剑客拍了拍老人的肩:“钟老,拜托你了——就这样,你先下去罢。”
“是。”钟木华点头领命,转身退出。
“你留下干吗?”在内室里,刚刚探视完红尘的伤势,墨大夫转出来问,眼里神色担忧,“你不一起回洛阳?你不会是要——是要趁机离开听雪楼吧?”
——当年,眼前这个人惊才绝艳,剑胆琴心,号称江南第一的剑客。一身剑技即使比起靖姑娘来,也相去不远。为了收伏他、萧楼主以答应帮他找到所爱女子为代价,将他拉入听雪楼,成为四护法之首。
那只曾经翱翔天宇的白鹰,从此被诺言的链子束缚着,停栖在了洛阳。辅佐着那位人中之龙,经历了多少惊涛骇浪、权力争夺和四方征战。
渐渐地,他原来的名字“江楚歌”已经再也无人记起,而听雪楼大护法“碧落”,取代了他的本名,成为中原武林里震慑各方的名字——他为了听雪楼如今的武林霸主地位、立下了汗马功劳。
然而,幻花宫被灭之后,在踯躅花开放的地方,碧落终于发现了成为干尸的小妗,寻找多年,一切却灰飞烟灭。那以后,他一直心丧如死——难道,到了今日听雪楼遇到难关,碧落护法要在这个时候离开?
“天亮之后,如果萧楼主没有下山——我就一人一剑上灵鹫山!”
然而,墨大夫正在猜测,耳边却听得碧落决然的话语。墨大夫一惊回首,只看见青衣剑客低下头,眼里闪过的光芒却是雪亮:“若不能从迦若手里救出楼主,我江楚歌,也当尽力为他报仇。虽非大祭司对手,也不过一死而已!”
语音未落,手掌一拍琴身,古琴下的暗格陡然弹出,鱼肠古剑闪着幽幽暗彩。
握剑入手,碧落垂下头看着自己的剑,眼中焕发的、是加入听雪楼以后隐忍了多年的热血——那是少年时代、他一人一剑无拘无束游剑江湖,以剑为胆,以琴为心时期的眼神。加入听雪楼以后,为了实现对那人的承诺,他收敛了多少年的羽翼……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手指轻轻拭过鱼肠剑的锋芒,吐出一句轻轻的吟哦,碧落回剑入鞘,看着墨大夫,眼睛亮如秋水,“但是,红尘护法就拜托您了……请墨大夫无论如何想办法救她。”
走出去的时候,碧落顺路看了看依旧在昏迷中的红尘。
只是隔着窗棂默默看了一眼——这个本来不大熟悉的同僚,为了救自己豁出了命来。如今如果知道自己要再次身入重地,有死无生的去送命,一定会再度阻止吧?
你我,虽然同居于听雪楼,同效力于萧楼主,然而,我们从来未曾深交过。
去年冬天,每日我在院中弹琴的时候,都能看见你抱着折来的梅花从廊下走过去……那是我们唯一对彼此还有印象的时候。
红尘……红尘。为什么,你会希望我活下去呢?
“碧落护法,你要去月宫?”正在出神,耳边忽然听到一个声音问,着急而活跃——是日间那个为师妹安全而纠缠了他许久的声音。
果然,碧落回过头,就看见了湖蓝衫子的弱水,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我要跟你去!我才不跟着他们撤离——我师妹还在拜月教手里,我怎么能走!”弱水一着急,说话语速快了很多,让碧落几乎连回话的空隙都没有,“萧楼主人呢?他明明答应我要救烨火出来的!——他人呢?现在去了哪里?为什么忽然间要大家都撤回洛阳?你们不管烨火了是不是?你们不管,我要管!告诉你我非得去把她救回来不可……”
碧落叹了口气,看着面前的少女,忽然觉得头大如斗。
雨丝飘飘扬扬,随着微风在暗夜中簌簌洒落。月宫内黑沉的一片,只有偶尔的灯火亮处,昏黄一团,照出雨丝空朦的一点空间。
站在祭坛下的圣湖旁边,看过去,暗夜里有无数白衣缓缓移动,安静而有条不紊——那是月宫里所有弟子在孤光的安排下,按照吩咐连夜撤离月宫、迁移到山腰的行馆里去。
“拜月教子弟,看起来也是很优秀的。”看到这样迅速而大规模的举动,实施贯彻地如此利落,而这样多的人连夜行动却丝毫不见紊乱、甚至连声响都很少发出,连听雪楼主人都不由自主地发出了赞赏的惊叹,“你管束的很得法。”
“可惜他们都不会武功……也不会术法。”并肩站在湖边,白衣祭司看着那些鱼贯离开的下属,眼里有关爱和悲悯的光,“但他们都是可以用最后一滴血来维护月神不可侵犯尊严的人——如果让他们和你的人拼死一战,这个月宫里都会溅满血。”
“愚蠢的教民……我原先想,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让拜月教用阴毒的术法祸害南疆、流毒无数,让一个又一个的人如同我母亲一般地牺牲、沉入湖底——我宁可拼着血流三尺、也要将它联根拔起!”看着脚下暗夜里波光鳞鳞的湖面,萧忆情的眉间却是涌动着杀气,语气冷如冰雪。说着话,无意识的踢了一颗石子出去。
“小心!”迦若来不及阻止,那颗石子已经扑通一声坠入湖中。
忽然间,黑夜里发出了轻微的咝咝声,仿佛无数毒蛇在夜中蓦然吐信——水面微微激荡开来,似乎黑夜中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了。被石子敲开的湖面碎裂,有白色的水气蓦然绽放迸裂,旋风呼啸而来,将临湖而立的两个人裹入氤氲的水气中。
“什么东西?!”阴毒的气息迫近,刹间萧忆情已经拔刀,夕影刀流出一片清光,斩开如水的雾气。风声雨气里,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嘶叫了一声,落下的雨丝陡然变成绯红色。
风忽然定住。
听雪楼主飘起的衣袂和发丝是在刹那间顿住的。
很诡异的景象——连风都能在刹那停顿!
雨气和雾气是倒退着收敛进入黑沉沉的湖面的,仿佛一朵缥缈的白色大莲花收拢起来,沉入了那一片湖水中。
“就是我跟你说的那种东西。”一切发生在瞬忽间,迦若还来不及出手,就看到了恶灵们在夕影刀下退开,祭司眼里有厌恶和敬畏的光芒,“是我惧怕的——你现在看到了?”
“是很阴毒——似乎未必见得多可怕啊。”夕影刀已经重新没入了衣袖,然而听雪楼主回忆着方才刹那间的力量交锋,沉吟着,眉间却有些不解。
白衣祭司忽然笑了起来,眉间的神色不知道是宽慰,还是讽刺:“当然,对你来说这力量只能感受到五成而已!——你身上流着一半的月神之血啊!你的母亲,先代的侍月神女,华莲教主的亲妹妹……继承着那样血统的你,也有着让圣湖恶灵们畏惧的护身符。”
顿了顿,迦若抬手抚着眉心的额环,才惊觉上面的宝石已经被他送了人,不由唇角浮出淡淡的苦笑:“所以我才说、在这个世间,只有你能帮我达成我的愿望了……”
“你怎么不先止住手上的血?”听雪楼主人看见他抬起的手,苍白的手指间血还在不停地流下来——自从方才祭司做法、叩开九冥之门招来泉下妖之后,他手上的血就没有停过。
“止不住。”迦若忽然笑了,摇摇头,“你不知道吧?我是个怪物……从来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我受伤,除非我自己——但是一旦流血,就再也止不住。”
萧忆情忽然怔住,看着他。然而迦若却是毫不在意,随手甩了甩,手上的血珠被甩了出去,落入湖面——扑簌簌一声响,湖上烟波四起,水面仿佛沸腾了一般,无数奇形怪状的东西从水里逸出,血珠瞬间被抢噬的一干二净。
那样诡异的景象,让听雪楼主都看的出神。
“很可怕吧?”迦若淡淡的笑,然后眼里闪过雪亮的神色,“这里积累了几百年的怨毒……死了多少人?还要死多少人?罪大恶极啊——希望,能了结在我们的手上吧!”
“那是……你的愿望吗?”萧忆情不知为何,微微一震,抬眼看着站在身侧的白衣祭司,语气里却蓦然涌现了难得流露的震颤和动摇。
迦若不答,只是微微点头,眼神冷定。
“好。”顿了顿,听雪楼主人忽然叹息,率先转身走向祭坛,拾级而上,“我尽力而为。”
“多谢。”迦若看了一眼黑沉沉的湖面,随之转身。
两袭白衣无声无息的,沿着大理石铺就的巨大石阶一步一步走上去。风从回廊下吹过来,雨脚斜斜打来,濡湿了两人的衣襟。
夜是静谧的,只有远处那些转移人马偶尔发出的些微声响。
“迦若。”终于走到了祭坛最高处,神庙在望。然而,听雪楼主却忽然驻足,回身,看着身边的白衣祭司,眼神复杂,忽然叹息般的说了一句,“世人都说我观人测物莫不洞察了然——可我真的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你是迦若,还是青岚?”
“我什么都不是。”迦若回答的干脆,微微笑了一下,眼神却是寂寥的。他抬起手,遥遥对着神殿大门,微微躬身示意:“请。”
月神殿里,重重帷幕后面亮光依然挡不住的透出来,万盏烛光如星辰大海,璀璨夺目,衬得高座在上的月神宝像庄严,曼妙不可方物。
“就是这个?”手指攀上了那个八宝缨络装饰着的神龛,停顿在那个玉雕的轮盘上,萧忆情神色凝重,转头看着一边的拜月教大祭司。
然而,带着敌方的首领进入拜月教圣地的大祭司,却居然毫不防备对方在干什么,自己走了开去——萧忆情看见他在神殿的一侧厢房门前停下,手按在紫檀木的门上,却没有推开。
那个瞬间,听雪楼主看见祭司的手有些微的颤抖。
不过是一扇门而已……然而那个刹